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明言发现自家世子这几天都不出去玩乐了,连姚公子的宴请都婉拒,每日待在府中。
“世子,府内无聊,要不小的带您出去逛逛吧。”
“你想去就去,没必要拿我当借口。”谢临渊冷睨他一眼:“我觉得府中很好,没必要出去。”
明言既有小心思被戳破的尴尬,又有几分“事态竟如此发展”的讶然——要知道往日最待不住的可是世子啊,发生什么事了,竟然让一向吐槽府内无趣的世子爷甘愿留在府里?难道真像下人所说,男人到了成熟的年纪,整个人都开始转性了?
明言听着夫人院里传出的袅袅佛音,脊背上汗毛都立起来了:“那小的出去逛逛,遇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给世子爷您带回来些。”
暮春的午后,谢临渊独自在门窗大开的书房阅读兵书,眼神时不时看向窗外——窗外的海棠开得正盛,偶有花瓣随风飘入,落在砚台边沿。
他到底不是那种能耐住性子读书的人,翻了两页眼皮就开始打架,揉了揉眉心,忽然瞥见一道青色身影从廊下匆匆走过。眼神立刻像见到老鼠的猫儿一样:"站住。"
宋依蕊身影一僵,转身看他,半边脸被阳光镀成蜜色,她今日梳着简单的双丫髻,发间只簪了根木钗,却衬得脖颈愈发修长。
"过来研墨。"谢临渊用笔杆敲了敲砚台,嘴里发着牢骚:"府里人都死绝了似的,半日不见个影儿。"
宋依蕊走路轻盈,半点声音也没有。让谢临渊想起姚公子总挂在嘴边的酸诗——“凌波仙子生尘袜,水上轻盈步微月”。只是这“仙子”走路轻盈,执墨的姿势却很怪异:跪在垫子上,三根手指捏着墨锭,缓慢地磨着,半天才磨出来一点。
谢临渊倒也不恼。他本就不打算写字,让她过来研磨纯粹是个搭话的借口。能待在他身边就很好了,至于磨不磨得出来、磨出来的好不好,他一点也不在乎。
桌上摆着一本《军略》,是军事家孙斌的著作,宋依蕊记得看门的说过,侯府这种上等人家,最喜欢对兵法有造诣的人。她盯着纸面,企图把上面的知识吸收进脑子里。余光瞥到她盯着摊开的兵书看,那般的专心致志。放下手中书卷,挑了挑眉:"不识字?"
宋依蕊一愣。
谢临渊敲敲桌面:“你要是识字就该认得,这书是倒着放的。”
少女耳尖瞬间红透,手指绞紧了衣带。
"府里不是专门设了家学给下人识字?"谢临渊手中书卷敲在案几上,语气颇为纳罕:"你怎么还..."话说到一半想起眼前女孩是两个月前才被买进府的,不是从小在侯府长大的家生子。那些家规礼仪、读书识字的机会,自然都与她无关。
轻咳一声,抬手招她:"过来。"
宋依蕊不动。他直接伸手握住手腕把人拉到书案旁。指尖触到的肌肤微凉,还带着水汽——想必是刚做完浣洗的活计。他语气颇无奈:"你总得会写自己名字吧?领月钱、记档册,都要签名的,难不成带个泥印到哪里都按手印?”
在他的注视下,宋依蕊慢慢坐了回去。谢临渊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笔锋落在纸上:"姓什么?"
"宋...宋依蕊。"
"哪个依?哪个蕊?"
她茫然眨眼,谢临渊方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多可笑——不识字的人怎会知道名字对应的字?
右手轻轻覆在她执笔的手上。松木香混着墨气笼罩下来,宋依蕊的背脊不自觉地绷直了。
"告诉我你的名字怎么写。"他的声音低了几分,带着几分诱哄的味道,"是衣襟的衣,还是..."
"养母说..."宋依蕊的声音轻得像蝴蝶振翅,"是''依靠''的依。"
依靠?
他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这么弱不禁风的女子,也能成为谁的依靠吗?
"好。"他声音不自觉地柔了下来,带着她的手在纸上缓缓移动,"先写单人旁,像这样..."
"蕊字要稍微难一点,三个心字叠在一起。"
宋依蕊突然缩手。最后一笔歪出去老远,在纸上拖出长长的尾巴。谢临渊面色沉静如水,似乎并未感觉有丝毫不妥:"看懂了吗?"
少女盯着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迹,轻轻点头。阳光透过海棠枝桠,在她鼻梁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看懂了,就回去练习。"谢临渊背过身去整理案卷:"明日申时把写好的纸稿送来给我检查。"
宋依蕊迈步走到花园外,全程没有回头,如果她回头的话,就能发现花架下刚才还面容冷静的少年手指遮唇,眼波荡漾,双颊比海棠花还红。
谢临渊喜欢宋依蕊。
这件事他从第一次见她就意识到了,也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在父亲院子里的第一次见面,她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下人,在父亲面前跪着求情,这足见她的善良,后来在偏宅见到,她仅靠记忆,就能把农家的弹弓复刻成功,足以见她的聪慧和心灵手巧,她只是一个仆人,却在他提议习字时,没有拒绝,而是一心一意地认真学习,足以见她的勤奋和上进。
一个善良聪慧勤奋上进的下人,试问哪个主子不喜欢?
