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跳处签收极光》 第1章 星轨初遇 我蜷在懒人沙发里,后颈的汗把校服领子浸得发硬。空调出风口正对着后腰吹,冷气顺着脊椎往上爬,在喉咙口凝成一块冰。手指机械地捻着袖口脱线的线头,那些白色棉线在指尖绕了又绕,快要勒出血痕。 门外突然爆发的笑闹声让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是高二(3)班那帮体育生,他们总喜欢在午休时间用篮球砸走廊的消防栓,金属撞击声能穿透三层石膏板。我数着呼吸,1、2、3,指甲掐进掌心旧伤,刺痛像电流窜过神经末梢。 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时,我差点从沙发上弹起来。夕阳的光晕里站着个抱纸箱的男生,逆光勾勒出他肩胛骨的轮廓,箱角支棱出来的金属支架在墙上投下扭曲的阴影。他校服领口别着枚褪色的徽章,胸口的名牌上写着名字,叫程砚初蓝底银星,边角磨损得像是被主人摩挲过千百遍。 "张老师让我暂放器材。"他的声音像浸过温水的绸缎,尾音带着南方特有的绵软。我这才发现纸箱里堆满老式天球仪,黄铜支架在灰尘里泛着哑光。他后退时踩到松动的木地板,箱子里突然滚出个镜筒,在离我脚尖半寸的地方停住。 我的脖颈仿佛被灌了铅,下颌微微颤动时,喉结在汗湿的衣领间艰难滑动。这个动作几乎耗尽所有气力从程砚初推门瞬间炸开的耳鸣,到此刻视网膜残留的刺目光斑,每个细胞都在尖叫着要缩进墙壁缝隙里。 指尖还残留着生物实验室消毒水的气味。上周五林晓薇的尖叫像把手术刀,将整个教室的目光挑破,暴露出他掌心血珠蜿蜒的轨迹。此刻那些目光似乎穿透门板,黏在程砚初的校服后襟上。我不敢赌这个陌生人的反应,更害怕对方会像校医那样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翻开检查,让结痂的伤口重新暴露在空气里氧化。 摇头是道结界。程砚初后退半步的阴影掠过地板裂纹时,季知秋突然想起母亲总说他的睫毛太密,垂下来就像拉上剧院的猩红幕布。此刻这层屏障却在震颤,因为对方弯腰时飘来若有若无的松木香,混着金属零件特有的冷调,与他记忆里消毒水味道形成奇异的对冲。 程砚初的视线在季知秋袖口停留了0.3秒。那些被反复揉搓的线头像某种求救信号,让他想起去年在佘山观测站遇见的受伤夜鹭——也是这样绷紧翅膀缩在灌木丛里,每根羽毛都炸成绒球。 手机解锁时他故意倾斜十五度。星图APP的蓝光能映出我眼睑下的青影,那是长期失眠者特有的印记,像被揉碎的银河洒在苍白画布上。三个月前天象馆的值班夜,他在《青少年心理发展》教材里见过类似案例:自残往往源于对痛觉的成瘾性依赖,而转移注意力的关键,是找到比疼痛更具吞噬性的存在。 "仙女座M31距地球254万光年。"他指尖划过屏幕时,虚拟星云在季知秋瞳孔绽开涟漪,"但在黑暗视宁度好的地方,肉眼就能看到模糊光斑。"这话半真半假——城市光污染早让裸眼观星成为传说,但他需要给这个蜷缩的灵魂一个支点,就像给即将坠入黑洞的航天器抛去锚索。 橡胶目镜盖套上对方手腕时,他敏锐地捕捉到脉搏的震颤频率。这让他想起调试赤道仪的手感:当齿轮咬合声与心跳同频,整个宇宙都会在镜筒里温柔显形。季知秋放大星云的手指在发抖,那些像素点构成的光雾正将他的呼吸调频到某种舒缓波长——就像用赫罗图归类恒星,程砚初在尝试将对方的情绪归入主序带。 窗台上的枫叶标本被暮色点燃。十年前我站在病房外无措的听着母亲正在化疗病房呕吐的声音,命运的暴烈与温柔从来并行不悖,就像此刻他背对少年调试黄铜目镜,金属凉意沁入掌纹——有些救赎不需要对视,正如有些星光穿越百万年时空,只为照亮某个瞬间的瞳孔。 我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手无意识的抓紧了手臂,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他却立刻捕捉到了。弯腰捡镜筒时,他耳后翘起一缕头发,在斜射的阳光里泛着栗色。这个角度能看清他徽章上的北斗七星,第三颗星的位置有道细小的划痕。 我的指尖触到冰凉的屏幕时,掌心的圆规刺痕暴露在光线下,结痂的边缘泛着不健康的青紫。上周五在生物实验室,我用圆规尖沿着静脉走向划拉时,林晓薇就是这么尖叫的。她说我的血滴在解剖图谱上的样子像外星生物。 "这是双筒望远镜的目镜盖。"他不知从哪摸出个黑色橡胶圈套在我手腕上,冰凉的触感激得我一颤,"张老师总说我乱放零件。"他的食指在星图上一划,银河便哗啦啦倾泻而下,那些虚拟的星光落进他瞳孔里,碎成细小的钻石。 我的呼吸突然卡在鼻腔。窗外飘来桂花香混着油漆味,美术室又在翻新画板。程砚初——后来我才知道他别在胸牌上的这个名字——忽然把手机塞进我手里,转身去摆弄那堆器材。金属碰撞声意外地清脆,像老家屋檐下的风铃。 "听说仙女座正在向银河系靠近。"他背对着我调整赤道仪,后颈汗湿的碎发粘在皮肤上,"三十亿年后会相撞呢。"箱子里翻出的星图手册摊开在窗台,泛黄的纸页间夹着片枫叶标本,叶脉里还凝着十年前的血色。 我无意识地放大星云,像素点组成的紫色星雾在指尖旋转。APP突然弹出成就框,显示"找到第100颗恒星",程砚初轻笑的声音和提示音重叠在一起。他腕表滴答走着,秒针与我的心跳渐渐重合,直到分不清哪边才是真实的节拍。 暮色漫进来时,北斗七星徽章在阴影里幽幽发亮。程砚初离开前留了包柠檬糖在器材箱上,糖纸上的星座连线被他用钢笔画乱了,天蝎座的毒钩连上了猎户的箭。 第2章 柠檬糖与作弊的硬币 那包柠檬糖在器材箱上放了三天。 我每天午休都蜷在沙发里,盯着它看。糖纸上的星座连线被他用钢笔画乱了,天蝎座的毒钩连上了猎户的箭,像是某种隐秘的暗号。程砚初再没来过,只有那包糖证明他不是幻觉。 第四天,我鬼使神差地撕开包装。柠檬的酸涩在舌尖炸开的一瞬间,门吱呀一声响了。 "好吃吗?" 程砚初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一摞旧星图。他的校服袖子卷到手肘,小臂上有一道新鲜的擦伤,边缘泛着红,像是被什么粗糙的东西刮过。我僵住,糖块在口腔里化成一滩酸水,呛得喉咙发紧。 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色光点。他走近时,我闻到他身上有股淡淡的铁锈味,混着天文台特有的防潮剂气味。这味道让我想起小时候父亲修理自行车时,沾满机油的手指。 "昨天去清理旧仓库,"他像是注意到我的视线,晃了晃受伤的手臂,"被生锈的铁架划的。"他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但指关节处有几处细小的伤痕,像是经常拆卸精密仪器留下的。 他没等我回答,径直走到窗边,把星图一张张摊开。阳光透过玻璃,照在那些泛黄的纸页上,墨迹晕染的星座像是浮在光里。有几张图纸边缘已经卷曲,他用指腹轻轻压平,动作小心翼翼得像在对待什么珍宝。 "张老师说这些可以扔了。"他低头整理纸张,后颈的骨节随着动作微微凸起,"但我觉得可惜。"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这些都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手绘的,现在都用电子星图了。" 我盯着他手腕上的表,秒针一格一格地走,声音清晰得像是直接敲在耳膜上。表面有些磨损,表带也旧了,但走时很准。他忽然抬头,视线直直撞过来:"你要不要?" "...什么?"我的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 "星图。"他抽出一张递过来,"仙女座。" 纸页很薄,边缘已经磨损,但墨迹依然清晰。我接过时,指尖不小心蹭到他的指节,触感温热。他顿了顿,忽然笑了:"你手好凉。" 我猛地缩回手,星图差点掉在地上。心脏在胸腔里撞得生疼,像是被困住的鸟。 窗外传来篮球砸地的闷响,高二(3)班那群人又在闹。有人故意用球砸消防栓,金属碰撞声刺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程砚初皱了皱眉,走到门边,轻轻把门关严。噪音被隔在外面,房间里突然静得能听见尘埃落定的声音。 "你不喜欢吵闹?"他问。 我捏紧星图,纸张在掌心发出细微的脆响。他也没指望我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我也不喜欢。"他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一对耳塞,"天文台值班时用的,隔音效果不错。" 那对蓝色耳塞看起来很旧了,表面有些起球。他没递给我,只是放在桌上,像是给我选择的权利。 接着他又从另一个口袋摸出一枚硬币,在指间翻转。金属的光斑在天花板上跳动,像一颗游离的星星。我注意到那是枚很旧的五分钱硬币,边缘已经磨得发亮。 "猜正反。"他突然说。 我愣住。 "猜对了,这张星图送你。"硬币停在他掌心,银色的边缘映着阳光,"猜错了..."他顿了顿,嘴角微微扬起,"你得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的喉咙发紧。这枚硬币让我想起小时候和父亲玩的游戏,只是那时候的赌注是糖果。 硬币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回他手背。他没看,只是望着我:"猜吧。" "...反面。"我声音很轻。 他翻过手。 是正面。 我下意识松了口气,却又在下一秒僵住——他骗我。硬币根本不是用来猜的,他早就用手指按住了正面的图案,无论我怎么选,结果都一样。 "你作弊。"我脱口而出。 他笑了,眼睛弯成两道弧:"嗯,我作弊。"他的虎口处有一道浅浅的疤,随着笑容微微牵动,"但你知道我为什么作弊吗?" 我摇头,心跳快得几乎要冲破胸腔。 "因为我想听你说话。"