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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异闻录(上)

作者:一盏储雨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肩胛骨还在隐隐作痛,我揉着肩膀,没好气地瞪了一眼闯阿晏。不过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正事要紧。


    “喂,” 我扭过头,看向门口还杵着的阿晏和司禄,“你们俩,之前不是去查难老泉的水了吗?弄清楚没?那苦得能要人命的玩意儿到底是个啥?” 不过我细想来,他们也应该没调查出个什么,所以然,毕竟相机还在我身上。


    阿晏挠了挠他那一头乱毛,表情有点凝重,点了点头:“查是查了,但……” 他一边说,一边从他那件脏兮兮的工装外套内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东西递给我。


    不是报告,也不是样本瓶。而是一个折叠起来的、看起来有些年头、颜色发黄的信封。


    我狐疑地接过来。信封是那种最普通的牛皮纸信封,但入手感觉有点异样,似乎浸过某种油蜡之类的东西,带着点韧性和怪异的滑腻感。


    我翻到背面,信封的封口处,是个极其粗犷的笔触,用黑色马克笔潦草地写着一行字:


    “土腥味盖过龙涎香,黑折子撬不开蝴蝶门。”


    这行字写得歪歪扭扭,透着一股子生猛和诡异。我心脏猛地一跳。这是“十三门”内部专用的隐语暗号。虽然我不是专门搞情报的,但这套东西当年在武门也接触过皮毛。


    这句话翻译过来的意思,直白点就是:


    “事情不对劲,邪乎得很,常规手段(黑折子)搞不定(撬不开蝴蝶门),需要动用更深层的力量或者进一步深挖(土腥味盖过龙涎香)。”


    简单说,就是总部那边也觉得难老泉的水有问题,而且问题很大、很邪门,光靠化验分析搞不定,需要我们这边“进一步调查”——说白了,就是继续趟这浑水,而且风险升级了。


    我忍不住“啧”了一声,捏着那信封,感觉像捏着个烫手山芋。


    这都什么事儿啊?


    我忍不住在心里哀嚎:老子当初接的明明就是个普普通通查个人,抓个人的任务啊,怎么稀里糊涂就卷进这种神神鬼鬼、连十三门总部都觉得邪乎的破事儿里了?这简直是从片场龙套直接跳槽去演《聊斋》男主角了。


    况且,我已经多久没有看这些东西了?我有点记不清了。


    我下意识地回头,目光越过夜哥的肩膀,看向病床上那个“罪魁祸首”。


    晋安还坐在那儿,低着头,捧着我给他的那碗白粥,小口小口、极其认真地喝着,仿佛周遭的紧张气氛、我们谈论的诡异话题,都与他无关。


    他喝得很慢,很专注,长长的睫毛垂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侧脸在晨光里显得异常安静,甚至有点……脆弱?让人不忍心打扰他此刻的这点平静。


    夜哥不知何时也转过身,淡漠的目光扫了一眼病床上的晋安,语气没什么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定,“让他先缓缓。”


    夜哥说的在理。这小子刚经历了一连串惊吓,又晕又吐的,现在好不容易能安稳喝口粥,确实需要点时间缓冲。


    而且,后面要带他去的地方、要谈的事,恐怕比刚才的黑疙瘩和苦水还要冲击。现在逼他,只会适得其反。


    “行。” 我点点头,把那封透着不祥气息的黄皮信封塞进自己口袋,然后冲着病床那边扬了扬声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平常:“小郎君,你慢慢吃,安心歇着。我们几个出去说点事儿,就在门口不远,有事儿你喊一嗓子,我们立马就回来!”


    晋安闻声抬起头,粥碗还捧在手里。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门口的夜哥、阿晏和司禄,眼神里带着点茫然,但并没有多问。


    他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嗯。你们……早点回来。” 那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依赖,像只被独自留下的幼兽。


    这句“早点回来”,莫名地让我心头软了一下。我冲他咧嘴笑了笑,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和夜哥交换了一个眼神,率先走出了病房门。阿晏和司禄也跟了出来。


    病房门在我们身后轻轻合上,将那碗温热的粥和捧着粥的安静少年暂时隔绝在了另一个相对平静的世界里。


    …………………


    我们四个大老爷们挤在一辆滴滴车里,空间顿时显得捉襟见肘。阿晏那人在后排中间,被夜哥和司禄夹着,憋屈得不行,一路上嘴就没停过。


    “我靠!这打车费是镶金边了吗?怎么越来越贵了?!”阿晏第N次点开手机上的支付页面,看着跳出来的数字,心疼得龇牙咧嘴,“再这样下去,老子跑外勤那点补贴全填打车这个无底洞了!”


