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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冷香穿雪骨,傲立不争春

作者:豚小憨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姑娘,再写下去眼睛要熬坏了。"她把汤盏推近些,青瓷盏底压着半张未写完的诗稿。


    冉梓喜揉了揉发酸的眼眶,刚要端汤,窗棂突然"咔嗒"一响。


    夏荷警觉地摸向腰间的剪刀——那是她前日里央着花嬷嬷打制的,专防夜里有不长眼的蟊贼。


    却见一片杏黄信笺从窗缝里滑进来,像片被风卷落的叶。


    "匿名的。"冉梓喜拈起信笺时,指腹触到粗糙的麻纸纹路,没有封泥,只一行墨字力透纸背:"墨隐居士,可愿一试诗会?"落款是"寒江诗社"。


    她忽然笑出声,桂圆汤里的热气熏得眼尾发红。


    夏荷凑过来瞧,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寒江诗社?


    不是说要名士引荐才能进么?


    前日里城南茶馆都说,那《女子议政赋》传得比秋蝉还快,莫不是..."


    "是了。"冉梓喜把信笺折成小方块,塞进妆匣最底层的檀木格里,"他们听见风声了。"她望着妆匣里那支母亲留下的螺子黛,指尖轻轻叩了叩,"去拿笔墨,我要回函。"


    回函只写了"愿赴盛会"四字,字迹故意压得清瘦,带三分北境文书的苍劲。


    夏荷捧着信出门时,檐角铜铃正被夜风吹得叮当响,像极了那日祠堂外的钟声。


    三日后,寒江诗社的月洞门前围了好些人。


    程砚秋捏着那幅《咏梅》站在廊下,墨香混着早梅的冷香钻进鼻腔。"冷香穿雪骨,傲立不争春。"他低声念了两遍,指节叩了叩石桌,"这字...倒像北境军报的笔锋,可诗里的傲气,倒像个藏不住锋芒的。"


    "程先生,"旁的清瘦书生挤过来,"我前日在醉仙楼听人说,这''墨隐居士''就是写《女子议政赋》的那位!"


    "胡扯!"穿青衫的老学究把茶盏一放,"女子能写出''笔开天地有红妆''?


    我家那小孙女背《女诫》都要磕磕绊绊!"


    程砚秋没接话。


    他望着那幅诗稿,忽然想起昨日在书肆听见的议论——卖花担子的阿婆都能背两句"女子亦有春秋笔",这"墨隐"怕是早把火点到市井里了。


    "程主理。"门房掀帘进来,"城南绣坊的王娘子说要见您,说有''墨隐居士''的口信。"


    王娘子是冉府旧仆的亲戚,此刻攥着帕子直哆嗦:"那先生说,若程主理想见真容,不如问句实在的——''若墨隐真为女子,可敢与我等名士同台论诗?


    ''"


    程砚秋的茶盏"当啷"一声磕在石桌上。


    他盯着王娘子鬓角的珠花,突然笑了:"好个试探。"他提笔在笺上写了句"敢否",又补了句"同台论诗","你且带回去,就说寒江诗社的门槛,不拒真才。"


    冉梓喜拿到程砚秋的回函时,正蹲在院子里逗猫。


    那猫是夏荷从后巷捡的,通身雪白,偏生左眼有块墨色的斑。


    她把信笺往猫爪下一递,猫儿"喵"地拨了拨,倒把"敢否"二字挠得皱巴巴的。


    "夏荷,"她拍了拍裙角站起来,鬓边的茉莉被风掀起半片,"去回程主理的话——''有何不敢?


    不如设一扬女子特辑诗会,广纳闺阁才思,岂不更显文风开明?


    ''"


    这话传到寒江诗社时,正赶上诗会每月的雅集。


    程砚秋刚把提议说完,穿靛青直裰的李举人就拍案而起:"荒唐!


    女子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我家内子连祠堂都不许进,还论诗?"


    "李兄这就偏颇了。"说话的是新科解元周明远,年轻的脸上带着书卷气,"去年我在扬州见过女子诗会,那《咏絮集》里的诗,比许多七尺男儿写得都妙。"


    "周解元说得是。"程砚秋敲了敲惊堂木,"我云煌以文立国,若连女子才思都容不下,算什么海纳百川?"


    他望着窗外的早梅,忽然想起那首《咏梅》里的"傲立不争春"——或许这"墨隐"要的,从来不是争春,是让更多花枝能破雪。


    最终,"女子特辑诗会"定在月圆之夜。


    消息像长了翅膀,从城南茶馆飞到绣坊,又跟着卖胭脂的货郎进了深宅大院。


    冉梓喜站在廊下听夏荷转述时,正把新得的湖笔往笔洗里浸,墨色在清水里晕开,像极了那日祠堂外浸在墨里的月亮。


    深夜,西厢房的烛火又亮了。


    冉梓喜翻着从谢知书处借来的古籍残卷,泛黄的纸页间突然掉出半片绢帛,上面用朱砂写着"女官制度,起于高祖三年,选良家女通文墨者入内廷,掌典籍,参朝议"。


    她的指尖猛地一颤,烛芯"噼啪"炸出个灯花。


    "夏荷。"她唤来婢女,把刚写好的《女官考略》草稿塞进信筒,"明早天不亮就去驿站,把这信寄给京城的陈御史。


    记得用飞鸽传书,别让人截了。"


    夏荷接过信筒时,触到姑娘掌心的温度。


    她望着冉梓喜在案前伏案的侧影,忽然想起前日里在祠堂外,姑娘说"从今日起,我不再是躲在闺房里的庶女"——原来不是空话,是要把天,都捅个窟窿。


    窗外的梅香裹着夜气钻进来。


    冉梓喜望着案头那方"墨隐居士"的闲章,轻轻盖在《女官考略》末尾。


    墨迹未干时,她低声道:"棋子已布,只待东风。"


    第二日清晨,寒江诗社的门额下挂起了新写的红榜。


    程砚秋握着刚收到的飞鸽传书,望着"墨隐居士将亲临诗会,并担任首扬特邀主审"的字样,忽然笑出了声。


    他转身对书童道:"去把后院的梅枝剪几枝来,要开得最盛的——月圆夜的诗会,该有几分新气象了。"


    而此刻的冉府西厢房里,夏荷正捧着叠月白衫子进来:"姑娘,这是花嬷嬷新裁的衫子,说您要出门,得穿得体面些。"


    冉梓喜对着铜镜插簪子,银簪尖儿映出她微扬的嘴角——那是惯常藏在笑里的锋芒,此刻终于要在月光下,亮一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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