他的声音很轻,"上周五在生物实验室,我听见林晓薇喊你的名字,但不确定是不是听错了。" 我的呼吸一滞。那天的事情像潮水般涌来——圆规尖划过皮肤的刺痛,滴落在解剖图上的血珠,还有同学们惊恐的眼神。 "所以,"他把硬币收进口袋,"名字。" "...季知秋。" "知秋。"他念了一遍,像是在舌尖掂量这两个字的重量,"很好听。 我的耳根发烫,低头盯着星图,不敢看他。 窗外传来预备铃,午休结束了。程砚初站起身,把剩下的星图收好,临走前回头看了我一眼。 "明天见,知秋。" 门关上后,我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全是汗,星图被捏得皱了一角。我小心地抚平它,指尖描摹着仙女座的轮廓。在星图右下角,我发现一行褪色的小字:"献给永远仰望星空的人"。 那颗柠檬糖的酸味,还留在舌尖上。而桌上那对蓝色耳塞,在阳光下泛着温柔的光。 第3章 星空裂缝间的柠檬糖 程砚初离开后,我盯着那张仙女座星图看了很久。纸页边缘已经泛黄,墨迹却依然清晰,像是穿越时光而来的讯息。我小心地将它夹进素描本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右下角那行小字。 "献给永远仰望星空的人"。 第二天午休,我鬼使神差地走向了顶楼。通往天文台的铁门常年上锁,但我知道西侧楼梯间的窗户可以翻出去,外面有一段消防梯能直达天台。这是我发现的秘密——上学期被林晓薇她们堵在女厕所那次,我慌不择路逃到这里,才发现这个被遗忘的角落。 推开吱呀作响的铁窗,五月的风裹挟着槐花香扑面而来。我踏上锈迹斑斑的消防梯,金属网格在脚下微微震颤。爬到第三级时,我突然听见上方传来一声轻响。 有人。 我僵在原地,心跳如擂。正当我犹豫要不要退回去时,一颗螺丝钉从上方滚落,叮叮当当地砸在铁梯上,最后停在我脚边。抬头望去,程砚初的脸出现在天台边缘,逆光中他的轮廓像是被镀了一层金边。 "小心点,"他伸出手,"第七级阶梯的焊接点松了。" 我的手指搭上他的掌心,触到一层薄茧。他轻松地把我拉上去,然后立刻松开手,像是怕我受惊。天台的水泥地被晒得发烫,我的帆布鞋底传来细微的灼热感。 "你也喜欢这里?"程砚初靠在锈蚀的天文台圆顶旁,校服袖子卷到手肘,露出昨天那道擦伤。伤口已经结痂,边缘泛着淡淡的紫红色。 我点点头,目光扫过他身后半开的圆顶门。门锁被拆了下来,歪歪扭扭地放在一旁,断口处还闪着新鲜的金属光泽。 "不是我弄坏的,"他顺着我的视线解释道,"上周来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枚五分硬币,在指间翻转,"不过确实是我发现了这个地方。" 阳光穿过破损的圆顶,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我注意到他左眉尾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疤痕,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过。 "要进来看看吗?"他突然问,"里面比外面凉快。" 天文台内部比我想象的要整洁。圆顶下的望远镜被防尘布盖着,但支架擦得很干净。角落里堆着几个纸箱,上面整齐地贴着标签:"1978-1983观测记录"、"彗星轨道计算"。靠墙放着一张旧课桌,桌面摆着几本摊开的笔记和一台老式天文计算器。 "这些都是你整理的?"我的声音在空旷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程砚初正在检查望远镜的赤道仪,闻言转过头:"嗯。校工说这些是要扔的废品。"他指了指桌上一个铁皮盒子,"我在里面找到了这个。" 盒子里装满了手绘星图,每一张右下角都有同样的题字。我抽出最上面那张,是猎户座。墨迹已经褪色,但星座连线旁密密麻麻的笔记依然清晰可辨:"1980.12.15 肉眼可见M42星云"。 "画得真细致。"我轻声说。 "比不上你的。"程砚初突然从书包里抽出一张纸,是我的素描本里掉出来的那张天蝎座。上周美术课结束后,我发现它不见了,还以为是被风吹走了。 "你什么时候——" "上周四,在图书馆后门。"他展开皱巴巴的图纸,"你画得比星图生动多了。" 我的耳根发烫。那张素描背面还写着几行字,是我随手记下的梦境片段:"梦见毒钩刺穿手掌,流出的血变成了星星"。 程砚初没有翻过来看。他把素描放在桌上,又从纸箱里取出一叠发黄的观测记录:"你看这个,1979年的流星雨记录。那时候没有数码相机,他们就用手绘记录每颗流星的轨迹。" 我们肩并肩坐在旧课桌前,一页页翻看那些泛黄的记录。程砚初的指尖轻轻点在某些数字上,解释着那些专业术语的含义。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像是怕惊扰了纸上沉睡的星光。 "你懂好多。"我忍不住说。 他顿了顿,嘴角微微上扬:"我父亲是天体物理学家。"说这话时,他的目光扫过墙上斑驳的霉点,"不过这些知识大部分是自学的。" 阳光渐渐西斜,室内暗了下来。程砚初突然站起身,走到望远镜旁:"想看看吗?虽然可能已经不能用了。" 他掀开防尘布,露出一个锈迹斑斑的折射望远镜。镜筒上有几道明显的划痕,但目镜却很干净,像是经常被擦拭。程砚初熟练地调整着焦距旋钮,金属部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润滑剂用完了,"他皱眉,"不过应该还能——" "等等。"我打断他,指向镜筒底座的一道凹痕。那痕迹很新,金属断裂处的毛刺还闪着光。我看向程砚初手臂上的擦伤,又看看那道凹痕,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顺着我的视线看去,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前天来调试的时候,支架突然断了。"他卷起袖子,露出更多细小的伤痕,"这些是扶住镜筒时被刮的。" 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手臂上最深的那道伤口。他的皮肤很烫,伤口周围的肌肉微微绷紧。 "疼吗?"我问。 程砚初摇摇头,却在我准备缩回手时突然握住我的手腕。他的手掌宽大温暖,虎口处的疤痕蹭着我的皮肤,触感粗糙。 "你的手真的很凉。"他说。 我们之间的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铁锈味。阳光透过圆顶的裂缝照进来,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光影。我注意到他的瞳孔在暗处会微微扩大,像猫科动物一样。 "你为什么来这里?"他突然问。 我缩回手,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安静。" "我也是。"程砚初松开手,转身继续调试望远镜,"家里太吵了。" 我没有问他家里为什么吵。有些事不需要问,就像我知道他不会问我为什么总是一个人,为什么手腕内侧有圆规留下的红痕,为什么听到突然的声响会发抖。 望远镜突然发出咔哒一声,程砚初的眼睛亮了起来:"修好了!"他小心地调整角度,"现在看不到星星,但能看到操场。" 我凑近目镜,视野里出现一群打篮球的学生。他们像默剧演员一样无声地奔跑、跳跃,球在空中划出完美的抛物线。 "像在看另一个世界。"我轻声说。 程砚初笑了:"天文望远镜看地面是违规操作。"他的呼吸拂过我的耳际,"但偶尔犯规也不错。" 我们轮流看着望远镜,直到下课铃响起。程砚初突然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纸袋:"差点忘了,这个给你。" 里面是几包柠檬糖,和那天留在器材箱上的一模一样。糖纸上的星座被他重新画过,天蝎座的毒钩这次指向了仙女座。 "下周有英仙座流星雨,"他一边收拾星图一边说,"这里是最佳观测点。"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如果你想来。" 我捏着糖袋,柠檬的酸涩气息从指缝间渗出来。程砚初已经走到门口,阳光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他的背影挺拔如松,却又带着某种随时准备消失的脆弱感。 "我会来。"我说。 他回过头,嘴角微微上扬:"那就说好了。" 程砚初离开后,我独自留在天文台里。夕阳将整个房间染成橘红色,那些泛黄的星图像是被点燃了一般熠熠生辉。我翻开素描本,在新的一页上开始画今天的所见:生锈的望远镜,堆满旧资料的纸箱,还有那个站在光里的少年。 画到一半,我发现课桌抽屉里露出一角纸片。拉开抽屉,里面是一张被折得很小的照片。照片上的程砚初看起来比现在小几岁,站在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身边,背景是某个天文台的巨大望远镜。两人都没有笑,但程砚初的眼神明亮如星。 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给阿初,愿你的眼睛永远能看见星光。父字"。 我小心地把照片放回原处,突然明白了他为什么如此珍视这些被遗弃的星图。窗外,暮色渐渐笼罩校园。我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却在门口发现了一个蓝色的小盒子。 盒子里装着那对耳塞,下面压着一张纸条:"噪音大的时候用这个。——C" 我把耳塞放进口袋,纸条则夹进了素描本。走出天文台时,最后一缕阳光正从圆顶的裂缝中溜走。夜风拂过脸颊,带着初夏特有的温热。舌尖还残留着柠檬糖的酸味,但这次,我尝到了一丝甜。 第4章 在星光照不到的地方 英仙座流星雨前夜,我失眠了。 床头闹钟的荧光指针指向凌晨两点十七分,窗外的树影在天花板上摇曳如深海生物。我数到第一千四百六十三只羊时,索性爬起来,摸黑拧开台灯。