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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贫民窟

作者:云上有雨雨下有云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距离那天已经过去了很多天,我也彻底熟练了在罗莎夫人餐馆的生活。


    我记得黄金皇帝朝我这方向遥遥看去的一瞥,但肯定不是在看我。


    街上的地毯早已取走,鲜花也是不见,只留那恒久的香味在空气中飘荡。


    罗莎夫人又出门了。


    我遵循罗莎夫人的话,关上门,打了个哈欠。最近这俩天可能是工作量减轻,正所谓春困夏困秋困冬困,我老是打哈欠。


    临走前罗莎夫人送给了我一面磨的发亮的铜镜。能照映出我的样子。很清晰。


    可能是吃得饱了,我头发黑亮,穿着干净的亚麻长裙,腰侧缝着暗袋,踩着短靴。这套衣服是罗莎夫人让我穿的。


    我一边打着瞌睡,一边看着罗莎夫人店里的壁钟,奇怪,这个钟,是什么时候购置的?


    这是一座老式但精美的黄铜壁钟。它悬挂在斑驳脱落的墙皮上,散发着与油烟、炖汤气味格格不入的光辉。


    钟壳边缘雕刻着繁复精细的葡萄藤,藤蔓缠绕叶片卷曲。


    钟面是纯净的珐琅白,底色温润细腻。上面用黑色罗马数字标刻着时间。


    它的秒针由铂金制成,发出极其清澈、穿透力极强的“叮——叮——”


    “唉?”


    “叮——叮——”


    我猛地睁开眼。


    我醒了,我傻了。


    我回到了我的租房,看到了熟悉的天花板。


    突然想起来那个壁钟是我小时候老房子的壁钟啊!


    这个梦真是恍若隔世。


    我感叹道。


    狭窄的租房一览而尽,一床一桌一柜,料理台上放着电磁炉。


    唯一的小窗户对着隔壁楼的墙壁,采光一般,但能看到一角灰蒙蒙的天空。窗外隐约传来楼下小孩的嬉闹声和远处马路的车流声。


    手机还在播放着“真相只有一个!”电风扇不知疲倦地旋转。


    我起身煮了碗泡面,面饼香肠青菜葱花,倒入一包精华的酸辣粉调味料包,最后放入大量香菜。


    吃饱喝足,我右手摸索着床上的空调遥控器,一边想道:原来我头发这么长的吗?


    丝滑的长发,已知我没有买过假发。那么摸到人类的概率比感知错误不愿相信摸到的是蟑螂全家的概率要有多大。


    我掀开被子。


    穿着亚麻长裙的我静静地躺在床上。


    我感受到了,我的一只左手在摸我的一只右手。


    我掰开了我的眼睛,感受到了三个眼睛的视觉。看到了……四个眼睛都看到了。躺着的我睁开另一只左眼。


    是真实的触感。


    年少的我和年轻的我,在这一刻真真实实的对视上了。


    我打算记录一下这几天发生的事。


    就从睁眼那一刻开始讲起。


    我从下水道被一个孩子打捞了上来,蜷缩在冰冷粘腻的地面上。


    空气稠密得如同凝固的油脂,充斥着排泄物的臭、食物腐烂的酸腐、劣质煤油燃烧的呛人烟气,以及一种经年累月淤积的、如同霉菌渗入骨髓的潮湿霉味。


    巨大的、无法理解的机械轰鸣和管道泄压的声音在头顶、四周,甚至脚下震荡,像一颗巨大心脏在跳动。


    我揉了好几下眼睛才看清眼前的事物,却根本不明白我在哪里,我在做什么。


    难道是突然地震,我连人带床掉入下水道了?


    耳边传来撕扯的声音。


    是那个孩子……


    他在做什么?


