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多谢。”阮易深吸一口气,“你又救了我一次。”
唐溯转过身,看向房顶,“朋友,在我面前杀人,你们也太瞧不起我了。有本事下来,跟我堂堂正正打一场。”
从房顶上跳下来几个黑衣人,刚落地,就听见董息暴躁、急切、破碎的吼声。
“放箭!放箭!放箭!”
唐溯在董息开口的那一刻,就已经护着阮易后退。
几十支利箭从各个房间破窗而出,如暴雨般穿透黑衣人,转眼将其射成筛子。
阮易怕有漏网之鱼,他可不想再当活靶子,马上拽起唐溯的衣角蒙在自己手上,捻灭了蜡烛。
唐溯看着自己衣角上沾着的蜡油,哭笑不得,捡起两个石子,把牛棚上的灯笼也灭了。
几十个官差冲出来,一半在客栈里里外外地搜查,另一半把牛棚围了个水泄不通。
董息望向黑漆漆的牛棚,只觉得心在自己的嗓子眼跳,脑袋已经栓在了裤腰带上。
他们发现有人跟踪,就故意让阮易住在牛棚,大家守在窗户埋伏,有人一来,立刻射杀。
哪料到杀手中竟然有神射手,黑夜中十丈外都能直取阮易眉心。
阮易要出了事,他们这些人的脑袋都得跟着搬家。
“还有活的吗?”董息走到院中,踢了一脚黑衣人的尸体。
“全死了。”
“拖出去埋了。”虽然没法子查出这些人是谁派来的,但阮易没受伤,董息只觉庆幸。
“等等。”阮易从唐溯身后走出,“我想看看这些尸体。”
董息点头。
官差上前解开了捆在阮易左脚上的铁链,阮易走出牛棚,同官差借了盏灯笼,蹲下来仔仔细细检查尸体。
唐溯也要了盏灯,帮阮易照明。
“他们身体、衣服、武器上都没有任何标记。”检查尸体的官差已有结论。
阮易检查了一番,确实如此。
他捏开一个黑衣人的嘴,伸手从牙齿里抠出一个药丸,去掉外面的肠衣,用指腹碾碎,放鼻下闻了闻。
唐溯刚要说一句“恶心”,就见阮易纤长的睫毛剧烈颤动,呼吸也变得急促。
“这药有问题?”董息也看出阮易不对劲。
阮易拿帕子擦去手里的药,故作轻松,“毒药而已,我只是没想到有人竟然会派死士来杀我。”
“来人,打盆水让阮易洗洗手。”董息忙不迭吩咐下去,“把阮易关进地字号房,严加看管。”
董息又看了看唐溯,略一沉吟,“把这家伙同阮易锁在一起。日后,让他二人同吃同住,谁若逃了、死了,另一个都是死罪。”
*
冬天的夜最是漫长。
寒风从窗户的缝隙中挤进来,呼啸着将烛火吹得明明暗暗。
阮易坐在桌边,垂眸望着桌面木纹,指节无意识摩挲着杯沿,腰背紧绷得似乎快要折断。
唐溯夺过他手里的茶杯,续上热茶,“那些是皇帝的人吧?”
阮易没接他的茶,也不说话。
“我听说你同他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他怎么会杀你?”唐溯自顾自分析,“他要杀你,为何不直接判你斩立决,没道理要到流放路上派人刺杀?”
“你被流放后,又发生了什么事,让他非杀你不可?”
唐溯凑近,“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秘密,被他察觉了,他必须要除掉你。”
阮易黑眸沉沉,斜扫过去,“再说一句,明天我就找药毒哑了你。”
“这是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吗?”
“反正救命之恩,难以报答,多欠些,也没什么。”
“……”唐溯气的直拍桌,指着阮易鼻子想骂,可看见阮易红通通的眼睛,又深吸一口气,把话咽了回去。
门外,看守的官差突然沉默跪地,张止付抬手让他们起来,捅破窗纸往里瞧。
看了好一会,张止付才离开,进了天字第一号房。
“大将军,您怎么突然来了?”董息双膝跪地,“没保护好少主,请您降罪。”
“起来吧,不怪你,我也没想到会有人派死士刺杀一个罪奴。”
张止付不是没想过有人会在流放路上杀掉阮易,可他猜测的是裴明渊那帮老臣,他们或许也有死士,但绝对舍不得用在一个不可能再回到朝堂的人身上。
会是皇帝的人吗?
彭昱刚刚回京,是不是他去办的事被皇帝发觉了?
阮易到底在内书库看见了什么秘密,能让皇帝如此不安,对阮易痛下杀手?
他问起同阮易关在一间屋子的人。
董息把唐溯的来历一一说了,“少主怀疑他身份有问题。据属下观察,这小子虽然油嘴滑舌吊儿郎当,但对少主并无恶意,两次出手救了少主性命。而且他身手不凡,属下就让他和少主捆在一起,保护少主。”
“双手勒马,空手接刃,一个山匪,不可能有这么好的身手。”张止付眉头紧蹙,指尖无意识地扣着桌面,忽然,指节一顿,“刚才你说他姓‘唐’,杭州人?”