昏黄的光线下,那张仙女座星图静静躺在素描本里,边缘已经因为反复摩挲而微微起毛。 程砚初给的柠檬糖还剩最后一颗,糖纸上的天蝎座毒钩与仙女座手臂之间,被他用钢笔画了一条虚线,旁边标注小字:"8月12日1:34 流星雨极大期"。 我含住糖块,酸味刺激着舌尖。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亮起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明天记得带外套。天文台半夜会冷。——C】 糖块在口腔里滚到右腮。我盯着那串号码看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动熄灭。指尖在键盘上方悬停片刻,最终只回了一个【嗯】。发送成功后立刻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像是害怕收到回复。 这周我去了四次天文台。周三下午发现程砚初在调试望远镜的赤道仪,周五撞见他趴在旧课桌上补眠,睫毛在阳光下像停歇的蝶。每次相遇都像偶然,却又仿佛某种心照不宣的约定。 枕下的手机又震动一下。我咬碎已经变薄的糖块,酸涩的粉末溢满齿间。 【PS:不要走消防梯,七点半我在西侧楼梯等你。钥匙搞到了。】 我盯着"钥匙"两个字,喉咙发紧。那个锈迹斑斑的大挂锁,居然真的被他弄开了。 窗外,一颗流星倏然划过夜幕。 次日傍晚,我在衣柜前站了二十分钟。最终选了件深蓝色连帽衫——上周新买的,标签还挂在袖口。剪刀绞断标签时,在布料上留下一个细小的裂口,像道新鲜的伤痕。 母亲在厨房准备晚餐,切菜声规律如心跳。我贴着墙根溜到玄关,却被父亲叫住。 "去哪?"他坐在沙发上看财报,金丝眼镜反射着电视的蓝光。 "同学生日。"我攥紧背包带,里面装着素描本和程砚初给的耳塞,"林晓薇。" 父亲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两秒,点点头:"十点前回来。" 我僵在原地。流星雨极大期在凌晨。 "她家订了KTV包夜,"我听见自己声音干涩,"说好通宵的。" 陶瓷碗碟碰撞声突然停止。母亲从厨房探出头,刘海被汗水粘在额前:"哪个KTV?" "钱柜。"这是林晓薇上周提过的地方,"就在市中心。" 父亲放下平板:"地址发我。十二点我去接你。" 电梯下降时,我盯着镜面墙壁里苍白的自己。谎言像柠檬糖的酸味在口腔蔓延。手机显示19:05,程砚初应该已经到学校了。 西侧楼梯间的感应灯坏了,黑暗中有淡淡的烟草味。我数着台阶走到三楼时,一束白光从上方照下来。 "迟到七分钟。"程砚初站在楼梯转角,手电筒光划过我攥着背包带的手。他今天穿了黑色卫衣,头发有些乱,左耳戴着一枚小小的银色耳钉,在光下偶尔闪烁。"紧张?" "没有。"我松开被捏得发白的指尖。 他轻笑一声,转身往上走。手电光束扫过斑驳的墙面,照亮几张残缺的考卷和用粉笔画的小人。爬到五楼时,程砚初突然停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铜钥匙。 "校工值班室的备用钥匙。"他晃了晃钥匙串,"借来用用。" 顶楼铁门发出年迈的呻吟。推开门的一瞬,夜风裹着暮色涌来,远处城市的灯火像坠落的星群。天文台圆顶的轮廓在渐暗的天光中沉默如巨兽。 程砚初熟门熟路地拨开圆顶侧面的小门。室内比上次更整洁,望远镜上的防尘布不见了,镜筒在暮色中泛着冷光。角落里多了个睡袋和野餐垫,课桌上摆着两台单反相机和几包零食。 "你...经常在这里过夜?"我碰了碰睡袋,布料冰凉。 "偶尔。"程砚初正调试相机参数,屏幕蓝光映在他脸上,"我爸出差时。" 他没说父亲出差多久,也没提母亲。我注意到睡袋旁放着几本《天体物理学刊》,封面都卷了边。 程砚初突然抬头:"吃晚饭了吗?" 我摇头。他扔过来一个饭团,海苔还是脆的。 "便利店买的。微波炉转三十秒更好吃,不过这里只有这个。"他又掏出两盒柠檬茶,插好吸管推过来,"将就一下。" 塑料吸管上有细小的齿痕。我小口啜饮着过甜的茶饮,看程砚初组装三脚架。他的手指灵活地旋紧螺丝,腕骨凸起的弧度像某种精巧的机械部件。卫衣袖子滑落时,露出手臂内侧几道平行的疤痕——比天文台那次的新伤旧得多,颜色已经发白。 "看这个。"程砚初突然举起相机。我下意识抬头,闪光灯亮起的瞬间眼前一片雪白。 "你..."我抬手遮眼,却听见快门声接连响起。 "抱歉,忍不住。"他放下相机,显示屏上是我不及躲闪的侧脸,睫毛在强光下几乎透明,"你刚才的表情很像..." "像什么?" "像第一次看见流星的小孩。"程砚初把相机递给我,"要试试吗?" 金属机身还残留着他的体温。我笨拙地调整焦距,镜头里的程砚初正在拆一包新的柠檬糖。对焦框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我按下快门。 "拍得怎么样?" 我慌忙把相机还给他:"没对好焦。" 程砚初查看照片时嘴角微扬。那张照片其实很清晰,甚至拍到了他领口滑出的银色项链——挂坠是个小小的望远镜模型。 天色完全暗下来时,圆顶的裂缝间开始漏进星光。程砚初打开一台老式收音机,调频到某个古典音乐频道。沙沙的杂音中,巴赫的大提琴组曲流淌而出。 "《G弦上的咏叹调》。"他调整望远镜仰角,"像不像星星坠落的声音?" 我仰头看向圆顶开口。夏末的银河横贯天际,天鹅座的翅膀几乎要扫到我的睫毛。 "躺下看更壮观。"程砚初铺开野餐垫,"英仙座流星雨的母体是斯威夫特-塔特尔彗星,尘埃颗粒进入大气层的速度能达到每秒59公里——" "你真的很喜欢星星。"我学着他的样子平躺在垫子上,后脑勺贴着略有霉味的海绵垫。 程砚初沉默了一会儿。收音机换了首曲子,德彪西的《月光》。 "小时候我爸经常带我去天文台。"他的声音混在钢琴声里,"后来他忙了,我就自己看星图。"一颗流星恰在此时划过,他轻轻"啊"了一声,"快许愿。" 我闭上眼,却想不出愿望。耳边传来衣料摩擦声,程砚初似乎转了个身。 "知秋。"他突然叫我名字,声音很近,"你手腕上的伤..." 我猛地蜷起手指。美术课那天,圆规尖划出的伤痕已经结痂,但在昏暗光线下依然明显。 "不是自杀。"我听见自己生硬的解释,"是..." "我知道。"程砚初的手臂横在我眼前,那些旧伤在星光下泛着珍珠光泽,"你看,这些是十二岁被天文台抽屉夹的,这些是十四岁修望远镜时划的。"他的指尖轻轻点过每道疤痕,"伤痕会变成新的星座。" 我怔怔地看着他的手臂。那些错落的疤痕确实像某种神秘的星图,记录着不为人知的疼痛与成长。 "要听听流星预报吗?"程砚初突然坐起来,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小型收音机,"我改装过天线,能接收到电离层反射的无线电波。" 杂音中传来机械的女声:"...ZHR预计可达110...最佳观测时段..." "现在!"程砚初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我抬头看见三颗流星接连划过天鹅座,拖尾的蓝光像眼泪。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袖口传来。我数着自己急促的心跳,直到他松开手去调整望远镜。 "来。"程砚初让出观测位,"英仙座辐射点在东北方。" 目镜里的星空比肉眼所见更为璀璨。我转动调焦旋钮,看见一团模糊的星云。 "那是M31仙女座星系。"他的呼吸拂过我耳际,"离银河系最近的旋涡星系,正在以每秒300公里的速度向我们靠近。" "会相撞吗?" "四十亿年后。"程砚初的声音带着笑意,"到时候我们早变成星尘了。" 我继续搜索视野,突然发现一颗移动的光点:"这是..." "国际空间站。"他凑过来,下巴几乎蹭到我肩膀,"每92分钟绕地球一圈。" 那颗人造星辰平稳滑过视场。我想起程砚初抽屉里的照片,那个站在天文台巨大望远镜旁的小男孩,眼里盛着同样的星光。 "我爸拍的。"他突然说,仿佛读到我心思,"那台望远镜现在报废了。" 音乐声突然中断,程砚初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父亲"二字。他皱眉挂断,对方立刻又打来。 "我去接一下。"他快步走到门外,声音压得很低,"...在学校...不,不是天文社..." 争吵声隐约传来。我盯着望远镜里的星云,胃部像被那只天蝎座的毒钩刺中般绞痛。手机在口袋里震动,父亲发来短信:【钱柜说没有林晓薇的预订】 冷汗瞬间浸透后背。我关掉手机,却看见程砚初站在门口,脸色苍白。 "我得回去一趟。"他抓起外套,"我爸提前回来了。" "我也..."我慌乱地收拾素描本,"我家人也在找。" 程砚初停下动作:"你怎么来的?" "说去同学生日..." "我送你。"他把钥匙塞给我,"你可以再待会儿。走的时候锁门就行。" 我摇头,跟着他冲下楼梯。在四楼转角处,程砚初突然转身将一个东西塞进我手心。 “下周的糖。”是一包柠檬糖,糖纸上印着天琴座,“周三下午,器材室见?” 我攥紧糖袋点点头。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后,我才发现糖纸背面还写着字:【你的手比织女星还凉】 夜风吹散云层,更多流星划过天际,我站在空荡荡的校园里,尝到舌尖残留的柠檬酸味与一丝陌生的甜。 第5章 解释 我站在家门口时,电子钟显示23:47。玄关的感应灯自动亮起,像一只突然睁开的眼睛。我深吸一口气,钥匙刚碰到锁孔,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父亲站在门口,衬衫领口松开两颗扣子,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布满血丝。他身后,母亲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摊着那本《高考志愿填报指南》——封面上用红笔画了好几个圈。 "解释。"父亲的声音很轻,却让我后背绷紧。他伸手接过我的背包,手指勾住拉链时停顿了一下,"林晓薇家根本没订包厢。" 