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包柠檬糖在器材箱上放了三天。
我每天午休都蜷在沙发里,盯着它看。糖纸上的星座连线被他用钢笔画乱了,天蝎座的毒钩连上了猎户的箭,像是某种隐秘的暗号。程砚初再没来过,只有那包糖证明他不是幻觉。
第四天,我鬼使神差地撕开包装。柠檬的酸涩在舌尖炸开的一瞬间,门吱呀一声响了。
"好吃吗?"
程砚初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一摞旧星图。他的校服袖子卷到手肘,小臂上有一道新鲜的擦伤,边缘泛着红,像是被什么粗糙的东西刮过。我僵住,糖块在口腔里化成一滩酸水,呛得喉咙发紧。
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色光点。他走近时,我闻到他身上有股淡淡的铁锈味,混着天文台特有的防潮剂气味。这味道让我想起小时候父亲修理自行车时,沾满机油的手指。
"昨天去清理旧仓库,"他像是注意到我的视线,晃了晃受伤的手臂,"被生锈的铁架划的。"他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但指关节处有几处细小的伤痕,像是经常拆卸精密仪器留下的。
他没等我回答,径直走到窗边,把星图一张张摊开。阳光透过玻璃,照在那些泛黄的纸页上,墨迹晕染的星座像是浮在光里。有几张图纸边缘已经卷曲,他用指腹轻轻压平,动作小心翼翼得像在对待什么珍宝。
"张老师说这些可以扔了。"他低头整理纸张,后颈的骨节随着动作微微凸起,"但我觉得可惜。"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这些都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手绘的,现在都用电子星图了。"
我盯着他手腕上的表,秒针一格一格地走,声音清晰得像是直接敲在耳膜上。表面有些磨损,表带也旧了,但走时很准。他忽然抬头,视线直直撞过来:"你要不要?"
"...什么?"我的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
"星图。"他抽出一张递过来,"仙女座。"
纸页很薄,边缘已经磨损,但墨迹依然清晰。我接过时,指尖不小心蹭到他的指节,触感温热。他顿了顿,忽然笑了:"你手好凉。"
我猛地缩回手,星图差点掉在地上。心脏在胸腔里撞得生疼,像是被困住的鸟。
窗外传来篮球砸地的闷响,高二(3)班那群人又在闹。有人故意用球砸消防栓,金属碰撞声刺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程砚初皱了皱眉,走到门边,轻轻把门关严。噪音被隔在外面,房间里突然静得能听见尘埃落定的声音。
"你不喜欢吵闹?"他问。
我捏紧星图,纸张在掌心发出细微的脆响。他也没指望我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我也不喜欢。"他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一对耳塞,"天文台值班时用的,隔音效果不错。"
那对蓝色耳塞看起来很旧了,表面有些起球。他没递给我,只是放在桌上,像是给我选择的权利。
接着他又从另一个口袋摸出一枚硬币,在指间翻转。金属的光斑在天花板上跳动,像一颗游离的星星。我注意到那是枚很旧的五分钱硬币,边缘已经磨得发亮。
"猜正反。"他突然说。
我愣住。
"猜对了,这张星图送你。"硬币停在他掌心,银色的边缘映着阳光,"猜错了..."他顿了顿,嘴角微微扬起,"你得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的喉咙发紧。这枚硬币让我想起小时候和父亲玩的游戏,只是那时候的赌注是糖果。
硬币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回他手背。他没看,只是望着我:"猜吧。"
"...反面。"我声音很轻。
他翻过手。
是正面。
我下意识松了口气,却又在下一秒僵住——他骗我。硬币根本不是用来猜的,他早就用手指按住了正面的图案,无论我怎么选,结果都一样。
"你作弊。"我脱口而出。
他笑了,眼睛弯成两道弧:"嗯,我作弊。"他的虎口处有一道浅浅的疤,随着笑容微微牵动,"但你知道我为什么作弊吗?"
我摇头,心跳快得几乎要冲破胸腔。
"因为我想听你说话。"他的声音很轻,"上周五在生物实验室,我听见林晓薇喊你的名字,但不确定是不是听错了。"
我的呼吸一滞。那天的事情像潮水般涌来——圆规尖划过皮肤的刺痛,滴落在解剖图上的血珠,还有同学们惊恐的眼神。
"所以,"他把硬币收进口袋,"名字。"
"...季知秋。"
"知秋。"他念了一遍,像是在舌尖掂量这两个字的重量,"很好听。
我的耳根发烫,低头盯着星图,不敢看他。
窗外传来预备铃,午休结束了。程砚初站起身,把剩下的星图收好,临走前回头看了我一眼。
"明天见,知秋。"
门关上后,我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全是汗,星图被捏得皱了一角。我小心地抚平它,指尖描摹着仙女座的轮廓。在星图右下角,我发现一行褪色的小字:"献给永远仰望星空的人"。
那颗柠檬糖的酸味,还留在舌尖上。而桌上那对蓝色耳塞,在阳光下泛着温柔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