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弱书生杀疯了》 第1章 亲生儿子 夜半。 下了几天的雪骤停,天地一片清亮。 大狱关押死囚的牢室亮起豆大的灯,有人在急声辩白什么。 狱卒弓着身子,仔细为身后的人照亮路面。 这人可是一手遮天的大将军张止付,要是伺候不好,他的脑袋可就要搬家了。 “何人在内?” 狱卒恭敬答道:“大将军,是大理寺少卿彭昱,他进了阮易的牢室有一炷香的工夫了。” 刑部主事董息道:“彭昱是阮易的同年,彭昱是状元,阮易是探花。因传言阮易文才远在彭昱之上,只是因模样生的好,被钦点了探花,才让彭昱捡了便宜,当了这状元郎。彭昱此人心眼极小,睚眦必报,隔三差五总是要寻阮易的麻烦。” 说完,董息又训斥狱卒,“陛下不是有旨不许任何人审问犯人阮易吗?” 狱卒心中叫屈,“彭大人是大理寺的人,他说奉命审问,小的们多问一句,他就要治罪。” 皇帝的旨意有什么用?大将军不也不听! 狱卒擦擦头上的汗,准备掏出钥匙打开牢室的头道门锁,却被张止付按住了手。 张止付声音压得极低:“彭昱可拿了刑具进去?” “拿了鞭子、烙铁、夹棍。” 董息见张止付脸色阴沉,忙道:“大将军冒雪前来,也是想让阮易吃些苦头吧。正好彭昱替您做了,也免得阮易的脏血污了您的手。” 脏血? 张止付睨了董益一眼,眉骨阴影沉沉压下。 他想起慧娴长公主同他说话时仿佛凝着冰碴的目光。 “阮易被下大狱是你的手笔吧?你就这么容不下他?” 他当时怎么说的? “ 不过一只心眼稍多的小狐狸罢了,本将军犯得着用内书库来杀他?我还嫌他脏了内书库的地砖!” “脏?” 慧娴长公主听罢大笑,嘲讽他:“他身上流着你的血,的确很脏。” “大将军,大将军?” 张止付的思绪被董息唤回。 董息以前在边疆跟了张止付四五年,小心地揣度主子的心思,避开狱卒问:“这个阮易实在可恶,处处跟您过不去。您是不是想直接结果了他,属下去把彭昱弄走,方便您行事?” “不必。”张止付让二人噤声,仔细听着牢室里的动静。 刑房,一方小窗不过脑袋那么大,炭火在烙铁拨弄下剧烈翻涌,正如彭昱此刻的心情。 倒是被铁链捆在受刑架上的阮易,气定神闲。 彭昱忍不住抬眼去看阮易。 这人,真是好看到没有天理! 都是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怎么阮易每一个都生的那么好看。 眼睛又大又圆,眼珠子黑黑亮亮的,像是……饿鬼!吸人魂魄的饿鬼! 鼻子也好看,高挺小巧。 那唇…… 彭昱喉结滚动。 “我看过你殿试时写的文章,立意高卓,文辞精雅,用典恰切,论理严谨,笔力雄健,字里行间尽显治国大才,确实有探花之才。” 彭昱夸完,目光有所期待的盯着阮易。 垂着脑袋的阮易,努力抬起头回应彭昱的目光,态度诚恳,“抱歉,我没看过你的文章。” 他侧头看看彭昱递给他的几篇文章,有气无力道:“此刻也不想拜读。” “……” 礼尚往来不懂?互相夸夸不行? 彭昱直接拿起烙铁,面容狰狞地凑近,“既然是审问,阮大人就别怪我辣手无情了。” 阮易态度更诚恳了,“不敢麻烦彭大人,我全招。” “……” 烙铁这头也挺烫手,那也不及阮易的嘴烧人! “你向来花样多,谁知道你招供说全了没有,本官觉得还是得用刑。” 阮易诚恳地给出建议,“用烙刑的话,可以先烙手指,比烙胸前胸后更疼,犯人更容易招供,且这样以后我的字就不如大人您写的更有风骨了。” “……” 意思是,现在的字比他写的好?彭昱脸色很不好看! 阮易说话都喘,还在喋喋不休,“脸一定要烙,这样可以让犯人因受辱崩溃,身心俱痛,利于招供。” 彭昱看了眼阮易的脸,都忘了生气,只一味在心里默默否认阮易的提议。 “若不解气,可在我头顶开个缝,灌入水银,把我的皮一点点剥下来……” 彭昱脸一板,“用得着你教本官?” 阮易神色无辜,“我怕大人读的书少,不懂用刑。” 大理寺少卿被人教用刑? 彭昱深吸一口气,随手抄起旁边的鞭子,凶狠地用了五分力抽向阮易。后者被打的闷哼一声,胸前血浸囚衣。 “你……” 彭昱还想说两句狠话,却见阮易身体已经软绵绵地瘫在那里,四肢毫无知觉地伸展着,胸口几乎没什么起伏。 他吓得心口一颤,惶然去探阮易的鼻息。 还……还有气…… 他忙不迭把自己的茶水端来,托着阮易的下巴,喂其喝水。 也许是老天爷舍不得状元郎受惊,片刻后阮易幽幽醒来,就着他的手吃了一盅茶。 阮易非常体贴,“要对我用刑,还请快些,我怕我死的比较快,误了大人的事。” 彭昱气得手抖。 牢门被推开,董息引着张止付进来,打断了牢室内的谈话。 跟随在后面的狱卒搬了一张椅子,请张止付坐了。 彭昱扔了鞭子,跪地,“下官拜见大将军。” 张止付斜了彭昱一眼,视线落在阮易身上。 囚衣上有血,不多,看来没怎么受刑。 但脸色惨白近乎透明,身体绵软无力,全靠刑架支撑,一只没有被束缚的手无力地垂落,带着身体微微倾侧,像是个损坏了的破旧皮影。 那双眼睛…… 张止付想起那次回京述职,第一次见到当时还是太子伴读的阮易,十三岁的少年挡在瑟瑟发抖的太子面前,表面上恭恭敬敬,暗地里挑拨离间,几句话就让他得罪了礼部那一帮迂腐老臣。 他当时十分厌恶阮易竟生了一双同他妻子一模一样的眼,想着阮易不配,日后必要毁了去。 现在知道了阮易的身份,再看那双点漆黑眸,他只觉庆幸。 张止付将所有翻滚的情绪敛入眼底,笑吟吟看向彭昱,“我怎么记得陛下不许人审问阮易,彭大人好兴致,不但审问,还动了刑罚?” 彭昱顿生冷汗,“并非审问,下官只是……只是同阮易探讨文章……” “要不说你好兴致呢。”张止付摆摆手,“退下吧。” 彭昱回头看了眼阮易,顶着一脑门冷汗道:“大将军既然知道陛下的旨意,请您莫要审问……” 抬头见张止付脸色阴沉,彭昱吓得汗如雨下,头磕在冰凉脏污的青石砖上,语速极快,“阮易死不足惜,大将军您可千万不能因为他这条贱命,背上抗旨不尊的罪名。” 张止付和阮易的目光同时落在彭昱弓起的背上,前者眼底的寒意散了些许,低沉的一声笑仿佛是被彭昱的话取悦了。 后者的视线多了几分审视,原本微蹙的眉头悄悄舒张,心里有了主意。 “彭大人。”阮易用没有被束缚的手将面前十几张凌乱的纸丢给彭昱,“我恐怕活不过今日了,您的大作不妨烧给我,我到阴间定然拜读。” “滚吧。”张止付抬抬手,董息立刻打开了牢门。 彭昱只得收拾了自己的文章,悻悻离去。 他走后,张止付让董息和狱卒也离开。 董息十分贴心,“让属下来结果他,他还不配您亲自动手。” “你出去。” “……是。” 董息离开前忍不住看向刑架上的探花郎,十**岁年纪,已是皇帝近臣。 小皇帝坐在那个高位战战兢兢,比皇帝还小一岁的探花郎却能轻松拉拢、挑拨朝中各股势力,深谙借力打力之术,更善借刀杀人之法,阴谋阳谋信手拈来,短短两年,就让小皇帝坐稳了皇位。 