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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文不能醒世,要文名何用

作者:豚小憨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夏荷捧着妆匣跟在身后,鞋跟磕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格外清晰——诗会散扬时,她特意落后半步,就是怕被人瞧出主仆间的急切。


    "姑娘,回房么?"夏荷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


    冉梓喜抬眼望了望冉府的角楼,檐角铜铃在夜风中轻响。


    她忽然转身往另一侧走,绕过叠翠亭时,指尖的信笺被月光镀上一层银边。


    "去花嬷嬷的偏院。"她声音压得低,"别让门房看见。"


    偏院的竹帘刚被掀起半幅,花嬷嬷的声音就裹着药香飘出来:


    "姑娘这是又得了什么宝贝?"老嬷嬷正蹲在火盆前煎药,鬓角的白发被火星子映得发亮,见她进来,忙扶着膝盖起身,"快坐,我这就添茶。"


    "嬷嬷,您瞧这个。"冉梓喜将信笺摊在矮几上。


    朱红的翰林院印泥还带着潮气,字迹是标准的馆阁体:"特邀寒香居士参与《云州文录》编纂,望三日内复函。"


    花嬷嬷的手刚碰到信笺边缘,又像被烫着似的缩回去。


    她年轻时跟在梓喜生母身边,见过不少官样文书,自然认得这印信的分量。"姑娘..."她喉头动了动,"这是要入翰林的路子啊。"


    冉梓喜盯着火盆里跳动的火苗。


    前世她在图书馆翻古籍时,总觉得那些泛黄纸页上的名字隔着千年烟火,此刻这张信笺却烫得她掌心发疼。


    翰林院是什么地方?


    是云煌国文人的圣坛,是能让"寒香居士"三个字刻进史书的梯子。


    可梯子越高,摔下来时砸到的就越是冉家庶女的身份——


    她甚至能想象出,若被揭穿女儿身,那些说她"才惊四座"的文人会如何改口,"妖女惑众""有违伦常"的唾沫星子能淹了冉府后巷。


    "夏荷,把窗关好。"她突然开口。


    小丫鬟立刻起身,将糊着棉纸的窗棂闩紧。


    冉梓喜这才凑近花嬷嬷,声音轻得像落在药罐里的碎雪:"方才周学士说翰林院要请寒香修《文志》,杜子昂那伙人能不琢磨?


    他们要的不是我入翰林,是要揪出我是谁。"


    老嬷嬷的眉头皱成核桃:"那姑娘..."


    "他们不是要设局么?"冉梓喜指尖划过信笺上的"考校宴"三个字——


    拆信时她就注意到,信末还附着一张帖子,是杜子昂联名赵守义等人递的。


    "说是要''共赏雅集,以文会友'',实则是要当众考较。"


    她忽然笑起来,眼尾微微上挑,"我若不去,他们该说寒香居士是缩头乌龟;我若去了..."


    火盆里的药渣"噼啪"炸开,夏荷吓得一抖。


    冉梓喜却将信笺折成小方块,塞进衣襟最里层:"去,当然要去。


    但得让他们先得意两日。"


    同一时刻,云州城最西头的醉仙楼雅间里,杜子昂将茶盏重重磕在桌上。


    青瓷碎片混着冷茶溅在高文远鞋面上,后者缩着脖子不敢动。


    "那赋里引《盐铁论》的句子,你们都没听出来?"杜子昂的脸涨得通红,"桑弘羊论盐铁官营,暗合如今商税改制!


    周景明那老东西拍她肩膀时,眼睛都发亮——这是要借寒香的笔杆子,往朝堂递话呢!"


    赵守义捏着核桃在掌心转,浑浊的眼珠突然亮起来:


    "所以得把水搅浑。"


    "考校宴的题我来出,先拿《毛诗诂训传》里的僻典考她,再问《大衍历》的算学题——女子能读《女诫》就不错了,哪懂这些?"


    高文远突然抬起头:"可那冉...那姑娘在诗会上引的都是正史..."


    "闭嘴!"杜子昂拍案,"你当全云州文人都跟你似的?"他抽出腰间玉佩,翡翠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明日我就去求我舅父——他在礼部当差,让翰林院递话,考校宴必须公开。


    到时候满座都是各书院学子,她若答不出,寒香居士的名声就臭了;她若答得出..."他突然笑起来,"一个能解《大衍历》的女子,总不能是深闺里的庶女吧?"


    雅间的门被推开条缝,小二端着热菜进来。


    杜子昂的话戛然而止,直到门重新关好,才压低声音:"记住了,我们要的不是她输,是要她露馅。"


    冉府正厅里,柳氏的茶盏"哐当"摔在地上。


    青瓷碎片溅到冉婉容绣鞋边,她却连眼都没抬,只盯着手里的《云州时报》——头版赫然写着:"寒香居士才动翰林,周学士力荐入阁"。


    "母亲。"冉婉容将报纸轻轻放在案上,指尖划过"入阁"二字,"前日我去慈安寺上香,听见几个贵夫人说,这寒香居士怕是哪家的嫡女藏着。"她抬眼时眼波流转,"若真是冉家的..."


    柳氏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嫁入冉府十年,最恨的就是这庶女像根刺,偏生扎在看不见的地方。


    前日里她还让厨房减了梓喜的月例,想着一个没娘的庶女能翻出什么浪,谁成想眨眼间就成了翰林关注的人物?"去把管家叫来。"她扯了扯袖口,"从明日起,冉二姑娘的院子加两个看守。"


    "母亲是要禁足?"冉婉容抿嘴笑,"可二妹妹最是懂礼,若说她抛头露面..."


    "就说她前日私自出府会外男。"柳氏的声音像淬了冰,"女子名声最金贵,我这当主母的,总得替她守着。"


    第二日卯时,冉梓喜捧着蜜枣糕跪在正厅。


    柳氏端着茶盏看她,见她垂着头,发梢都沾了晨露,这才放缓语气:"你昨日诗会出尽风头,我原想夸你懂事,可方才管家说你前夜私自出府..."


    "是女儿的错。"冉梓喜突然抬头,眼眶红红,"女儿想着替母亲分忧,却忘了女子该守的规矩。"她将蜜枣糕往前推了推,"这是女儿亲手做的,求母亲别生气。"


    柳氏盯着她泛红的眼尾,心里的疑虑散了大半。


    这庶女自小就会装乖,从前总捧着点心来讨巧,倒比婉容贴心三分。"罢了。"她挥了挥手,"你且回院去,闭门思过半月。"


    是夜,冉府西跨院的海棠树后,夏荷将夜行衣塞进冉梓喜怀里。


    花嬷嬷举着灯笼,光线被树叶割成碎片,照在院墙上那道半人高的裂缝上——那是二十年前,梓喜生母为避宅斗,让工匠偷偷凿的密道。


    "姑娘,这密道通到后街的成衣铺。"花嬷嬷抹了把眼泪,"老奴当年跟着夫人钻过,出口的砖是松的,数第三块..."


    "嬷嬷,我记得。"冉梓喜将夜行衣往身上套,月光透过窗纸照在她腰间,那里别着她连夜抄的《大衍历算经》——杜子昂要考算学题?


    她倒要让那些酸腐文人看看,现代硕士的高等数学,够不够拆他们的局。


    夏荷突然拽了拽她的袖子,指向院外:"姑娘,看守换班了。"


    冉梓喜猫着腰钻进密道,霉味混着潮湿的土腥气扑面而来。


    她摸黑往前挪,指尖触到第三块松砖时,外头突然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考校宴的灯笼该挂起来了吧?


    她想着,手腕一使劲,砖缝里漏进一线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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