    他在咀嚼,吞食着什么,手里黑漆漆的一团,从手指缝里露出一截细长的黑色尾巴。


    他坐在地上,靠着墙,朝我看来。


    墙面是一块一人高的LED光屏,流动的光影在他的脸上流淌,在黑暗中,他的眼睛绿莹莹的。


    我下意识咽了咽口水,避开了他的视线。


    一个孩子突然飞快地奔了出去,带起一阵风。我跟着她走了出去。


    天啊,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


    石头、砖块、木头、铁皮、集装箱,合金板,构成了很多不可思议的违章建筑,烟囱,通风管道,各种人工搭成的铁棚。楼与楼之间几乎没有缝隙,形成了一条幽深、垂直在空中的路!


    有一个看起来就相当危险的铁栏杆电梯正垂直从这空中落了下来,里面挤满了人,那电梯摇摇晃晃。


    我低下头看去,一阵心悸。


    我现在不在地面,而是在不知道多少层的高楼。


    这就是一个空中迷宫!


    连接不同高度平台的,是吱呀作响的木栈道和锈迹斑斑的铁丝网路和楼梯,毫无防护。


    这些空中走廊毫无规划,如同血管般肆意蔓延、分叉、打结,忽上忽下。有的地方需要弓着身子钻过低矮的管道,有的地方则要踩着悬空的、仅容半只脚的钢筋跳跃。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阴影,堆积着不见光影的垃圾和污浊水流,散发着潮湿的霉味、腐烂物和廉价化学燃料混合的刺鼻气息。


    摇晃的发出金属声音的铁链桥,即使是不怕高的人也能吓得胆战心惊。


    一只老鼠从铁链上窜了出去,跑到尽头钻进阴暗的小巷。


    我不得不跟着走进去。


    这是梦吗?为什么还不醒呢?我的身体变小了,头发却长长了,身上穿着睡着前穿着的T恤和短裤,浑身沾着下水道的气味,湿漉漉的,又脏又臭,我好担心蟑螂在头上生殖。


    小巷没走多远,一切豁然开朗。


    是一条热闹的街。


    两排都是店铺,挤满了人,天花板是居民楼,能看到倒置的窗,里面隐出家具的影子。


    一个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ta穿着白色防护服,戴着消毒面罩,ta看见了我,一把捉住了我的后领,一把把我提了起来。


    原来我现在在第53层。


    封闭的电梯一层一层向下移动,噪音很大,每往下一层都会不安地震一震。


    我看到反光的电梯壁上,ta的全包式消毒面罩像是某个昆虫的复眼。


    显示屏来到了1层,电梯门开了。


    几辆小型卡车停着,车身连接着粗大的铜制管道和黄铜喷嘴,正嘶嘶地喷着消毒液白雾。旁边有几个简易的帆布隔间。有几个卫兵守在附近。


    几个同样装束的卫生员在忙碌,动作麻利。几十个人排队接受处理。


    空气中充斥着消毒水味。


    这里挤着很多孩子。


    看起来都是矮小,稚嫩的长相,每个人包括我看起来都很脏。


    帆布围在四周,地上铺着防水的白色油布,卫生员拿着冲力很强的水管在人群中清洗,有孩子蹦蹦跳跳的大笑起来。


    有个卫生员在剪头发,发放衣服,我的头发贴着头皮剪,衣服手感粗糙长到膝盖。


    发生了什么动静。


    一个卫生员直接走入人群,将一个孩子拽了出来,和另一个卫生员耳语了几句,那个卫生员又观测了几下,将其拖拽上一边的卡车关了进去。仔细一看,里面还有好几个孩子。


    没有人在意发生了什么,只有我和另一个棕发孩子在忧虑的看着那边。


    他们在说着什么,我听不懂。


    那个男孩的脖颈和手臂上,确实有一些成片的细小红点。


    我眼角的余光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一个女孩。她棕发蓝眼,身形瘦小,衣服穿的空荡荡的,光着脚站在油布上,像是一只小麻雀。


    见我看来,她说了几句话,声音像是流动的音符。


    我疑惑地歪头。


    她意识到了什么,指着自己道:“斯帕罗。”


    “斯……帕罗……”


    斯帕罗笑了。


    “嘿,斯帕罗——!”


