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审问完最后一个小厮,顾文宁回到自己屋里。青杏她们都忧心忡忡地看着顾文宁:“到底没查出什么来,白费力了。”也不能算白费力,这不揪出了万婆子,翠竹,石墨这一伙儿人吗?不过万婆子和翠竹本就是贾敏的人,石墨不过是个跑腿的糊涂蛋。翠竹尚且知道背着主子干这种事十分不妥,吓得哭。石墨压根没意识到他牵扯进什么事情中来,还觉得自己不过是偷个懒罢了。顾文宁又问了一遍:“老爷还没回来吗?”小桃忙上来说:“没有呢。我早告诉他们了,老爷要是回来了,门上必然进来传话的。”顾文宁让小桃再去前头看看,就先把这件事放下,琢磨起另一件事来:“给大伯母的寿礼,是出去买呢?还是咱们府上有什么合适的东西?你们帮我想想。”听到顾文宁的话,刚才黛玉在跟前儿,实在是不方便,青杏这才把抱怨大太太张初捷的话说出来:“那日头子都掉到屁股后头去了,大太太还巴巴儿地打发人来,难道以为我们会赖账不成!”
顾文宁是怎么欠了大嫂子的帐?这话说起来也长了。
当初顾文宁跟头一个男人,日子过得也不错。谁知道周志衍一病死了,顾文宁又没有孩子,是走是留都很难办。如今江南民风开放,改嫁也是很常见的事情,然而她们仕宦之家的规矩还是不一样的。况且再找一个,还不知道处不处得来。谁知道一向不算难伺候的婆婆,自从儿子没了,整个人都不正常了,对着顾文宁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顾文宁便知道周家是待不下去了。刚好表哥林如海也要找一个续弦,顾文宁就忙不迭地答应了这门婚事。家里人跟她说的是,林如海没有父母,自己脾气又好,饱读诗书,为人清正,况且家境也是不差的。顾文宁都不用听到后面那几条,没有公婆要伺候,女婿自己脾气又好,这就很难得了。等到顾文宁嫁过来,关于林如海的条件,家里人倒是没有骗她。家里的大事小情,林如海都让她自己做主。只有一条,关于爱女林黛玉,林如海可是狠狠地把她坑了。他当初可是亲口说了要把女儿留在家里的。如今倒要把老婆孩子全都送走。她一辈子生在江南长在江南,为什么要背井离乡到京城去!
扯远了——
再说回顾文宁改嫁之后,慢慢琢磨前头婆婆的突然变脸,倒让她咂摸出一些滋味来。这老太婆是不是一开始就想昧下她的全副嫁妆啊?当初顾家人去跟婆婆郑惠姑谈顾文宁改嫁的事,郑惠姑不情不愿的。顾文宁为了早点跳出火坑,主动承诺把嫁妆里的财物多分给周家一些,这才脱身。然而顾文宁人是走了,郑惠姑却拖拖拉拉一直没把剩下的东西给她送来。果然这老太婆是打了这个主意,亏她之前还心疼她没了儿子,对她百般忍让。顾家跟周家是写了文书的,自然也可以去衙门里告。但她们这样有身份的人家,怎么会轻易去对簿公堂,到时候让满城的人笑掉大牙。
儿媳妇对上婆婆,总是要吃亏的。郑惠姑恐怕就是打着这样的注意,顾文宁做媳妇的不能跟她闹,也不可能豁出去告上衙门。顾家又不缺钱,说不定就吃了哑巴亏,干脆不要了。然而顾家在父母死后,早就分家了。如今哥哥姐姐手里的钱财,跟顾文宁没有关系。顾文宁当然需要她的嫁妆。况且顾文宁本来就不是个软弱可欺的人。如今知道郑惠姑这样算计她,怎么肯罢手。
然而到底在顾文宁再嫁林如海之前,这嫁妆也没要回来。顾家把林如海给的聘礼都陪送回来,还给她添了不少东西。顾家到底是要面子的人家,不能让顾文宁的嫁妆太简薄。她的大哥顾文博,二哥顾文劭,大姐顾文粲都给了陪嫁。就连大房也有人给了添妆。顾文宁怎么好意思白要他们的东西,出嫁前就说好了以后是要还给他们的。二哥家和大姐家都没提过这件事。但大哥家一向日子过得紧巴,两口子又不会经营,孩子又多,大嫂又格外在意钱财,所以明里暗里地要过几次了。顾文宁趁着三节两寿的日子,给大哥大嫂一家人送过不少值钱的东西,但肯定还不够还他们的。
大嫂这次叫人传话,就是让顾文宁负责大伯母寿礼的意思。大伯母是顾家上一辈唯一还在世的长辈了。这寿礼是不能太简慢的。顾文宁一面考虑寿礼,一面想着她该不该跟林如海说这些事。本来以为前头的婆婆只是故意拖延,难为难为她们罢了。若是嫁妆真的拿不回,兄姐给的财物她又打算还给他们,那她岂不是在嫁妆的数额上跟林家说了谎。她以前是听说过穷人家借贷娶媳妇,结完亲就把值钱的东西都搬回去,剩下一个家徒四壁,让新娘子看得目瞪口呆。她以前还骂过这些无耻之徒。难道今天她竟然自己成了那个无耻之徒?天地良心她可没有这个意思啊!
