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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旧席铺旧规,新席坐新声

作者:豚小憨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空庭生绿苔,罗帕拭妆台。


    本是围炉客,偏学庙堂裁。


    ''诸位且看,这《闺怨》写得妙不妙?"他摇着折扇站在案前,眼角余光扫过人群里的冉梓喜,扇骨重重敲在檀木案上,"女子若偏要学那朝堂事,怕是连最基本的闺训都要忘了。"


    厅内响起几阵低笑。


    冉梓喜垂眸盯着自己绣了半朵芙蓉的袖口,指节在袖中微微蜷起——这韩思远前日才发现她与"寒香居士"笔锋相似,今日便急着在诗会上发难。


    她抬眼时已换了副漫不经心的笑,指尖轻轻叩了叩腰间的青玉坠子,那是方才沈长风塞给她的,说是"破枷书院"的筹钱信物。


    "韩公子这诗,倒让我想起一幅旧画。"她话音刚落,厅里霎时静了。


    冉梓喜从怀中取出一卷画轴,展开时檀木香混着墨香漫开,"顾恺之的《女史箴图》,画里班婕妤劝汉成帝不坐同辇,这算不算女子干政?


    可史书上怎么写的?


    ''有德有言,实为母师。


    她的指尖划过画中女子衣袂,抬眼直视韩思远:"男子执笔劝君是忠,女子执笔劝君便是祸?


    韩公子这双眼睛,可是生了层偏见的翳?"


    厅外的穿堂风掀起画轴边角,韩思远的脸涨得通红,折扇"啪"地合起:"你、你这是强词夺理!"


    "诸位且看。"谢知书不知何时站到了冉梓喜身侧,他捻着花白胡须,目光扫过画中"妇德无瑕,可佐君王"的题字,"诗以言志,画以载道。


    若只论性别不论是非,这诗社倒不如改名叫''须眉阁''。"


    正厅里响起零星掌声,欧阳静缩在角落的身影突然颤了颤。


    她攥着的帕子被汗水浸得透湿,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印——这是她第一次来诗会,也是第一次离"说话"这么近。


    "静娘,"冉梓喜的声音突然轻了些,像春风拂过她发顶,"你前日说《战国策》里''千金之子,不死于市'',不妨说与大家听听?"


    欧阳静的喉结动了动,她抬头时看见冉梓喜眼里亮着星子。"诸位学长,"她的声音发颤,却像春冰初裂般清凌,"《战国策》说,有远见的人不会死于市井。


    可若女子连书都不能读,话都不能说,又如何教儿子识大义?


    难道要等他们成了''不死于市''的''千金之子'',才想起母亲原是个睁眼瞎?"


    厅里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萧先生的茶盏停在半空,沈长风悄悄给她竖了个大拇指,连方才冷笑的学子都抿紧了嘴。


    欧阳静望着冉梓喜点头的模样,突然觉得喉咙里堵着的那团棉絮被抽走了——原来说话,真的可以这么痛快。


    这扬风波还未平息,第二日清晨,竹影小筑的粉墙上便多了张匿名檄文。


    "''寒香居士妖言惑众,暗结朋党欲乱朝纲''?"谢知书捏着那张纸的手直抖,胡须气得翘起来,"这是谁的手笔?


    藏头露尾算什么文人!"


    冉梓喜站在廊下,看着几个学子踮脚撕檄文,纸角被风卷起来,"异党"二字飘到她脚边。


    她弯腰拾起,指尖摸到墨迹里浸着的恶意——赵守义昨日在茶摊与人耳语的画面突然闪进脑海,他袖中露出的湖蓝缎子,和檄文边缘的滚边一模一样。


    "谢老,"她将纸团攥进掌心,"他们怕的不是''寒香居士'',是女子能说话。"


    谢知书突然长叹一声,转身从书案上抽出个信匣:"昨日周景明的信到了,他把你的《咏蝉》《咏志》抄给了京中友人。


    今早我收到密报,御史台有人要彻查''寒香居士''身份。"他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可也有人说,这是''乱世之音'',更是''新风之始''。"


    冉梓喜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想起昨夜沈长风说西市织坊的租金谈妥了,想起欧阳静眼睛里新冒的光,想起破枷书院的匾额已经刻好——若身份暴露,这些会不会像泡沫般碎掉?


    深夜,冉梓喜提着食盒站在谢府门前。


    门房见是她,连灯笼都没照便开了门——这月里她往谢府送了三次桂花糕,两次蟹粉酥,谢老的孙女儿早把她当亲姐姐。


    "你倒是会挑时候。"谢知书坐在暖阁里,面前摆着她带的糖蒸酥酪。


    "我刚让人给京中诗坛泰斗递了帖子,下月十五,云州诗会。"他舀起一勺酥酪,"那些老古董爱面子,来了就不好意思当众骂你。"


    冉梓喜跪在软垫上替他续茶,热气模糊了眉眼:"谢老可知,我生母是绣娘?"她突然开口,"她教我绣并蒂莲时说,''线要藏在布里,花才绣得漂亮''。


    可如今......"她望着茶盏里晃动的月亮,"布里的线太密,要绷断了。"


    谢知书放下勺子,指节叩了叩桌案:"绷断了便成绣绷,能绷出新花样。


    我已让人在请帖里加了句''女子亦可列席''——你不是想教她们说话么?


    先让她们坐得直。"


    冉梓喜突然笑了,眼尾微微上挑,像只偷到鱼的猫:"那我明日便让沈长风去印诗会章程。


    对了,章程里要加条......"她的声音轻得像落在窗纸上的雪,"增设''女子席''。"


    窗外的更夫敲过三更,谢府的老槐树上有夜鸟扑棱棱飞起。


    冉梓喜提着空食盒往家走,靴底碾碎了一地月光。


    她摸出怀里的玉坠,那是沈长风说的"破枷信物",此刻正贴着心口发烫——藏了这么久的线,该露出来了。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云州城的另一头,赵守义正往信封里塞最后一张纸。


    信上写着"寒香居士实为冉家庶女",火漆印是京城某位大人的私章。


    烛火舔着信笺边缘,他望着窗外冉府方向的灯火,嘴角扯出冷笑:"一个庶女,也配掀动风浪?"


    而在竹影小筑的偏房里,欧阳静正借着月光抄《女史箴图》的题字。


    她抄完"妇德无瑕,可佐君王",又在旁边添了句"女子有舌,当鸣天地"。


    笔锋歪歪扭扭,却像破土的春芽,带着股子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劲。


    晨雾漫上云州城时,冉梓喜站在破枷书院的旧址前。


    沈长风正指挥工匠拆织坊的旧木窗,风里飘着新砍的樟木香。


    她望着工匠们扛来的新匾额,"破枷书院"四个大字被阳光镀得发亮。


    "姑娘,"夏荷捧着一叠诗稿跑过来,"诗社的人说,今日来报名的女先生比往日多了三倍。"


    冉梓喜接过诗稿,最上面一页写着《咏席》:"旧席铺旧规,新席坐新声。"她抬头望向天际,晨雾正在消散,露出鱼肚白的天——该让那些老夫子看看了,这云州的风,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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