既然别人都喜欢,那他谢临渊喜欢她,根本就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就像主人喜欢猫就喜欢逗弄一样,在家呆着无聊时,他也时常把她叫到身旁教授书法。宋依蕊天资聪颖,又勤奋刻苦,可谓是进步神速,短短数日,原本稚拙的笔画渐渐有了筋骨。
谢临渊的好,点燃了宋依蕊的妄念——人人都说世子青出于蓝胜于蓝,未来成就必在侯爷之上,世子爷近几日又频频回应自己的试探,反正也是攀高枝,攀哪根高枝不是攀?
......
结业那天,谢临渊来得比平日迟些,肩头还带着演武场的尘土。当他说出:“你可以结业了”时,宋依蕊双手奉上诗笺,眼睛亮得出奇,"这是我给世子准备的礼物,谢世子这段时间的教导之恩。"
宣纸上的字迹清秀,谢临渊垂眸细看,眸子瞬间瞪大——这不是姓姚的前几日写的艳情诗吗,怎么到她手里了?
拳抵唇轻咳一声,声音压低:“你这诗从哪得来的?”
"西市书肆买的。"她浑然不觉,"老板说这是今年最雅致的咏春诗。是目前京都最流行的诗。我觉得世子爷可能喜欢,就买下来了。"
谢临渊心倒老板说的咏春诗跟你理解的可能不是一回事。
“是抄的不好吗?还是诗本身世子不喜欢?”
谢临渊用咳嗽掩盖自己的笑声。卷起诗笺收入袖中。窗外暮色渐沉,映得他眉目格外温柔:"挺好的,诗好,抄得也好。我很喜欢。"
临近春日,羽林军人员轮换,谢临渊得以归家休沐浴。在府中闲来无事便来找她聊天。
宋依蕊开始很乐意,后面发现陪他聊天活干不完,就次次路过宅邸都绕道走了。
然而这天走小路,却被在树下恭候多时的谢临渊逮了个正着:"小丫头没良心,这才结业几天,见到我连话都不愿意说了?"
宋依蕊脸蛋红扑扑,不知是冻得还是羞得,垂
下眸:"奴婢不敢,只是有活要干。"
谢临渊审视她:“真的?”
“真的。”宋依蕊一脸诚恳。
谢临渊想起明言前几日跟自己说的——半夜起夜时还看到宋依蕊在井边洗衣,不由沉吟一声:“那你先去吧,忙完了回来,我在这等你。”
......
宋依蕊沿着结冰的溪岸疾走,寒风卷着枯枝打在她单薄的肩头,冻得她指尖发麻。她刚拐过假山,三个粗使丫鬟便从暗处转出来,为首的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她的皮肉里:"厨房等热水用,你倒会躲懒!"
仔细一看,是隔壁打杂的三个丫鬟,平日里没少欺负她。
宋依蕊想躲开,却被三人绕成圈堵在中央。
她眸中冰冷:"我刚从夫人院里送花回来,再说今日轮值烧水的是桃枝,也不关我的事。"
"哟,给夫人送过花就了不得了?"秋菊阴阳怪气地凑近,伸手扯了扯她洗得发白的衣角,"真当自己攀上高枝了?"
夏萍在抱臂冷笑:"要真得了夫人赏识,早该调去正院了,哪还用在这儿做粗活?"
宋依蕊不欲纠缠,转身欲走,却被秋菊猛地拽住。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刺骨的寒意瞬间浸透衣衫,冻得她浑身发抖。她咬紧牙关,猛地夺过木盆,狠狠砸向春杏。春杏吃痛松手,宋依蕊趁机挣脱,可还未跑出两步,便被三人一拥而上架住。
"让这贱人醒醒神!"春杏尖着嗓子嚷道。
宋依蕊挣扎不得,被她们硬生生拖到溪边,狠狠推了下去。冰凉的溪水瞬间漫过口鼻,刺骨的寒意如刀割般渗入骨髓。她呛了几口水,拼命扑腾着爬上岸时,那三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寒风刺骨,冻得她唇色发青,眼尾却因委屈和愤怒泛着红,泪水混着发梢滴落的水珠,在雪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她抬手抹了把脸,咬着牙在心里暗自发誓——等她当了主子,第一件事就是把这群仗势欺人的家伙赶出去。让他们也尝尝被人作践的滋味。
一抬头,却撞进了谢临渊眼里。他站在回廊下,原本懒散的神色在看清她的模样后骤然一沉:"谁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