天都黑透了,林如海才带着一身寒气回来。顾文宁上前服侍他换衣服,她还没有开口,林如海就先说:“墙上的洞,她们已经告诉我了。我自然会派人去查,你放心吧。”虽然不知道林如海怎么查,这背后又牵扯到谁。但林如海的语气却格外让人安心。顾文宁长舒了一口气,压在心底的一块石头搬走了,但还藏着更深的一块。顾文宁把换下来的衣服递给青梨:“厨房里还有热热的莼菜汤,老爷要喝一碗吗?”林如海点头,青梨便去厨房传话了。
夫妻两个都喝起了汤,顾文宁一边品着碗里的滋味,一边琢磨着要不要告诉林如海嫁妆的事情。她跟林如海成亲一年多了,正是不生不熟的时候,有些事不告诉他,是把他当外人了,告诉他,又觉得自己张不开嘴。林如海却看出了顾文宁有心事,问她:“怎么了?”顾文宁眨了眨眼,嘴里说出来的却是:“我刚想着玉儿的事呢。我刚来的时候,她可怜儿见的,受了不少罪,如今身体也好多了。今天上了半天的课,也不说累。晚饭吃了有大半碗呢。”
林如海想到女儿也笑起来:“可不是。我看她也是大好了。这也多亏了你用心照顾。”顾文宁还没谦虚两句,林如海就给她致命一击:“既然黛玉身体也渐好了,下个月又出了她母亲的孝,再收拾启程我就可以放心了。”
顾文宁在袖管里找帕子,掏了两次才摸出来,擦了擦嘴,扔在桌上,再也没有心思喝什么莼菜羹了。看来她过去大半年的努力都是白费工夫,到底没让林如海放弃送女入京的想法。她觉得是摊牌的时候了:“老爷怎么就这么狠心把我们都打发走。这话我原本不该说的,但老爷想必也明白这个道理,外祖母家再好,怎么能比得上自己家!况且这一去几千里,若是谁有个意外,后悔也来不及!”
顾文宁这话说的是有些重了。林如海的涵养是真好,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意思。林如海也把碗推开了,面对着顾文宁,顾文宁还因为刚刚撂下的重话剧烈地喘息着。林如海拉过顾文宁放在一边的手,看着顾文宁的眼睛,语气诚挚:“官场上的事,我不能说太多,也是怕你们担心。你和玉儿去了荣国府,待在京城天子脚下,比这里更让我放心,你明白吗?”
顾文宁曾经有过这方面的猜测,林如海出尔反尔,这样绝情的把她们送走,是不是在官场上遇到了什么困难?今天亲耳听到林如海承认,顿时心如刀绞,滚下泪来。顾文宁问他:“既然都这样了,不如老爷也一起走吧。咱们去京城做个穷官儿也好……不然就回乡下去,咱们还有田有屋,可以做个富家翁……”
林如海捡起顾文宁撂在桌子上的帕子,替她擦了眼泪,缓缓的摇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也是从小读四书五经长大的,你应该明白这些道理。”顾文宁的眼泪又忍不住落下来。
林如海把她的两只手都握在身前:“本来咱们才做了一年夫妻,不应该把这么大的担子都压在你的肩上。我也知道你从小是在江南长大,家里人都在这里。终究是我对不起你了。除了你,也没有别人能让我放心陪着玉儿。当初娶你的时候,我说咱们三个人守在一起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我也没有骗你。只是形势变化的太快,倒让我成了背信之人。如今也不敢厚着脸皮求你原谅。”
顾文宁哭得更厉害了,一边哭一边说:“我的嫁妆没了!”
这倒让林如海听蒙了,这是说到哪儿去了?都是什么跟什么呀?
听了顾文宁磕磕绊绊的解释,林如海倒笑了起来:“这算什么大事?周家老太太扣了你多少,我补给你就是了。你跟玉儿上京,我也给你们准备好了盘缠,一点儿不需要担心。”
顾文宁把自己的帕子从林如海手里抢过来,狠狠地擦了擦眼泪。你有钱,你牛,你这么有本事,怎么刚才还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晚上睡觉的时候,顾文宁还故意转过身去,背对着林如海。林如海逗她:“一会儿压的肩膀疼。”顾文宁骂他:“要你管!”赌气自己睡了。
顾文宁跟林如海这是不是叫先婚后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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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莼菜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