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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诗社初探水,锋芒藏纸砚

作者:豚小憨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花嬷嬷昨夜走后,她翻出生母留下的旧笔——


    笔杆包浆温润,笔锋却已微秃,想来是被原主母亲日日摩挲所致。


    此刻笔浸在青瓷笔洗里,墨香混着晨露的凉,在鼻尖洇开。


    “小姐,该用早膳了。”花嬷嬷端着粥碗进来时,正见她悬腕写下“玉露凋伤枫树林”。


    字迹清瘦如竹枝,却比昨日宴上更添几分筋骨。


    “嬷嬷,你瞧这‘凋伤’二字。”冉梓喜搁笔,指尖轻叩纸面,“杜子美写秋兴,是家国之悲;我若写秋,该写什么?”


    花嬷嬷将粥碗推近些,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小姐心里有分寸便好,只是……”


    “我知道。”冉梓喜舀了口粥,温温的米香熨着胃。


    “昨日在席上露了诗才,柳氏定要寻由头发作。今日得想个由头出门,总闷在院里,如何探听诗社的动静?”


    花嬷嬷的手一抖,粥勺磕在碗沿:“诗社?那是男人们舞文弄墨的地方,小姐去不得——”


    “去不得才要探。”冉梓喜用帕子擦了擦嘴角。


    “云煌国的文人把‘清名’看得比命重,我若能在诗社里立住名,往后便是他们骂我‘女子无才’,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诗才够不够格。”


    她指节抵着案几,目光落在窗外新抽的竹枝上:“就像昨日改的那两句诗——我偏要在他们最看重的‘诗道’上,劈出条路来。”


    花嬷嬷张了张嘴,终究没再劝。


    她替冉梓喜理了理袖口:“午后该去外院采买针线了,老奴跟管家说一声,让青竹跟着你。”


    “不用。”冉梓喜将临摹的诗稿收进木匣,“我自己去。人多眼杂,反而麻烦。”


    日头爬到三竿高时,冉梓喜挎着竹篮出了冉府角门。


    集市正热闹,糖画摊的铜锅“滋滋”响,卖胭脂的婆子举着螺子黛吆喝。


    她绕开人群,径直往西街的“墨香书肆”走——那是云煌城文人最爱聚的地方,说书人讲话本,伙计们收旧书,总能听到些文坛动静。


    “听说了吗?兰溪诗社这个月要办秋吟会。”


    书肆后堂传来两个伙计的低语,“说是不拘身份,匿名也能投稿,上个月有个叫‘寒江客’的,一首《登楼》把李秀才的诗比下去了。”


    “嘘——”另一个压低声音,“兰溪诗社的东家是吏部侍郎家的二公子,最恨酸腐规矩。


    上回王举人骂他‘纵容白丁’,他当扬把王举人的《咏菊》撕了,说‘诗若分高低,先看有没有魂’。”


    冉梓喜的脚步顿住。


    她装作翻找旧书,指尖摩挲着《昭明文选》的封皮,耳尖微微发烫——匿名投稿,正合她意。


    “那诗社收稿的地方在哪儿?”她抬眼问伙计,声线放得软糯,“我家少爷爱写几首歪诗,我替他问问。”


    伙计扫了眼她素净的裙角,见竹篮里搁着针线,倒信了七八分:“在后巷的青砖墙根,有个红漆木匣,写着‘纳稿箱’。


    不过姑娘,你家少爷要投的话得快,明日申时就截稿了。”


    冉梓喜攥紧竹篮的提手,掌心沁出薄汗。


    她买了两包针线,又顺道称了半斤桂花糖——这是给花嬷嬷的,老人总说甜嘴儿能压愁。


    归府时路过前院月洞门,迎面撞上柳氏身边的大丫鬟春桃。


    “冉二姑娘好兴致。”春桃抱臂拦路,金镶玉的护甲闪着冷光,“夫人说了,庶女不得私自出府,你这是要去哪儿?”


    冉梓喜停住脚,竹篮里的桂花糖袋被捏得窸窣响:“嬷嬷说前院的针线不够了,我去西街买。”


    “哄鬼呢。”春桃往前一步,“夫人还说,若是你敢偷溜出去抛头露面……”


    “春桃姐姐。”冉梓喜突然笑了,从袖中抽出张宣纸,“我替夫人抄了《千家诗》,她说要赏给来府里的女客。你瞧这小楷,可还工整?”


