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54章 谢罪书成日,闺阁反戈时

作者:豚小憨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柳氏扶着茶盏站在廊下,看小丫鬟往院墙上贴"松鹤延年"的剪纸,嘴角浮起抹极淡的笑。


    "二娘,那顾公子可应了?"她转头对身后穿月白衫子的妇人道。


    柳二娘正捏着帕子拨弄鬓边的珍珠花,闻言眼尾一挑:"堂姐放心,顾家那混世魔王最是要面子。


    我昨日在醉仙楼说冉家庶女当众笑他''胸无点墨'',他拍着桌子说定要在寿宴上讨回公道。"


    柳氏指尖在茶盏沿儿上叩了叩:"要做得真些。"


    "准备好了。"柳二娘从袖中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昨日让厨房的张妈按您说的,写了份''目击证词''——就说看见冉姑娘端着茶盏从顾公子跟前过,连眼皮都没抬。"她压低声音,"张妈不识字,我替她按了手印。"


    正厅里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两人循声望去,见冉家大丫鬟春桃捧着个碎了角的汝窑笔洗,正被冉府嫡女冉明珠揪着衣领骂:"笨手笨脚的东西!


    这是父亲新得的宋瓷,你赔得起吗?"


    柳氏的笑意更深了些。


    她知道,只要顾公子在寿宴上闹起来,全府的目光都会从嫡女的骄纵转到庶女的"无礼"上——毕竟,冉家最要脸的,是那位在正房里翻着《朱子家训》的老祖宗。


    寿宴当日辰时三刻,冉府正厅坐满了宾客。


    冉梓喜穿着月白绫裙立在廊下,看堂中觥筹交错,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的缠枝莲纹。


    夏荷端着茶盘过来时,她正望着厅内那个穿宝蓝直裰的青年——顾明远,前朝翰林嫡子,此刻正捏着酒杯和几个富家子弟调笑,眼角余光却总往她这边扫。


    "姑娘,柳夫人让您去给顾公子奉茶。"夏荷压低声音,茶盏里的碧螺春腾起热气,模糊了她紧绷的眉眼。


    冉梓喜垂眸应了,接过茶盘时,指腹触到盘底刻着的"冉府"二字——这是生母留下的陪嫁,柳氏总爱挑这种旧物给她用。


    她抬步往厅中走,经过顾明远身侧时,茶盏的热气刚好漫到他鼻尖。


    "冉姑娘好大的架子!"顾明远突然拍案而起,茶盏在桌上震得哐当响,"昨日在园子里遇见,我主动问好,你倒像没看见似的!"


    满座皆静。


    冉明珠"噗嗤"笑出声,被柳氏暗中掐了下胳膊才闷住。


    冉老爷捋着胡子皱眉:"明远贤侄这是......"


    "伯父有所不知!"顾明远涨红了脸,"昨日未时三刻,我在西跨院的海棠树下等您,冉姑娘抱着个锦盒从廊下过,我连唤三声''冉姑娘'',她眼皮都没抬!"


    他转头看向冉老太君,"晚生虽不才,可也是读过圣贤书的,冉姑娘这般轻慢,难道我连讨个说法的资格都没有?"


    冉老太君的拐杖重重敲在青石板上:"梓喜,这是怎么说?"


    满厅目光唰地聚过来。


    冉梓喜垂着的手在茶盘下攥紧,指节泛白——未时三刻她确实在西跨院,但那是去给李管事送账本。


    她抬眼时,正撞进柳氏藏在袖中的冷笑。


    "祖母明鉴。"她声音清冷,"昨日未时三刻,孙女确实在西跨院,不过是去取先母留下的旧物。"她顿了顿,"至于顾公子说的''连唤三声'',孙女耳力尚佳,若真有人唤我,断不会充耳不闻。"


    "你这是说我撒谎?"顾明远拍桌站起,"我有证人!"


    柳二娘从人群里挤出来,手里举着张纸:"昨日我正好在西跨院晒衣裳,亲眼见顾公子追着梓喜姑娘喊,她倒像没听见似的径直走了。"她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这世道,庶女都敢骑到客人头上作威作福了......"