    司禄推了推眼镜,凉凉地补刀:“嫌贵你可以选择用脚走,或者挤公交。十三门总部会铭记你为节能减排做出的贡献。”


    “滚蛋!”阿晏没好气地怼回去。


    我坐在副驾,揉着还在隐隐作痛的肩胛骨,听着后排的斗嘴,只觉得脑仁更疼了。夜哥坐在我身后的后排,一如既往地沉默,闭目养神,仿佛后排的噪音与他无关。


    车子七拐八绕,终于停在了晋商博物院那气派又古朴的大门前。夜色已深,博物院早已闭馆,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映照着飞檐斗拱的轮廓,显得格外肃穆幽深。


    我们刚下车,旁边侧门的小门房就开了。一个穿着深蓝色工作服、头发花白的老爷子探出头,看到是我们几个,脸上立刻堆起了熟稔的笑容。


    “哟,是安小哥你们啊!这么晚了还来?”老爷子声音洪亮,显然跟我们熟得很。


    “王伯,打扰您休息了!”我赶紧笑着打招呼,顺手递了根烟过去(虽然我知道他为了健康戒了,但这是礼数)。


    王伯摆摆手,没接烟,只是利索地开了门锁:“客气啥!知道你们是‘上头’派来办事的,规矩我都懂!”他冲我们眨眨眼,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快进来吧,走内院那个门,清净。”


    我们谢过王伯,熟门熟路地穿过寂静无人的前院。月光洒在青石板路上,映着我们长长的影子。


    绕过几道回廊,来到一处相对偏僻、平时不对外开放的内院。王伯用一把老旧的黄铜钥匙打开了一扇厚重的木门,里面是一间类似库房的屋子,堆放着一些仿古家具和杂物,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樟木和尘土的味道。


    “老地方,你们自便啊!我去门口给你们把着点风。”王伯压低声音说完,就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屋子里只剩下我们四个。夜哥目标明确,径直走向房间中央一个罩着防尘布的展台。他掀开布,露出下面一个造型古朴、布满铜绿的青铜壶。


    那壶不大,也就半人高,壶身上刻着繁复的云雷纹和兽面纹,透着一股来自远古的威严。


    夜哥伸出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没有去碰壶身,而是极其小心地握住了壶盖顶部一个不起眼的兽钮,然后以一种非常奇特、带着韵律的节奏,顺时针拧了三圈半,又逆时针拧了一圈。


    “咔哒…咔…嗒嗒…”


    一阵极其轻微、仿佛来自地底的机括声响起。


    紧接着,在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中,那个沉重的青铜壶连同下面的展台石板,竟然缓缓地、无声地向旁边平移开去!露出了下方一个黑黢黢、深不见底的方形洞口!一股带着土腥味和金属锈蚀味的阴冷气息瞬间涌了上来。


    这就是十三门总部基地的入口——“下门”。


    我看着那个黑乎乎的洞口,胃里就开始条件反射地抽搐。这就是我极度抗拒来总部的原因之一。


    从这光溜溜的洞口到下面那不知道多深的地下基地,中间!是!没!有!梯!子!的!


    每次下去,都跟跳崖似的,全靠自由落体。着陆点倒是铺了厚厚的缓冲材料,但那冲击力……我每次下来,都感觉屁股不是自己的了,绝对能摔成八瓣!卡戴珊引以为傲的臀部曲线算什么?我这可是用物理冲击硬生生撑出来的“丰满”好不好。


    “操!又他妈是这个!”阿晏看着洞口,也骂了一句。但他向来莽,骂归骂,动作一点不含糊。只见他深吸一口气,往洞口边缘一站,眼睛一闭,直接纵身就跳了下去!


    “咚!!!”


    一声沉闷的重物落地声从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传来,紧接着就是阿晏中气十足、带着痛楚的骂声从底下远远飘上来:“卧槽你大爷的——!老子的尾椎骨——!”


    这声音听得我后槽牙都酸了。轮到我了。


    我站在洞口边缘,探头往下看了一眼,黑咕隆咚的,啥也看不见,只能闻到那股子阴冷的气息。


    我咽了口唾沫,脚底像生了根,死活挪不动步子。屁股的幻痛感已经提前袭来。


    “我…我再想想有没有别的路……” 我干笑着,试图拖延时间。


    夜哥站在我身后,没说话。就在我磨磨蹭蹭的时候,他突然伸出了手——不是推,而是直接揽住了我的腰,另一只手穿过我的膝弯!


    下一秒,我整个人就天旋地转,被他像扛一袋面粉似的,轻松地扛在了肩上!


    “喂!夜哥!放我下来!我自己跳!我自己跳还不行吗?!” 我吓得哇哇大叫,在他肩上徒劳地挣扎。这姿势也太丢人了!尤其司禄那家伙还在旁边看着!


    夜哥对我的抗议充耳不闻,扛着我走到洞口边缘。我能感觉到他肌肉瞬间绷紧,然后——


    他扛着我,直接跳了下去!


    失重感瞬间攫住了我!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和衣服摩擦空气的猎猎作响!黑暗包裹着一切,只有下落时带起的风刮在脸上生疼。


    我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夜哥后背的衣服,把脸埋在他带着冷冽气息的风衣布料里。


    这过程其实很短,但对我的感官冲击却无比漫长。


    “嘭!”


    一声闷响,伴随着脚下一阵剧烈的缓冲震动。夜哥稳稳落地,膝盖微曲,卸掉了大部分冲击力。而我,像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除了被震得有点懵,屁股……竟然完好无损!