    一个风一般的身影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带起一股微弱的、混合着铁锈和汗味的空气。他一头红发像是在燃烧。“快来——垃圾车要开走了。”红发男孩之后跟着一个男孩,是他,把我从下水道里捞起的绿眼睛男孩。


    斯帕罗的棕色头发,裙摆随着风飘动。我下意识的想跟上去,却猛地停下脚步。斯帕罗站在倒着的油漆桶上,向我摊开手掌。


    她的手很温暖。我们一起坐在油漆桶上,旁边是涂鸦墙。


    斯帕罗的眼睛注视着我,让我觉得刚才打过的针也没那么痛了。


    她的眼睛是蒙了雾的灰蓝色,下垂眼,睫毛很长,比肩膀稍长一点的棕色头发蓬松柔软。


    她坐在油漆桶上,弯腰从桶中取出之前放置其中的包。


    她拿出鞋子穿了,又拿出一卷绷带从脚踝上一直卷到膝盖下,我发现她的腿相当细瘦,上面却有好多愈合的伤疤。


    她开始在我的腿上卷绷带……


    红发男孩无聊的吹着口哨,凑过来问:“这是你新认识的同伴?我是布莱兹!”


    他的眼睛是亮晶晶的天蓝色,脸上有着小雀斑,很是活泼开朗。


    “布莱兹?”


    我犹豫的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我的发音很怪。


    “你也是从别的国家来的孩子?”布莱兹笑得露出虎牙,“这是辛德。”他拍了拍靠在墙上的黑发绿眼的男孩,辛德看着墙上的涂鸦。


    我被斯帕罗牵着手,布莱兹打头阵,辛德垫后。


    奔跑起来的感觉很奇妙。感觉自己的身体从来没有这么灵动过了,像是一片叶子,一只鸟。


    接下来的经历,对我来说,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


    我们乘坐电梯,来到103层。天啊,这真的好高!这辈子都没去过这么高的高楼!


    是那个人很多的超恐怖电梯。与其说是电梯,不如说是被铁绳吊着的平台,那铁绳直直伸向看不见的天空深渊。


    这个电梯像是一条血管,在这个庞大的建筑物里移动。


    布莱兹牵着斯帕罗,斯帕罗牵着我,我牵着辛德,在人群中似一叶扁舟。


    这里是住宅层,到处都是电线和晾衣绳。密密麻麻的都是窗户,毫无**,到处都是平台,被楼梯和桥连接着,中间还夹杂着店铺,人就像蚂蚁一样进进出出。


    布莱兹对这里了如指掌。他大喊着“借过!借过!”,灵巧地侧身滑过一个挑着沉重水桶、骂骂咧咧的壮汉。


    斯帕罗紧跟其后,动作不如布莱兹张扬,也流畅稳定,像一条在激流中穿梭的鱼。她低头避过低垂的晾衣绳,绳上挂满褴褛的衣物,像灰色的旗帜在风中鼓荡。


    辛德跑在最后,时不时拉一把我。我的不熟练好像没有影响到他们的行动。


    我的心脏狂跳,肺部像着了火。眼前的景象在高速移动中变得模糊又清晰。


    悬空的铁皮栈道在脚下“哐哐”作响,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缝隙,传来模糊的人声和锅碗碰撞声。


    狭窄得仅容一人的店铺在眼前一闪而过。


    一个瘦高的男人在阴影里,面前挂着十几只铁丝和彩色碎布扎成的、栩栩如生的机械鸟,鸟喙和关节处巧妙地嵌着小齿轮。一阵风吹过,鸟儿们竟发出轻微的“咔哒”声,翅膀微微颤动。


    锈蚀的巨大管道从头顶或身旁横亘而过。温热的冷凝水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滴到我的头上,吓得我一个激灵。


    当我们终于攀上最后一段陡峭的、吱呀作响的锈蚀消防梯,推开头顶那块沉重的活动铁板时,强烈的天光瞬间涌入,带着自由而微凉的风!


    是阳光!


    “我们到了。”斯帕罗说着。


    是阳光。


    盛夏的阳光晃的人看不清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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