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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往事蒙尘

作者:风将眠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穿过东门木屋的茅亭走廊,孟深快步走在前面,沈听跟在身后慢里斯条地收伞。隔着厚重的雨帘,沈听隐隐看见几个高大的身影在木屋门前匀速移动。


    稍走近了些,他发现这些鬼个个身穿黑色长袍,戴了兜帽,看不清楚面容,手里各抬了两层约三寸厚一尺长的木箱,运送至屋门左侧的走廊尽头,那儿放置着一个类似集装箱的容器。


    沈听用眼睛粗略地丈量了一下,这木疙瘩长约四尺宽一尺高三尺,底部交错横了四条杆子,若干粗绳缠绕,将木杆与黑箱牢牢捆紧,看这样式估计得抬着走。


    叶亭靠在门边抱着胸,一副监工的样子。


    青蝶围着他上下转悠,要是绕到跟前,他便会抬手逗一下蝴蝶,冲它笑,视线并不曾落在这些鬼身上,仿佛站在那里就是莫大的威慑。


    看着他们来回搬运这些木箱,沈听仿佛能透过木箱的表层看到里面排列整齐的药物,只是无法知晓是哪几种。他对此好奇,走一会儿路便抬眼打量他们,孟深只是瞅了眼就挪开了,对此习以为常。


    进门时,沈听又回头掠了一眼,他们已经把东西都装好封顶,开始抬箱子。四个鬼各占一角,站位整齐,另外两个像护法的立在左右,并不参与抬货。


    紧接着,抬货的鬼两手举在胸前,先是指尖相抵搭起一个倒V字,再是两手合抱,分出两个拳头,最后是掌心朝外,摊开一段距离,做完这个连贯的神秘手势,这才去抓抬杠。将‘集装箱’抬起之后,四鬼脚下隐隐泛起幽蓝的雾气,走了没两步,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了十分远的地方。


    一周后,东门组队从西门蹭完饭,在打道回府的路上撞上了拖家带口的张耿。


    “各位这是……”张耿看着一行各有特色的帅哥并排走来,瞬间萌出一种‘生前在地球上凑数,死后为地狱贡献人数’的悲哀,他憋了憋那股心酸的自卑,回头瞟了眼身后跟着的小孩,才对跟前的男鬼们道:“正好,人我带到了,就交给各位领导了。”


    孟深从叶亭身后歪出一颗脑袋,疑惑地看向张耿以及他身后头部只到他肩膀的孩子,说道:“鬼节还在放,不应该没有罪人分过来么?”


    冥界的小鬼节定在每年二月初二,放假三日。每逢此节,整个四区各处要么上门联谊,互讨饭食,要么一齐聚在南门的篝火会载歌载舞、互赠小礼。


    大鬼节就更热闹非凡了,七月十五这天,四区的景象宛如人间过年,各处张灯结彩、剪纸贴窗;着新衣,行列队,远上人间,食阳间贡品。折返之后,众鬼又将聚在夜鸦台,会友簪花,娱乐交谈,欢饮彻夜,直至翌日七点,座钟敲响。


    今天正是二月二,孟深格外提防被工作打搅过节兴致的意外事件,可惜意外说来就来,从不跟他打招呼。


    那小孩留着一头稍长的碎发,低头摆弄着个四阶魔方,手速极快,还原之后又迅速打乱,迫使自己进入下一轮的还原。他一声不吭,好像根本不在意周遭如何。


    “易哥。”张耿先是恭恭敬敬地喊了声他的直属领导,才转向孟深,压低身子解释道:“呃,这不是罪人,这是府君的小儿子,过来东门这边玩,领主已经批了。”


    他这句话当得上平地一声雷,轰得在座的鬼以为耳朵坏了,不然怎么会听到这么诡异的事件。


    孟深更是如遭雷劈,连表情管理都忘做了——什么意思?!苍羽这只死鸟天天吃鸟食终于把脑子吃坏了?


    要知道,两府一直对四区虎视眈眈,巴不得扑上来食其肉,啖其血,这是随便路边拉个小鬼孩来问也知道的冥界共识!两府往四区里塞的奸细小鬼好说,灌两瓶遗忘水一踹就出四区去了。现在倒好,这只傻鸟把府君的儿子招来了,他在这听了看了,要像其他鬼一样如法炮制吗?灌两口孟婆汤,别管出没出事,他回去要是说自家爹妈都认不得了呢?两府那俩老谋深算的不得联手找机会来上门兴师问罪?


