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何要找阮易?”
阮易还未答话,董息走过来坐下,上下打量唐溯。
少年笑吟吟:“不瞒官爷,我是阮易的表兄。”
董息看看阮易,再看看少年,懵了会,问阮易,“阮易可有表兄?”
阮易诚恳道:“有的,他就是,快禀告陛下,终于有九族可以灭了。”
少年“啊”了一声,嬉皮笑脸地朝自己脸上打了个不轻不重的巴掌,“我这舌头比脑子快,该打。”
他道:“其实我是被阮易那个狗官害过的良民。”
“哦?说来听听。”阮易兴致勃勃。
“我本是安分守已的猎人,被他安了个打家劫舍的罪名,你们说,我多冤,自然要找他说个明白,讨个公道。”
董息问阮易,“是吗?”
阮易摇头,“他说谎。”
少年故作惊讶,“你怎么知道我说的不是实话?”
“打家劫舍的贼人惯用大小刀具,而你手上厚茧的位置,说明你用惯的是长枪。”
“而且,你眼神澄澈坦荡,一身磊落气清朗逼人,绝非小贼。”
少年大笑,凑近,“想不到姑娘还会看面相。”
“五次。”
“什么五次?”
阮易一双清眸裹着冷光,看过来时仿佛一片带着锋芒的雪花,少年呼吸不自觉滞住。
“祸从口出,五次眼瞎嘴臭,该死。一命抵一命,这救命之恩就算我报了,从此两不相欠。”阮易扔下一两银子,径自去火盆前烤火。
少年想跟过去,被董息抓住锁链。董息让人把解送文书拿来。
“唐溯,扬州人,山匪。”
董息笑了一声,“原来还是个山匪啊,真是看不出来。”
唐溯点点头,“正所谓人不可貌相。”
“原来被判斩立决,判书送到京城复核,因你没杀过人,刑部就让你入京重审,来的路上耽搁了,刑部未审直接改判了你流放,你到京城后正好进了我们押送的这支队伍里。”
“正是如此。”
董息道:“你一个山匪为何要找阮易?”
“差爷,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虽是山匪,手上却没有人命,无论是砍头还是流放,都冤得很。”
“你冤不冤同阮易有什么关系?你的案子既不是他判,也不是他审。”
“关系可大了,我是他抓的。当年我们盘踞一方,好不快活,官府根本惹不起我们,直到这个阮易去隔壁县赈灾,路过的时候顺手就把我们山寨全抓了。”
“你说,我是不是得找他?”
唐溯一脸苦大仇深地看着董息。后者招手叫来一个络腮胡官差,问扬州山匪的事,同唐溯说的一般无二。
“阮易一个文官,跑过去端了个山匪窝?”董息不敢相信。
络腮胡道:“还真是,而且还是不费一兵一卒,发动山下一个村的百姓把人全抓了。”
“快说说。”
“这山匪啊仗着人多地势险,盘踞多年,官府每年攻打,都看不到人家的房顶,自己倒损失惨重。他们山大王警惕心非常强,不随便打劫,更不乱吃山下的东西,还霸着水源,想要下毒也是不能。”
“倒是个厉害的,阮易怎么做的?”
“阮易让人在山腰放火,借风势往山寨烧,山匪就去灭火。风大火急,山匪正头疼呢,又听另一侧鼓声大作,高处的探子只见无数火把长龙一般攻了上来。”
“火和官差哪个攻上来,他们都得死。山匪便把人差成两拨,倾巢出动,一拨救火,一拨去杀敌。那夜风极大,救火的累个半死,勉强止住了火势,杀敌的大喊着冲下去,火把长龙见状扭头便跑。”
“两拨人累了一夜,又饥又渴,回去后逮着山溪狂喝。可水中早被人下了药。原来趁山匪不在家中,阮易让人去往水里下了迷药。天亮后,村民就上山把倒了一地的山匪绑了,全送到官府去了。”
“那火把长龙并非官差,是阮易让村民不分男女老幼,每人举两个火把,身上绑上树枝,树枝上再插三四个火把,一个村的人半夜走在山上,竟走出几百人的架势。远远看见山匪冲过来,他们就跑,山匪回去,他们就追,来回几次。”
董息拍手叫绝,“山中风向多变,能预测风向,不伤及百姓,绝对是高人。且,若是我,最多放火消耗山匪精力后,再让官兵去攻打他们,这也是有胜算的。阮易却能多想一层,不费一兵一卒,用村民就对付了山匪,而且还打了当地官府的脸,实在是妙。”
络腮胡道:“是啊,他就是路过住了一夜,便解决了一个几百人的土匪窝,谁敢想?”