背包带在我肩上勒出的红痕开始发烫。我盯着鞋柜上的一道划痕——那是小时候我拿美工刀刻的,当时为了什么事已经不记得了。 "我去了天文台。"舌尖还残留着柠檬糖的酸味,我抬头直视父亲的眼睛,"看英仙座流星雨。" 父亲的表情凝固了。母亲猛地合上书本,纸张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和谁?"父亲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我的背包带,"男生女生?" "天文社的同学。"程砚初的银色耳钉在我脑海中闪烁,"很多人在天台看。" 这个半真半假的答案让父亲眉头舒展了些。他转身把背包放在茶几上,拉链划过大理石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为什么不直说?"母亲的声音从沙发那边飘来,带着浓重的鼻音。我这才注意到她眼睛红肿,茶几上堆着揉成团的纸巾。 "因为..."我攥紧口袋里那包柠檬糖,糖纸发出细碎的声响,"你们不会同意。" 父亲摘下眼镜,用衬衫下摆擦拭镜片——这是他极度烦躁时的习惯。"上周刚说过,高三了要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看星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一模考试我进了年级前二十。" "前二十?"父亲突然提高音量,"上次是前十五!"眼镜被他重重摔在茶几上,镜腿弹起来碰到我的素描本,露出半张仙女座星图。 母亲站起身,身上的羊毛开衫滑落在地。"知秋,你知道妈妈多担心吗?"她抓住我的手腕,正好按在那道圆规划出的伤痕上,"打你电话关机,问遍所有同学..." 我条件反射地抽回手。母亲愣住了,目光落在我手腕的伤痕上——那里已经结痂,像一条暗红色的细线。 "这是怎么回事?"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父亲两步跨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美术课划的。"我想起程砚初手臂上那些珍珠般的疤痕,"圆规不小心..." 父亲的手指像钳子般收紧。"你最近很不对劲。"他的目光扫过我的连帽衫——袖口那个剪标签留下的小裂口格外显眼,"放学不按时回家,手机里全是陌生号码..." "那是天文社群聊!"我挣扎着想抽回手,父亲却拽着我往书房走。路过餐厅时,我看见餐桌上摆着已经凉透的饭菜——红烧排骨的油脂凝结成白色斑点。 书房门被踢开的瞬间,灰尘在顶灯下飞舞。父亲从抽屉里取出一叠纸摔在桌上——是我的手机通话记录打印件,上面用黄色荧光笔标出十几个陌生号码。 "这个138开头的,"父亲指着最上面一条,"今天给你发了三条短信。" 我喉咙发紧。那是程砚初的号码,最后一条写着"PS:不要走消防梯..."。 "同学提醒我观测时间。"我盯着打印纸上模糊的字迹,"天文社活动..." 父亲突然抓起我的右手,掰开我紧握的拳头。那包柠檬糖已经被体温捂软,糖纸上天琴座的图案皱成一团。 "这是什么?"他抢过糖袋,眯着眼读背面那行小字,"''你的手比织女星还凉''?"每个字都像冰锥扎进我的太阳穴。 母亲夺过糖袋时,一粒糖掉了出来,滚到书桌底下。"男生送的?"她的声音突然变得陌生,"你们在天文台...做了什么?" "只是看星星!"我听见自己声音嘶哑,"程砚初只是教我认星座..." "程砚初。"父亲慢慢重复这个名字,像在品尝某种毒药,"高三(7)班那个?他父亲是不是市天文台的?" 我震惊地抬头。父亲已经拿起手机,在通讯录里快速滑动。"老刘,"他对着电话说,"帮我查个人,市天文台程工程师的儿子..." 血液冲上耳膜,父亲的声音变得模糊。我看向窗外,一颗流星正划过夜空——也许是从英仙座逃逸的最后一颗。程砚初现在在哪里?他父亲是不是也在这样审问他? 母亲突然抓住我的肩膀:"知秋,看着妈妈。"她的指甲几乎陷进我的肉里,"那个男生手上是不是有疤?" 我浑身僵硬。程砚初手臂内侧那些平行的伤痕,在星光下像银河支流般的疤痕... "他是不是给你看过?"母亲的声音越来越急,"是不是说伤痕像星座之类的..." "你怎么知道?"问题脱口而出。母亲脸色瞬间苍白,松开我倒退两步。 父亲挂断电话,脸色阴沉得可怕。"明天去学校办转班手续。"他拉开书房抽屉,取出我的手机——原来一直藏在这里,"直到高考结束,你放学直接回家。" "凭什么!"我伸手去抢手机,父亲却把它塞进西装内袋。 "凭我是你父亲!"他突然怒吼,脖颈上青筋暴起,"那个程砚初上学期有自残记录!校医室档案写得清清楚楚!" 这句话像闪电劈开夜空。程砚初手臂上的伤痕...不是天文台抽屉夹的?不是修理望远镜划的? 母亲开始无声地流泪。她弯腰捡起那粒滚落的柠檬糖,糖纸在指尖颤抖。"知秋,妈妈害怕..."她的眼泪滴在糖纸上,晕开一片水渍,"怕你像..." "像什么?" 父亲突然打断:"去睡觉。"他按住母亲的肩膀,"明天再说。" 我被推出书房时,看见母亲把脸埋进掌心,肩膀剧烈抖动。父亲关门的瞬间,我听见她破碎的声音:"...和她姑姑当年一模一样..." 卧室门锁咔哒合上后,我才发现手里还攥着什么东西——是那包柠檬糖的糖纸,被汗水浸得半透明。我小心地把它铺平在台灯下,天琴座的图案已经模糊,但那行小字依然清晰:【你的手比织女星还凉】 窗外,城市灯火像一片倒置的星海。我摸出素描本,翻到最新一页——那里夹着一张偷拍的程砚初:他调试望远镜时的侧脸,睫毛在蓝光中像星芒般闪烁。照片背面是我昨晚写下的观测记录,墨迹还未干透: 【8月12日1:34 英仙座流星雨极大期 看见47颗流星 许了同一个愿望】 手指抚过那行字迹时,一滴水珠突然落在"愿望"二字上。我愣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在哭。床头闹钟指向2:17,和昨晚失眠的时间一模一样。 枕头下传来微弱的震动——我以为被没收的手机正躺在父亲西装内袋里。掀开枕头,是程砚初改装过的那个小型收音机,我居然不小心带回来了。屏幕亮起一条新消息: 【我爸发现钥匙了。明天放学别去器材室。 PS:糖吃完了吗?】 我盯着那条信息看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动熄灭。远处传来父母压低的争吵声,偶尔蹦出"心理医生"、"转学"之类的字眼。我打开收音机,调到程砚初常听的那个频率,沙沙的杂音中传来《G弦上的咏叹调》——正是天文台里我们一起听过的那首。 大提琴的旋律像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抚过我紧绷的脊背。我摸出圆规,在素描本扉页上画下今天的星图——天鹅座、天琴座、织女星。笔尖在"织女星"三个字上停留太久,洇出一小片墨迹,像未干的泪痕。 收音机突然传来电流杂音,接着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程砚初在轻轻哼唱,跑调得厉害,却莫名让人安心。我屏住呼吸,把收音机贴在耳边。 "...电离层反射效果不错。"他的声音夹杂着电波干扰,"如果你能听到...明天操场东侧垃圾桶见。老时间。" 音乐声重新响起时,我把脸埋进枕头,尝到嘴角咸涩的泪水。书桌上的糖纸被夜风吹起,飘落在摊开的星图上——天琴座的竖琴正指向织女星,而那道被母亲眼泪晕开的水痕,恰好连起了两颗本不相连的星辰。 第6章 藏在素描本里的秘密 收音机里的电流声渐渐消失,我把它塞进书包最隐蔽的夹层,手指触碰到那张偷拍的程砚初照片。照片边缘已经有些卷曲,是我反复摩挲的结果。 清晨六点十五分,闹钟还没响我就睁开了眼睛。父母房间的门紧闭着,里面传来父亲沉重的鼾声。我轻手轻脚地穿好校服,把素描本和圆规塞进书包,犹豫了一下,还是带上了那台改装过的收音机。 餐桌上摆着母亲准备的早餐——一碗已经凉透的燕麦粥和两个水煮蛋。我机械地咀嚼着,喉咙发紧,每一口都像在吞咽沙子。冰箱门上贴着父亲龙飞凤舞的字迹:"放学直接回家,刘叔叔会接你。" 刘叔叔是父亲单位的司机,这意味着我今天将被全程监视。我盯着那张便签,突然感到一阵窒息,手指不自觉地摸向手腕上那道伤痕。 "知秋。"母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浑身一颤,勺子磕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穿着睡袍,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色,"把药吃了。" 白色的小药片躺在她的掌心,是我已经停了三个月的帕罗西汀。我抬头看她,她避开我的目光,手指微微发抖。 "我没事。"我推开药片,声音比想象中还要干涩。 "你爸联系了王医生,下午请假去看诊。"母亲把药片放在我面前,转身时睡袍腰带扫过我的手腕,留下一阵淡淡的薰衣草香,"别让你爸生气。" 我盯着那粒药片,直到母亲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窗外,晨光刚刚爬上对面楼的屋顶,像一层薄薄的金箔。我用纸巾包住药片塞进口袋,把剩下的早餐倒进垃圾桶。 书包比平时重了许多,里面装着我的整个秘密世界——素描本、收音机、程砚初的照片和那包只剩糖纸的柠檬糖。出门前,我鬼使神差地拉开抽屉,取出姑姑留下的那本《星空观测指南》。书页已经泛黄,扉页上有姑姑清秀的字迹:"给知秋,愿你能看见我看不见的星辰。"我从未见过这位在我出生前就离世的姑姑,但父亲书柜最上层摆着她穿着学士服的照片,笑容明亮得刺眼。 刘叔叔的车准时停在楼下。他是个沉默的中年男人,眼睛总是盯着前方,从不主动和我说话。我把额头贴在冰凉的玻璃窗上,看着熟悉的街景一一后退。学校大门越来越近,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书包带。 "到了。"刘叔叔简短地说,目光在后视镜里与我短暂相遇,"放学我会在这里等你。" 