“对,可有什么不妥?”
张止付反问他,“成祖皇帝姓什么?”
董息吓一跳,“成祖皇帝除了现在的太后,也就武德太子一脉。那武德太子在苏州五坞山隐居,听说没有后人。苏杭一带,唐姓人家并不少。”
张止付道:“没有后人,还有奴仆,也许武德太子学富贵人家那一套,给自己的奴仆冠上自己的姓呢?”
“您猜测,唐溯是武德太子的手下?”董息只觉得自己腿软,“武德太子避世多年,怎么会突然派人来跟着少主?”
“谁知道阮易托付彭昱送的信中说了什么?这小子年纪不大,办的事一件比一件厉害。”
“您没派人拦截彭昱,看看信中内容?”
张止付道:“阮易豁出性命要办的事,我怎么能坏了他的筹谋?我派人跟踪彭昱,他告假还乡,老家就在苏州地界。虽没看到他入五坞山,但彭家在苏州盘踞多年,想办法隐秘地给武德太子送个信,并不难。”
“少主为何要给武德太子送信?”
董息甚为不解。武德太子虽然身份高贵,可早已避世多年,什么事非要惊动他?
张止付没答董息的话,他的真实身份还未曾告知董息。
“明天就调转方向,去北疆,让所有人知道,阮易必死无疑。”
“是。”
*
天刚亮,打开门,夜里积攒的寒气未散,呼吸仿佛在吞刀子。
阮易跨过门槛时不小心绊了一下,唐溯抓住他手臂,没让他摔倒。
“昨晚不睡觉,路都走不稳了,今天看你怎么跟上大家?”
阮易小声叨叨:“还好没有官差在后面拿鞭子催促。今天咱俩脚拴在一起,我绝不拖累你。”
来到客栈大堂,阮易掏出十几个铜板给小二,“来几个沙糖馒头,再给水囊装满烧开后的水。”
“他的也装满。”阮易指指唐溯的水囊,又添了两个铜板。
小二一脸为难,“客官,今天店里没有沙糖馒头了。”
“胡饼、花卷也可以。”阮易放低要求。
“也没有。”
“什么都行。”唐溯道,“过夜的干粮也行,我们只求填饱肚子。”
阮易忙补了一句,“要干净。”
小二道:“过夜的也没了,小店所有的吃食都被官老爷们买走了。”
阮易唐溯对视一眼,都有些诧异。
两人只得饿着肚子上路,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到了岸口,官差吆喝着所有犯人上船。
唐溯很是高兴,“你的脚不用再受罪了。”
阮易看上去却心事重重,上了船就一直往岸上瞧,一句话也不说,官差发的馒头也不肯吃。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唐溯追问。
“去南疆不该走水路。”
“为何不能走水路?”
“这是楚江,若往南走,我们最多到花头镇,下来后要翻好几座高山,才能有正经的路,起码会多折腾十余日,还不如走路,到了三日后的莞镇,再坐水路,可一路南下。”
唐溯琢磨,“或许官差被那些黑衣人弄怕了,想出其不意?”
阮易摇头,“他们买了那么多粮食,看样子是准备在船里待上月余。”
两人被锁在船头,船行驶了三日,阮易终于见到了董息。
“董大人,这不是去南疆的路。”
董息把一碟青菜推给他,“先吃饭。”
一连几日,都是干硬的馒头,难得有一碟热菜,可阮易没有胃口。
“阮易,上面发来新的文书,说北疆有变,让你们都去北疆。”
说罢,董息起身离开。
唐溯看向呆坐的阮易,好奇,“怎么一听说去北疆,你就好像要死了一样?”
阮易欲哭无泪,“就是要死了,北疆的军营都归张止付辖制,我这些年没少找他麻烦。流放前,我还让他损失了十几个手下,八十万两白银。”
唐溯哑口无言,点头,“确实难活,我会给你烧纸,烧个张止付。”
“嗯?”身后的窗户推开,一个中年男人立于窗前,周身威压如有实质,那双眼睛淡淡扫来,便教人心头发紧,冷汗直冒。
阮易瞳孔猛地一缩,唐溯没认出来张止付,还在一字一句地回答,“烧个张止付啊,让他俩在下面打……”
阮易急吼吼捂住唐溯的嘴,用尽力气压着唐溯的头低下。
“罪奴见过大将军。”
下一章预告:
“我们得逃,张止付不会留我性命。”
“怎么逃?跳下船游到岸上?”
“我不会水。”阮易冷静分析,“你把铁链给我解开,只要能让我自由走动,我就有把握撂倒一船的人。”
唐溯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我不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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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父子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