    "够了!"冉老太君的拐杖敲得地面咚咚响,"三日后,我要见个分明。"


    暮色漫进西厢房时,冉梓喜正蹲在旧书箱前翻账本。


    李管事举着蜡烛凑过来,蜡油滴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团暗黄的斑:"姑娘,十年前的账册都在这儿了。


    您生母当年管中馈时,每笔银子都记得分明。"


    夏荷抱来个铜盆,将烛火移近些:"姑娘,柳氏经手的账册在第三摞。"


    冉梓喜的指尖突然顿住——那页账册上,"顾府税银"四个字被红笔圈了又圈,后面跟着一行小字:"顾廷芳拖欠税银三千两,户部王大人已弹劾,着令三日内补缴。"而批注人一栏,端端正正写着"柳氏"二字。


    "顾廷芳是顾明远的父亲。"她低笑一声,"原来柳氏当年替顾家抹平了税银案,今日便要顾家的儿子来当枪使。"


    夏荷倒抽口凉气:"所以顾公子根本没被怠慢,是柳氏和柳二娘串通好陷害姑娘?"


    "不然你以为,为何证词是''晒衣裳的张妈''写的?"冉梓喜将账册往怀里一拢,"去把笔墨拿来。


    我要写份谢罪书。"


    月光爬上窗棂时,宣纸上的墨迹已干。


    冉梓喜望着最后那句"昔有贾人,负义忘恩,今见其嗣,恍若旧影",嘴角勾起抹冷意。


    她招手唤来夏荷:"把这张画稿夹进去——昨日顾公子和柳二娘在角门密谈,我让阿福画的。"


    三日后的正厅里,檀香烧得人心发闷。


    冉老太君端坐在主位,柳氏和顾明远分坐两侧,冉梓喜立在中央,手里捧着卷《谢罪书》。


    "祖母,孙女今日呈这谢罪书,不为辩解,只为说清三件事。"她展开纸卷,"其一,昨日未时三刻,西跨院的海棠树旁有个石磨,石磨上晒着刚摘的茉莉。


    若顾公子当真在树下唤人,花香穿堂风,声音该传得远些才是。"


    顾明远的喉结动了动:"许是......许是我记错了时辰?"


    "其二。"冉梓喜转向柳二娘,"张妈不识字,这证词上的手印却是右手拇指。


    可张妈前日切菜伤了右手,如今包着纱布呢。"她顿了顿,"需要唤张妈来对质吗?"


    柳二娘的脸瞬间煞白。


    "其三。"冉梓喜将旧账册递给李管事,"十年前顾府拖欠税银,是柳氏替顾家在账册上做了手脚。


    顾公子今日替柳氏出头,莫不是为了还当年的人情?"


    满厅哗然。柳氏"啪"地摔了茶盏:"你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冉梓喜将画稿展开,"这是寿宴前日,顾公子与柳二娘在角门密谈的画——您二位说的''要让冉家庶女好看'',阿福可都听见了。"


    冉老太君的目光扫过画稿,又落在旧账册上,突然冷笑:"柳氏,你当我老糊涂了?"


    柳氏膝盖一软,差点栽倒。


    顾明远额头的汗直往下淌,抓着袖子就要溜,被冉家护院拦在门口。


    "证据不足,不予追究。"冉老太君的拐杖敲在地上,"但冉府的脸,不是谁都能踩的。"


    散厅时,冉梓喜在廊下追上老太君:"祖母,孙女想闭门三日,抄录《女诫》自省。"


    老太君脚步顿住:"你这丫头......"


    "孙女在《女诫》里加了些注。"冉梓喜垂眸,"比如班昭写''女有四行'',可汉和帝时邓绥皇后还参政呢。"


    三日后,冉老太君的贴身嬷嬷捧着本《女诫笺注》进来时,她正对着窗外的海棠发怔。


    翻开第一页,小楷旁密密麻麻的批注跃入眼帘:"《后汉书》载,和熹邓后''昼省王政,夜则诵读'',此非女子议政之例乎?"


    "去把梓喜叫来。"老太君揉了揉眉心,"就说......她往后爱做什么便做什么,只是......"她望着窗外摇晃的花影,"莫要再让我听见什么''怠慢宾客''的闲话。"


    深夜,柳氏在妆台前拆信。


    月光透过窗纸照在信纸上,上面赫然是她与柳二娘的对话:"明日让顾公子闹起来,我便说梓喜目无尊长......"


    信末只写了个"冉"字。


    柳氏指尖发抖,信纸"刷"地掉在地上。


    窗外的风卷着落花扑进来,吹得烛火忽明忽暗,将她扭曲的脸映在铜镜上,像团张牙舞爪的鬼。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