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木屋门外传来断断续续的争吵声,依稀是一男一女,声音穿过大雨,还能忽大忽小地传进屋内。
刚堆完两个积木小人的孟深双脚支开椅子,歪着身子往门外眯眼一望,郁闷地道:“一大早的,外头怎么这么吵啊?”
叶亭还赖在小黑屋两耳不闻窗外事,估计是在里头躺着过夜了。孟深出门一看,那还真是两只张牙舞爪的鬼,正面红耳赤地指着对方鼻子骂。
孟深两步迈到小黑屋门后,哐哐两下,倚在门边求解道:“哥,外头那俩冤家谁啊?一大早扰人清梦。”
他杵在原地等了一会儿,里边却什么动静也没传出来。
正在此时,孟深听到一阵平稳的下楼脚步声,往源头一瞅,正巧对上了沈听递过来的视线,那人先是一怔,然后逐渐放松表情,带着略微嘶哑的声线冲他说了个字:“早。”
这下轮到孟深惊诧了,他感觉自己昨晚一定没睡好,不然为什么会从那嘶哑里品出点性感的味道,刚要回应:“Z……”
“那小子是新来的领路人,易寒升职干管理去了,以后就他给咱们东门送人了。”叶亭不知何时已经拉开了门,从门缝里伸出一个头来,打断了孟深发到一半的早字音节。
“怪不得这段时间更少见他了,原来升职加薪去了。”一转头,孟深还要对叶亭说些什么,叶亭交代完毕便功成身退,咔嚓一声,阖上门了:“那……”
那了半天光对着门了,孟深干脆收回没说出的话,抓过外套穿上,叫上沈听一块出去了,去看看究竟是哪两个神经病中了邪,在他家门口无法无天地跳大神。
孟深带着沈听走到门外一看,那一男一女还在矛亭底下剑拔弩张地大声叫嚷,比声音,也比气势,大有一上手就能随时掐灭对方三魂七魄的趋势。
“明明是你讽刺我业务在先,怎么我一反驳你就揪着我这一个点不放了?”
“一个大男人连句话都要斤斤计较,你是工作还是做案板上的买卖啊?”
“你管得着吗你?反正你压根就不讲理!”
“我跟疯子讲什么理,我在谴责你!”
“……”
眼角余光留意到两个身影的男人指着女人鼻子又多骂了两句,终于在百忙之中腾出了空档,毕恭毕敬地问道:“两位是这儿的使者吗?”
渡魂使也简称为使者,这个称呼只在四区流行。
面对这声势浩大的回合制互骂现场,孟深淡定点头,抬手上下划拉了两下,道:“她是……这趟的?”
男人抹了一把脸,好似被唾沫星子淹过,大声说道:“对!不过这女人泼辣得很!”
“谁他妈泼……”站他对面的女人刚叉腰起劲,扭头发现两个惊天大帅哥近在咫尺,这身高腿长、颜值在线的当即唤醒了她对自我形象的管理,高亢的反驳调调在空中转了十来个弯,降成了温声软语:“……人家,人家哪里泼辣了。”
“……”男人不可置信地看向对面这个瞬间判若两人的女人,眼珠子掉了一地,虽然很不愿承认,但这场骂战暂时熄火了。
孟深尴尬一笑,避开女人游移在他身上过分大胆的目光,转身问男人:“……你叫?”
“张耿。”男人摸着后脑勺回答道,似乎在为刚才跟罪人热火朝天的斗嘴而感到不好意思。
“孟深。”孟深礼貌大方地伸出右手,略微露出一点笑意道:“以后要麻烦你替我们东门送人了。”
“不敢不敢,职责所在。”男人赔笑着,弯腰以双手回握。
两人寒暄了一通,孟深不经意地一瞥,惊恐地发现女人的目光还黏在他身上没下来。他嘴上自恋,但真遇上胆大的,他就从容不起来了。
女人不撒泼时气质沉稳娴静,体态又好,虽然言行举止夸张,一安静下来,很难让人将此前疯狂骂街的‘泼妇’联系起来。她慢慢挪到孟深面前,十分认真地征求意见道:“你觉得我好看吗?”
一旁的张耿跟她有世仇似地,一听她这鬼话,逮着机会就刺激人,边翻白眼边嘀咕道:“我看你脸真大。”
“别以为你像苍蝇一样嗡嗡叫我就听不到了!”女人一秒调转枪口,戳着张耿的脸颊滔滔不绝地输出:“你刚说完我胖,现在又说我脸大?你这阴间审美还真是名不虚传啊!怎么?我要白幼瘦那套才叫美吗?我要一比一地迎合你的标准才叫美吗?谁在定义美的标准?难道不应该是我自己吗?轮得到你吗?!”