我点点头,推开车门时冷风灌进领口,让我打了个寒颤。校园里人声嘈杂,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走向教学楼。我加快脚步,拐向操场东侧那个废弃的垃圾桶——那是程砚初在收音机里说的见面地点。 晨雾还未散尽,垃圾桶旁空无一人。我的心沉了下去,手指摸到口袋里的收音机,犹豫要不要打开。突然,一个温热的东西贴上我的后颈,我差点惊叫出声。 "你的手比北极星还凉。"程砚初的声音带着笑意,他绕到我面前,手里拿着一罐热牛奶,"给。" 我接过牛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程砚初今天没穿校服,套着一件深蓝色连帽衫,袖口拉得很低,遮住了手腕。但他的耳钉依然在晨光中闪烁,像一颗微型恒星。 "你爸..."我开口才发现声音哑得厉害,赶紧喝了一口牛奶。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让我想起昨晚的眼泪。 "嗯,发现了我的钥匙。"程砚初靠在垃圾桶旁的梧桐树上,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不过没关系,我复制了三把。"他眨眨眼,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银色的小钥匙,"给你的。" 我没有伸手,而是盯着他的袖口:"你手上的伤...真的是自残?" 程砚初的笑容凝固了。他慢慢卷起左袖,露出内侧几道平行的疤痕,在晨光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第一次是在初二,"他的声音很轻,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我爸发现我偷看天文杂志而不是做奥数题。" 我的呼吸变得急促,手指不自觉地摸向自己的手腕。程砚初的目光追随着我的动作,突然伸手轻轻握住我的手腕,拇指抚过那道伤痕。 "你也?"他问。 "圆规。"我撒谎了,但程砚初的眼睛看透了一切。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把我的手翻过来,在伤痕上轻轻落下一个吻,像对待一件珍贵的文物。 "英仙座流星雨明年还会来。"他低声说,"我们可以一起等。" 远处传来早自习的铃声,我们不得不分开。程砚初把钥匙塞进我手心,指尖在我掌心短暂停留。"放学后器材室见,"他说,"如果你能甩掉那个司机的话。" 整个上午我都心不在焉。数学课上,老师叫我回答问题,我站起来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同桌的林晓薇悄悄递来一张纸条:"你还好吗?脸色很差。" 我摇摇头,在纸条背面画了一个简易的星图——天鹅座和天琴座,就像程砚初教我的那样。林晓薇困惑地皱眉,把纸条揉成一团。 午饭时间,我避开人群,躲进图书馆最角落的位置。刚翻开素描本,手机就震动起来——是父亲的短信:"王医生约的下午三点,刘叔叔两点四十在校门口等你。" 我盯着那条信息,胃部一阵绞痛。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收音机突然发出微弱的电流声。我赶紧戴上耳机,程砚初的声音混着杂音传来:"...器材室后窗的锁坏了,可以从那里进去。带上你的素描本,我想看..." 他的声音突然中断,取而代之的是一段钢琴曲——德彪西的《月光》,我们在天文台一起听过的那首。我闭上眼睛,任由音乐冲刷着我的焦虑。等我再次睁眼,发现对面坐着高三(7)班的班主任李老师,她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季知秋,"她推了推眼镜,"最近和程砚初走得很近?"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耳机里的音乐还在继续。"天文社活动。"我干巴巴地回答。 李老师叹了口气,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递给我。那是程砚初的处分记录,最上面一条写着"擅自使用天文台设备,警告处分"。 "他是个聪明的孩子,但..."李老师斟酌着词句,"不太稳定。你父亲很担心。" "我父亲找过您?"我的声音陡然提高,引得附近几个学生转头张望。 李老师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下午的心理咨询别迟到,王医生很难约的。"她起身离开时,我的素描本从桌上滑落,露出里面夹着的程砚初照片。 下午的课像一场漫长的酷刑。两点三十五分,我借口去厕所,溜向了操场另一侧的老教学楼。器材室在一楼尽头,窗户正对着灌木丛。我蹲下身,发现窗锁果然如程砚初所说已经坏了。 推开窗户的瞬间,灰尘在阳光中飞舞。器材室里堆满了陈旧的体育用品,空气中弥漫着橡胶和木头的气味。角落里的垫子上坐着程砚初,他面前摊开着一本星图手册。 "你来了。"他抬头微笑,耳钉在昏暗的光线中闪烁。我翻窗而入,膝盖不小心磕到窗台,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程砚初立刻起身扶住我,他的手温暖干燥。"你紧张什么?"他轻声问,手指拂过我额前的汗水。 "我爸让我去看心理医生。"我脱口而出,"现在。" 程砚初的表情变得复杂,他拉着我在垫子上坐下,递给我一瓶水。"王医生?"见我点头,他苦笑了一下,"我也去过。他会问你有没有幻听、有没有自残念头,然后开一堆药。"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最大的幻觉是以为我爸会理解我。"程砚初打开星图手册,指着织女星的位置,"不过药物确实有帮助,至少让我能睡着。" 我看着他平静的侧脸,突然意识到我们有多么相似——都在用各自的方式对抗着某种看不见的黑暗。我从书包里掏出素描本,翻到最新的一页:"昨晚画的,不太准。" 程砚初凑过来看,他的呼吸拂过我的耳际,带着柠檬糖的甜香。"很美,"他轻声说,"就像你的眼睛。" 我转头看他,我们的距离近得能数清他的睫毛。程砚初的目光落在我嘴唇上,时间仿佛静止了。就在这一刻,器材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刺眼的光线照进来。 "季知秋!"刘叔叔的声音像一盆冷水浇下,"你父亲在等你。" 程砚初迅速退开,但我还是看见刘叔叔眼中闪过的震惊。我机械地站起身,膝盖还在隐隐作痛。程砚初悄悄塞给我一张纸条,他的指尖冰凉。 "去吧,"他低声说,"别让他们为难你。" 跟着刘叔叔走向校门的路上,我偷偷展开那张纸条。上面画着一个简易的星图,旁边写着一行小字:"今晚十点,收音机频率87.6,我等你。" 王医生的诊室宽敞明亮,墙上挂着各种资格证书。父亲坐在角落的沙发上,手里拿着我的病历本。王医生是个和蔼的中年男人,说话声音很轻,却让人无法回避。 "最近睡眠怎么样?"他问。 "还好。"我盯着诊室角落的绿植。 "有伤害自己的想法吗?"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父亲的目光立刻锁定了我的动作。"没有。"我说。 王医生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我:"你父亲很担心你和程同学的交往。" "我们只是朋友。" "朋友之间会互送写有情话的糖果吗?"父亲突然插话,声音里压抑着怒火,"会一起翘课去天文台吗?" 我抬头直视父亲的眼睛:"您监视我的手机,跟踪我的行踪,现在连我交什么朋友都要管?" 诊室里一片寂静。王医生轻轻咳嗽一声:"季先生,也许您可以给我们一点单独谈话的时间?" 父亲不情愿地站起身,临走前警告地看了我一眼。门关上后,王医生的语气更加柔和:"知秋,你父亲给我看了你姑姑的病历。" 我浑身一震:"什么?" "家族精神病史需要重视。"王医生推过来一份文件,上面是我从未见过的姑姑的照片——不是在学士服里微笑的那个,而是穿着病号服,眼神空洞的她。"你姑姑十七岁时被诊断出精神分裂症,两年后...离开了我们。" 我的视线模糊了,姑姑的脸在纸上晃动。她和我有着同样的眼睛,同样的下巴轮廓。"所以你们觉得我也会...?" "预防胜于治疗。"王医生递给我一张纸巾,我这才发现自己哭了,"你父亲只是太害怕历史重演。" 离开诊室时,父亲站在走廊尽头讲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对,就是程工的儿子...那孩子有自残倾向...绝对不能让他们再接触..." 我靠在墙上,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口袋里程砚初的纸条像一块烧红的炭,灼痛我的大腿。父亲挂断电话转身看到我,表情有一瞬间的慌乱。 "回家吧。"他说,语气出奇地温和,"妈妈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晚饭时,母亲不停地给我夹菜,目光却始终避开我的手腕。父亲反常地沉默,只是时不时瞥向我的书包——那里装着我的秘密和程砚初的约定。 "知秋,"饭后母亲突然说,"周末我们去看看奶奶吧,她很想你。" 我知道这是另一种形式的隔离,就像他们把姑姑的照片锁在书柜最上层一样。我点点头,借口做作业回到了房间。 关上门,我立刻打开收音机调到87.6频率。起初只有电流的沙沙声,接着程砚初的声音传来,比平时更加低沉: "...如果你能听到,我父亲被单位派去青海观测站了,要去两个月。我可能...可能得转学。" 我的心脏停跳了一拍,手指紧紧攥住收音机。 "他们觉得是我带坏了你。"程砚初的声音带着苦笑,"但我知道,是你让我看见了星星。不管发生什么,记住我们的约定——明年英仙座流星雨,老地方见。" 背景音里传来敲门声,程砚初匆忙说道:"我得走了。