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捏着那张从柳氏妆匣里翻出的诗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字迹清瘦如竹枝,运笔时的顿挫与他去年替冉老爷写奏折时惯用的"颜体"分毫不差。
"谁送进来的?"他突然甩袖拍案,惊得门外书童打了个踉跄。
"是...是柳夫人房里的春桃姑娘。"书童缩着脖子,声音发颤,"她说在妆匣底翻到的,怕有什么要紧事..."
陆文清盯着案头诗稿上"寒香映雪骨,不与百花同"的句子,喉结动了动。
前日冉梓喜病恹恹倚在廊下的模样突然浮现在眼前,她素白裙角沾着药渍,抬眼时却有星子般的光——那哪是个任人拿捏的庶女?
窗外传来打更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他突然将诗稿揉成一团,又慢慢展开抚平。
这诗里藏的分明是"孤高自许,不附权贵"的傲气,倒像极了那日诗社里"匿名才子"的文风...
第二日卯时三刻,冉老爷的书房里飘着新沏的碧螺春。
陆文清跪在青砖地上,额角渗着细汗——方才管家捧着个描金匣子进来,说在老爷常看的《云煌诗钞》里翻出了这半页诗稿。
"这字迹,可是你的?"冉老爷放下茶盏,指节叩了叩案上的纸。
陆文清喉间发苦。
他认得这纸,是冉府专供内院女眷写女红账的洒金笺;他也认得这字,连起笔时刻意压下的"颜体"笔锋都与他如出一辙。
可他分明从未写过这样的句子。
"老爷明鉴。"他拱着手,声音发沉,"这诗稿绝非属下所写。
许是...有人刻意模仿。"
冉老爷眯眼盯着纸页,半晌才挥了挥手:"起来吧。"他端起茶盏抿了口,却没再看陆文清,"往后替我誊抄折子,换种笔体。"
陆文清退出门时,后背的青衫已被冷汗浸透。
廊下柳氏正扶着春桃的手往这边走,见了他便停住脚步,指尖绞着帕子笑:"陆先生这是怎么了?
脸色这样差?"
"夫人多心了。"陆文清垂眸行礼,却连眼皮都没抬,"老爷交代了新差事,属下得去办。"
柳氏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帕子被掐出深深的褶皱。
昨日她让春桃把诗稿"无意"落在陆文清书斋,原想试探他与冉梓喜是否有勾结,可今日看这情形...她咬了咬唇,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西厢房里,冉梓喜倚在软榻上剥莲子。
夏荷捧着个铜炉在熏帕子,炉中沉水香混着莲子的清甜,倒比外头的蝉鸣舒服些。
"柳氏今早去了佛堂。"夏荷压低声音,"春桃说她在菩萨像前跪了半个时辰,香灰落了半衣襟。"
冉梓喜将剥好的莲子扔进青瓷碗,碗底"叮"的一声:"急了?"她勾唇笑,"急了才好。"
午后,夏荷揣着封油纸包的信出了后门。
她绕着巷子里的糖画摊转了三圈,确认无人跟着,才将信塞进"醉月楼"诗社的投诗筒。
信上没写落款,只压了枚刻着"墨隐居士"的青玉印,里头夹着张诗评:"近日闻某位大人言行矛盾,前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后又替闺阁女眷代笔题诗——这等双标,当真是''文名''二字的笑话。"
三日后,这诗评便在云煌城文人圈炸了锅。
茶肆里的说书人拍着醒木:"列位听说没?
那''墨隐居士''点的这位大人,怕就是常替冉老爷写折子的陆先生吧?"
陆文清在书斋里摔了茶盏。
他翻遍了所有诗社的来稿登记,投诗筒前的伙计只记得是个穿青布裙的小丫头——像极了冉府里粗使丫鬟的打扮。
他捏着诗评的手青筋直跳,突然想起那日柳氏递来的茶盏,茶里飘着的茉莉香,与冉梓喜房里的一模一样。
"夫人,陆先生今日又推了您的邀约。"春桃端着药碗进来,"他说''夫人莫要再涉文事'',还让奴才把这包东西带回来。"她摊开帕子,里头是那日柳氏让春桃"不小心"落在陆文清书斋的诗稿。
柳氏盯着那半页纸,耳边嗡嗡作响。
她突然掀翻了妆台,胭脂盒滚了一地,珠钗摔在地上叮当作响:"查!
给我查冉梓喜的院子!
她房里定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子时三刻,西厢房的窗纸被夜风吹得簌簌响。
夏荷缩在门后,听着外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攥紧袖中的短刀,见两个黑影翻上院墙,便轻轻敲了敲窗棂——花嬷嬷早候在院角的石榴树后,手里的麻绳甩得"呼呼"响。
"砰!"
门被踹开的瞬间,夏荷的刀背已经抵住了第一个人的后颈。
花嬷嬷的麻绳也精准地套住了第二个人的腰,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搜。"冉梓喜举着烛台走出来,烛火映得她眉梢微挑,"看看他们身上带了什么。"
夏荷翻出个油纸包,里头是半张洒金笺,字迹与那日陆文清被质问的诗稿如出一辙。
她展开纸页,借着烛光念道:"寒香映雪骨,不与百花同..."
"姑娘,是伪造的。"夏荷抬头,眼里闪着光。
冉梓喜盯着地上两个缩成一团的人,指尖轻轻敲着烛台。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影。
她望着院外柳氏院子方向的黑影,忽然笑了:"看来,有人等不及要自投罗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