    孟深越想越火大,就差一拳打在地上了。他身上因控制不住而四散的怨气,分成了几股烟雾,其中一缕飘到了叶亭眼前,他侧头一看,笑出了声,当即淡定地拿手做扇,给他散热。


    沈听则是望着孟深,默不作声地抬手搭在了他肩上。孟深回头,被沈听眼里的情绪所安抚。


    他叹了口气,怨气像被浇灭的火炭,渐渐熄了。


    这阵乌鸦盘旋的沉默,最终被易寒打出了一个话口,他冲张耿抬了抬下巴:“你忙就先走,交给他们。”


    “哎,行,那易哥,我走了。”张耿一步三回头,恨不能把‘求表现’这仨字儿写脸上,让易寒给他批个红通通的满分。


    后来他平地一个趄趔,差点摔出丑态,终于学正经了,头也不敢回地走自己的路。


    “小孩,你从哪个府过来的?”孟深往前走了两步,问他的语气十分不客气。


    “一府。”那少年不紧不慢地回答,也不抬头,魔方又即将还原完一轮。


    叶亭与易寒互相对了一眼,淡定如常,都没做声。


    四区除了那个鬼里鬼气的游乐园,基本没有什么可玩性,风景更不用说了,天天下雨,寸草不生。也就夜萤森林欣欣向荣,勉强像个景区。但那地方不是随时随地或是什么鬼都能随便进的,若是心不诚,念不正,会被里头的柳树抽成陀螺,再轻飘飘地甩出来。


    “既然来了,就四处走走。”一直没表态的叶亭突然发话了,朝孟深一使眼色:“孟深,交给你了。”


    “啊?”孟深难以置信地拿食指指着自己,一双眼睛眨了眨,询问叶亭话里的真假。


    难道是他刚才释放的怨气不够明显???


    “我拒绝。”孟深才不乐意揽这招人恨的活,不情不愿地抱起手臂站到了一边。


    叶亭很少露出不悦的表情,他此刻凤眸微眯,显然对孟深不合时宜的耿直有些不满,搭在臂上的手指敲了又敲。


    那小孩儿两耳不闻窗外事,就算听进去了也不发话,还在低头捣鼓他唯一的玩具。


    沈听刚要请愿和孟深一块去,叶亭却率先开了口,加重语气对孟深道:“别闹。”


    “张耿也会陪同,你们两个人够了。”易寒适时地附和。


    孟深:“……”


    这简直就是爹妈混合双打,孟深忽然萌生出一种失宠了的错觉。他搞不懂自己已经表态了,为什么他两个哥还要逼着他去?


    沈听还在犹豫要不要开口,叶亭却已预判了他的操作,一个眼神过来,摇了摇头,他好不容易涌到嘴边的话又沉了下去。


    孟深本就是被他哥赶去给人当解说员的,心里虽然憋着一股气,至少表面功夫做及格了,该说说,该做做。在去鬼乐园的路上,行至中途,孟深和张耿斗了会儿嘴,那小孩趁他们不注意,自己悄摸跑了。


    张耿扭头发现人不见了,登时吓了个魂飞魄散。


    有了张耿抱头哀嚎的衬托,孟深显得淡定多了,他无头苍蝇似地原地转了会儿,最后实在顶不住压力,把叶亭和沈听都召过来找人了。


    易寒紧急出了个任务,要晚点到。


    几个鬼分头在四区飘了个遍,成功地将六个多小时都耗在了无功而返上。


    到了约定好的汇合点,转机出现了。


    张耿让找人蝶闻了闻自己拍过小孩的左手,借助它开启了正确的找人方式。这是他们带路的才知道的方法,也是他们从不带丢罪人的秘诀,只是当时惊慌过度,加上孟深在一旁频频对他放冷箭,他急得把看家本领都忘了,纯粹地依赖本能去做点什么来弥补。


    几个同行的鬼,尤其孟深,发现他让大伙白折腾了一遭,差点没把他头卸下来当球踢。张耿呜咽着护住狗头求饶,孟深见他一脸怂样,终是于心不忍,收回了释放‘怨器’的爪子。


    可惜张耿并不懂得如何吸取教训,他带着带着,直接把他们领到了一个从没到过的地方。


    “这地方叫什么来着?对,迷城,一听就很拉风。”张耿冥思苦想,终于记起这个地名了,指着某条只有他能看见的路,说:“还要往这儿走。”


    领路者的信息蝶与其他鬼的略有不同,他们有一种秘制香粉,只要往蝴蝶翅膀上撒一把,便能永久不散。


    蝴蝶们记得通往四区的路,只要主子向它问路,它便会指引目的地,所到之处,地上会显出一条以五彩粉尘覆盖的路来。万一罪人走丢,它还能记住气味,助主子找人,找人蝶的别名因此得来。


    迷城的入口并没有类似城都门面的恢宏大气,也没有连绵坚实的墙面,而是只有一扇极其高大的石门,发黑的牌匾上,刻着龙飞凤舞的迷城二字,门的顶端以飞檐雕饰。


    孟深头顶肉眼可见地冒出一个问号,向来自称硬汉的他看到了那扇门也不由地发怵,回头问带路的张耿:“你确定,要进这里边儿?”