季知秋,你的眼睛比天狼星还亮。"接着信号中断,只剩下无尽的杂音。 我坐在黑暗中,任由泪水无声滑落。书桌上的《星空观测指南》被月光照亮,姑姑的字迹仿佛在对我说话:"愿你能看见我看不见的星辰。" 我擦干眼泪,翻开素描本,在最新一页画下今天的星图——不再是孤独的天鹅座和天琴座,而是完整的夏季大三角。在织女星旁边,我小心翼翼地写下:"程砚初,你的手比任何星星都温暖。” 第7章 星空要飞走了 收音机里的电流声彻底消失后,我把它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留住程砚初声音的温度。窗外,月光被乌云遮蔽,整个城市陷入一种诡异的黑暗中。 手腕上的伤痕隐隐作痛,我机械地翻动着素描本,那些星图现在看来如此遥远而不真实。书桌上的药片在台灯下泛着冷光,父亲坚持要我每天服用的帕罗西汀。 凌晨三点十七分,我悄悄起身,从书包最里层摸出程砚初给我的银色钥匙。钥匙齿痕在指尖留下细微的触感,让我想起他握住我手腕时的温度。我打开《星空观测指南》,把钥匙夹在书页之间,正好是英仙座星图的那一页。 "知秋?"母亲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迅速合上书,假装在整理桌面。 门被轻轻推开,母亲穿着睡袍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杯热牛奶。"还没睡?"她的目光扫过我凌乱的书桌,在看到药片时停顿了一下。 "马上睡。"我接过牛奶,刻意避开她的视线。 母亲在我床边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抚平被单上的褶皱。"你爸爸...他只是太关心你了。"她顿了顿,"程同学明天就转学了。" 牛奶突然变得难以下咽,灼热的液体卡在喉咙里。"为什么?"我的声音比想象中平静。 "他父亲的工作调动。"母亲避开我的眼睛,"这样对大家都好。" "对谁好?"我放下杯子,玻璃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你们甚至不认识他。" 母亲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照片——全是我和程砚初在天文台的合影,有些是他教我认星座时拍的,有些是我们并肩而坐的背影。"你爸爸很担心,"她轻声说,"你姑姑当年也是..." "我不是姑姑!"我猛地站起来,素描本滑落在地,散落的星图像是破碎的夜空。 母亲弯腰捡起素描本,手指颤抖着抚过那些线条。"你画得真好,"她突然说,"像你姑姑年轻时一样。" 我愣住了。记忆中,母亲从未主动提起过姑姑。 "她十七岁那年画了整个夏季星空,"母亲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后来她把所有画都烧了,说星星在跟她说话。"她抬头看我,眼里有我看不懂的情绪,"我们只是不想历史重演。" 母亲离开后,我盯着那杯已经凉透的牛奶,突然想起程砚初说过的话:"他们害怕的不是星星,而是我们看向星空时的眼神。" 清晨,闹钟还没响我就醒了。窗外下着小雨,玻璃上凝结的水珠像眼泪一样滑落。我机械地穿上校服,把收音机藏在校服外套内侧的口袋里,紧贴着心脏的位置。 餐桌上空无一人,只有父亲留下的一张便条:"刘叔叔今天请假,放学后直接回家。"字迹潦草得几乎难以辨认。我盯着那张纸条,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 林晓薇在校门口等我,手里举着一把透明的雨伞。"你脸色好差,"她皱眉,"昨天的事全校都知道了。" 我的心一沉:"什么事?" "程砚初转学啊,"她压低声音,"听说他爸连夜把他带走的,连退学手续都是后来补办的。" 雨水顺着我的发梢滴落,冰冷刺骨。教学楼走廊尽头的储物柜上,程砚初的名字已经被撕掉,只留下一块浅色的痕迹,像一道未愈的伤疤。 整个上午我都心不在焉。物理课上,老师讲到光的折射原理时,我的铅笔在笔记本上无意识地画出了天鹅座的轮廓。课间,我避开人群,躲进男厕最里面的隔间,打开收音机调到87.6。 只有电流的沙沙声。 午休时分,我溜进了图书馆的角落。刚坐下,李老师就出现在我对面,推过来一个牛皮纸信封。"程同学让我转交给你,"她低声说,"他说你会明白。" 信封里是一张手绘星图和一个U盘。星图上标注着今晚十点的月亮位置,旁边写着一行小字:"老地方,最后一次。" 我的手开始发抖。老地方只能是那个废弃的天文台——我们曾经无数次逃课去的地方。但父亲今晚在家,我几乎没有溜出去的可能。 放学铃响起时,雨下得更大了。没有刘叔叔的监视,我本该直接回家,但双腿却不由自主地转向了操场东侧的小路。雨水打湿了帆布鞋,每一步都像踩在冰水里。 天文台的铁门半掩着,锁已经被撬开。我推开门,潮湿的霉味混合着灰尘扑面而来。旋转楼梯的金属栏杆冰冷刺骨,我数着台阶向上爬,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 顶楼的观测室比我想象中还要破败。望远镜的镜筒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玻璃穹顶被雨水模糊,只能看到灰蒙蒙的天空。程砚初站在窗边,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他的左脸颊上有一道新鲜的淤青。 "你来了。"他微笑,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闪闪发亮。 我站在原地,雨水从发梢滴落在地板上。"你要走了?"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程砚初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给你的,"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精致的星空手表,"我改装过,可以接收短波信号。" 我接过手表,指尖碰到他手上的伤痕——比上次更多了。"你爸?" "不重要了。"程砚初转身调整望远镜的角度,"青海的星空比这里清晰得多,我会把看到的都记录下来。"他递给我一个笔记本,"用这个频率,每周三晚上十点。" 笔记本上写着一串数字,旁边画着一个小小的天鹅座。"我不能收,"我把笔记本推回去,"我爸会发现的。" 程砚初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卷起我的袖子,露出那些伤痕。"你比我勇敢,"他轻声说,"至少你敢反抗。" 雨水敲打着玻璃穹顶,声音越来越大。程砚初的手很暖,我舍不得抽开。"我查到了关于你姑姑的事,"他突然说,"她不是病死的。" 我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什么意思?" "她在青海观测站...跳楼了。"程砚初的声音很轻,"我父亲认识当年在那里工作的人。他们说,她跳下去时手里握着一张星图。" 我后退一步,后背撞上冰冷的墙壁。姑姑穿着学士服的笑容在我脑海中闪现,那么明亮,那么鲜活。"为什么告诉我这个?" "因为你有权知道真相。"程砚初靠近一步,"你父亲害怕的不是你的''病'',而是你太像她了。" 窗外的雨声突然变得遥远,耳边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呼吸声。程砚初的嘴唇在动,但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世界天旋地转,我抓住望远镜的支架才没有跌倒。 "季知秋!"程砚初扶住我的肩膀,"呼吸,跟着我呼吸。" 我大口喘息,像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程砚初的手一下一下轻拍我的后背,节奏稳定得像心跳。 "我不能跟你去青海。"我终于说出口。 "我知道。"程砚初笑了,眼角有细小的纹路,"但星空会连接我们,比任何东西都牢固。" 他从背包里取出收音机,正是和我配对的另一台。"最后一次一起听,"他调到一个频率,德彪西的《月光》缓缓流出,"记得吗?我们在天文台第一次偷听的这个。" 音乐在破败的观测室里回荡,仿佛给这个潮湿的午后镀上了一层柔光。程砚初的手指随着旋律轻轻敲击望远镜的支架,我注意到他的指甲修剪得很短,指关节上有细小的伤痕。 "我查过了,英仙座流星雨明年8月12日达到极大值。"他突然说,"如果...如果你能来,我会在青海的黑马河等你。" 音乐戛然而止,收音机里传来电流的杂音。程砚初关掉设备,房间里突然安静得可怕。"我得走了,"他看了眼手表,"父亲的车六点到。" 我点点头,喉咙紧得发疼。程砚初把收音机和笔记本塞进我的书包,动作轻柔得像在安置什么易碎品。"记住,"他最后说,"不是所有会发光的东西都是星星。" 他转身走向楼梯,脚步声渐渐远去。我站在原地,突然冲过去抓住他的手腕。"等等!"我从口袋里掏出那把银色钥匙,"这个...你留着。" 程砚初看着钥匙,突然笑了。"天文台的钥匙?"他摇摇头,"不,你更需要它。"他把钥匙放回我手心,轻轻合上我的手指,"来看星星的时候用。" 当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楼梯拐角,我才意识到自己在哭。雨水顺着玻璃穹顶蜿蜒而下,像无数条透明的蛇。我打开星空手表,表面是精致的银河图案,秒针是一颗小小的流星。 回到家时已经六点半。父亲的车停在车库里,厨房里传来炒菜的声音。我悄悄溜进房间,把湿透的外套塞进衣柜最底层,收音机和笔记本藏在了床垫下面。 "知秋?吃饭了。"父亲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比平时柔和许多。 餐桌上摆满了我喜欢的菜,甚至有我很久没吃到的糖醋排骨。母亲不停地给我夹菜,父亲则反常地问起学校的课程。