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1章 闺中才露角,一语惊四座

作者:豚小憨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额角像是被钝器砸过,她扶着青砖墙坐起来时,指尖触到的粗粝触感让她猛地一怔——


    这不是她读研时那间贴满文献的出租屋,墙上斑驳的水渍带着股霉味,案上缺了口的瓷盏里,冷茶结着层薄垢。


    “小姐醒了?”


    门帘被掀起道缝,花嬷嬷佝偻着背挤进来,手里端着碗小米粥。


    老仆眼角的皱纹堆成沟壑,见她醒了,眼眶先红了:“昨儿又咳了半夜,您这身子……”


    冉梓喜张了张嘴,陌生的记忆如潮水涌来。


    她穿越了,穿成云煌国冉家庶女,生母早逝,继母柳氏掌家,把她扔在西跨院这处连下房都不如的破院子里。


    原主本就体弱,昨日被粗使丫鬟故意绊了一跤,这才晕了过去。


    “嬷嬷,我没事。”她压下翻涌的情绪,接过粥碗时瞥见自己手腕上的红痕——是方才摔的。


    现代汉语言文学硕士生的意识与原主记忆重叠,她突然想起导师说过的话:“古文献里藏着活的历史。”现在倒好,她成了历史里的活物。


    “前院传话,夫人说中秋家宴,各房都要去正厅。”花嬷嬷压低声音,往门外觑了一眼,“您且记着,少说话,莫要招眼。”


    招眼?


    冉梓喜垂眸盯着粥里晃动的倒影。


    镜中女子眉峰微挑,眼尾带点天生的媚态,偏生此刻唇色发白,像朵被踩进泥里的海棠。


    她捏紧碗沿,指节泛白——原主从前总想着忍,可忍到最后,连命都没了。


    正厅的鎏金烛台照得人睁不开眼。


    冉梓喜一踏进去,便闻到浓得发腻的檀香,混着桌上清蒸鲈鱼的腥气。


    上座的柳氏着月白缎子裙,腕上翡翠镯子碰得叮当响,见她进来,指尖在案几上敲了敲:“梓喜来了?坐吧。”


    位置在最末,离主桌足有三步远。


    冉婉容坐在柳氏下首,穿湖蓝绣荷裙,见她过来,眼尾微挑:“庶妹这身子,可还受得住?”


    “托姐姐的福,能坐。”冉梓喜落座时,余光瞥见廊下几个丫鬟捂嘴笑——她们方才在偏院,可是连热水都不肯给她端的。


    酒过三巡,柳氏突然放下酒盏:“今日中秋,该有些文趣。梓喜,你素日爱读书,背段《诗经》听听?”


    满座静了。


    冉梓喜抬眼,正撞进柳氏似笑非笑的目光里。


    原主记忆翻涌——半月前,她在井边听见两个丫鬟闲聊,说柳氏特意让账房少送了月钱,偏生原主不敢计较;


    三日前,厨房送了盘酸梅糕,嫡女房里是蜜渍的,她这里却是没去核的。


    “《豳风·七月》如何?”柳氏端起茶盏,茶烟模糊了她的表情,“‘七月流火,九月授衣’那段。”


    冉梓喜喉间泛起冷笑。


    《七月》篇幅极长,原主从前被苛待,哪有正经学过?


    可她是谁?


    读研时为了写《<诗经>版本校勘》,把十三经注疏倒背如流。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她声音清冷,字句如珠落玉盘。


    背到“无衣无褐,何以卒岁”时,眼尾扫过柳氏——那女人的指尖正掐着帕子,指节泛白。


    满座宾客开始交头接耳。


    有个表舅母笑着道:“到底是冉家女儿,这记性!”


    “记性好算什么?”柳氏突然插话,茶盏重重搁在案上。


    “文才文才,总得能作。梓喜,即兴赋首《秋思》吧。”


    厅里温度骤降。


    冉婉容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眼波流转间全是看好戏的意味。


    秋思?


    冉梓喜垂眸,指甲轻轻掐进掌心。


    她想起穿越前整理的中唐诗人马戴的《灞上秋居》,原句“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道尽漂泊之苦。


    可此刻,她眼前晃过西跨院缺了口的瓷盏,晃过昨日摔在青砖地上的药碗,晃过柳氏方才掐帕子的手。


    “落叶他乡树,寒灯照孤魂。”


    她抬眼时,眼尾微挑,声音里带了丝清寒:“孤魂无依,最是秋深。”


    满座死寂。


    “好!”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三叔父,拍着大腿笑,“这‘照孤魂’比原句更添凉意,妙啊!”


    “妙什么?”柳氏的声音发颤,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写什么‘孤魂’?成何体统。”


    “夫人这话说的。”二婶婶抿着嘴笑,“诗言志嘛,梓喜这诗,倒像是诉诉委屈。”


    冉婉容的指尖绞着裙角,绣的并蒂莲被揉成一团。


    她抬头时,正撞见冉梓喜似笑非笑的目光,心头一跳——这个从前总缩在角落里的庶妹,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锋芒?


    散席时,柳氏摔了茶盏。


    “啪”的一声,瓷片溅到冉梓喜脚边,她弯腰捡起一片,对着烛火看了看——是定窑的,怪不得柳氏心疼。


    “小姐,回吧。”花嬷嬷扯了扯她的衣袖,声音发颤,“夜里凉。”


    西跨院的灯盏刚点上,花嬷嬷就推门进来了。


    老人关紧门,从怀里摸出个蓝布包,打开是块半旧的玉佩:“这是夫人的,她走的时候……”


    “嬷嬷。”冉梓喜按住她的手,“您想说什么?”


    花嬷嬷的眼泪掉在玉佩上,砸出个水痕:“夫人当年也是这样的才学,被人说成‘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反例,最后……最后喝了毒酒。小姐,您今日太露锋芒了……”


    冉梓喜的指尖顿住。


    原主记忆里那个总是咳着给她绣肚兜的女人,原来死得这样惨。


    她捏紧玉佩,凉意透过掌心渗进骨头里:“嬷嬷,您说,若是这锋芒,能劈开这世道的枷呢?”


    花嬷嬷愣住。


    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映着冉梓喜眼里的光——那光太亮,像要烧穿这满室的黑暗。


    深夜,冉梓喜坐在案前。


    她摸出花嬷嬷留下的旧笔,沾了沾墨,在纸上写下“落叶他乡树,寒灯照孤魂”。


    墨迹未干,她又在旁边添了句“他年若得凌云笔,要写人间女子名”。


    烛火在她眼底晃出细碎的光。


    她望着窗外渐沉的月亮,轻声道:“明日,该练练笔了。”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