为帮小皇帝夺权,这位探花郎没少找大将军的麻烦。他们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自回京后,便与朝堂各方势力龃龉不断,其中少不了这位探花郎暗中筹谋的手笔。 这样的人,若能为大将军所用,自然最好。 若是成了大将军的敌人,就一定要杀。 大将军几次出手,都被探花郎巧妙化解。这次也不知这探花郎的脑袋是不是被门轴碾了,竟然假传圣旨,私闯内书库。 假传圣旨是死罪。 无诏私闯内书库,更是灭九族的大罪。 就算小皇帝护短,这次也保不住阮易的小命了。 大将军恨到都要亲手杀了阮易,可见阮易真是罪该万死。 哼,董息狠狠白了阮易一眼,带着狱卒离开。 牢室只余沉默不语的张止付和没力气说话的阮易,陷入死寂。 良久,还是阮易沉不住气,“楚峥大人(兵部尚书)同下官说,您常年随身携带一把削铁如泥的小刀,是个宝物,今夜不妨就用它给下官一个痛快吧。” 张止付嗤笑一声,“死到临头了,还挑气呢。” 无论入宫面圣,还是归府就寝,他都会贴身携带一把宝刀,这事只有几个心腹知道。楚峥是他一手栽培起来的人,不可能出卖他。 “信不信随你。”语气很不好。 “这臭脾气也不知道随了谁。”张止付掏出他那把宝刀,起身,向阮易逼近。 阮易抬头看了看一窗清亮,缓缓闭上了眼,等着刀锋割开他颈间皮肉。 等死时还是没忍住骂了一句。 “狗贼!老子入地府第一件事就是向阎王陈述你的罪状!” 张止付气乐了,刀刃逼近阮易,“在我面前你也敢自称‘老子’?” 开新文!顺顺利利大吉大利!撒花!求收藏求临幸~ 下一章预告: “给阮易换一间干净的牢室,囚衣、棉被都要新的。这鹤氅臭了,给他穿吧。” “给他送几本书,多点几盏灯,别看坏了眼睛。” “我要把他的旧情全部斩断,让他无人可依,把他的意志全部碾碎,就像熬鹰那般,只有彻底浴火重生,他才能心无旁骛做我的儿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亲生儿子 第2章 熬鹰 阮易踏入内书库前,就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但他筹谋多年,才有了这次进入内书库的机会,他没办法放弃。 就算是死,他也要知道当年的真相。 他们全族为何会被安上谋反的罪名,为何一夜之间全族被诛? 他可以死,只愿彭昱不要让他失望,只愿他夹带在文章中的信能为他的家族洗净冤屈。 阮易屏住呼吸,等待着最后的痛楚。然而预想中的死亡并没有来临,反倒是刀子砍断铁链的尖锐声炸耳,桎梏骤松,没有力气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一侧滑坠,瘫坐在地。 他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张止付。 张止付又大马金刀坐回去,阮易想起身,让自己体面些,但实在无力,干脆就坐在地上与张止付对峙。 “你犯了诛九族的罪过,朝廷上下都容不得你。” “以礼部尚书为首的那一帮成祖皇帝的老臣,说你冒犯了成祖皇帝,必要你以死谢罪,你要不是慧娴长公主的养子,还要诛你九族。” “你费心为小皇帝拉拢的朝臣,为了替皇帝安抚那帮老臣,杀你的折子比那帮老臣写的都多。” 张止付居高临下地看着阮易,“还有以我为首的武将,被你克扣军饷,处处刁难,他们巴不得你死。” “所以你看,你必死无疑,何须本将军动手?” 这些话,换旁人听,都要吓死了。阮易却是神色从容,知道张止付这会不会杀他,甚至还调整了坐姿,背靠刑架,身体放松,让自己更舒服些。 “大将军不是为杀我而来,难道是半夜特意来大狱散心?” 张止付瞧着他像一只濒死小兽还倔强地亮出尖牙,心情甚好。 这性情真像自己。 “我就是特意来瞧瞧在朝堂上搅弄风云好不威风的阮易,如今狼狈不堪斗志全失甘心赴死的模样。” 甘心赴死? 若是能活,谁又想死? 阮易垂眸,掩下眸底的万千思绪,再抬眼,又是清冽却逼人的眸色。 “大将军爱看,那就多看,我时日无多,给您当不了几天的乐子了。” 阮易努力撑起腰背,直直对上张止付的眼睛,“还请将军帮我捎一句话给楚峥大人,他托我办的事,我办成了,他说的谢礼可千万别忘了。” 张止付听罢大乐,“楚峥怎么得罪你了,这么咬着他不放?” 阮易道:“大将军信不信随意,我说的可没有一句假话。” “楚峥跟随我多年,我从不疑他。” 阮易松弛地靠着刑架,呼吸都浸着胜券在握的从容,“信不信随您。” 张止付出了牢室,董息在外候着。 “人死了?属下都安排好了,绝不会让人知道是您下的手。” 阮易用最后的力气回应董息,“劳董大人记挂,还活着。” 董息:“……” 大将军怎么不把这家伙舌头割了,真烦人。 出了关死囚的地界,潮湿恶臭的味道淡了许多,张止付将鹤氅脱了,换上下人送来的狐裘。 “给阮易换一间干净的牢室,囚衣、棉被都要新的。这鹤氅臭了,给他穿吧。” 董息愣住,他没听错吧? “给他送几本书,多点几盏灯,别看坏了眼睛。” “不许给他纸笔,这小子心眼多,要防着他往外传递消息。” 董息紧跟两步,“您这是……” 被那家伙的嘴给忽悠住了? 张止付又想起什么,“不要让他吃牢里的东西,你亲自给他送饭,吃的干净就好,无需大鱼大肉。” 董息心道,谁要给他吃大鱼大肉! “每天只给他吃一顿饭,饿不死就行。”人吃饱了,事就多了。 “不许任何人审他,就说皇帝有旨意,不许人审问、探监。违者,无论官职大小,一律按抗旨就地正法。” “找个大夫给他看伤。不许他死,也不要损伤身体,但要让他好的慢一些。” 一连串的叮嘱,董息都听懵了。 这是要阮易好呢,还是要折腾他呢? 难道是想让阮易生不如死? 张止付出来大狱后,又让心腹廖陲去盯着彭昱。 阮易何等倔强隐忍,去了趟内书库,不知看到了什么秘密,怎会甘心赴死? 若想对外传递消息,入狱后也只有彭昱去探监,这小子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半日后,手下果然传来消息——阮易写了封血书,让彭昱带给皇帝。 血书上只有几个字,让皇帝不必救他。 只是这么简单? “继续盯着彭昱。” “还有必要盯着?”手下不解。皇帝与阮易感情好,阮易写血书请皇帝不要为了他惹怒朝臣,在意料之中。 “盯!” * 几个炭盆烧的正旺,黑炭噼啪作响,阴暗的牢室竟也暖烘烘的。几片雪花从小窗刚刚探进头,瞬间就化作一缕青烟。 听到有人在开锁,阮易放下书,揉了揉眼。 “吃饭吧。”董息瞪了阮易一眼,板着脸将准备好的白粥和一碟小菜放在桌上。 阮易早就饿了,昨天一天就只给了他半个馒头、一盘青菜,今天到了晚上才来送饭,他肚子已经叫了半晌。 “辛苦董大人亲自送饭。”阮易客套完,坐下来大口吃饭。 董息瞧他进得香,纳闷,“你就不怕我在饭菜里下毒?” 阮易似乎对他的话很是震惊,“你那么蠢的吗?”他都快死了,上赶着给他陪葬? “……”董息努力咽下火气。 “董大人,我在牢中闷得很,大人若是无事,可否说说这几日朝中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董息摇头:“你从我嘴里一句话也套不出。” 阮易向前探身,凑近笑道:“董大人何必对我一个将死之人如此戒备?说起来,去年我查范县贪墨案时,曾看过你写的卷宗,案情梳理清晰,判词既不偏离国法,又能顾全人情事理,你这样的能力,做一个刑部主事实在可惜。” 董息默默在心中念叨,巧舌如簧的嘴,杀人诛心的刀。 “大将军在朝堂一手遮天,提拔了不少人,怎么就没提拔你呢?” 不听不听,小嘴叭叭,挑拨离间。 阮易目光真诚,“我可不是要破坏你和大将军的关系,我只是纯粹地心疼董兄,为董兄叫屈。” 狐狸念经,就当放屁。 “董兄,如今陛下正是用人之际……” 董息忍无可忍,嘴上都没个忌讳了,“难道你想替皇帝拉拢我?大可不必!” “怎么会,陛下只喜欢聪明人。” “……” 阮易见董息呼吸已乱,“聪明人都是要被拉拢的,大将军不也想拉拢我。只是不知彭昱伤了我,大将军是否为我出了气?” “彭昱是伤你,还是替你办事……”董息猛然察觉自己被阮易套了话,气的一脚踹翻了木桌,恨恨离去。 * 连下了几日的大雪,消了半个月才不见残雪。 董息求了张止付几次,要么拔了阮易的舌头,要么换个人给阮易送饭,这些日子,他总快被阮易气死了。 言语欺辱他也就罢了,还套他的话。幸好他这些年在京城当差,没泄露多少大将军的事。 在董息崩溃前夕,张止付终于又一次来到大狱。 割舌头的刀,董息都磨好了,却听到了一个让他差点拿刀自刎谢罪的消息。 “阮易是我失散多年的儿子。” 董息如遭雷击。 半天,董息才回过神,“那、那怎么能、能让少主待在牢、牢里?” 董息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回复镇定,“少主犯下的是大罪,光明正大保住性命怕是不易。但若用个死囚将人换出来,再放把火,把尸体烧的面目全非,就说他畏罪自杀了,并不是难事。” “救他出来之后呢?”张止付想起阮易那像是把算盘珠子藏进眼睛里的黑眸,又是喜欢又是恼怒,“铁链捆着,他还使坏呢。放他出来,不知道要把这京城搅弄成这么样子?” “况且,以他的性子,我说相认,他会信?说不定,还会假意投诚将你我杀个干净。” 董息心道,很对很对,少主这性子这脑袋,十分危险。 “那您打算如何?” 张止付拿起董息磨好的刀,刀刃薄如蝉翼,泛着冷电。 “我要把他的旧情全部斩断,让他无人可依,把他的意志全部碾碎,就像熬鹰那般,只有彻底浴火重生,他才能心无旁骛做我的儿子。” 董息垂着头,不敢说话。 “开门,今天的饭菜,本将军亲自送。” 每天食物不多,身上的鞭伤反反复复发作,还有被困住的焦灼,几乎耗尽了阮易的精神,他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 张止付拎着饭菜进来,他起身时,撑床的胳膊一软,差点倒下。 不能在对手面前丢人,他咬着后槽牙,假装从容的起身。 “大将军好兴致,又来散心了?”阮易嘲讽一声,自顾自打开饭盒,又是半碗白粥,几片青菜。 “昨日我同皇帝说,可以饶你一条小命。” 阮易夹菜的手僵了一下,“条件?” “我想要威远卫的兵权。” “好大的口气。”威远卫离京城不远,这三万精兵给了张止付,等于把刀架在了皇帝的脖子上。 张止付道:“你猜他同意了没有?” “当然不会同意。” “是啊,他拒绝了,毫不犹豫。”张止付拍拍阮易的肩膀,“你为了他的帝位殚精竭虑呕心沥血,都不值当他犹豫片刻。” 阮易冷笑一声,继续吃粥。 “明日早朝,他要审你,想好怎么认罪了吗?” 倒映在清粥里的面容清瘦,双眼微红。 “哦,对了,为了安抚那帮老臣,皇帝不但决定放弃你,他还要治慧娴长公主的罪。” 阮易猛然抬头,“关长公主什么事?” “你犯的是诛九族的大罪,长公主虽然只是你的养母,也要落一个‘教子无方’的罪名。是死罪还是贬为庶人,就看皇帝能做到什么地步了?” 张止付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今晚,我可以放你出去见他一面。你去问问他,皇位真的比什么都重要吗?” 阮易惊愕地站起身,张止付居然同意让他去见陛下。 不虐哈,阮易可不是面团捏的! 下一章预告: “别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张止付烦躁得很。 阮易麻木地看着他,“你死了,你儿子能不哭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熬鹰 第3章 服毒自尽 最后一道光被打碎,夜色如泼墨般洇开,一辆马车在西华门前停下,下来几个宫人,鱼贯进入皇宫。 半个时辰后,首领太监王德将天青釉茶盏放在皇帝晏元纬手边,挥退跪在两侧为皇帝捶腿的宫人。 “陛下,阮大人进宫了,正在殿外等待召见。” 晏元纬霍然起身,还未走下玉阶,又生生止住脚步。 “陛下?” 年轻的皇帝广袖下的指节将腰间玉带攥得发颤,半晌才道:“让他走。” 王德诧异,“陛下,明天就要给阮大人定罪了,这或许是他死前唯一能和您说话的机会了。” 晏元纬坐回沉香木雕万寿御座中,指腹在扶手的东珠上来回摩挲。 “张止付刚找朕讨要威远卫的兵权,他一个死囚后脚就进宫了,让朕如何见他,见了又能说什么?” “陛下,阮大人绝不会贪生怕死,求您以兵权换他性命。” “朕当然知道他不会,所以才更不能见他。他为朕做了那么多事,朕却护不住他,朕哪有脸面见他?若是见了,朕怕自己舍不得他去死。” 王德伏地,痛呼:“陛下!” “朕这皇位得来不易,坐的也不易,关乎太多人的身家性命,朕不能为了他放弃朕身后的那些人。” 王德起身要往外走,晏元纬忍不住问,“他还好吗?” “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了,病骨支离,弱不胜衣,在牢里的日子不好过。” 晏元纬抬手,王德躬身退下,来到殿外。 阮易看见王德,快走两步,就要入殿,王德伸手拦住,阮易愣住。 “陛下不见我?” 王德不知怎么说,只点了点头。 阮易没想到皇帝竟然不肯见他,他在原地愣了片刻,很快回神,走到小厨房,让宫人做了一碟条头糕,巴巴地端过来,请王德呈给晏元纬。 “阮大人,您不必再做什么了。” 