    夜哥把我轻轻放了下来。


    我的脚刚沾地,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金星乱冒,胃里翻江倒海。刚才那失重感和惊吓还没缓过来,加上夜哥扛着我落地时那一下缓冲,虽然保住了屁股,但五脏六腑好像被晃散了架。


    “呕……” 我扶着膝盖,干呕了一声,眼前发黑,整个人晕得不行。


    阿晏揉着屁股,一瘸一拐地凑过来,看到我这副惨样,幸灾乐祸地咧嘴:“哟,安哥,夜哥牌‘人肉电梯’的滋味如何?比自由落体爽多了吧?”


    我晕乎乎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灯火通明、充满未来科技感的地下基地入口,以及旁边一脸揶揄的阿晏,还有那个放下我就恢复冰山脸的罪魁祸首,只想骂人。


    爽个屁!屁股是保住了,魂儿差点吓飞了!


    “你把人家肩胛骨弄伤,人家都没说什么,现在倒是阴阳怪气上了。”司禄那慢条斯理、带着点刻薄劲儿的声音从我身后飘过来。


    阿晏正龇牙咧嘴地揉着屁股,闻言狠狠瞥了司禄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这次连话都懒得回,大概是疼得没力气斗嘴了。


    我扶着膝盖刚缓过点劲儿,眼前还残留着下坠的眩晕感。


    夜哥已经站直了身体,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极其自然地伸出手,精准地握住了我的手腕。他的手指依旧冰凉,带着薄茧,但此刻在这绝对的黑暗和不适中,却成了唯一可靠的锚点。


    “走了。” 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只有我能听见。


    我根本没看清方向,入口过道里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身后那个垂直洞口透上来极其微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光。


    脚下是粗糙湿冷的石板,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土腥味和陈腐气息。我只能完全信任夜哥的牵引,深一脚浅一脚地被他拉着往前走。


    黑暗吞噬了视觉,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敏感——衣料摩擦的声音,身边阿晏和司禄压抑的呼吸声,还有自己因为紧张和疼痛而略快的心跳。


    走了大概十几步(在黑暗里感觉特别漫长),夜哥的脚步停了下来。前方似乎是一堵石壁。


    我听到他松开我的手(手腕上还残留着他冰凉的触感),然后是手掌按在粗糙石面上用力推动的摩擦声。


    “嘎吱——”


    一声沉重滞涩的、仿佛尘封了许久的石门开启声响起。一道温暖、明亮、甚至有些喧闹的光线猛地从门缝里涌了出来,瞬间刺破了我们身后的浓稠黑暗。


    眼睛一时无法适应,我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哟!黑阎罗回来了呀!” 一个带着点戏谑和熟稔的年轻男声率先响起,带着笑意。


    我眨眨眼,视线逐渐清晰。


    石门后,豁然开朗,景象与我们刚刚经历的黑暗死寂截然不同。


    这里灯火通明,不是现代的白炽灯,而是无数悬挂的、古色古香的宫灯和壁灯,散发着温暖柔和的橘黄色光芒,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


    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淡淡的酒香和檀木的芬芳,取代了入口处的土腥和腐朽。人声鼎沸,虽然不算吵闹,但交谈声、低笑声、杯碟碰撞的清脆声响交织在一起,充满了鲜活的人气。


    眼前这地方,布置得活脱脱像是一家极尽奢华、古韵十足的顶级饭庄!雕梁画栋,朱漆廊柱,桌椅都是上好的红木打造,铺着锦缎桌布。


    不同区域用精致的屏风或博古架隔开,形成一个个半开放的雅座。穿着各种改良服饰的人们三三两两坐着,或低声交谈,或独酌品茗,或对着桌上的卷轴、罗盘写写画画。


    刚才打招呼的是个穿着靛蓝色劲装、头发挑染了几缕银灰的年轻男人,正靠在一根柱子旁,笑嘻嘻地看着我们。


    他叫秦崔浩,是刚加入十三门不久的新人,性格活络得很。他口中的“黑阎罗”,正是叫夜哥——这外号还是我当年看他下手太黑给起的,没想到在总部传开了。


    其他人听到动静,也纷纷投来目光,看到是我们几个(尤其是看到夜哥),都露出了然或友善的笑意,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又继续各自的事情,并没有过多打扰。


    那份热闹和熟稔,与入口通道的阴森死寂形成了天壤之别。


    夜哥对秦崔浩的调侃没什么反应,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众人的目光。


    他熟门熟路地带着我们穿过这饭庄般热闹的大堂,避开端着托盘的侍者(穿着也很古风),左拐右绕。


    脚下是光滑的青砖地,头顶是精美的藻井彩绘。我们沿着雕花的木质楼梯上了二楼,这里的氛围更显安静私密一些。


    最终,我们停在一扇挂着“丙字柒号”木牌的雕花木门前。这是我们调查部常用的“雅房”——也就是办公室。


    司禄走上前,屈起手指,在门板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


    “咚咚!”


    门内立刻传来一个略显低沉、但很清晰的声音:


    “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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