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颠簸辗转。先从太原武宿机场坐了SC2270航班,在重庆江北机场转了几个小时机,感受了一下山城的湿热和火锅底料飘香的候机楼,接着又登上SC5246航班,飞往那个传说中离天最近的地方。
当飞机轰鸣着降落在拉萨贡嘎国际机场,舱门打开,一股截然不同的、清冽干燥又带着点稀薄感的空气猛地灌了进来。
阳光刺眼得毫无遮拦,天空蓝得纯粹而高远,仿佛触手可及。远处连绵起伏的雪山在阳光下闪耀着圣洁的光芒。
“嚯!这天蓝的!”阿晏第一个蹦下舷梯,深吸了一口气,随即脸色就有点变了,“……咳咳,就是……有点喘不上气儿?”他捂着胸口,刚才那一下吸猛了。
“慢点!高原反应不是闹着玩的!”司禄紧随其后,虽然脸色也有些发白,但还算镇定,立刻提醒道。
我环顾四周,心里头还是带着一丝对陌生环境的本能警惕。
晋安跟在后面,脚步有些虚浮,脸色比在飞机上时更苍白了些。
他抱着自己的背包,眉头微蹙,似乎在努力适应这稀薄的空气和骤然降低的气压。我拍了拍他的背:“感觉怎么样?别硬撑,不舒服就说。”
“还……还好,就是有点头晕,像踩在棉花上。”晋安的声音有点飘。
夜哥走在最后,他高大的身影似乎对这高原环境适应得最好,步伐依旧沉稳,只是呼吸比平时略深了一些。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机场周围光秃秃的山峦和远处隐约可见的布达拉宫金顶,眼神深邃,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回忆。我没好意思打扰他的兴致,便去拿行李去了。
取完行李,站在机场出口,看着外面空旷的停车场和偶尔驶过的、车顶绑着五彩经幡的越野车,我们才想起来——我们那辆安全感爆棚的坦克700,因为体型和托运流程,要比我们晚一天才能到。
“得,车还在天上飞呢。”我无奈地耸耸肩,“先找个地方落脚吧,休整一晚,等明天‘铁王八’到了再说。”
几个人都没异议。初到高原,头等大事就是适应,硬扛着去找车或者直接开拔进日喀则,那纯粹是找死。
我们在机场门口随便拦了两辆看起来还算靠谱的出租车,两个司机都是皮肤黝黑、笑容憨厚的藏族汉子,报了个“随便找家干净点的酒店”的要求。
出租车载着我们驶离机场,沿着雅鲁藏布江河谷向拉萨市区驶去。窗外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广袤的、泛着金黄色的河谷滩涂,远处是连绵不绝、覆盖着薄薄积雪的褐色山峦,山腰上偶尔能看到大片大片随风翻卷的五彩经幡,在湛蓝的天空下猎猎作响,充满了神圣而苍凉的气息。
空气里弥漫着干燥的尘土味、青稞秸秆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寺庙里飘出的酥油香气。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家看起来规模不大、但还算整洁的藏式风格旅馆门口。白色的外墙,窗户和门楣涂着鲜艳的朱红和靛蓝,屋檐下挂着风铃。
门口坐着个晒太阳的老阿妈,手里捻着转经筒,对我们露出和善的笑容。
“就这儿吧,看着挺有特色。”我付了车钱,招呼大家下车。
旅馆内部不大,装修是典型的藏式风格,色彩浓烈,挂着唐卡和牛角装饰,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藏香和酥油茶混合的味道。
前台是个年轻的藏族姑娘,普通话带着点口音,但很热情。
“几位客人,欢迎!要几间房?”姑娘笑着问。
我们互相看了一眼。省钱省事是王道。
“两间双人一间单人。”我开口道。本来想的是我和夜哥一间,阿晏和司禄一间,晋安嘛……他一个人睡?有点不放心。
“我和晋安一间吧。”夜哥突然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定。他看了晋安一眼,那小子正扶着柜台,脸色还是不太好。
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夜哥这是不放心晋安的状态,怕他半夜高反加重或者出什么意外,亲自看着。也对,这小子现在可是“关键人物”。
“行!”我立刻点头,“那我和阿晏一间,司禄……你自己一间?” 司禄那性子,估计巴不得自己清净。
司禄果然没意见,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又来了),矜持地点点头:“可以。”
