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浑的钟鸣自太和殿飞檐下荡开。
众臣分列两边,恭敬垂首。
晏元纬扶着蟠龙扶手坐下,众臣跪拜。商议了北疆西琼国进犯、晋陵久旱无雨等事后,刑部出面,请皇帝亲审阮易假传圣旨、冒犯成祖皇帝天威一案。
阮易很快被带上来,镣铐相撞的脆响,让他每一步都走的刺耳,有人的视线都跟着他一步步向前。
走到大殿中央,押送他的侍卫在他肩上略略用力,他便停下脚步,双膝跪地,头磕在冰凉的地砖上,随后直起上身,跪得端正如柏。
他抬起头,看向宝座上的人,八丈的距离,让他看不清从小一起长大之人的面容。
随后看向西侧,没有彭昱的身影,偷偷庆幸。这彭昱心眼虽小,但还不算笨。
皇帝面无表情,视线的焦点始终不在他身上。
张止付回头看了他一眼,也没什么表情。
众臣有不少窃窃私语者,无非是笑话他也有今日或者感叹“狡兔未死走狗已烹”。
刑部出面代皇帝问话,众臣都以为会有一场激烈的朝堂辩论,谁不知道探花郎有一副好口才。不想,阮易竟痛痛快快认了罪。
“你为何要私闯内书库?”刑部问。
众臣都很好奇。内书库放的是成祖皇帝的旧物,自从成祖皇帝将皇位禅让给晏家,其生平所用的东西便通通被锁进了内书库,从不许人进入。
晏元纬也很纳闷,阮易曾几次请旨想去内书库看看,他怕那些老臣又谏言个没完没了,一直没答应。
“罪臣是个书痴,听闻内书库里有许多孤本,想进去看看,绝没有冒犯成祖皇帝的意思。”
“你放肆!成祖皇帝的书是你岂是你想看就能看?你这样大不敬,就应该凌迟处死!”礼部尚书裴明渊出列怒斥。
几个老臣跟着附和,纷纷要求严惩阮易。
张止付出列道:“陛下,臣觉得阮易所言十分荒谬。哪有人为了几本书,就敢假传圣旨擅闯禁地?臣以为其中或有内情,不妨严刑拷打,逼他说出实话。”
“臣附议。”
“臣附议。”
阮易狠狠白了张止付一眼。
“大将军有所不知,这阮易本来就是个书痴,因为看书,还误过早朝,挨过板子,闹过不少笑话。”有人出面给张止付解释。
皇帝不愿再让阮易受刑,就要下旨定阮易的罪。
“阮易犯下如此大错,已当堂认罪,不管什么缘由,都是大不敬的罪过,应该处……”
“陛下,臣有本奏。”盛新和出列。
裴明渊冷笑:“怎么,你还敢为阮易求情?陛下,臣请陛下治长公主教子无方之罪。”
盛新和道:“裴大人急什么,下官话还未说完呢。”
“说与不说,你母亲都难逃其责。”
盛新和将手中的奏折高举过顶,“陛下,家母慧娴长公主听闻阮易犯下大过,愧疚难当,已于昨夜服毒,幸得神医救治,勉强保住性命,但大夫说,母亲身体受损厉害,以后恐不能行走,也无法再说话。”
阮易挺直的背弯了些许。
张止付看向皇帝,后者似乎松了口气,但很快又变得紧张忐忑。
“这是臣母亲服毒前的奏本,他想以自己的性命和长公主的尊荣,换臣小弟阮易一条性命。”
皇帝颇觉诧异,没想到他姑姑竟然能为一个收养的孩子做到如此地步。
长公主的尊位,世世代代富贵无忧,说不要就不要了。
连性命都能舍弃。
不过一个从小养大的孩子罢了……
裴明渊不依不饶,“阮易冒犯成祖皇帝,岂能轻轻放过……”
“裴大人。”盛新和瞪他一眼,“怎么你们礼部都不让人说完话吗?”
“你说,你今天就是说出花来,也不可能保住阮易的小命。”
盛新和又从怀中掏出一本奏折,还未开口,聪明如阮易已经猜到内容,就要扑过去抢夺,被侍卫死死按住。
“兄、盛大人,不要!”阮易宁愿自己死十遍,也不愿再连累长公主一家。
“陛下,臣自愿放弃永宁侯府的爵位,自臣以下,都不再继承永宁侯爵位。”
“长公主尊位和侯府爵位,加起来,够不够换阮易一条小命?”盛新和质问裴明渊,“我们只要他能活着,可以吗?”
皇帝问永宁侯,“你妻儿如此,可问过你的意思?”
永宁侯出列,跪地,“还未同臣说,不过他们既做了如此决定,臣没有二话。若是还不行,陛下可现在就收回爵位。”
张止付叹了口气,看向阮易,长公主一家如此,看来他抢儿子要颇费一番功夫了。
裴明渊哼了一声,并不满意。
张止付直直盯着皇帝的眼睛,却同裴明渊说:“这罪臣从小便是陛下的伴读,裴大人的意思是不是要追究陛下的罪过,若陛下肯舍弃皇位……”
“放肆!大将军你说话怎可如此口无遮拦?”裴明渊神色可一点都不恼,也不慌张。
裴元纬倒是慌了神,抢先道:“阮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判徒刑,流放千里,发配南疆为奴。”
“来人,还不快押下去!”
