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那位花家的少爷留洋回来,就要在蜀都落脚。自上次罗心正的生日宴过了后,罗淑就多心关注了他的好些风言风语。
“姐,那个花少爷会讲英文呢。”姐妹俩正搓着茶,罗淑跟罗贞有一搭没一搭唠嗑,言语间尽是对人花久年的新奇艳羡。
“你喜欢他啊?”罗贞随口一提,“切~有什么好稀罕的,我还会说四川话呢。”
“哎呀没有。”罗淑娇怯嘟嘴,“就是没见过他那样的,细皮嫩肉说个话也文文静静的。”
罗贞笑了笑:“比张二狗瞧着顺眼是吧?”
罗淑瞪她一眼,捻起簸箕里的茶叶砸了姐姐过去,像是羞了,说:“你惯会笑我。”
她俩正百无聊赖着,忽地门外传来向向嬷嬷的唤声:“哎呦我的两个小祖宗,你俩不去找张绣娘又在这里干什么?”
提起这个,罗贞脸上闪过一丝厌烦,罗淑倒是垂头丧气,主要是她没绣成。
“上次张娘子都跟我们说了下个礼拜交的。”罗贞知道是向妈妈来了,解释说:“是鸳鸯的面儿,可要废我们好些时间才绣好呢。”
“嗯嗯,对。”罗淑顺着她的话点头。
向妈妈进来,见着罗淑在辨茶的样子,当即攥住她的手就往外拉,严厉道:“一天到晚就你鬼心眼多,找不着事儿做去绣楼坐着也行,你爹都说了女儿家家的别来茶摊就不听。”
“哎,向妈妈。”罗贞也追了出去。
罗淑苦着个脸,对罗贞瘪了瘪嘴,下一秒,姐姐也被向守春给拽了手腕,姐妹俩一齐被拽到了张娘子的绣阁里去。
张娘子见她俩来了,笑笑,请她们坐下。楼里尽是些学巧工的姑娘们,学门手艺不管是谋生还是嫁人也都是条出路。
罗贞对着自己架子上发了愁,是她早就绣好了的鸳鸯,很是难看,连残次品都算不上,她不喜欢这些精细的活儿,所以一向敷衍了事。
罗淑坐下了,跟隔壁小妹闲聊过,也专心对付她手上的画。今个天高热气腾腾,罗贞百无聊赖地盯去窗外,正巧,见着杨柳絮絮下有小娘子送情郎。
有伶人在楼里弹琴唱曲儿,大抵也是些“今宵复何求~此一别,山长水远愁愁~”
罗贞打了个哈欠,无聊得紧,正碰上了张绣娘说看看大家的绣工怎么样了,罗贞头一个扯了自个的鸳鸯就递了上去。
张绣娘一瞧,就晓得她是个不成器的。
罗贞笑了笑,打着马虎眼走掉,就想溜达去看俏伶娘,唱到一句“凭栏外,望邈洲,无他所愿,盼与郎君白头~”
惹得看客连声叫好,丢了好些金银碎软上去,有个靛蓝色盒子也扑了上去,洒了一地香粉,害得人伶娘都羞赧,道:“谁家公子把自家娘子的脂粉盒子都给带来啦~”
伶娘嗓音软糯,带着独有的腔调,很是酥人。大家伙爆笑一片。
罗贞多心去瞧,嘿,竟是那个会洋文的花少爷,她歪了歪头,也碰巧见着他又从兜里掏出钱来递给身旁小厮,说罢走掉。
罗贞追了出去,穿过人流,却没见着人,她正觉得奇怪,听身后一句:“双胞胎。”
罗贞回头看去,花久年挂着清朗的笑:“你是姐姐还是妹妹?”