阿晏一听跟我一间,立刻苦着脸:“安哥,你睡觉不打呼吧?我睡眠浅……”
“闭嘴!再挑三拣四让你睡大堂!”我没好气地打断他。
办好入住,拿了钥匙,我看了下那钥匙,是那种老式的、挂着沉重木牌的铜钥匙。
我们拖着行李上楼。楼梯是木质的,踩上去嘎吱作响。房间在三楼,走廊里光线有些昏暗,墙壁上绘着色彩鲜艳的吉祥八宝图案。
推开我和阿晏那间的门,一股混合着阳光晒过的被子、藏香和轻微霉味的空气涌出。
房间不大,两张单人床,铺着色彩斑斓的藏式毛毯,一张小桌,一个旧电视。窗户对着后面的小巷,能看到远处山坡上的寺庙金顶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还行,凑合一晚。”我把背包扔在床上,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更多带着凉意的高原风吹进来。
楼下隐约传来夜哥和晋安房间开门的声音,还有司禄关门的轻响。
阿晏已经四仰八叉地瘫倒在他那张床上,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累死老子了……安哥,晚上吃什么?听说牦牛肉不错啊!”
我白了他一眼,没理,这孩子就知道吃了。
我靠在窗边,看着窗外这片陌生而神秘的土地,夕阳的余晖把远处的雪山染成了瑰丽的金粉色。
怀里那张重瞳眼睛的照片似乎又在隐隐发烫。西藏……我们真的来了。
晋安身上那诡异的联系,几十年前的“00527”……这高原的寒风里,似乎已经能嗅到一丝潜藏的、令人不安的气息。今晚,注定是个需要好好休整、为明天的旅程做好准备。
…………
一夜无话。或许是旅途疲惫,或许是高原反应让人昏沉,连平时睡觉不老实爱折腾的阿晏都睡得死沉。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窗外穿透薄薄窗帘的、过于明亮刺眼的阳光晒醒的。空气依旧清冽干燥,吸进肺里带着点凉意。
刚洗漱完,旅馆前台的藏族姑娘就来敲门了,笑容依旧热情:“客人,你们的车到了,停在后面停车场。”
效率还挺高!我们迅速收拾好行李下楼。旅馆后面有个不大的露天停车场,那辆熟悉的哑光黑“铁王八”——坦克700,正威风凛凛地停在那里,庞大的车身和硬朗的线条与周围略显破旧的环境格格不入,引得几个路过的藏族小孩好奇地围着看。
办理托运交接,付清尾款(又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心再次滴血),时间已经接近中午。阳光正烈,晒得人皮肤发烫。
“走吧,直接去日喀则。”我把背包甩进宽敞的后备箱,那装着黑疙瘩和诡异档案的袋子被我小心地塞在角落里。
晋安的脸色比昨天好像还更差了一些,嘴唇还是有些发紫,高原反应显然还没完全适应。
“你还好吗?”这是我发自内心的关心,这小子可是我们的重要对象,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还真不好解释。
他抬头看着我愣了会才摇摇头道:“没事的安哥…只是有些没休息好而已。”声音轻飘飘的。
他默默地把自己的背包也放好,坐进了后排。司禄依旧选择了靠窗的位置,似乎对窗外迥异的风景更感兴趣。
阿晏这次学乖了,主动爬进了副驾,大概是觉得视野开阔点能缓解点晕车(或者高反带来的眩晕感)。夜哥自然还是司机。
引擎启动,低沉的轰鸣在高原稀薄的空气中似乎更显雄浑。坦克700驶出旅馆停车场,汇入拉萨不算太繁忙的街道。导航设置的目的地很明确——日喀则市。
车子很快驶出拉萨市区,沿着318国道*向西行驶。真正的西藏画卷在车窗外徐徐展开。
道路两旁不再是密集的建筑,取而代之的是无比辽阔的天地。左边是奔腾不息、水流湍急浑浊的雅鲁藏布江,江面在正午的阳光下泛着刺目的银光。
右边则是连绵不绝、寸草不生的褐色山峦,山体巨大而荒凉,呈现出被风沙和岁月侵蚀的嶙峋肌理。
天空是那种令人心醉的、毫无杂质的湛蓝,大朵大朵的白云仿佛触手可及,低低地悬浮在山巅。
空气异常通透,能见度极高,远处的雪山在阳光下闪耀着圣洁的银光,雪线清晰可见。偶尔能看到山腰上大片大片迎风招展的五彩经幡,像一道道连接天地的彩色桥梁,在猎猎的风中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风很大,带着高原特有的干燥和微尘,从打开的车窗缝隙灌进来,吹得人头发乱飞。
“我去!快看!藏羚羊!”阿晏突然指着右前方远处的山坡兴奋地叫起来。果然,几个轻盈跳跃的褐色小点,在荒凉的山坡上移动,姿态优雅,让我一瞬间觉得这怕不是成精了?