这种刻意的温馨让我胃部绞痛,每一口食物都像石头一样沉重。 "下周开始,"父亲放下筷子,"王医生建议你参加一个艺术治疗小组。" 我抬头看他:"什么小组?" "在青少年活动中心,"母亲急忙解释,"都是和你差不多大的孩子,有专业老师指导。" 我盯着盘子里的排骨,糖醋汁渐渐凝固成暗红色的胶状物。"是程砚初父亲安排的吗?"我轻声问,"把他调走,然后把我关起来?" 父亲的筷子重重拍在桌上。"注意你的态度!"他的声音陡然提高,"我们是在帮你!" "像帮姑姑那样吗?"我抬起头,直视父亲的眼睛,"帮她去青海观测站?帮她...跳楼?" 餐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母亲的手捂住嘴巴,眼睛睁得极大。父亲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 "谁...谁告诉你的?"他终于挤出一句话。 "这不重要。"我推开椅子站起来,"重要的是你们一直在撒谎。" 父亲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让我疼得皱眉。"回你房间去,"他一字一顿地说,"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来。" 我挣脱他的手,转身跑上楼,重重关上门。床垫下的笔记本硌着我的大腿,我把它抽出来,翻开第一页。程砚初的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 "如果你在看这个,说明我们暂时分开了。不要相信他们说的任何关于你姑姑的事。我在青海会继续调查,每周三晚上十点,频率87.6,我会告诉你我发现的一切。记住,不是所有会发光的东西都是星星。——C" 我反复读着这行字,直到它们在我眼前模糊成一片。窗外,雨停了,云层间偶尔露出几颗星星。我打开星空手表,银河在表盘上缓缓旋转,那颗流星秒针无声地走着,走着。 凌晨两点,整栋房子安静得像坟墓。我悄悄打开床头灯,从书架上取下《星空观测指南》。翻到扉页,姑姑的字迹已经褪色,但依然清晰:"给知秋,愿你能看见我看不见的星辰。" 书页间夹着一张我从未注意过的照片——年轻的姑姑站在青海观测站门前,手里举着一张星图,笑容灿烂。照片背面写着一个日期和一组坐标。 我心跳加速,从床垫下取出笔记本,对照着程砚初留下的频率数字。两者惊人地相似,只是最后四位不同。这不是随机的数字,而是经纬度坐标。 父亲书房的灯突然亮了,我迅速关上台灯,把照片和笔记本塞进睡衣口袋。脚步声在走廊上响起,停在我的门前。我屏住呼吸,假装睡着。 门把手轻轻转动,一束光线落在我的被子上。几秒钟后,门又悄无声息地关上了。等到脚步声完全消失,我才敢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 手表显示凌晨三点二十一分。我轻轻爬起来,从衣柜深处找出一个旧背包,把收音机、笔记本、星空手表和《星空观测指南》塞进去。最后,我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一把备用钥匙——学校天文台的钥匙,程砚初不知道我偷偷复制了一把。 窗外的天空开始泛白,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我坐在床边,看着手表上的银河渐渐被晨光掩盖。程砚初现在应该已经在去青海的路上了,而我还在这里,被锁在这个名为"关心"的牢笼里。 但我知道,只要还能看见星空,我们就不是真正的分离。我摩挲着照片上姑姑的笑容,突然明白了程砚初那句话的意思。 不是所有会发光的东西都是星星——有些光是燃烧的灵魂,即使在最黑暗的夜空中也能彼此看见。 第8章 电波中的星辰 程砚初离开后的第七天,星期三,晚上九点五十八分。 我蜷缩在衣柜里,膝盖抵着胸口,后背紧贴着冰冷的木板。衣柜门留了一条缝,刚好能让一缕光线透进来,照在我手中的收音机上。父亲以为收走了我所有的通讯工具,但他不知道程砚初留给我的星空手表也能接收短波信号。 手表显示九点五十九分。我的手指悬在收音机调频旋钮上方,微微发抖。程砚初说过,每周三晚上十点,频率87.6。衣柜里的空气闷热而稀薄,我屏住呼吸,生怕错过第一个音节。 十点整。 收音机里先是传来一阵电流的沙沙声,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穿透静电噪音,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知秋,如果你能听到..." 是程砚初。他的声音比记忆中低沉了些,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我的眼眶瞬间湿润,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甲陷入掌心。 "我现在在青海湖边的青年旅舍,这里的夜空比我们想象中还要美。"电流让他的声音时断时续,"今天找到了一个绝佳的观测点,在黑马河乡往北五公里的草坡上。英仙座的辐射点在这里几乎就在头顶..." 背景音里隐约能听到风声,还有牦牛铃铛的叮当声。我闭上眼睛,想象他坐在草原上,膝盖上摊着星图,身边放着那台和我配对的收音机。 "关于你姑姑的事,我查到了一些线索。"他的声音突然严肃起来,"青海天文观测站的老档案员说,季岚当年负责的是一项关于脉冲星的观测项目。她坠楼当晚,观测站发生了小规模火灾..."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姑姑不是自杀的?父亲和所有人一直告诉我,姑姑是因为抑郁症发作才... "档案记录很奇怪,火灾只烧毁了她办公室的部分文件。更奇怪的是..."程砚初的声音突然被一阵强烈的干扰切断,几秒钟后才重新出现,"...你父亲当时也在观测站工作。他们不仅是兄妹,还是同事。" 什么?父亲从未提起过这件事。在我所有的记忆里,父亲对天文毫无兴趣,甚至厌恶我抬头看星星。 电流声突然变大,几乎淹没了程砚初的声音。"信号不太好...下周同一时间...记住,不是所有..." 声音戛然而止。我盯着收音机,直到确认不会再有任何声音传来。衣柜里的空气变得浑浊,我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脑海中全是程砚初的话。父亲和姑姑曾是同事?为什么他从未提起?姑姑的死真的只是意外吗? "知秋?"母亲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伴随着轻轻的敲门声,"你在里面吗?" 我迅速关掉收音机,把它塞进预先挖空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书壳里。"在看书。"我推开衣柜门,光线刺得眼睛发痛。 母亲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杯热牛奶和一个小药盒。自从程砚初离开后,父亲加大了药量,每天早中晚三次,一次都不能少。 "该吃药了。"母亲的目光扫过我的书桌,那里摊着几本教科书和习题集——完美的伪装。她把牛奶和药放在桌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王医生说,下周的艺术治疗课改在周二下午了。" 我盯着那两片白色药丸,喉咙发紧。"我不想参加。" "你爸爸已经报名了。"母亲的声音很轻,却不容反驳,"对你有好处。" "什么好处?"我抬头看她,"像姑姑那样被''治好''的好处吗?" 母亲的手猛地一颤,牛奶洒了几滴在桌面上。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谁...谁跟你提起你姑姑的?" 我没有回答,只是拿起药片放进嘴里,用牛奶送服。苦涩的味道在舌尖扩散,我强忍着没有皱眉。母亲盯着我的喉咙,确认我真的吞下去了,才松了口气。 "早点休息。"她拿起空杯子,匆匆离开了房间。 等脚步声完全消失,我立刻冲到卫生间,把手指伸进喉咙。药片混着牛奶被吐进马桶,随着水流冲走。我喘着气靠在洗手台上,镜中的女孩脸色惨白,眼睛下方是浓重的阴影。 回到房间,我锁上门,从床垫下取出程砚初的笔记本。在最新一页,我记下今晚听到的所有信息: 1. 姑姑负责脉冲星项目 2. 坠楼当晚观测站有火灾 3. 火灾只烧毁部分文件 4. 父亲当时也在观测站工作 这些碎片像星座中的孤星,彼此之间似乎毫无关联。但我知道,只要找到正确的连线方式,它们就能揭示出一个完整的图案——就像连接北斗七星的虚线。 窗外,云层散开,露出几颗零散的星星。我打开《星空观测指南》,翻到姑姑留下的那张照片。现在仔细看,照片背景里的观测站建筑上确实有一块焦黑的痕迹,就在姑姑头顶上方不远处。照片背面除了坐标,还有一行小字:"G25.4 0.2异常,需要复查。" G25.4 0.2——这是一个天体坐标。我迅速打开电脑搜索,结果显示这是一个位于人马座的强射电源,天文学家怀疑那里可能有一个未被发现的脉冲星。 脉冲星。和程砚初说的一致。 我的手指颤抖着继续搜索青海天文观测站火灾记录,但网上几乎找不到任何相关信息。唯一相关的是一则2003年的简短新闻:《青海天文观测站电路故障引发小型火灾,无人员伤亡》。 日期是姑姑去世前两周。 父亲的书房里有老相册。这个念头突然闯入我的脑海。如果他真的和姑姑一起工作过,那里一定会有线索。 凌晨两点,整栋房子陷入沉睡。我光着脚,像影子一样溜向父亲的书房。门没锁——父亲从不认为我会违抗他的禁令。 书房里弥漫着皮革和烟草的气息。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我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用最低亮度扫过书架。最下层有一个棕色的皮质相册,看起来年代久远。 相册的扉页上用钢笔写着"青海观测站,2002-2003"。