见王德不接,阮易道:“养恩未报,恕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长公主受我连累。辛苦公公再替我走上一遭,陛下看见这条头糕,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王德无奈,避开阮易期待的目光,将条头糕送入殿内。 很快,王德又原封不动地将条头糕送还。 这条头糕是他二人小时候在公主府时,慧娴长公主常亲自下厨给他们做的糕点。阮易想让晏元纬看在旧时情分上,不要牵连长公主。 王德道:“陛下说,他从来不爱吃甜食。” 阮易明白了,晏元纬的意思就是无旧情可念,不肯放过长公主。 退到台阶下,阮易双膝跪地,青石板透骨凉,他只觉四肢百骸的寒意比青石板还要冰上几分。 王德实在不忍心,“大人别怪陛下,他很难。” 阮易道:“谁不难?百姓食不果腹,兵卒有家难回,臣子如履薄冰。况且再难,也不能不念恩情。” “陛下三岁丧母,在公主府的时间比在宫里的时间还长。” “即便不喜甜食,糕点亦能果腹。” 王德道:“陛下早有决断,你再求也没用,何必折腾自己的身体?” “反正明天就要身首异处,这身体还有什么可爱惜的?陛下若还念有一丝情意,请让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莫牵连他人。” 见劝不动,王德只得进去劝另一位。 殿里那位仍旧不肯松口,让王德拿软垫、大氅给阮易。 阮易不要。王德进去出来两头劝,谁也不肯松口。 眼看阮易的脸色一分白过一分,唇都没了血色,终究还是殿里那位先冲出来。 “为何要逼朕?难道能保住姑母,朕会不想吗?” 阮易道:“您想,但您没有竭尽全力去保。您在衡量,姑母不值得您拿皇位去赌。” 晏元纬被他这样一针见血地说出心思,登时大怒,“朕连你都能放弃,为何不能放弃她?阮易,从朕坐上这个位置,就没有退路了。朕只要往后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阮易攥住龙袍下摆,仰起头,红着眼想从皇帝的脸上找回一丝熟悉。 “陛下,臣有办法,既能保住姑母,也不会影响到陛下。” 晏元纬大力抽回衣摆,本就没什么力气的阮易被这股力道带的额头抢地,左眼上方霎时裂开血口,血滴顺着眉骨滑落,在青石砖上摔的支离破碎。 王德下意识要去扶阮易,看了眼晏元纬,又生生止住脚步。 晏元纬根本不敢去看阮易,他侧过身,大口喘气,“你不能为朕分一辈子的忧。既如此,这件事也不必劳烦你。” “陛下!”一个宫女跌跌撞撞跑进来,伏地道,“慧娴长公主服毒自尽了。” 晏元纬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上廊柱。 阮易只觉脑子空了片刻,仿佛自己已从凡尘间抽离。 他回过神后,跌跌撞撞起身冲向西华门。 守门的侍卫早以安排好,见他过来,将门开了一尺宽。 他刚冲出去,就被人摁倒在地,双手被反剪,粗糙的麻绳深深勒进腕骨。 董息悄声提醒,“轻点,他纸人一般,不捆也没事。” 阮易挣扎着看向董益,哀求道:“让我去见见长公主,求你让我去见见她。” 董息为难。 “求求你,让我见见她。”阮易声声哭求。 张止付从马车上下来,让人给阮易解开束缚,“上车,我送你去见她。” 阮易深吸一口气,用尽力气走向马车。 两人对坐无言,阮易的眼泪混着血珠,大颗大颗地往下砸。 张止付有点后悔让阮易去见皇帝。 “别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张止付烦躁得很。 阮易麻木地看着他,“你死了,你儿子能不哭吗?” 张止付心虚地撇开头,“他可能会敲锣打鼓地欢庆一番。” 马车很快停在公主府前,阮易从后门进去,一路连跑带爬才到了长公主床前。 长公主还没咽气,毒药折磨的她腹中剧痛,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殿下,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您。”阮易跪倒在地,抓着长公主的手哭得泣不成声。 “您怎么这么傻,我会想办法的,我一定、一定能保住您。” “殿下,我、我对不住您。” “母亲她不怪你。”长公主的儿子盛和新,轻轻拍了拍阮易的后背,“她收养你的第一日就知道,你将来一定会犯下这样的大罪,她若是怕牵连,就不会把你带在身边了。” 阮易抬头,哽咽喊了一声“兄长”。 盛和新从怀里掏出一道奏折,“母亲怕皇帝明日不保你,她先服毒谢罪,希望那些老臣能看在她以命折罪的份上,留你一条性命。” 阮易匍匐痛哭,“不,该死的是我,该死的是我。” “小弟,你虽不是母亲亲子,但在我家这么些年,我和母亲都把你当作至亲。母亲已经赔了一条性命,你千万要保重自己,莫辜负了母亲的苦心。” “兄长,让我去死,让我换殿下的命。”阮易忽然想到什么,用手背狠狠擦掉眼泪,大声喊管家进来。 “你再安排人进宫报信,你这般……” 四更天,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走进来,将怀里的药瓶递给阮易。 阮易急忙打开,倒出一粒黄豆大小的药丸,拿水喂给了长公主。 “小弟,这是什么?” “回还丹。” 盛新和吓一跳,“这是宫里秘药,全天下只有一枚,听说能起死还生,先帝死前都没舍得吃,要留给陛下保命用的,你竟敢把这个偷出来?” “这药集天下奇珍,但却并非万能,是解毒用的,再厉害的毒药它都能解个七七八八。先帝死于刺杀,吃了这药也不管用。” 阮易又要来针具,扎入长公主太冲、少府等穴位,泄毒渡厄。 火针烧至通红,晾上片刻,温入关元穴,激发元阳推动药性。 五更时,长公主呕出许多黑血来,脉息逐渐平稳。 阮易恭恭敬敬给长公主磕了头,又拜了兄长。 “我得走了。” 盛新和哪里肯让他回牢里,“马车已经备下了,我让人送你出城。” “兄长,我要是走了,殿下就真活不成了。” “母亲就是想拿命换你的命,你如今逃出来更好,免受皮肉之苦了。快逃吧,车就在后门,盘缠干粮都给你备好了。” 阮易泪如雨下,他抹了把脸,强扯出一个笑容,“阮易拜别兄长。” 出了后门,就见管家的儿子盛六驾着一辆马车。 “小公子,快上车。” 阮易抬脚就走,盛六掏出绳子,“小公子,世子交代了,绑也要把你绑走,得罪了。” 正要捆人,暗处突然飞出两道锁链,将盛六和阮易都捆了个严严实实。 一把刀逼近盛六,阮易急道:“别杀他,我和你们回去。” 盛六要叫人,被人从后面打晕。 阮易回头看了眼公主府,上了他来时的那辆马车。 回到大狱,换了件干净的囚衣,董息收起那些满是尘与血的旧衣,很是佩服经历了这样的一夜,还能坐下来慢条斯理吃饭的阮易。 “今天的饭菜不错。”阮易举杯谢过董息,“还得是断头饭才好吃。” “少说话省点力气吧,路都走不稳了。”董息问他,“一会就要受审了,可还有力气坚持?” “为何要坚持?犯人不都是被拖着走的吗?”阮易又吃了一杯酒,“玩笑话,董兄莫见怪。” “我当然得有力气,今天的好戏才开场。” [比心] 下一章预告: 阮易被带走前,一直作壁上观的兵部尚书楚峥回头看了一眼,阮易轻轻点了点头。 楚峥出列,“陛下,臣有本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服毒自尽 第4章 死罪可免 雄浑的钟鸣自太和殿飞檐下荡开。 众臣分列两边,恭敬垂首。 晏元纬扶着蟠龙扶手坐下,众臣跪拜。商议了北疆西琼国进犯、晋陵久旱无雨等事后,刑部出面,请皇帝亲审阮易假传圣旨、冒犯成祖皇帝天威一案。 阮易很快被带上来,镣铐相撞的脆响,让他每一步都走的刺耳,有人的视线都跟着他一步步向前。 走到大殿中央,押送他的侍卫在他肩上略略用力,他便停下脚步,双膝跪地,头磕在冰凉的地砖上,随后直起上身,跪得端正如柏。 他抬起头,看向宝座上的人,八丈的距离,让他看不清从小一起长大之人的面容。 随后看向西侧,没有彭昱的身影,偷偷庆幸。这彭昱心眼虽小,但还不算笨。 皇帝面无表情,视线的焦点始终不在他身上。 张止付回头看了他一眼,也没什么表情。 众臣有不少窃窃私语者,无非是笑话他也有今日或者感叹“狡兔未死走狗已烹”。 刑部出面代皇帝问话,众臣都以为会有一场激烈的朝堂辩论,谁不知道探花郎有一副好口才。不想,阮易竟痛痛快快认了罪。 “你为何要私闯内书库?”刑部问。 众臣都很好奇。内书库放的是成祖皇帝的旧物,自从成祖皇帝将皇位禅让给晏家,其生平所用的东西便通通被锁进了内书库,从不许人进入。 晏元纬也很纳闷,阮易曾几次请旨想去内书库看看,他怕那些老臣又谏言个没完没了,一直没答应。 “罪臣是个书痴,听闻内书库里有许多孤本,想进去看看,绝没有冒犯成祖皇帝的意思。” “你放肆!成祖皇帝的书是你岂是你想看就能看?你这样大不敬,就应该凌迟处死!”礼部尚书裴明渊出列怒斥。 几个老臣跟着附和,纷纷要求严惩阮易。 张止付出列道:“陛下,臣觉得阮易所言十分荒谬。哪有人为了几本书,就敢假传圣旨擅闯禁地?臣以为其中或有内情,不妨严刑拷打,逼他说出实话。” “臣附议。” “臣附议。” 阮易狠狠白了张止付一眼。 “大将军有所不知,这阮易本来就是个书痴,因为看书,还误过早朝,挨过板子,闹过不少笑话。”有人出面给张止付解释。 皇帝不愿再让阮易受刑,就要下旨定阮易的罪。 “阮易犯下如此大错,已当堂认罪,不管什么缘由,都是大不敬的罪过,应该处……” “陛下,臣有本奏。”盛新和出列。 裴明渊冷笑:“怎么,你还敢为阮易求情?陛下,臣请陛下治长公主教子无方之罪。” 盛新和道:“裴大人急什么,下官话还未说完呢。” “说与不说,你母亲都难逃其责。” 盛新和将手中的奏折高举过顶,“陛下,家母慧娴长公主听闻阮易犯下大过,愧疚难当,已于昨夜服毒,幸得神医救治,勉强保住性命,但大夫说,母亲身体受损厉害,以后恐不能行走,也无法再说话。” 阮易挺直的背弯了些许。 张止付看向皇帝,后者似乎松了口气,但很快又变得紧张忐忑。 “这是臣母亲服毒前的奏本,他想以自己的性命和长公主的尊荣,换臣小弟阮易一条性命。” 皇帝颇觉诧异,没想到他姑姑竟然能为一个收养的孩子做到如此地步。 长公主的尊位,世世代代富贵无忧,说不要就不要了。 连性命都能舍弃。 不过一个从小养大的孩子罢了…… 裴明渊不依不饶,“阮易冒犯成祖皇帝,岂能轻轻放过……” “裴大人。”盛新和瞪他一眼,“怎么你们礼部都不让人说完话吗?” “你说,你今天就是说出花来,也不可能保住阮易的小命。” 盛新和又从怀中掏出一本奏折,还未开口,聪明如阮易已经猜到内容,就要扑过去抢夺,被侍卫死死按住。 “兄、盛大人,不要!”阮易宁愿自己死十遍,也不愿再连累长公主一家。 “陛下,臣自愿放弃永宁侯府的爵位,自臣以下,都不再继承永宁侯爵位。” “长公主尊位和侯府爵位,加起来,够不够换阮易一条小命?”盛新和质问裴明渊,“我们只要他能活着,可以吗?” 皇帝问永宁侯,“你妻儿如此,可问过你的意思?” 永宁侯出列,跪地,“还未同臣说,不过他们既做了如此决定,臣没有二话。若是还不行,陛下可现在就收回爵位。” 张止付叹了口气,看向阮易,长公主一家如此,看来他抢儿子要颇费一番功夫了。 裴明渊哼了一声,并不满意。 张止付直直盯着皇帝的眼睛,却同裴明渊说:“这罪臣从小便是陛下的伴读,裴大人的意思是不是要追究陛下的罪过,若陛下肯舍弃皇位……” “放肆!大将军你说话怎可如此口无遮拦?”裴明渊神色可一点都不恼,也不慌张。 裴元纬倒是慌了神,抢先道:“阮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判徒刑,流放千里,发配南疆为奴。” “来人,还不快押下去!” 阮易被带走前,一直作壁上观的兵部尚书楚峥回头看了一眼,阮易轻轻点了点头。 楚峥出列,“陛下,臣有本奏……” * 流放前,牢里的饭菜很是不错,不但吃的好,也管饱,每天还有茶吃。 阮易没事了,就在牢房看书。董息竟给他送来了许多兵书孤本,看得他废寝忘食。 只是张止付仍不许人探望他,他挂念长公主的身体,不得消息,很是揪心。 好在很快到了流放的日子,出大狱时,就见盛新和在门口等着。 给押送的狱卒塞了许多银子,盛新和再三叮嘱狱卒多多照顾阮易。 “只要人能平安到达南疆,你们回来,我们盛家必有厚礼相赠。” 和狱卒交代完,盛新和才接过小厮手里的衣裳,请狱卒给阮易开了枷锁,让阮易在囚衣里穿上家里做的棉衣。 “殿下她……” “母亲她恢复的很好,就是担心你,还有几日就过年,你这年要在路上过,怕是不好受。” 盛新和凑近,压低声音,“我派人悄悄跟着你,有事,你大声求救便可。” 随即又大声,“这里面还有一些铜板,人家官爷押送你辛苦,路上记得给人家买热茶吃。” 两个狱卒见他们懂事,便不在旁边盯着了。 盛新和这才敢同阮易说起朝堂的事,“那日你被押下去后,出了一件奇事。” 阮易装作不知,“什么奇事?” “张止付的心腹楚铮,居然弹劾了几十个贪墨军饷的官吏,里面可有不少张止付的爪牙,自己咬自己,你说怪不怪?” 阮易点头,“怪。” “不过,这些贪官里还有不少你替陛下拉拢的人。他这么一揭发,陛下和张止付都要元气大伤。” 盛新和突然想到什么,狐疑地看着阮易,“这事跟你没关系吧?因为母亲的事,你在跟陛下闹脾气?” 阮易心虚地视线下移,“如此一来,朝中正是用人之际,兄长是栋梁之材,想来不久就能靠自己挣下爵位。” 