    带路的还没回上话,叶亭已经在旁边闭着眼,没心没肺地点了好几次头,孟深真的怀疑他哥是不是得了什么非要赞同别人的后遗症。


    “气息从这儿断了。”张耿拱动鼻子,像搜救犬一样左右嗅了嗅,找人蝶又正好停回他的肩头,他不好意思地扫视了一圈人,挠头道:“找人蝶也飞不进去,八成是这儿了。”


    孟深眼里的抗拒与恐惧在张耿的回应里悉数放大,唇瓣翕动,他想起那本没怎么细看的书籍,具体内容记不大清,有些字眼却很唬人,像‘强大的怨灵’,‘鬼魂容器’,‘有进无回’等,他当时觉得自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必不会误入,扫了两眼就扔回地下室的书堆里了。


    什么叫书到用时方恨少,他是把答案丢了之后才发现原来可以抄……


    站在身侧的沈听留意到了他的异常,他先是看了眼那烟雾缭绕的泛黑石门,才回到了孟深忧虑的脸上:“你对这儿有印象?”


    孟深蹙着眉摇了摇头,内心矛盾地看向沈听,垂下眼睫:“有点。地下室有本书提过这儿,当时我不感兴趣就没怎么细看……总之不是什么好地方。”


    “可是……”


    “我知道。”孟深打断沈听,自责地拍了拍额头,懊恼的表情像只挨了骂的小猫:“我不想进去,也不想我们任何人迈进一步。但我,唉,但我这次是真闯大祸了。”


    沈听看他这样为难,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他。


    “害怕了?”叶亭双手叠在脑后,背对门,倒着步子走路,与孟深擦肩而过。


    “哥。”孟深弱弱地喊了他一声,牙齿咬住了红润的下唇。


    叶亭放下手,走近,揉了揉孟深蓬松的发顶,笑着道:“好啦,我们不是正在弥补过错吗?打起精神来,现在不是盘算失职的时候,咱们先解决问题。”


    “我以为这么一件小事,自己可以处理好的。”孟深感受着那只手恰到好处的安慰,心都要化了,自责更甚:“结果却耽误你工作,拉你一块找人。”


    “这件事很大程度上可以算作是意外,不要吧所有的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叶亭耐心地开导他,但显然没什么效果,于是他又道:“好吧,既然自责在所难免,我也不劝你了,你有没有想到什么解决办法?”


    “哥,如果这个地方进去就很难出来,或者……有进无回。”孟深说到这儿不敢再说下去了,他心一横,扫了一眼众人,咬牙道:“要不你们在这儿等我,我自己进去找。找得到我就带他出来,找不到你们就不要等我……”


    “不行。”叶亭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


    “……了。”


    孟深彻底没辙了,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悉听尊便地蔫儿在一边,等候叶亭想出更好的办法再来发落他。


    沈听干听着,羞于自己薄弱的语言艺术,站在原地当了一会儿树桩,忽而问张耿道:“能确定那个小孩真的在里面吗?有没有误判的可能?”


    “我也希望是误判。”张耿老实地摇了摇头,脸皱成了苦瓜:“可是找人蝶从没出过错。”


    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沈听垂眸抿唇,看来只能进去找了。


    “哎哥,你干嘛?”张耿眼疾手快地拉住转身离开的沈听,他埋头进攻的方向是那扇石门。


    “进去。”沈听蓦地被拽住手臂,回头,视线落在张耿抓着他的那只手上。


    “我有眼睛,我能看见。”张耿有点闹心地说,本来那个小屁孩捅出的篓子就够烦人的了,这个哥们儿还在这节骨眼上给他添乱:“但是叶哥还没发话呢,你在我眼皮子底下,我要再看丢一个,我还活不活了?”


    张耿话音刚落,孟深就擦着他的肩走了过去。


    他还没来得及感慨打脸来得如此之快,沈听就往回扯了下手臂,示意他放开,还往孟深离开的方向使了下眼色,张耿这才撤了禁锢。


    注视着二人离去的修长背影,张耿感觉孟深这几步把他本就不厚实的脸踩出了坑。他心里幽怨地想,真是的,这些人商量好了也不跟我通个气。


    “这俩小子,跑得还挺快。”叶亭欣慰一笑,悄悄挪到张耿身侧,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切了个皮笑肉不笑:“自家仔子我训了,你怎么说?”


    差点被捶出血的张耿连连咳嗽,震惊地看着如此之慈祥的人突然变脸,连哭带求饶地道:“……哥,哦不是,领导,我我、我早知道错了呀!饶了我吧!”


    眼看叶亭的手还要落向他的肩头,张耿赶紧脚底抹油溜了。


    走在最后的叶亭压着眸子环视四周,怨力在体内焦躁地涌动,似乎在被什么牵引或与之共鸣。


    雾气越发浓重,连空气都变得阴冷湿黏起来,附着在皮肤上彻骨地寒。


    他心想,不怪孟深那小子害怕,这地方给人的感觉真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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