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48章 诗坛迎新秀,墨隐将亲临

作者:豚小憨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卯时三刻的更鼓刚歇,堂内百来张酸枝木椅已坐得满满当当——


    既有留着花白长须的老学究,也有束着儒生长衫的年轻学子,连平日只在绣楼描花的闺秀们都裹着狐裘,挤在后排竹凳上。


    "这都月上中天了,墨隐居士怎的还不来?"东首一位穿湖蓝直裰的书生把茶盏往桌上一墩,茶沫子溅湿了半幅衣袖,"莫不是听了前日张举人那番话,吓得不敢露脸?"


    "张举人说女子作诗如绣花,再精巧也是玩物,当不得大雅。"邻座的胖书生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压低声音,"可程社主偏要办什么女子特辑,我看这墨隐......"


    "噤声。"程砚秋站在堂前檀木案后,指尖叩了叩案上的青瓷笔山。


    他月白锦袍的袖口绣着淡墨竹纹,本是极温和的模样,此刻眉峰却凝成一道冷线——


    方才他派去接人的书童回来报信,说城南巷口的马车夫都没见着穿青衫的文人,倒有个裹着月白斗篷的姑娘往诗社方向去了。


    堂中议论声渐弱,只剩檐角铜铃被夜风吹得叮当。


    程砚秋抬眼望了望窗外,月亮正悬在梅树梢头,像枚浸了水的玉盘。


    "让诸位久等了。"


    清泠泠的声音从门槛外飘进来。


    所有人的脖子都跟着转过去。


    穿月白素衫的女子立在门廊下,发间只斜插一支银簪,未施脂粉的脸在月光里白得透亮,偏生眼尾微微上挑,倒像把淬了蜜的刀。


    她左手提着半旧的湘妃竹笔袋,右手拢着斗篷下摆,积雪在她鞋尖碾出细碎的响,倒比堂内百来号人的呼吸声都清晰。


    "你是......"方才说话的湖蓝直裰书生站了起来,喉结动了动,"墨隐居士?"


    女子抬眼笑,眼波扫过满堂惊怔的脸:"在下墨隐,见过诸位。"


    堂内霎时炸起一片抽气声。


    程砚秋的指尖在笔山上重重一按,青瓷笔山歪了歪,险些碰倒旁边的镇纸。


    他望着那抹月白身影走向主审席,绣着竹纹的袖口被风掀起一角——这哪里是他想象中蓄须的中年文人?


    分明是个连及笄都不过两载的姑娘!


    "都坐。"女子在主审席落座,竹笔袋"啪"地搁在案上,"诗会要开始了,难不成诸位想让程社主再敲十遍惊堂木?"


    程砚秋的惊堂木正悬在半空,被这句话说得手一滞,倒真敲了下去。


    "当啷"一声响,堂内这才陆陆续续坐定,却仍有交头接耳的私语像游鱼般钻出来:"女子扮作居士?""程社主被耍了?"


    "今日诗题《咏雪》。"程砚秋清了清嗓子,声音比平日高了三分,"限七言律诗,一炷香为限。"


    案头的沉香刚燃到半寸,冉梓喜的狼毫已在雪浪笺上划出第一笔。


    她望着窗外压枝的雪,又想起前日在古籍里翻到的女官旧制——那些被史书略过的女子,不就像这雪么?


    落时无声,化时无痕,偏要在消融前映出点天光来。


    笔锋一顿,墨色在纸上游走成"寒枝抱雪自横斜",又提腕写下"冰肌玉骨谁堪折"。


    最后收笔时,她望着"唯有春风识此香"几个字,忽然笑了——程砚秋昨日还说她的诗"傲立不争春",今日偏要让这"争"字,带着梅香撞进所有人的眼睛里。


    "在下拙作,《雪中梅》。"她将诗笺推过程砚秋,目光扫过他紧抿的嘴角,"程先生请指正。"


    程砚秋接过诗笺的手微微发颤。


    他自认阅诗无数,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句子——冰肌玉骨是写梅,可"谁堪折"三个字,倒像根细针,轻轻挑破了文人圈里那层"女子才思不过玩物"的窗户纸。


    他喉咙动了动,到底还是绷着脸道:"墨隐之诗虽妙......"


