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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暗潮凝玉鉴,寒香入画幽

作者:豚小憨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夏荷跟在身后,手里攥着方才书院里顺来的半块桂花糕——那是欧阳静硬塞给她的,说是“给寒香先生润喉”。


    “姑娘瞧。”夏荷突然扯了扯她衣袖,目光往左侧偏院扫去。


    冉梓喜抬眼,正见柳氏的贴身丫鬟碧桃从东院出来,手里捧着个描金漆盒,盒盖上沾着星点炭灰。


    她脚步顿了顿,余光瞥见院角老槐树下,花嬷嬷正蹲在地上拾枯枝,见她望来,指尖悄悄勾了勾袖口。


    “去厨房拿盏灯。”冉梓喜对夏荷说完,转身往自己住的竹影小筑走。


    推开门时,穿堂风卷起案上半幅未写完的字稿,她眼尖地瞥见《楚辞》原本该压在镇纸下的位置,此刻却歪在砚台旁——分明是被人翻动过。


    “夏荷!”她提高声音。


    “在这儿呢!”夏荷举着琉璃灯跑进来,灯芯噼啪炸了个火星,“姑娘,我方才听前院小桃说,柳氏午后带账房查了东院的炭库,连往年的旧账本都翻出来了。花嬷嬷让我捎话,说后园梅树底下的瓦罐......”


    “先收着。”冉梓喜指尖摩挲过《楚辞》卷角的折痕——这是她今早出门前特意用指甲掐出的记号,此刻折痕方向偏了半分。


    她蹲下身,借着灯光检查床底的樟木箱子,锁扣上的蜡封裂了道细缝,“柳氏这是急了。”


    夏荷的脸瞬间白了:“莫不是...她察觉姑娘常去诗社?”


    “她查的不是炭钱。”冉梓喜起身时,袖中那方沈长风的辩词硌得手腕生疼,“是我的行踪。”她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忽又笑了,“不过倒省得我自己找由头——既是她要掀帘子,我便给她看个够。”


    话音未落,窗棂轻响三声。


    夏荷忙去开窗,花嬷嬷佝偻的身影挤进来,怀里揣着个用油纸包着的竹筒:“姑娘,方才门房说有个穿青衫的书生塞了这东西,说是沈公子托的。老奴怕被人瞧见,绕了三条回廊才过来。”


    竹筒里的信笺展开时,冉梓喜的瞳孔微缩。


    沈长风的字迹清俊如竹:“赵守义昨日携诗稿入御史台,言‘寒香居士’妖言惑众,孙德昌今日已离京,不日将抵云州。”


    “啪”的一声,信笺被拍在案上。


    冉梓喜抓起茶盏饮了口冷茶,喉间泛起苦意——赵守义这老匹夫,到底还是搬出了官府。


    她望着烛火里跳动的影子,忽然低笑:“倒要看看,是他的状纸快,还是我的诗更快。”


    同一时刻,云州书院的晚课刚散。


    谢知书正往书斋走,便见门房小跑着来报:“谢先生,御史台的孙大人到了,说是奉圣命巡视州学。”


    孙德昌的官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三十来岁,面容白净,眉峰却拢成个川字,一进书斋便甩袖落座:“谢老,学生素闻云州文风鼎盛,不想竟出了个‘寒香居士’,前日那首‘不教须眉笑红裙’,当真是...胆大包天。”


    谢知书慢条斯理地拨着茶盏里的浮叶:“孙大人说的可是前日讲堂那首?老朽倒觉得,诗里说的‘胸藏丘壑自超群’,倒暗合孔圣人‘有教无类’的道理。”


    “谢老莫要装糊涂!”孙德昌往前探了探身,“那‘寒香’专写女子议政的诗,若人人效仿,这云煌国的规矩还要不要?”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谢知书放下茶盏,目光如刀。


    “当年韩昌黎提倡古文运动,被多少人骂作离经叛道?如今如何?孙大人若因几句诗便要弹劾,传出去,倒显得我云煌文人气量狭小了。”


    孙德昌的脸青了又白,最终拂袖而起:“学生不过是奉命查探,谢老自重。”他走到门口又顿住,“听说那‘寒香’常来书院,谢老...最好心里有数。”


    谢知书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廊下,轻轻叹了口气。


    案头那卷冉梓喜昨日留下的《论女子习文》还摊着,他伸手抚过“女子亦能明经史,何忍困于闺阁中”的字句,忽然笑了——这丫头,倒比他当年更勇三分。


    三日后的晨雾里,云州城最热闹的鹤鸣诗社门口围了一圈人。


    杜子昂挤在人群最前头,望着墙上新贴的诗稿,嘴角扯出抹得意的笑。


    那诗写着“女子无才便是德,何须舞墨弄风骚”,落款赫然是“寒香居士”。


    “这哪里是寒香先生的诗?”人群里有人喊,“前日那首《咏志》多有风骨,这诗粗鄙得紧!”


    “定是有人冒名!”


    杜子昂藏在袖中的手攥紧了,正欲开口,便见人群分开条缝,冉梓喜穿着月白衫子走过来。


    她扫了眼墙上的诗,忽然笑出声:“好个‘女子无才便是德’——赵大人前日在讲堂说的话,倒被这位‘模仿者’原封不动抄来了。”


    众人哄然。


    冉梓喜接过旁人递来的笔,在诗稿旁写道:“用典错乱,‘德’字出处可查《女诫》,然‘舞墨弄风骚’平仄不协,失了七律规矩。”她顿了顿,又添一句,“《左传》有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诸位说,这模仿者...是何居心?”


    人群里爆发出喝彩声。


    杜子昂只觉耳后发烫,他望着冉梓喜笔下“何患无辞”四个字,忽然想起前日讲堂上她写的“不教须眉笑红裙”——那笔锋,分明和墙上的批注如出一辙!


    “走!”他拽着身旁的书童就要溜,却被人拦住去路。


    欧阳静举着纸墨站在他面前,歪头笑道:“杜公子不是常说要向寒香先生讨教?不如现在就请你点评点评这诗?”


    杜子昂的额头沁出冷汗,他望着四周火辣辣的目光,终于一跺脚,拨开人群跑了。


    这日傍晚,孙德昌在驿馆收到御史台的快马急件。


    信上只有八个字:“诗文之争,不必劳官。”他捏着信笺在案前坐了半日,最终将赵守义的状纸锁进了木箱最底层——如今民间都传“寒香居士”才高心正,他若此时弹劾,怕是要成众矢之的。


    冉梓喜站在竹影小筑的檐下,望着院外渐次亮起的灯笼。


    夏荷捧着新抄的诗稿跑过来:“姑娘,茶肆的王伯说,今日有个说书人在街口开讲,题目就叫《寒香破枷记》!”


    她接过诗稿,指尖拂过“不教须眉笑红裙”的字迹,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醒木拍案的脆响:“列位看官,今日要说的这位奇女子,提笔能压酸腐文人,开口可辩千古规矩......”


    晚风掀起她的衣袖,带起一阵梅香。


    冉梓喜望着夜空中渐圆的月亮,忽然笑了——这才刚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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