盛新和一把揪住他耳朵,“看来这事还真是你干的。楚峥什么人,跟了张止付那么多年,居然还能听你差遣!那晚你能让人从宫里偷出回还丹,我就很觉得你厉害的紧,陛下身边你都敢安排替你卖命的人!” 阮易赶忙低声求饶,盛新和揍他从来都是真揍,下手一点都不马虎。 “我错了,兄长息怒。” 路过的一辆马车突然发狂,竟直直朝他二人撞来。 两人正闹着,反应不过来,眼看就要撞上,突然冲出一个少年,带着锁链的双手死死拽住缰绳,双脚钉在地上,生生蹬出两个浅坑,愣是没让两匹马再往前一步。 盛和新腿都吓软了,忙不迭道谢。 几个官差立马跑来,将阮易团团围住,警惕盯着四周。 “大狱门前,竟敢纵马伤人?”董息大怒,差人去抓驾车的人。 阮易要是受一点伤,他们的脑袋可都别想要了。 阮易被官差带走,盛新和没办法再靠近,只能远远跟着,亲眼看着人出城。 这次流放的犯人不少,约有三十来个囚犯,五十多个负责押送的官差。 浩浩荡荡一行人出了城,就已经到了晌午,官差找了个歇脚的茶棚,每人要了热茶和大碗面,犯人有钱就自己买饭吃,没钱就吃旁人剩下的东西,天寒地冻的,热水管够。 “多谢救命之恩。”阮易付钱买了一碟牛肉,一碟青菜,一碟馒头,请救他的少年一起用饭。 少年也不客气,两口吞了一个馒头,“小事,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阮易:“……” 少年三两下吃光了一碟牛肉,这才像是捡回了一条命似的,分出些许精力注意阮易,“姑娘你怎么不吃?” 阮易拿起馒头,狠狠咬了一口。 “姑娘声音和动作都颇有几分豪情。”少年眼神亮晶晶,“我叫唐溯,敢问姑娘芳名?” 阮易重重将茶碗撂下,念着救命之恩,没发火,“壮士怎么看出来我是个姑娘?” 董息在背后阴阴插嘴,“你模样生的太好,小脸又贼白。” 阮易冷笑一声,“我竟不知道押送徒刑罪人,也是五品主事的活计?” “我被贬官了,现在就是个小小的狱卒,咱们有幸要一路同行了。” 少年看看董息,又看看阮易,好奇,“怎么跟他说两句话,你脸色更白了?他很恐怖吗?” “不是他恐怖,是他身后的人。” 董息押送他,必然是张止付的授意。 想要他的命吗? 但何须如此麻烦? 少年给阮易续上热茶,“姑娘,我想问你打听个事,这些犯人里,哪个叫阮易?” 少年是攻。 下一章预告: “你为何要找阮易?”董息问。 少年笑吟吟:“不瞒官爷,我是阮易的表兄。” 董息看看阮易,再看看少年,懵了会,问阮易,“阮易可有表兄?” 阮易诚恳道:“有的,他就是,快禀告陛下,终于有九族可以灭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死罪可免 第5章 九族可诛 “你为何要找阮易?” 阮易还未答话,董息走过来坐下,上下打量唐溯。 少年笑吟吟:“不瞒官爷,我是阮易的表兄。” 董息看看阮易,再看看少年,懵了会,问阮易,“阮易可有表兄?” 阮易诚恳道:“有的,他就是,快禀告陛下,终于有九族可以灭了。” 少年“啊”了一声,嬉皮笑脸地朝自己脸上打了个不轻不重的巴掌,“我这舌头比脑子快,该打。” 他道:“其实我是被阮易那个狗官害过的良民。” “哦?说来听听。”阮易兴致勃勃。 “我本是安分守已的猎人,被他安了个打家劫舍的罪名,你们说,我多冤,自然要找他说个明白,讨个公道。” 董息问阮易,“是吗?” 阮易摇头,“他说谎。” 少年故作惊讶,“你怎么知道我说的不是实话?” “打家劫舍的贼人惯用大小刀具,而你手上厚茧的位置,说明你用惯的是长枪。” “而且,你眼神澄澈坦荡,一身磊落气清朗逼人,绝非小贼。” 少年大笑,凑近,“想不到姑娘还会看面相。” “五次。” “什么五次?” 阮易一双清眸裹着冷光,看过来时仿佛一片带着锋芒的雪花,少年呼吸不自觉滞住。 “祸从口出,五次眼瞎嘴臭,该死。一命抵一命,这救命之恩就算我报了,从此两不相欠。”阮易扔下一两银子,径自去火盆前烤火。 少年想跟过去,被董息抓住锁链。董息让人把解送文书拿来。 “唐溯,扬州人,山匪。” 董息笑了一声,“原来还是个山匪啊,真是看不出来。” 唐溯点点头,“正所谓人不可貌相。” “原来被判斩立决,判书送到京城复核,因你没杀过人,刑部就让你入京重审,来的路上耽搁了,刑部未审直接改判了你流放,你到京城后正好进了我们押送的这支队伍里。” “正是如此。” 董息道:“你一个山匪为何要找阮易?” “差爷,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虽是山匪,手上却没有人命,无论是砍头还是流放,都冤得很。” “你冤不冤同阮易有什么关系?你的案子既不是他判,也不是他审。” “关系可大了,我是他抓的。当年我们盘踞一方,好不快活,官府根本惹不起我们,直到这个阮易去隔壁县赈灾,路过的时候顺手就把我们山寨全抓了。” “你说,我是不是得找他?” 唐溯一脸苦大仇深地看着董息。后者招手叫来一个络腮胡官差,问扬州山匪的事,同唐溯说的一般无二。 “阮易一个文官,跑过去端了个山匪窝?”董息不敢相信。 络腮胡道:“还真是,而且还是不费一兵一卒,发动山下一个村的百姓把人全抓了。” “快说说。” “这山匪啊仗着人多地势险,盘踞多年,官府每年攻打,都看不到人家的房顶,自己倒损失惨重。他们山大王警惕心非常强,不随便打劫,更不乱吃山下的东西,还霸着水源,想要下毒也是不能。” “倒是个厉害的,阮易怎么做的?” “阮易让人在山腰放火,借风势往山寨烧,山匪就去灭火。风大火急,山匪正头疼呢,又听另一侧鼓声大作,高处的探子只见无数火把长龙一般攻了上来。” “火和官差哪个攻上来,他们都得死。山匪便把人差成两拨,倾巢出动,一拨救火,一拨去杀敌。那夜风极大,救火的累个半死,勉强止住了火势,杀敌的大喊着冲下去,火把长龙见状扭头便跑。” “两拨人累了一夜,又饥又渴,回去后逮着山溪狂喝。可水中早被人下了药。原来趁山匪不在家中,阮易让人去往水里下了迷药。天亮后,村民就上山把倒了一地的山匪绑了,全送到官府去了。” “那火把长龙并非官差,是阮易让村民不分男女老幼,每人举两个火把,身上绑上树枝,树枝上再插三四个火把,一个村的人半夜走在山上,竟走出几百人的架势。远远看见山匪冲过来,他们就跑,山匪回去,他们就追,来回几次。” 董息拍手叫绝,“山中风向多变,能预测风向,不伤及百姓,绝对是高人。且,若是我,最多放火消耗山匪精力后,再让官兵去攻打他们,这也是有胜算的。阮易却能多想一层,不费一兵一卒,用村民就对付了山匪,而且还打了当地官府的脸,实在是妙。” 络腮胡道:“是啊,他就是路过住了一夜,便解决了一个几百人的土匪窝,谁敢想?” 