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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星空裂缝间的柠檬糖

作者:蓝叶尽夏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程砚初离开后,我盯着那张仙女座星图看了很久。纸页边缘已经泛黄,墨迹却依然清晰,像是穿越时光而来的讯息。我小心地将它夹进素描本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右下角那行小字。


    "献给永远仰望星空的人"。


    第二天午休,我鬼使神差地走向了顶楼。通往天文台的铁门常年上锁,但我知道西侧楼梯间的窗户可以翻出去,外面有一段消防梯能直达天台。这是我发现的秘密——上学期被林晓薇她们堵在女厕所那次,我慌不择路逃到这里,才发现这个被遗忘的角落。


    推开吱呀作响的铁窗,五月的风裹挟着槐花香扑面而来。我踏上锈迹斑斑的消防梯,金属网格在脚下微微震颤。爬到第三级时,我突然听见上方传来一声轻响。


    有人。


    我僵在原地,心跳如擂。正当我犹豫要不要退回去时,一颗螺丝钉从上方滚落,叮叮当当地砸在铁梯上,最后停在我脚边。抬头望去,程砚初的脸出现在天台边缘,逆光中他的轮廓像是被镀了一层金边。


    "小心点,"他伸出手,"第七级阶梯的焊接点松了。"


    我的手指搭上他的掌心,触到一层薄茧。他轻松地把我拉上去,然后立刻松开手,像是怕我受惊。天台的水泥地被晒得发烫,我的帆布鞋底传来细微的灼热感。


    "你也喜欢这里?"程砚初靠在锈蚀的天文台圆顶旁,校服袖子卷到手肘,露出昨天那道擦伤。伤口已经结痂,边缘泛着淡淡的紫红色。


    我点点头,目光扫过他身后半开的圆顶门。门锁被拆了下来,歪歪扭扭地放在一旁,断口处还闪着新鲜的金属光泽。


    "不是我弄坏的,"他顺着我的视线解释道,"上周来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枚五分硬币,在指间翻转,"不过确实是我发现了这个地方。"


    阳光穿过破损的圆顶,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我注意到他左眉尾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疤痕,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过。


    "要进来看看吗?"他突然问,"里面比外面凉快。"


    天文台内部比我想象的要整洁。圆顶下的望远镜被防尘布盖着,但支架擦得很干净。角落里堆着几个纸箱,上面整齐地贴着标签:"1978-1983观测记录"、"彗星轨道计算"。靠墙放着一张旧课桌,桌面摆着几本摊开的笔记和一台老式天文计算器。


    "这些都是你整理的?"我的声音在空旷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程砚初正在检查望远镜的赤道仪,闻言转过头:"嗯。校工说这些是要扔的废品。"他指了指桌上一个铁皮盒子,"我在里面找到了这个。"


    盒子里装满了手绘星图,每一张右下角都有同样的题字。我抽出最上面那张,是猎户座。墨迹已经褪色,但星座连线旁密密麻麻的笔记依然清晰可辨:"1980.12.15 肉眼可见M42星云"。


    "画得真细致。"我轻声说。


    "比不上你的。"程砚初突然从书包里抽出一张纸,是我的素描本里掉出来的那张天蝎座。上周美术课结束后,我发现它不见了,还以为是被风吹走了。


    "你什么时候——"


    "上周四,在图书馆后门。"他展开皱巴巴的图纸,"你画得比星图生动多了。"


    我的耳根发烫。那张素描背面还写着几行字,是我随手记下的梦境片段:"梦见毒钩刺穿手掌,流出的血变成了星星"。


    程砚初没有翻过来看。他把素描放在桌上,又从纸箱里取出一叠发黄的观测记录:"你看这个,1979年的流星雨记录。那时候没有数码相机,他们就用手绘记录每颗流星的轨迹。"


    我们肩并肩坐在旧课桌前,一页页翻看那些泛黄的记录。程砚初的指尖轻轻点在某些数字上,解释着那些专业术语的含义。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像是怕惊扰了纸上沉睡的星光。


    "你懂好多。"我忍不住说。


    他顿了顿,嘴角微微上扬:"我父亲是天体物理学家。"说这话时,他的目光扫过墙上斑驳的霉点,"不过这些知识大部分是自学的。"