晋安也凑到车窗边,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新奇和放松。他拿出相机,对着窗外壮阔的景色按下快门。相机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司禄则抱着手臂,闭目养神,对窗外的美景似乎兴趣缺缺,或者是在对抗高反带来的不适。
车子在蜿蜒的盘山公路上行驶。路况不算差,但弯道多,海拔也在不断起伏。每次爬坡,都能感觉到引擎在低吼发力。下坡时,巨大的惯性又让人身体微微前倾。
“感觉怎么样?”我回头问后排的晋安。
“好多了,”他放下相机,揉了揉太阳穴,“就是头还有点胀,像戴了个紧箍咒。”
“正常,多喝水,别剧烈活动。”我递给他一瓶刚买的矿泉水。高原反应这东西,只能靠身体慢慢适应。
车子经过一个垭口,海拔表显示已经超过了4500米。
风更大,温度也明显降低。路边开始出现堆积的残雪。巨大的、刻着藏文和佛像的玛尼堆随处可见,上面插着褪色的经幡。
偶尔能看到穿着厚重藏袍、脸颊带着高原红的牧民,赶着一小群牦牛或羊,慢悠悠地走在路边。
看到我们的车,他们会停下脚步,好奇地张望,黝黑的脸上露出质朴的笑容。
时间在车轮下和壮丽的景色中流逝。阳光渐渐西斜,将山峦和云层染上了更加浓烈的金黄和橘红。雅鲁藏布江的涛声似乎也变得更加清晰。
“按照导航,再有一个多小时就能到日喀则市区了。”夜哥看着导航屏幕,打破了车内许久的沉默。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丝毫疲惫。
靠在宽大舒适的座椅里,看着窗外这苍茫、壮美又带着一丝寂寥的土地。西藏的辽阔和原始,带着一种直击人心的力量。
我看着身边这个状态不稳的晋安,还有后备箱里那块诡异的黑疙瘩,这份壮丽之下,似乎潜藏着我们无法预知的暗涌。
日喀则,这个古老的城市,还有那个尘封的“00527”号“阴阳眼”,是否真的在这里留下了痕迹?
坦克700庞大的车身在318国道上平稳行驶,窗外是辽阔的河谷与巍峨的荒山,一切都显得苍茫而顺畅。
阳光透过车窗,晒得车里暖洋洋的,连带着高原反应带来的些许不适都似乎被驱散了不少。阿晏甚至在后排打起了盹,轻微的鼾声在引擎的低吼中几不可闻。
然而,好景不长。当前方出现一个不算太急的弯道时,夜哥缓缓踩下了刹车。只见弯道过后,长长的车流像被冻结的河流,一动不动地停滞在公路上。
“堵车了。”夜哥的声音平淡地陈述着事实。
我们跟着前车慢慢停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前方的车辆毫无挪动的迹象。
有人开始不耐烦地按喇叭,刺耳的鸣笛声在空旷的高原上传得很远,反而更添烦躁。阿晏被喇叭声吵醒,揉着眼睛骂骂咧咧:“搞什么啊?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也能堵?”
