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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无人之地

作者:风将眠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怎么样,顺利吗?”孟深站起身来,嫌弃地挥了挥手,想把停在他耳边的黑蝶赶到沈听身边:“你这中间一次讯息都没给我传。”


    沈听没接话,从口袋里拿出了自己的结果。


    球形琉璃瓶中的眼泪装了三颗快乐与两颗忏悔,透明色与淡绿色混在一块流转,透出点萤火的意味,他才开口道:“很顺利。这一路没什么异常,我就没问。”


    沈听此前看了一个星期的杀人犯,都快对血腥场面免疫了。今天本已做好迎接新风暴的准备,进了幻象才发现,不是只有罪大恶极的人才会被拉进狱门来,只要是导致雪崩的雪花,任何一片都无法逃脱命运的审判。


    孟深眨眼间掩去意外的神色,对着沈听举起的琉璃瓶挑了下眉,肯定道:“不错。有为师当年的风范。”


    夸别人还要顺带给自己贴金?沈听低了低头,感叹他变化的同时,扯动嘴角,露出不多的笑容来。


    孟深刚说完,那只黑蝶又回来啄他眼睛了。


    他抬起左手将它挥远,五官戒备地收紧:“咱们不是休战了么?一边玩儿去。”


    “走吧,回东门。”孟深迈开长腿绕过躺椅,从沈听眼前走过。


    黑蝶哪里懂孟深私自定下的和平条约,誓要做那黏死鬼的狗皮膏药,扑腾两下翅膀,追上孟深,抓准时机就在他跟前扑腾。


    好容易下到了楼底,孟深又赶了它三次,终于被烦得动了杀心,一脸不爽地回头冲沈听崩溃地喊道:“快收回去!沈听!”


    沈听低咳一声,掩饰笑意,这才朝黑蝶伸出了手。


    受到感召的黑蝶立即调转方向,飞往沈听的指尖。他反手一握,蝴蝶顷刻消失在了他的掌心。


    孟深郁闷地瞥了这主仆一眼,近乎翻白眼,心想,作弄我这么久,早不召回去!


    转念一想,自家蝴蝶至今还八方不动地落在沈听肩上呢,乍一看,还像极了他白色衬衫上一个装饰品。


    孟深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喊了声“小红”,它才慢悠悠地起飞,在沈听的头顶快活地转了一圈才回到主子手里。


    哇啊,看看这差距。孟深震惊又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家蝴蝶一顿上下审视,心想,还能要吗?


    他刚才就应该让黑蝶把他的眼睛啄瞎掉,省得看见这种扎心场面。


    走了一段路,孟深的眼睛刚笑盈盈地相中一间蛋糕店,附近的建筑毫无预兆地轻微晃动起来。他当即变了脸色,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仰头观察四周。


    沈听却感觉自己被地下的动静震得颠来倒去,除了脚踩实地的震感,还有点心理上的反应。


    “怎么了?”沈听环顾四周,一头雾水。


    西北方向有几处高得能捅破天的楼顶纷纷在孟深眼中快速下坠。


    孟深倒着走了几步,靠近沈听,眼睛却不在他身上,冷静又严肃地说道:“走,这儿随时会发生坍塌。”


    说完,孟深一把抓过沈听的手臂,完全没管沈听反没反应过来,带起他就跑。


    沈听承认,他被孟深抓住手的一瞬间,全身实打实地跟铁杆子一样僵硬。前几步完全不由自主,眼瞳中的不可思议一融化,转眼便心甘情愿地被孟深带进了他的狂奔节奏。


    一路快马加鞭地顺着灯火通明的街道奔跑,二人双脚几乎离地,直到飞出狱门边缘,孟深才松开沈听,喘着气道:“呼——累死我了。”


    “幻境的运转必须用大量的怨力才能维系,由监测组日夜提供,这些孙子在工作中总有打盹的时候,所以偶尔会出点小状况。东西掉下来虽然砸不死鬼,但是怨力能对我们产生作用,会痛。”


    “一直是同一批鬼在工作维持吗?”沈听问道,要真是如此,他感觉这工作安排十分不合理,都做鬼了还要被这么压榨吗?


    “不是。”孟深弯腰捞起自己的红伞,打了个比方:“就像人上班,有时候会摸鱼。”


    沈听突发奇想,皱起眉头问道:“你被砸过?”