“你又分不出来,说了也是白说。”罗贞一笑,拔腿就走,却多心留意他会不会跟上来,花少爷果然中招追了上来问。
“我认得。”花久年眯着眼睛去盯她眉毛里的那颗痣,竟然没了……
可能是个痘,他心想。
“你干什么?”罗贞一巴掌别开他的脑袋。
“认得,认得的。”花久年抹了把脸回答。
罗贞偷瞥他一眼,没回答,心里却犯了点小花痴,心想,罗淑说得不错,他真的跟张二狗不大一样。
“你……”花久年就这么屁颠屁颠跟着她,罗贞突声,疑问:“你竟然姓花,我若是没见过你,恐怕还以为你是个妹子。”
“是。”花久年失笑,“我随我娘姓。打小体弱,药罐子泡大的,遇到个郎中说我活不过九岁,我娘,直接气得抄起凳子把他赶了出去,后来像是又听了些算命大夫的诨话,让我跟我娘姓,起名久年,大概就是想我活得长久些吧。”
“那你原来叫什么?”罗贞好奇。
“笙字。”花久年说。
“花生。”罗贞捂嘴,眉眼弯弯笑了起来。
“我姓周的。”花久年瞪她一眼,有点烦。
“好好,周笙。”罗贞点点头,两人一时无话,就是舍不得说再见,就随便溜达。
罗贞走在前头,偶尔偷摸回去瞧花少爷,看他斯斯文文地去买糖画,看得罗大猴姐瘪嘴惊呼:比我妹还闺女。
罗贞正觉得烦,想走掉了,花久年却又小跑着追了上来,递给她一只兔子,算是请客,罗贞挑眉,扫了眼他手里更大的那个马,说,好吧。
打小就在这一带混,看都看腻了,她不想吃。
正拿着溜达了一路,罗贞无聊,正拿着兔子糖人要下嘴,她妹罗淑从拐角过来,跟赵小妹在一块,正兴高采烈地讨论着什么。
罗贞想也知道要么是缎子要么是吃。
“淑妹儿,来,姐姐请你吃糖。”罗贞过去把糖递给了她,害得花久年往自己塞糖的动作一愣,有点生气,食之无味了都。
“你为什么自己不吃?”罗淑表示怀疑。
“她舔过。”赵小妹笑嘻嘻附耳告诉罗淑。
“我没有!”罗贞要递过去,罗淑已经转身就跑,姐妹俩再次你追我赶,忽略了余下的远客。
花少爷倍感格格不入,赵小妹不认识他,哈哈赔笑,转脸就跟了罗家姐妹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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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入夜了,罗家饭堂前高朋满座,今日却不是客人,而是本家的亲朋好友们。
向妈妈一早就把罗贞罗淑召了回屋来,让向桃给她们化妆,顺便添两件新衣裳。
“想也是分钱的事。”向妈妈随口一句,说:“茶田都是各家的,有的一年到头干得活儿多,收成好,有的懒货干得少,见着别家挣得钱多就心里不痛快。”
“爹是按日子结的工钱的?”罗贞问。
罗淑眨巴着眼睛,跟向桃说着话,讲她给自己描的眉毛也太粗重了些。
“一天100个钱。”向妈妈给罗贞盘着头发,突声:“哎呀,我跟你讲这些干什么?你女孩子家家的。”
罗贞瘪嘴,看去铜镜里的自己,确实,也才十七八岁的样子。
罗淑先弄好了,打包得漂漂亮亮的,向桃正要问罗贞涂不涂粉,她摇了摇头,意思自己就描个眉抿个腮红就好了。
罗家算不得豪门望族,好歹也是商贾,闺女俩衣食用度是不缺,但值多事之秋,府里各式开销却在缩减,没让她俩读书。
向妈妈领着罗淑向桃先出门了,留下罗贞捣鼓了一会儿,她正要去吃饭,却肚子疼,像是不痛快要去如个厕。
罗贞哎呦哎呦两声,通泰了正出来,隔着一扇雕花的矮窄门,听见了耳熟的窃窃私语,罗贞偷摸瞧,竟然是柳芊芊跟向妈妈。
“你生怕罗家人不晓得了?”柳芊芊低声。
“太太,那个。”向守春显得为难。
“那个什么?怎么现而今提起她俩来你说话还吞吞吐吐的?你自己不也有个女儿吗?”
“正是有了桃桃,才……俩姑娘再不济,好歹也是老爷的女儿,何至于,让郭家那些穷亲戚接回去糟蹋,还说亲都来了,倒是显得我们姑娘那么嫁不出去了似的。”向妈妈瞥了柳芊芊一眼。
“哼。”柳芊芊吧唧了下嘴巴,小声嘀咕了句,“你一个下人……”而后又憋了回去,说:“你别忘了是郭慧心怎么死的!”
最后一句话似乎蕴含千言万语,无比憎恶,罗贞瞧得真切,窗子影帘那头的向妈妈眼含热泪,似悔似恨,最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再见人影一闪,向妈妈心惊肉跳,夺门而去,她当然认得,是罗贞的背影。
罗贞躲去了假石,她瞳孔地震,泪满盈眶,对柳芊芊话里真假的揣摩思量。
柳姨娘向来不喜欢她俩,猜都不用猜光是瞧就知道。
家里人都说娘是难产,是向妈妈拼死把她姐妹俩从娘肚子里救回来的——而今,怎么还另有隐情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