“我下去看看。”我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干冷强劲的风立刻灌了进来,带着尘土的味道。
司禄也皱着眉头下了车,显然不喜欢这种无谓的耽搁。晋安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下来,大概是车里太闷。夜哥留在驾驶位,目光沉静地扫视着前方。
我们几个走到路边稍高的土坡上张望。堵车队伍看不到头,似乎前方发生了什么事故。高原的阳光毫无遮拦地晒着,晃得人有些眼花。
就在这时,一阵争执声从不远处传来,夹杂着藏语和生硬的普通话。
“你们……不能这样!这是……不对的!”一个年轻、焦急又带着点执拗的男声,普通话磕磕绊绊。
“让开!别挡路!再啰嗦连你一起收拾!”另一个声音粗暴凶狠,明显是汉话。
我们循声望去,只见在离我们车不远的路边,靠近一片风化严重的土崖下,两拨人正对峙着。
一边是三个穿着脏兮兮迷彩服、身材壮硕的汉族男人,满脸横肉,眼神不善,正试图把几块用麻布包裹着的、看起来像是沉重石块或金属的东西往他们那辆沾满泥浆的破旧皮卡车上搬。
另一边则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穿着传统的藏袍。男的叫尼玛(后来他自己说的),看起来二十出头,皮肤黝黑,身形精瘦但结实,浓眉大眼,此刻正张开双臂,固执地挡在那三个壮汉和他们的皮卡车之间,脸上混合着愤怒和焦急。
他旁边站着个藏族少女,名叫德吉拉姆(也是后来得知),约莫十七八岁,皮肤是健康的高原红,一双大眼睛清澈明亮得如同高原的湖泊,梳着乌黑的长辫子。
她紧紧抓着尼玛的胳膊,脸上写满了担忧和害怕,却没有退缩。
引起我们注意的,正是尼玛和德吉拉姆怪异的举动。
尼玛一边用生硬的普通话试图阻止那三个壮汉搬东西,一边眼神却时不时地、极其快速地瞟向土崖上方某个不起眼的、被风沙侵蚀出孔洞的位置。
他的手指在宽大的藏袍袖子里无意识地捻动着,嘴唇也微微翕动,念念有词,但声音极低,听不清内容。
而德吉拉姆,她那双异常清澈的大眼睛并没有一直盯着争执的中心,反而更多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和……敬畏?的望向那片土崖。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不像是因为害怕眼前的人,更像是因为某种无形的压力。
当其中一个壮汉粗暴地推搡尼玛时,德吉拉姆猛地闭上眼睛,双手迅速地在胸前结了一个极其古怪、仿佛某种古老祈祷的手印,随即又飞快地松开,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
他们的行为,与眼前这简单的“路遇争执”场面格格不入。那三个壮汉显然只是普通的、可能想顺手牵羊点“古物”的莽夫(那些麻布包裹的东西,很可能就是从这片风化土崖下挖出来的)。
但尼玛和德吉拉姆的反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紧张和……对那片土崖本身而非对眼前冲突的恐惧。
“喂!那边干什么呢?别挡路!” 阿晏是个闲不住的,看到有人争执,扯着嗓子就喊了一句,试图打破僵局。
那三个壮汉和尼玛、德吉拉姆同时被阿晏的声音吸引,目光齐刷刷地朝我们这边投来。
三个壮汉看到我们这边人多(尤其阿晏那副不好惹的样子和坦克700庞大的车身),脸上闪过一丝忌惮,动作停了下来,骂骂咧咧地互相使着眼色。
尼玛看到我们,尤其是看到我们几个明显是外来者的穿着和气势,眼神里先是掠过一丝惊讶,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焦急地冲我们喊道:“朋友!请帮帮忙!他们……他们在破坏‘门’!会出事的!” 他的普通话依然生硬,但“破坏门”、“会出事”这几个词却说得异常清晰和急切。
德吉拉姆也看向我们,那双清澈见底的大眼睛在我们几人身上飞快地扫过。
当她的目光掠过晋安时,瞳孔似乎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随即又飞快地低下头,双手再次紧张地绞在一起。
夜哥不知何时也下了车,无声无息地走到了我们身边。
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锐利地扫过争执的双方,扫过那些被麻布包裹的“赃物”,最后,目光如同实质般,定格在了那片被尼玛和德吉拉姆异常关注的、风化的土崖上。
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