    “上天要垂怜,我怎么躲得了?”孟深耸了耸肩,撑开伞道:“要不然刚才就不会拉着你跑了。”


    沈听:“……”


    有种一工作就等同于上贼船漂泊的感觉。


    孟深和沈听回到东门木屋时,巨型钟表正好走到六点整,却不知道指向的是昼还是夜。


    雨都一直都是阴雨连绵的天气,大小雨交替,


    沈听匆匆回房间换了衣服,跟叶亭说要出趟门,大概两天才能回来。这两天又刚好是休息日,叶亭什么也没问就批了。


    沈听临走时,叶亭还出人意料地叮嘱了一句:“带好伞。”


    “嗯。”沈听迟钝地应了一声,显然没有适应叶亭这个年纪轻轻就时时拿着大家长腔调的气质。


    “哥。”沈听前脚刚走,孟深后脚就从自己房间洗完澡下来了,还换上了一身棉质兔子睡衣,边下楼边问叶亭道:“有能让魂体发热的毒药吗?”


    刚才他抓着沈听在幻境里跑时,隐隐感受到沈听手臂上传来温度。孟深真搞不清楚,一个普通的死鬼怎么会有这么神奇的体质,之前是不受雨水影响,现在又是什么情况?中毒?


    他们这些死鬼的身体虽然跟冰块一样冷,但也怕雨都的极端天气与植株毒害,中毒之后在外物的作用下也难免浑身发热。


    “几天没看着你,口味变这么重了?”叶亭手里抓着一打名单,快速翻看,一如既往地没个正行。


    “去。”孟深翻了翻白眼,半个身子窝在沙发上,找最舒服的角度躺了下去,猜测道:“我是感觉沈听可能中那玩意儿了。”


    叶亭翻页的指尖一顿,眼睛停在名单上的一个熟人名字上。他沉默了几秒,暗地翻涌的情绪稍纵即逝。


    “不奇怪,你刚来那会儿,五天就蹭了两天瞌睡藤,睡得昏天黑地,害得我这个二旬老人一边照顾你还得把你的活也干了。”叶亭故作悲伤地说完,停顿了一会儿,心想剩下的这个编个什么好呢?有了。


    他眉头一皱,两片嘴唇说得头头是道:“啧,这种毒……大概是叫靡靡草,在鸦台那边比较常见,沈听不是跟文老头来往密切么?”


    “这么说,你有解药?”孟深没着急回首他不堪的往事,抓住叶亭一顿盘问,想早点给沈听把这毒给解了,别哪天潜伏期一过,毒发了,耽误眼下的进度以及沈听即将到来的考核。


    主要便宜徒弟能给他这个师父分忧,他一加入,孟深以后的工作量直接就砍半了。


    “没有。”叶亭摇头以表遗憾,蓦地又笑道:“不过你哥可以试着调一下。”


    孟深从沙发上把自己翻起来,冒出个头来,对叶亭投以崇拜的一笑。


    叶某人一被夸就起飞,挥挥指尖,忘乎所以地用他独特的音乐品味表示道:“不要迷恋哥,哥只是……”


    孟深听到前半句立马拉下脸来,娴熟非常地扭头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穿过木屋长廊,沈听撑伞走进雨夜。他脚程极快,一路往雨都最北边赶,在满是水雾的隐秘小岸边待了一会儿,消失在了一艘小船上。


    岸边的另一头正值黑夜,下着小雨,街上行人神色匆匆,冒着雨往家跑。


    沈听离船上岸之后,被一棵十分高大的老槐树阴影所笼罩。他重新撑起伞,打量了眼附近光鲜锃亮的路灯,想来是新装的,三个月前还没有。


    留心完人间的变化,沈听沿着东边的街道一直走,进了一家开在居民区十字路口的店铺。门是敞开的,平日里也不关,常年用灰色的门帘条子遮住。


    这小店铺白日卖些零食、杂货,入了夜就做死人生意,不过鲜有人知道。


    进门的铃铛响了两声,沈听松开拉线的手,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从里门步履稳健地走了出来。他穿着件灰衣对襟马褂,面容平和,体态笔直。


    看见来人是沈听,他松了口气,扯起皱纹笑道:“小沈啊,又三个月没见了。”


    许冲是这家杂货店的拥有者,祖上曾搞过驱邪避煞的事业。后来时代变了,上门找的人少了,传承下来的东西自然越来越少,到他这代时,只剩下这一门手艺了。


    “许叔。”沈听恭谨地回应道,将收起的黑伞搁在外边滴水,走了进来。


    “嗯。”许冲点头,坐在外门一张扶手被磨得光滑的太师椅上,叹了一声,问道:“药没有了吧?”