唐溯接话,“对呀,他多可恨。”
“你个土匪才可恨。”络腮胡一脚踹走唐溯的凳子,“我们面前,也有你个土匪坐的份?来人,把他带走跟马拴一起。”
两个官差上前,将唐溯带走捆了。
董息还沉浸在喜悦中。原本以为少主只是个有些聪明的文臣,不想,于兵法上也颇有些造诣。
要进了军营,大将军岂不是要如虎添翼!
“盯着点唐溯,这家伙不简单。”董息道。
络腮胡皱眉,“不就是个山匪?”
“阮易说他一身正气,他就不可能是个山匪。我信阮易看人的本事。这家伙是冲阮易来的,要小心。”
“何必在他身上费力气,一会找地方杀了他就是。”
“不可,大将军要熬鹰,他或许是个助力。”
*
一行人浩浩荡荡又走了几日,刚开始,阮易还能跟上,后来脚上起了水疱,双腿酸痛,他虽然咬牙坚持,可还是比旁人走的慢。
连续几日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后,这天终于看见一个客栈。董息让大家早早歇了,因阮易拖累大家的行程,被罚去住牛棚。
冬日的天黑的早,阮易用晚饭时,天已经黑透,小二给牛棚挂了两盏灯笼,给了蜡烛,又铺了厚厚的被褥,还点了熏香。
“你这里倒比屋里睡大床更舒服。”唐溯不请自来。
阮易看了眼他没有锁链的双脚,“擅自离开房间,等同越狱,死罪。”
“怕什么,你还真当咱们能活着抵达南疆?”唐溯挨着阮易坐下,后者嫌弃地挪远了些。
“临死前能跟漂亮的小表妹在一起,不枉白活这一遭。”
阮易吃了口热茶,神色未变,“原来你早知道我就是阮易。”
“那天你被马车撞,官差不去保护锦衣华袍的公子,反倒是把你团团围住。什么犯人不能死在京城?自然是我们搅弄朝堂风云被无数势力盯着的阮易大人。”
阮易懒得理他,继续摆弄地上的东西。
“你就不好奇我是谁,我为什么找你?”
“你都说了,我们一定会死在流放的路上,你是谁还重要吗?”
唐溯道:“你要是肯听我的话,也未必会死。”
阮易看都不看他,“我不听。”
“……”唐溯被他噎的直挠头,换了个话题,“你拿稻草石子在地上摆弄什么?”
“官道,驿站。”
唐溯认真看了看,敛了不正经神色,“这一路上,官道要么破损严重,要么干脆没有,驿站几天都看不到一个,客栈茶棚都少见,出门在外,甚是艰难。”
“不只是艰难,还很危险。咱们浩浩荡荡一群人,晚上还要有七八个人守夜,若是百姓一人赶路,岂不是每一步都走在鬼门关?”
阮易拿起一根稻草放在两个石子中间,“若是能在此处修建官道,本来四天的路程一天就能走完。若是能有宽敞的官道,通向南疆、北疆,甚至连接每一个城镇,百姓获益,朝廷也能政令通畅。”
“路上再多些驿站、茶肆酒楼,百姓自然就愿意走动起来,北方南方互通有无,求学经商之风渐盛,世家大族不再盘踞,士农工商人人乐业,这才是平安盛世的光景。”
唐溯一瞬不瞬望着阮易,眉间满是惊诧,“你都成罪奴了,怎么还会想这些事?”
阮易眼神骤黯,丢了手里的石子,拿帕子仔细擦了擦手,闷头吃饭。
“你以前当大官的时候,怎么没想这些?”
“想过,可是国库空虚,赋税都被张止付拿走充了军饷。我这些年,一直在压缩军饷,但朝中需要用银子的地方太多了,分不到此处。”
唐溯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你的脚不上药,明天一步也走不了。”
阮易打开闻了闻,这药比他从小二那里买的药好上不止百倍。
他不想与唐溯接触太多,但他更不愿拖累大家。
“谢了。你这药金贵,我身上所有的银子也付不起,只能先欠着你的药钱了。”
唐溯道:“你这地上的图更金贵,改日有了纸笔,你就画下来送给我,抵了这药钱。”
阮易觉得好笑,“你不也是罪奴,要这个做什么?”
“挂起来,当画看。”
阮易白他一眼,突然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直奔他面门。
唐溯精准扣住箭杆,锋利的三棱箭镞停在阮易眉心不足半寸处,他吓得额角青筋暴起,冷汗不住滚落,胸膛剧烈起伏,眼里俱是劫后余生的惊惶。
下一章预告:
“董大人,这不是去南疆的路。”
董息道:“阮易,上面发来新的文书,说北疆有变,让你们都去北疆。”
唐溯问:“怎么一听说去北疆,你就好像要死了一样?”
阮易饭都吃不下了,“就是要死了,北疆的军营都归张止付辖制,我这些年没少找他麻烦。流放前,我还让他损失了十几个手下,八十万两白银。”
唐溯哑口无言,点头,“我会给你烧纸,烧个张止付。”
“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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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九族可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