    宣纸上的字迹端秀如兰,抄的是王翰的《凉州词》。


    春桃凑近些看,见边角还沾着墨渍,像是刚写完的——冉家二姑娘素日在西跨院做粗活,倒真有可能被指使抄书。


    “算你机灵。”春桃甩了甩帕子,“跟我去回夫人话。”


    正厅里,柳氏捏着茶盏,水烟筒在案上敲得“哒哒”响。


    她扫了眼冉梓喜递来的诗稿,又瞥向春桃:“确实是她抄的?”


    “回夫人,墨迹还没全干。”春桃低头道。


    柳氏的指甲掐进茶盏边缘,青瓷映得指尖泛白。


    她原想借私自出府的由头罚冉梓喜跪祠堂,可当着春桃的面不好发作——这丫头嘴碎,若传出去她苛待庶女,于冉家的清誉有损。


    “下不为例。”柳氏将诗稿摔在案上,“去厨房领二十板子,长长记性。”


    “夫人。”冉梓喜突然福身,“这诗稿是我抄了半日才成的,若是夫人不喜欢,我再抄十份如何?省得罚了我,倒误了赏女客的事。”


    她眼尾微挑,笑意里带着三分顽劣:“毕竟……夫人最疼惜冉家的名声了。”


    柳氏的脸涨得通红。


    她抓起茶盏要摔,又想起这是定窑的,到底忍了:“滚!”


    西跨院的灯芯结了朵灯花时,冉梓喜才揉着发酸的手腕坐下。


    花嬷嬷端来药汁:“夫人下手真狠,老奴瞧着那板子都心疼……”


    “不疼。”冉梓喜卷起衣袖,小臂上两道红痕,“柳氏要的是我服软,我偏要让她知道,这点子疼,折不断我的笔杆子。”


    她取出半块松烟墨,在砚台里慢慢研着。


    月光透过窗纸漏进来,在宣纸上投下竹影,像极了昨夜写的那句“他年若得凌云笔”。


    笔锋落下时,她想起书肆里听到的“兰溪诗社”,想起柳氏捏紧茶盏的手,想起生母临终前的玉佩——


    那玉佩此刻正压在妆匣底下,凉意透过木匣渗出来。


    “镜中月,水中花。”她轻声念着,笔走龙蛇,“本是女儿身,偏作照影人。”


    末了,她添上两句:“若问此身何所寄,只托纸上万重山。”


    墨迹未干,她又取出个小铜章——那是用碎玉刻的,刻着朵墨梅。


    她轻轻一盖,梅花便落在诗尾,像雪地里烧着的一点红。


    次日卯时,冉梓喜揣着诗稿出了门。


    后巷的青砖墙根下,红漆纳稿箱落着晨露。


    她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才将诗稿卷成纸筒,塞进木匣。


    指尖触到木匣时,她摸到一层薄灰——看来确实是刚换的新箱子。


    “姑娘早啊。”


    冉梓喜吓得手一抖,转身见是个穿青衫的小书童,抱着个铜盆往巷口走。


    “我替东家来打水。”书童咧嘴笑,“你投诗啊?兰溪诗社的先生最爱看新稿子了,上回有个匿名的,写‘大江东去’,把先生乐得连干了三杯酒。”


    冉梓喜扯了扯帕子遮住半张脸,匆匆应了声“是”,便往巷外走。


    她能听见身后书童的脚步声,能听见自己心跳如鼓——这是她第一次,用自己的笔,叩响云煌文坛的门。


    兰溪诗社的正厅里,陈二公子捏着诗稿来回踱步。


    “镜中月,水中花……好个‘偏作照影人’!”他把茶盏往案上一放,“这诗里有股子气,像藏着把刀,要劈开什么似的。”


    “公子,这诗没署名。”书童凑过去看,“就盖了朵墨梅。”


    陈二公子摸着下巴笑:“墨梅……有意思。明日秋吟会,我倒要看看,这墨梅先生,是何方神圣。”


    冉梓喜不知道,此刻她的诗稿正被人争相传看。


    她只知道,当她回到西跨院时,花嬷嬷举着封信喊她——那是兰溪诗社的请帖。


    烫金的“秋吟会”三字,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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