    "但''识香''二字似有拟人之嫌,恐难登大雅?"冉梓喜接得极快,眼尾的弧度更挑了,"程先生若嫌拟人不雅,那''风知柳意''是哪家的雅?


    ''云解花心''又是哪家的俗?"


    堂内静了一瞬,接着爆发出哄笑。


    方才那个湖蓝直裰的书生拍着大腿直乐:"妙啊!


    程社主平日总拿《诗经》里的''昔我往矣''说教,倒忘了''关关雎鸠''也是拟人!"


    程砚秋的耳尖涨得通红。


    他望着冉梓喜似笑非笑的眼,忽然想起前日飞鸽传书里的"墨隐将亲临"——原来这"亲临"不是文人雅聚,是刀枪入库的战扬。


    他捏着诗笺的指节发白,到底还是拱了拱手:"墨隐说得是,是赵某迂腐了。"


    第二轮诗会开始时,陆婉儿上台的脚步几乎要把绣鞋尖戳进青砖里。


    她穿的月白襦裙洗得泛了白,发间只别着朵绒花,可开口时声音清亮如泉:"雪落柴门夜未眠,灯前补袜念高堂......"


    冉梓喜的手指在案上轻轻叩着。


    她听出这诗里有去年冬夜自己在冉府柴房补棉衣的影子,有前世在图书馆熬夜查资料时母亲发来的热粥照片。


    当陆婉儿念到"愿借春雪融寒骨,换得双亲鬓少霜"时,她猛地站起来,掌心拍得案几"咚"地响:"好个''换得双亲鬓少霜''!


    这诗该收进《女子诗选》,让天下人看看,女子的诗里有柴米油盐,更有血有肉!"


    堂内掌声如雷。


    程砚秋望着那些眼睛发亮的年轻学子——方才还在质疑女子诗会的,此刻正红着眼眶给陆婉儿递帕子;方才说"女子作诗如绣花"的张举人,此刻正攥着诗笺抄录《雪夜思亲》。


    他突然明白,冉梓喜哪里是在办诗会?


    她是在往这些年轻人心里,埋下颗会发芽的种子。


    一更梆子敲过,冉梓喜裹着斗篷往冉府走。


    花嬷嬷举着羊角灯走在前头,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小姐今日出尽风头,老奴方才在后门听见几个卖炭的汉子嚼舌根,说什么''女子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他们嚼他们的。"冉梓喜踢飞脚边一块碎冰,冰碴子在月光里划出银线,"等《女官考略》送到唐夫人手里,等《女子诗选》刻成板书,他们的舌头,自然要换个说法。"


    西厢房的烛火重新亮起时,夏荷正把修订好的信筒塞进飞鸽腿上的竹管。


    冉梓喜望着信末新添的"欲破枷锁,须先立榜",忽然想起今日诗会上那些发亮的眼睛——原来不是她要捅破天,是这些被雪压着的花枝,本就该往上长的。


    窗外雪落无声,梅香却愈发浓了。


    第二日晨雾未散时,城南茶馆的老茶博士擦着桌子,听见两个挑担的汉子压低声音:"你听说了么?


    昨日诗会那墨隐居士,瞧着像冉家那个庶女......"


    "冉家庶女?"


    "嘘——"汉子往茶碗里吹了吹热气,"我表舅在驿站当差,说前日有飞鸽往京城送了信,收信的是陈御史家的唐夫人......"


    晨雾里飘来卖早点的吆喝声,可那两句低语却像颗小石子,"咚"地砸进了云煌城的池子里。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