    阳光渐渐西斜,室内暗了下来。程砚初突然站起身,走到望远镜旁:"想看看吗?虽然可能已经不能用了。"


    他掀开防尘布,露出一个锈迹斑斑的折射望远镜。镜筒上有几道明显的划痕,但目镜却很干净,像是经常被擦拭。程砚初熟练地调整着焦距旋钮,金属部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润滑剂用完了,"他皱眉,"不过应该还能——"


    "等等。"我打断他,指向镜筒底座的一道凹痕。那痕迹很新,金属断裂处的毛刺还闪着光。我看向程砚初手臂上的擦伤,又看看那道凹痕,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顺着我的视线看去,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前天来调试的时候,支架突然断了。"他卷起袖子,露出更多细小的伤痕,"这些是扶住镜筒时被刮的。"


    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手臂上最深的那道伤口。他的皮肤很烫,伤口周围的肌肉微微绷紧。


    "疼吗?"我问。


    程砚初摇摇头,却在我准备缩回手时突然握住我的手腕。他的手掌宽大温暖,虎口处的疤痕蹭着我的皮肤,触感粗糙。


    "你的手真的很凉。"他说。


    我们之间的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铁锈味。阳光透过圆顶的裂缝照进来,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光影。我注意到他的瞳孔在暗处会微微扩大,像猫科动物一样。


    "你为什么来这里?"他突然问。


    我缩回手,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安静。"


    "我也是。"程砚初松开手,转身继续调试望远镜,"家里太吵了。"


    我没有问他家里为什么吵。有些事不需要问,就像我知道他不会问我为什么总是一个人,为什么手腕内侧有圆规留下的红痕,为什么听到突然的声响会发抖。


    望远镜突然发出咔哒一声,程砚初的眼睛亮了起来:"修好了!"他小心地调整角度,"现在看不到星星,但能看到操场。"


    我凑近目镜,视野里出现一群打篮球的学生。他们像默剧演员一样无声地奔跑、跳跃,球在空中划出完美的抛物线。


    "像在看另一个世界。"我轻声说。


    程砚初笑了:"天文望远镜看地面是违规操作。"他的呼吸拂过我的耳际,"但偶尔犯规也不错。"


    我们轮流看着望远镜,直到下课铃响起。程砚初突然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纸袋:"差点忘了,这个给你。"


    里面是几包柠檬糖,和那天留在器材箱上的一模一样。糖纸上的星座被他重新画过,天蝎座的毒钩这次指向了仙女座。


    "下周有英仙座流星雨,"他一边收拾星图一边说,"这里是最佳观测点。"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如果你想来。"


    我捏着糖袋,柠檬的酸涩气息从指缝间渗出来。程砚初已经走到门口,阳光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他的背影挺拔如松,却又带着某种随时准备消失的脆弱感。


    "我会来。"我说。


    他回过头,嘴角微微上扬:"那就说好了。"


    程砚初离开后,我独自留在天文台里。夕阳将整个房间染成橘红色,那些泛黄的星图像是被点燃了一般熠熠生辉。我翻开素描本,在新的一页上开始画今天的所见:生锈的望远镜,堆满旧资料的纸箱,还有那个站在光里的少年。


    画到一半,我发现课桌抽屉里露出一角纸片。拉开抽屉,里面是一张被折得很小的照片。照片上的程砚初看起来比现在小几岁,站在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身边,背景是某个天文台的巨大望远镜。两人都没有笑,但程砚初的眼神明亮如星。


    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给阿初,愿你的眼睛永远能看见星光。父字"。


    我小心地把照片放回原处,突然明白了他为什么如此珍视这些被遗弃的星图。窗外,暮色渐渐笼罩校园。我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却在门口发现了一个蓝色的小盒子。


    盒子里装着那对耳塞,下面压着一张纸条:"噪音大的时候用这个。——C"


    我把耳塞放进口袋,纸条则夹进了素描本。走出天文台时,最后一缕阳光正从圆顶的裂缝中溜走。夜风拂过脸颊,带着初夏特有的温热。舌尖还残留着柠檬糖的酸味,但这次,我尝到了一丝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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