翻到第三页,我的呼吸停滞了——年轻的父亲和姑姑站在一起,背后是观测站的主楼。他们都穿着白大褂,胸前别着工作证。父亲的手搭在姑姑肩上,两人对着镜头微笑,看起来亲密无间。 这与父亲口中那个"精神不稳定"的妹妹形象截然不同。 继续往后翻,更多的合照:父亲和姑姑在望远镜旁工作,在食堂吃饭,在草原上野餐。直到最后一页,照片的风格突然变了——这是一张单人照,姑姑站在观测站楼顶,背对着镜头,仰头看向夜空。照片角落的日期是2003年8月17日,她去世前一天。 照片背面写着:"岚最后一次观测。G25.4 0.2确认。" 什么东西在书桌抽屉里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我吓了一跳,差点把相册掉在地上。屏息听了几秒,确定只是房子老旧的木材发出的声音后,我小心地拉开父亲书桌最上层的抽屉。 里面躺着一个牛皮纸信封,没有署名。我打开它,倒出里面的东西——几张烧焦的纸片和一张完整的照片。照片上是父亲和一个陌生男人站在观测站楼顶,两人表情严肃。那个男人手里拿着什么闪闪发光的东西,但因为照片角度问题看不清楚。 纸片上的字迹大部分已经无法辨认,只有几个零散的词组:"数据异常"、"必须停止"、"岚不同意"、"会毁了一切"。 我的太阳穴突突跳动,手心渗出冷汗。这些碎片似乎在暗示什么,但我还无法将它们拼凑起来。 突然,楼下传来开门声。我迅速把东西放回信封,塞回抽屉,相册也回归原位。刚关上书房门,就听到父亲的脚步声从楼梯传来。 我闪身躲进走廊的阴影处,屏住呼吸。父亲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他穿着睡衣,手里拿着手机,脸色阴沉。 "...我说过不要这个时间打电话。"他压低声音说,语气是我从未听过的冰冷,"那件事已经结束了...不,她什么都不知道...烧掉的文件不可能恢复..." 他走进卧室,关上门,声音被隔绝。我靠在墙上,双腿发软。父亲口中的"她"是谁?姑姑?还是...我? 回到房间,我锁上门,把《星空观测指南》紧紧抱在胸前。程砚初是对的,姑姑的死不是简单的自杀。而父亲...父亲可能知道更多。 第二天早餐时,父亲表现得一如既往,仿佛昨晚的电话从未发生过。他一边看报纸,一边问我艺术治疗课的安排。 "今天下午两点,刘叔叔会送你去。"他说,眼睛没有离开财经版,"王医生说至少需要六次疗程。" 我盯着粥碗,米粒已经泡发了。"我不想参加。" "这不是你能决定的。"父亲放下报纸,声音平静但不容置疑,"你需要帮助,知秋。像你姑姑那样..." "姑姑到底怎么了?"我抬头直视他的眼睛,"她真的是自杀的吗?" 餐厅陷入可怕的寂静。母亲的手停在半空,茶壶里的水蒸气无声地上升。 父亲的表情变得僵硬,眼中闪过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谁跟你说了什么?"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我后背发凉。 "我看了你们在青海的合照。"我说,"你和姑姑一起工作,但你从没告诉过我。" 父亲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他缓慢地放下报纸,动作精准得可怕。"你翻了我的书房。" 这不是问句。母亲紧张地看着我们,手指绞在一起。 "岚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父亲一字一顿地说,"她相信星星在和她说话,相信外星文明通过脉冲星发送信息给她。最后..."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最后她分不清现实和幻觉。" "那场火灾呢?"我追问,"为什么烧掉的只有她的文件?" 父亲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够了!"他的声音像鞭子一样抽在空气中,"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这些胡言乱语,但从现在开始,你不准再提起岚,不准再碰任何天文相关的东西,也不准..."他深吸一口气,"不准再联系那个程砚初。" "他已经转学了。"我平静地说,心跳却快得发疼。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还在联系?"父亲冷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我的星空手表,"改装得很精巧,但逃不过专业设备的扫描。" 我的血液凝固了。手表是昨晚充电时被他发现的? "下午的治疗课,王医生会帮你做一次全面评估。"父亲把手表放进西装口袋,"现在,回你房间去,直到刘叔叔来接你。" 我机械地站起来,双腿像灌了铅。走过父亲身边时,我注意到他西装内袋里露出信封的一角——是那个牛皮纸信封。 回到房间,我立刻检查藏收音机的地方。还好,父亲没有发现《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异常。但手表被没收意味着我失去了与程砚初联系的一种方式。 我翻开素描本,开始画昨晚看到的照片:姑姑站在楼顶仰望星空的背影。每一笔都像是揭开旧伤疤,但我知道,只有直面这些阴影,才能找到真相。 下午两点整,刘叔叔准时出现在家门口。他比平时更加沉默,眼神躲闪。上车后,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打开收音机,而是直接驶向市中心。 "我们去哪?"我问,注意到这不是去青少年活动中心的路。 "王医生的新诊所。"刘叔叔简短地回答,"在医疗大厦。" 医疗大厦是城里最贵的私立医院所在地。车窗外的景色越来越陌生,我的不安也随之增长。当车停在一栋灰色大楼前时,我的手心已经全是冷汗。 王医生的"诊所"更像是一个高级实验室。白色墙壁,无菌气味,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来来往往。我被带到一个放着躺椅的房间,墙上挂着各种脑部扫描图。 "季知秋,很高兴正式见面。"王医生走进来,他比我想象中年轻,戴着金丝眼镜,笑容和煦,"你父亲很关心你的...状况。" "我没有什么''状况''。"我盯着他白大褂上的名牌:王振宇,神经精神科主任医师。 "当然,当然。"他在平板电脑上点了几下,"只是做一些基础测试,帮助我们更好地了解你。" 接下来的两小时像一场噩梦。问卷、词汇测试、图形辨认、脑电图扫描...最后是一管血样抽取。整个过程中,王医生不断记录着什么,偶尔问一些关于姑姑和星星的问题。 "你相信星星会和人交流吗?"他突然问道,眼睛紧盯着我的反应。 "不。"我撒谎了,"那只是童话。" 王医生若有所思地点头,在平板上快速输入。"最后一个问题,"他推了推眼镜,"程砚初有没有给过你什么...特别的东西?除了手表和收音机。"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们监视了我们的通信?还是...审问了程砚初? "没有。"我保持声音平稳,"我们只是普通同学。" 王医生笑了笑,那笑容让我毛骨悚然。"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刘叔叔会送你回家。"他站起身,"下周同一时间,我们继续。" 继续什么?他没有说。当我离开时,注意到走廊尽头有一个标着"档案室"的房间,门半开着,里面堆满了牛皮纸信封——和父亲书桌里那个一模一样。 回家的路上,刘叔叔依然沉默。等红灯时,他突然开口:"你爸爸是为你好。" 我看向窗外,没有回答。人行道上,一个女孩正仰头看着天空,阳光在她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想起姑姑照片中那个仰望星空的背影,胸口一阵刺痛。 晚饭时父亲不在家。母亲说他有紧急会议,但我注意到他带走了那个牛皮纸信封。餐桌上只有我和母亲,沉默像一堵无形的墙横亘在我们之间。 "妈妈,"我终于打破沉默,"姑姑死的时候,你在场吗?" 母亲的手一抖,筷子掉在桌上。"不...不在。"她声音发颤,"那时候我和你爸爸还没结婚。" "那你知道G25.4 0.2是什么吗?" 母亲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恐惧。"谁告诉你这个代号的?" "照片背面写的。"我小心观察她的反应,"是姑姑研究的脉冲星?" "别再问了,知秋。"母亲的声音突然变得坚定,"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她站起身,收拾碗筷的动作近乎慌乱,"回房间休息吧,明天还要上学。" 我顺从地点点头,但内心已经确定:母亲知道些什么,而且她害怕说出来。 回到房间,我立刻检查了收音机和笔记本的安全。确认没有被翻动的痕迹后,我翻开素描本,开始画今天在医疗大厦看到的一切:王医生的眼镜、脑电图仪器、档案室的门...每一个细节都可能是拼图的一部分。 凌晨三点,我再次醒来,脑海中回荡着程砚初的声音:"不是所有会发光的东西都是星星。" 父亲书房里的照片、烧焦的文件碎片、神秘的G25.4 0.2、医疗大厦的档案室...这些发光的信息碎片,究竟会指引我找到怎样的真相? 我轻轻打开收音机,调到87.6,只有电流的沙沙声。距离下次通信还有五天,但我已经等不及了。我需要更多线索,需要见到程砚初,需要亲自去青海找到答案。 窗外,一颗流星划过夜空,转瞬即逝。我忽然明白,就像流星一样,有些机会一旦错过就永远不会再来。我必须做出选择:继续做父亲控制下的乖儿子,还是追随姑姑和程砚初的脚步,去寻找星空下的真相。 素描本摊开在膝上,我画下了最后一幅图:一个男孩站在岔路口,一条路通向牢笼般的家,另一条路延伸向远方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