    “没了。”沈听拍了拍飘在身上的细小雨珠,脸上同样没有一点表情。


    穿梭阴阳的时机十分苛刻,三月一开,必得是农历十五这天,还要下小雨,大雨不行。上上次沈听想回来,同是十五那天,人间却滴雨未沾,他被迫在雨都多待了半年,一粒固本药掰开三份来服用,差点把小命真的交代在那儿。


    “这次给你多备了一倍。”许冲直起腰,拉开跟前的一个抽屉,拿出两个白色瓷瓶递给沈听:“来,拿着。”


    “谢谢叔。”沈听接过,低头揣进外套内的口袋,往屋内扫视了两眼:“这次要带什么?”


    “那儿。”许冲伸手指向紧贴窗口的一张长条红木桌,上面放着一个四方形黑色包裹,表面贴着一些他至今都看不懂的黄条符咒:“老规矩,不要沾水。”


    沈听走过去,驾轻就熟地从抽屉里取出一张隔水油纸,将东西仔细地包好,用红绳打结。


    以往带的东西都用一只特制的布袋兜装,一般是些玉器、扇子、木雕等寄托思念的物件,也不乏死者生前最喜欢的东西,比如古玩、书画。这次的东西似乎就一样,拿在手里还挺沉。不过沈听只管跑腿,从不打听个中细节,拾整完之后,他边出门边对许冲道:“许叔,我走了。”


    许冲只是点头,并未回答,阖眼躺在了椅子上。


    周遭很静,雨势没有走大,沈听站在门外,重新撑开伞的一瞬,屋里幽幽传来许冲起的一个调,咿咿呀呀地,像戏曲的唱法,调子拉得十分长,却没什么重音。


    这是首新曲子,沈听从没听他唱过,一句词儿拉下来,他只听清了几个熟悉的字眼。


    “人间何处……人间……,十五……槐树……”


    沈听回了一趟家,发现家里好些地方已经起蜘蛛网了。他洗了手,摆上买好的几样贡品,给爷爷的灵位上了香。


    房间的窗户上次他临走时忘关了,被风吹雨打了三个多月,桌上的几本书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变得又皱又黄又硬。


    沈听靠着书桌倾身过去把窗户拉了,才从外套的内置口袋里掏出一本随身带的笔记,塞进了书桌的抽屉里,又拿起一本全新的本子塞回了口袋。


    两天后,沈听准时回到东门,才到茅亭,看见一条影子抱臂倚在走廊柱子前,走近一看,是叶亭。


    沈听走入檐下,收了伞,叶亭不咸不淡的声音不差分毫地响起:“回来了?”


    “嗯。”沈听应声,感知十分敏锐,拧着眉毛看向他道:“叶哥是在等我吗?”


    叶亭阖眼轻点头,随后将探究的目光落在了沈听那张过分惨白的脸上,歪了歪头,开门就是山:“我的线鬼说……你去了临界水岸?”


    被说中隐秘的沈听脑中闪过一瞬的空白,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他不是不知道叶亭在四区的手很长,但是回去的时机就那么点,他腾不出时间来作掩饰,更何况跟鬼来回周旋。


    按叶亭这个问法,再联系之前他那些看似不经意的提问……他很可能猜到了自己的身份,或许是怕自己为非作歹,给东门招祸,尤其现阶段还处于抓苗敏感期,他还往外跑,沈听汗流浃背地攥了攥指尖,种种破绽收到一处,他自己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哪个奸细了……


    在这短暂的沉默中,叶亭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他没想如何,也理解人都有秘密,更不想做穿过森林的风,他只是习惯性地防备一些隐患。


    “也没什么大事。”既然他有意隐瞒,叶亭便不再逼问,他笑眯眯地将右手搭上沈听的肩膀,并不作力:“只是那里变故很多,担心你出事。”


    又是这种先试探后拐弯的口吻,沈听垂眸看了下叶亭放在肩上的手:“嗯,我只是好奇,所以去看了看。”


    他不确定叶亭是否真的破解了自己的秘密,因此话不敢回得太死,真假参半,要是实在瞒不住,他再和盘托出也不迟。


    撒谎,叶亭压低睫毛。


    但他并不拆穿,只是挂着笑容说道:“每个人到这里来都有自己的目的,这我不干涉,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要做对东门不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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