唐溯接话,“对呀,他多可恨。” “你个土匪才可恨。”络腮胡一脚踹走唐溯的凳子,“我们面前,也有你个土匪坐的份?来人,把他带走跟马拴一起。” 两个官差上前,将唐溯带走捆了。 董息还沉浸在喜悦中。原本以为少主只是个有些聪明的文臣,不想,于兵法上也颇有些造诣。 要进了军营,大将军岂不是要如虎添翼! “盯着点唐溯,这家伙不简单。”董息道。 络腮胡皱眉,“不就是个山匪?” “阮易说他一身正气,他就不可能是个山匪。我信阮易看人的本事。这家伙是冲阮易来的,要小心。” “何必在他身上费力气,一会找地方杀了他就是。” “不可,大将军要熬鹰,他或许是个助力。” * 一行人浩浩荡荡又走了几日,刚开始,阮易还能跟上,后来脚上起了水疱,双腿酸痛,他虽然咬牙坚持,可还是比旁人走的慢。 连续几日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后,这天终于看见一个客栈。董息让大家早早歇了,因阮易拖累大家的行程,被罚去住牛棚。 冬日的天黑的早,阮易用晚饭时,天已经黑透,小二给牛棚挂了两盏灯笼,给了蜡烛,又铺了厚厚的被褥,还点了熏香。 “你这里倒比屋里睡大床更舒服。”唐溯不请自来。 阮易看了眼他没有锁链的双脚,“擅自离开房间,等同越狱,死罪。” “怕什么,你还真当咱们能活着抵达南疆?”唐溯挨着阮易坐下,后者嫌弃地挪远了些。 “临死前能跟漂亮的小表妹在一起,不枉白活这一遭。” 阮易吃了口热茶,神色未变,“原来你早知道我就是阮易。” “那天你被马车撞,官差不去保护锦衣华袍的公子,反倒是把你团团围住。什么犯人不能死在京城?自然是我们搅弄朝堂风云被无数势力盯着的阮易大人。” 阮易懒得理他,继续摆弄地上的东西。 “你就不好奇我是谁,我为什么找你?” “你都说了,我们一定会死在流放的路上,你是谁还重要吗?” 唐溯道:“你要是肯听我的话,也未必会死。” 阮易看都不看他,“我不听。” “……”唐溯被他噎的直挠头,换了个话题,“你拿稻草石子在地上摆弄什么?” “官道,驿站。” 唐溯认真看了看,敛了不正经神色,“这一路上,官道要么破损严重,要么干脆没有,驿站几天都看不到一个,客栈茶棚都少见,出门在外,甚是艰难。” “不只是艰难,还很危险。咱们浩浩荡荡一群人,晚上还要有七八个人守夜,若是百姓一人赶路,岂不是每一步都走在鬼门关?” 阮易拿起一根稻草放在两个石子中间,“若是能在此处修建官道,本来四天的路程一天就能走完。若是能有宽敞的官道,通向南疆、北疆,甚至连接每一个城镇,百姓获益,朝廷也能政令通畅。” “路上再多些驿站、茶肆酒楼,百姓自然就愿意走动起来,北方南方互通有无,求学经商之风渐盛,世家大族不再盘踞,士农工商人人乐业,这才是平安盛世的光景。” 唐溯一瞬不瞬望着阮易,眉间满是惊诧,“你都成罪奴了,怎么还会想这些事?” 阮易眼神骤黯,丢了手里的石子,拿帕子仔细擦了擦手,闷头吃饭。 “你以前当大官的时候,怎么没想这些?” “想过,可是国库空虚,赋税都被张止付拿走充了军饷。我这些年,一直在压缩军饷,但朝中需要用银子的地方太多了,分不到此处。” 唐溯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你的脚不上药,明天一步也走不了。” 阮易打开闻了闻,这药比他从小二那里买的药好上不止百倍。 他不想与唐溯接触太多,但他更不愿拖累大家。 “谢了。你这药金贵,我身上所有的银子也付不起,只能先欠着你的药钱了。” 唐溯道:“你这地上的图更金贵,改日有了纸笔,你就画下来送给我,抵了这药钱。” 阮易觉得好笑,“你不也是罪奴,要这个做什么?” “挂起来,当画看。” 阮易白他一眼,突然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直奔他面门。 唐溯精准扣住箭杆,锋利的三棱箭镞停在阮易眉心不足半寸处,他吓得额角青筋暴起,冷汗不住滚落,胸膛剧烈起伏,眼里俱是劫后余生的惊惶。 下一章预告: “董大人,这不是去南疆的路。” 董息道:“阮易,上面发来新的文书,说北疆有变,让你们都去北疆。” 唐溯问:“怎么一听说去北疆,你就好像要死了一样?” 阮易饭都吃不下了,“就是要死了,北疆的军营都归张止付辖制,我这些年没少找他麻烦。流放前,我还让他损失了十几个手下,八十万两白银。” 唐溯哑口无言,点头,“我会给你烧纸,烧个张止付。” “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九族可诛 第6章 父子重逢 “多、多谢。”阮易深吸一口气,“你又救了我一次。” 唐溯转过身,看向房顶,“朋友,在我面前杀人,你们也太瞧不起我了。有本事下来,跟我堂堂正正打一场。” 从房顶上跳下来几个黑衣人,刚落地,就听见董息暴躁、急切、破碎的吼声。 “放箭!放箭!放箭!” 唐溯在董息开口的那一刻,就已经护着阮易后退。 几十支利箭从各个房间破窗而出,如暴雨般穿透黑衣人,转眼将其射成筛子。 阮易怕有漏网之鱼,他可不想再当活靶子,马上拽起唐溯的衣角蒙在自己手上,捻灭了蜡烛。 唐溯看着自己衣角上沾着的蜡油,哭笑不得,捡起两个石子,把牛棚上的灯笼也灭了。 几十个官差冲出来,一半在客栈里里外外地搜查,另一半把牛棚围了个水泄不通。 董息望向黑漆漆的牛棚,只觉得心在自己的嗓子眼跳,脑袋已经栓在了裤腰带上。 他们发现有人跟踪,就故意让阮易住在牛棚,大家守在窗户埋伏,有人一来,立刻射杀。 哪料到杀手中竟然有神射手,黑夜中十丈外都能直取阮易眉心。 阮易要出了事,他们这些人的脑袋都得跟着搬家。 “还有活的吗?”董息走到院中,踢了一脚黑衣人的尸体。 “全死了。” “拖出去埋了。”虽然没法子查出这些人是谁派来的,但阮易没受伤,董息只觉庆幸。 “等等。”阮易从唐溯身后走出,“我想看看这些尸体。” 董息点头。 官差上前解开了捆在阮易左脚上的铁链,阮易走出牛棚,同官差借了盏灯笼,蹲下来仔仔细细检查尸体。 唐溯也要了盏灯,帮阮易照明。 “他们身体、衣服、武器上都没有任何标记。”检查尸体的官差已有结论。 阮易检查了一番,确实如此。 他捏开一个黑衣人的嘴,伸手从牙齿里抠出一个药丸,去掉外面的肠衣,用指腹碾碎,放鼻下闻了闻。 唐溯刚要说一句“恶心”,就见阮易纤长的睫毛剧烈颤动,呼吸也变得急促。 “这药有问题?”董息也看出阮易不对劲。 阮易拿帕子擦去手里的药,故作轻松,“毒药而已,我只是没想到有人竟然会派死士来杀我。” “来人,打盆水让阮易洗洗手。”董息忙不迭吩咐下去,“把阮易关进地字号房,严加看管。” 董息又看了看唐溯,略一沉吟,“把这家伙同阮易锁在一起。