阮易被带走前,一直作壁上观的兵部尚书楚峥回头看了一眼,阮易轻轻点了点头。
楚峥出列,“陛下,臣有本奏……”
*
流放前,牢里的饭菜很是不错,不但吃的好,也管饱,每天还有茶吃。
阮易没事了,就在牢房看书。董息竟给他送来了许多兵书孤本,看得他废寝忘食。
只是张止付仍不许人探望他,他挂念长公主的身体,不得消息,很是揪心。
好在很快到了流放的日子,出大狱时,就见盛新和在门口等着。
给押送的狱卒塞了许多银子,盛新和再三叮嘱狱卒多多照顾阮易。
“只要人能平安到达南疆,你们回来,我们盛家必有厚礼相赠。”
和狱卒交代完,盛新和才接过小厮手里的衣裳,请狱卒给阮易开了枷锁,让阮易在囚衣里穿上家里做的棉衣。
“殿下她……”
“母亲她恢复的很好,就是担心你,还有几日就过年,你这年要在路上过,怕是不好受。”
盛新和凑近,压低声音,“我派人悄悄跟着你,有事,你大声求救便可。”
随即又大声,“这里面还有一些铜板,人家官爷押送你辛苦,路上记得给人家买热茶吃。”
两个狱卒见他们懂事,便不在旁边盯着了。
盛新和这才敢同阮易说起朝堂的事,“那日你被押下去后,出了一件奇事。”
阮易装作不知,“什么奇事?”
“张止付的心腹楚铮,居然弹劾了几十个贪墨军饷的官吏,里面可有不少张止付的爪牙,自己咬自己,你说怪不怪?”
阮易点头,“怪。”
“不过,这些贪官里还有不少你替陛下拉拢的人。他这么一揭发,陛下和张止付都要元气大伤。”
盛新和突然想到什么,狐疑地看着阮易,“这事跟你没关系吧?因为母亲的事,你在跟陛下闹脾气?”
阮易心虚地视线下移,“如此一来,朝中正是用人之际,兄长是栋梁之材,想来不久就能靠自己挣下爵位。”
盛新和一把揪住他耳朵,“看来这事还真是你干的。楚峥什么人,跟了张止付那么多年,居然还能听你差遣!那晚你能让人从宫里偷出回还丹,我就很觉得你厉害的紧,陛下身边你都敢安排替你卖命的人!”
阮易赶忙低声求饶,盛新和揍他从来都是真揍,下手一点都不马虎。
“我错了,兄长息怒。”
路过的一辆马车突然发狂,竟直直朝他二人撞来。
两人正闹着,反应不过来,眼看就要撞上,突然冲出一个少年,带着锁链的双手死死拽住缰绳,双脚钉在地上,生生蹬出两个浅坑,愣是没让两匹马再往前一步。
盛和新腿都吓软了,忙不迭道谢。
几个官差立马跑来,将阮易团团围住,警惕盯着四周。
“大狱门前,竟敢纵马伤人?”董息大怒,差人去抓驾车的人。
阮易要是受一点伤,他们的脑袋可都别想要了。
阮易被官差带走,盛新和没办法再靠近,只能远远跟着,亲眼看着人出城。
这次流放的犯人不少,约有三十来个囚犯,五十多个负责押送的官差。
浩浩荡荡一行人出了城,就已经到了晌午,官差找了个歇脚的茶棚,每人要了热茶和大碗面,犯人有钱就自己买饭吃,没钱就吃旁人剩下的东西,天寒地冻的,热水管够。
“多谢救命之恩。”阮易付钱买了一碟牛肉,一碟青菜,一碟馒头,请救他的少年一起用饭。
少年也不客气,两口吞了一个馒头,“小事,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阮易:“……”
少年三两下吃光了一碟牛肉,这才像是捡回了一条命似的,分出些许精力注意阮易,“姑娘你怎么不吃?”
阮易拿起馒头,狠狠咬了一口。
“姑娘声音和动作都颇有几分豪情。”少年眼神亮晶晶,“我叫唐溯,敢问姑娘芳名?”
阮易重重将茶碗撂下,念着救命之恩,没发火,“壮士怎么看出来我是个姑娘?”
董息在背后阴阴插嘴,“你模样生的太好,小脸又贼白。”
阮易冷笑一声,“我竟不知道押送徒刑罪人,也是五品主事的活计?”
“我被贬官了,现在就是个小小的狱卒,咱们有幸要一路同行了。”
少年看看董息,又看看阮易,好奇,“怎么跟他说两句话,你脸色更白了?他很恐怖吗?”
“不是他恐怖,是他身后的人。”
董息押送他,必然是张止付的授意。
想要他的命吗?
但何须如此麻烦?
少年给阮易续上热茶,“姑娘,我想问你打听个事,这些犯人里,哪个叫阮易?”
少年是攻。
下一章预告:
“你为何要找阮易?”董息问。
少年笑吟吟:“不瞒官爷,我是阮易的表兄。”
董息看看阮易,再看看少年,懵了会,问阮易,“阮易可有表兄?”
阮易诚恳道:“有的,他就是,快禀告陛下,终于有九族可以灭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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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死罪可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