由于情绪过分激动,她这最后一个字的重音出了错,听起来十分像骂人。
旁边站着两位‘领导’,张耿不敢太过放肆,而且多少也意识到自己说了让人误解的话,又拉不下脸道歉,于是只得心虚又别扭地道:“我说的脸大又不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
奈何他这解释的声音跟实在小得感人,女人没听到,对着他继续谴责:“老娘身材匀称,鹅蛋脸更是恰到好处!五官说不上惊艳至少也不丑吧?难道非得要是巴掌脸、套个完美的五官模型才能证明我美吗?你个单身狗,活着的时候没谈过正经恋爱吧你……”
“嘿!”张耿是个禁不住激的脾气,一激就上火,更悲催的是最后一句她踩他脚了!他忍无可忍,又跟她杠上了:“你你你、说就说,干嘛又开始人身攻击!我刚才不是跟你解释了吗?是你太敏感误解了……”
眼看战火即将再起,孟深反应神速地瞪了一眼张耿,犀利严肃的表情明晃晃地写着“闭嘴”二字。
张耿涨红的脸立马青了下来,照理来说,孟深跟他是同级,但要是同级反映他工作不到位或是不守规矩,让头上的易寒知道了,他就得回炉重造,再经受一次暗无天日的试炼……于是理智战胜怒火的张耿只能委委屈屈地悉听尊便,闪到一旁埋头悔过。
“哎呀,还是孟哥哥好,人帅素质高。”女人占了上风,得意地靠回了原来的位置,轻声问道:“孟哥哥多大啦?”
孟深:“……”
孟深被她过分的亲近给吓坏了,顶着这个恶心的称呼,呆若木鸡地回了句:“……19。”
“那……”女人突然娇羞低头,抿唇,跟个刚出嫁的小姑娘似地,往沈听方向一指:“那位哥哥呢?”
一直在旁边扮演站桩的沈听一个激灵,身体绷得更像根铁杆子了。他和孟深心照不宣地对了一眼,脸色各有各的难看。
“噗——”下一秒,孟深扭头爆笑,全然不顾同为受害者的情分。他在女人疑惑的眼神里笑了一阵,心想,原来她真正的目的是自己后面那个,那没事了。
于是孟某人欢天喜地地摆脱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转瞬之间大方起来:“比我大两岁,你算吧。”
“那就是22。”女人一脸含羞,头垂得抬不起来。
孟深瞪大了眼,一脸错愕地看向她,心想,好强大的计算能力。
沈听也起了新动作,一言难尽地捂着半张惨白的脸,默默转身,背对他们三个,面真的柱子去了。
“六。”张耿本来自觉低头受训,听到这个错误的数字就像抓住了敌军的弱点一样,他冷呵一声,讽刺道:“别个是算错,你是按自己的想法填。”
“关你什么事啊,丑人多作怪!”女人一脸娇羞秒切凶神恶煞,炮一轰完,她就张牙舞爪地扑向张耿开启肉搏:“我现在就把你喉咙抠了,看你还胡说!”
“来啊你个恶毒的老妖婆,抓我啊——”张耿再也不忍了,今天天王老子来了他也要气死这个女的,早早地预判她的操作,悄摸躲远,等她追过来,他边跑边得意地叫嚣道:“哎嘿,抓!不!到!”
孟深一拍额头,心神俱疲地叹了会儿气,又急不可耐地在心中祈求易寒能突然降临,然后再把这俩神经病给回收了。
“你回去吧,我们带她去禁层。”这场二战终于在他们心力耗尽之后结束了,孟深逮住机会赶紧交代正经事。
“行。”张耿点头,双手合十道:“那麻烦你们了,我下回再来探去禁层的路。”
将女人安置在禁层之后,孟深进了隔间,用手上的表查看了女人生前的记忆。能进四区的罪人大都是些杀人犯,这个新来的女人也不例外。
他静静地看完,深深地皱眉,以前他并非没有接触过类似的人,但让孟深觉得受害者死有余辜的,始终屈指可数。
也许是视角受限,他的情感更多地站在了女人这边,哪怕她是加害者。倒不是认同她想要杀人害命的做法,而是惋惜她当初冲动的选择。
她原本可以走一条世俗意义上光明的道路,却一步错,步步错,最终沦落至此。
沈听看完也感受到人与人之间那层对待感情的壁垒,有人用情至深,一次次包容退让,有人视如儿戏,把真心当鞭炮摔。这个画面里的男人是后者,所以最后真的引火烧身了。
女人被关禁闭后完全安静了下来,再没有对孟深和沈听表现出过多的兴趣,甚至是看也不看。
态度转变之快,让孟深感觉刚才跟张耿嘶吼争吵甚至大打出手的疯癫模样好像并非她的本性,更像是想通过夸张的表演去掩饰自己不想被人看见的那一面。
她一动不动地坐在房间里,出神地望着窗外的小雨,身上那股沉稳自然而然地散发着,不知是在渴望自由还是释放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