日后,让他二人同吃同住,谁若逃了、死了,另一个都是死罪。” * 冬天的夜最是漫长。 寒风从窗户的缝隙中挤进来,呼啸着将烛火吹得明明暗暗。 阮易坐在桌边,垂眸望着桌面木纹,指节无意识摩挲着杯沿,腰背紧绷得似乎快要折断。 唐溯夺过他手里的茶杯,续上热茶,“那些是皇帝的人吧?” 阮易没接他的茶,也不说话。 “我听说你同他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他怎么会杀你?”唐溯自顾自分析,“他要杀你,为何不直接判你斩立决,没道理要到流放路上派人刺杀?” “你被流放后,又发生了什么事,让他非杀你不可?” 唐溯凑近,“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秘密,被他察觉了,他必须要除掉你。” 阮易黑眸沉沉,斜扫过去,“再说一句,明天我就找药毒哑了你。” “这是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吗?” “反正救命之恩,难以报答,多欠些,也没什么。” “……”唐溯气的直拍桌,指着阮易鼻子想骂,可看见阮易红通通的眼睛,又深吸一口气,把话咽了回去。 门外,看守的官差突然沉默跪地,张止付抬手让他们起来,捅破窗纸往里瞧。 看了好一会,张止付才离开,进了天字第一号房。 “大将军,您怎么突然来了?”董息双膝跪地,“没保护好少主,请您降罪。” “起来吧,不怪你,我也没想到会有人派死士刺杀一个罪奴。” 张止付不是没想过有人会在流放路上杀掉阮易,可他猜测的是裴明渊那帮老臣,他们或许也有死士,但绝对舍不得用在一个不可能再回到朝堂的人身上。 会是皇帝的人吗? 彭昱刚刚回京,是不是他去办的事被皇帝发觉了? 阮易到底在内书库看见了什么秘密,能让皇帝如此不安,对阮易痛下杀手? 他问起同阮易关在一间屋子的人。 董息把唐溯的来历一一说了,“少主怀疑他身份有问题。据属下观察,这小子虽然油嘴滑舌吊儿郎当,但对少主并无恶意,两次出手救了少主性命。而且他身手不凡,属下就让他和少主捆在一起,保护少主。” “双手勒马,空手接刃,一个山匪,不可能有这么好的身手。”张止付眉头紧蹙,指尖无意识地扣着桌面,忽然,指节一顿,“刚才你说他姓‘唐’,杭州人?” “对,可有什么不妥?” 张止付反问他,“成祖皇帝姓什么?” 董息吓一跳,“成祖皇帝除了现在的太后,也就武德太子一脉。那武德太子在苏州五坞山隐居,听说没有后人。苏杭一带,唐姓人家并不少。” 张止付道:“没有后人,还有奴仆,也许武德太子学富贵人家那一套,给自己的奴仆冠上自己的姓呢?” “您猜测,唐溯是武德太子的手下?”董息只觉得自己腿软,“武德太子避世多年,怎么会突然派人来跟着少主?” “谁知道阮易托付彭昱送的信中说了什么?这小子年纪不大,办的事一件比一件厉害。” “您没派人拦截彭昱,看看信中内容?” 张止付道:“阮易豁出性命要办的事,我怎么能坏了他的筹谋?我派人跟踪彭昱,他告假还乡,老家就在苏州地界。虽没看到他入五坞山,但彭家在苏州盘踞多年,想办法隐秘地给武德太子送个信,并不难。” “少主为何要给武德太子送信?” 董息甚为不解。武德太子虽然身份高贵,可早已避世多年,什么事非要惊动他? 张止付没答董息的话,他的真实身份还未曾告知董息。 “明天就调转方向,去北疆,让所有人知道,阮易必死无疑。” “是。” * 天刚亮,打开门,夜里积攒的寒气未散,呼吸仿佛在吞刀子。 阮易跨过门槛时不小心绊了一下,唐溯抓住他手臂,没让他摔倒。 “昨晚不睡觉,路都走不稳了,今天看你怎么跟上大家?” 阮易小声叨叨:“还好没有官差在后面拿鞭子催促。今天咱俩脚拴在一起,我绝不拖累你。” 来到客栈大堂,阮易掏出十几个铜板给小二,“来几个沙糖馒头,再给水囊装满烧开后的水。” “他的也装满。”阮易指指唐溯的水囊,又添了两个铜板。 小二一脸为难,“客官,今天店里没有沙糖馒头了。” “胡饼、花卷也可以。”阮易放低要求。 “也没有。” “什么都行。”唐溯道,“过夜的干粮也行,我们只求填饱肚子。” 阮易忙补了一句,“要干净。” 小二道:“过夜的也没了,小店所有的吃食都被官老爷们买走了。” 阮易唐溯对视一眼,都有些诧异。 两人只得饿着肚子上路,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到了岸口,官差吆喝着所有犯人上船。 唐溯很是高兴,“你的脚不用再受罪了。” 阮易看上去却心事重重,上了船就一直往岸上瞧,一句话也不说,官差发的馒头也不肯吃。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唐溯追问。 “去南疆不该走水路。” “为何不能走水路?” “这是楚江,若往南走,我们最多到花头镇,下来后要翻好几座高山,才能有正经的路,起码会多折腾十余日,还不如走路,到了三日后的莞镇,再坐水路,可一路南下。” 唐溯琢磨,“或许官差被那些黑衣人弄怕了,想出其不意?” 阮易摇头,“他们买了那么多粮食,看样子是准备在船里待上月余。” 两人被锁在船头,船行驶了三日,阮易终于见到了董息。 “董大人,这不是去南疆的路。” 董息把一碟青菜推给他,“先吃饭。” 一连几日,都是干硬的馒头,难得有一碟热菜,可阮易没有胃口。 “阮易,上面发来新的文书,说北疆有变,让你们都去北疆。” 说罢,董息起身离开。 唐溯看向呆坐的阮易,好奇,“怎么一听说去北疆,你就好像要死了一样?” 阮易欲哭无泪,“就是要死了,北疆的军营都归张止付辖制,我这些年没少找他麻烦。流放前,我还让他损失了十几个手下,八十万两白银。” 唐溯哑口无言,点头,“确实难活,我会给你烧纸,烧个张止付。” “嗯?”身后的窗户推开,一个中年男人立于窗前,周身威压如有实质,那双眼睛淡淡扫来,便教人心头发紧,冷汗直冒。 阮易瞳孔猛地一缩,唐溯没认出来张止付,还在一字一句地回答,“烧个张止付啊,让他俩在下面打……” 阮易急吼吼捂住唐溯的嘴,用尽力气压着唐溯的头低下。 “罪奴见过大将军。” 下一章预告: “我们得逃,张止付不会留我性命。” “怎么逃?跳下船游到岸上?” “我不会水。”阮易冷静分析,“你把铁链给我解开,只要能让我自由走动,我就有把握撂倒一船的人。” 唐溯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我不信。”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父子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