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竞赛报名表在余意书包里躺了三天。
每次拉开拉链，那张纸都会从课本缝隙里露出一角，像是在无声地催促他。余意盯着沈逸龙飞凤舞的签名，笔锋凌厉得就像他本人。
"余意！班主任找！"周扬在宿舍门口喊了一嗓子。
余意手一抖，报名表飘到了地上。他弯腰去捡，却看见周扬已经先一步捡了起来。
"物理竞赛？"周扬吹了个口哨，"可以啊，刚来就敢碰这个？知道沈逸去年在这个比赛里吊打全省吗？"
余意夺回报名表，耳根发烫："只是考虑。"
"劝你别去。"周扬压低声音，"沈逸带的那组全是学霸，去年有个女生因为跟不上，直接在实验室哭到崩溃。"
余意没吭声，把报名表折好塞进口袋。班主任办公室的门半开着，他敲了两下，里面传来"进来"的声音。
推开门，余意僵在了原地——沈逸就站在班主任旁边，白衬衫袖口挽到手肘，正在翻看一叠文件。
"余意啊，正说你呢。"班主任笑眯眯地招手，"沈逸推荐你加入物理竞赛组，我觉得不错。你入学成绩数理都很强，应该跟得上。"
余意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报名表边缘："我还没决定..."
"报名表我已经交上去了。"沈逸头也不抬地说，"训练从今天开始，放学后物理实验室见。"
余意猛地抬头："我没答应！"
沈逸这才看向他，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开学典礼那天，你说''每个失败但不愿放弃的人都值得机会''。"他合上文件夹，"现在我给你机会，你要放弃？"
余意张了张嘴，却找不到反驳的话。班主任适时插话："余意，这是个好机会。沈逸这组每年都有保送名额，对你这样的学生来说..."
对他这样的学生。余意咬住口腔内侧的软肉。对他这样靠奖学金才能读明德的穷学生来说。
"我去。"余意听见自己说。
沈逸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时带起一阵微风，余意闻到了很淡的雪松气息。
放学铃响，余意磨蹭到所有人都走了才收拾书包。物理实验室在科技楼顶层，走廊尽头的房间。透过门上的玻璃窗，他看到里面已经坐了五个人，沈逸站在白板前写着什么。
余意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射过来。沈逸头也不抬："迟到了四分钟。"
"我去还图书馆的书..."余意小声辩解。
"下次提前规划时间。"沈逸用笔尖点了点唯一空着的座位，"坐那里。"
余意低着头穿过实验室，感觉到几道打量的目光黏在他身上。座位在沈逸正对面，桌上已经放了一沓资料，最上面用红笔标注着"基础理论——余意"。
"从今天开始，每周一三五训练两小时，周末全天。"沈逸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第一次选拔赛在十月底，我们组至少要进三个人。"
一个戴眼镜的女生举手："沈逸，新人是...？"
"余意，高一，我选的。"沈逸简短地说，然后转向白板，"今天讲电磁场叠加问题。"
余意翻开资料，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推导过程让他眼前发晕。他偷偷环顾四周，其他人都飞快地记着笔记，时不时提出几个专业术语，像是进入了一个他完全不懂的世界。
"余意。"沈逸突然点名，"解释一下这个边界条件。"
白板上写着一串复杂的方程。余意站起来，喉咙发紧。他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那些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质疑。
"我...觉得应该考虑介质极化率？"余意不确定地说。
实验室里响起几声轻笑。沈逸的表情没有变化，但余意看到他握笔的手紧了紧。
"错了。"沈逸说，"坐下。"
余意耳尖发烫，机械地坐回椅子。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他像被困在一场噩梦里，沈逸的问题一个比一个难，而他一个都答不上来。
训练结束，其他人迅速收拾东西离开，有说有笑地讨论着去食堂。余意慢吞吞地整理资料，希望等所有人都走了再出去。
"你的笔记。"
余意抬头，沈逸站在他面前，伸出的手里拿着他的笔记本。
"谢谢..."余意伸手去接。
沈逸却没有松手："全是错的。"
余意僵住了："什么？"
"你的笔记，每一页都有错误。"沈逸松开手，笔记本啪地掉在桌上，"这种笔记毫无价值。"
血液轰地冲上头顶。余意攥紧拳头："我才高一，这些内容我们还没学..."
"那就不该来。"沈逸转身收拾自己的东西，"浪费时间。"
余意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是你逼我来的！"
沈逸停下动作，转过身。夕阳从窗户斜射进来，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他比余意高了半个头，俯视的角度让余意感到一种无形的压迫。
"我逼你？"沈逸的声音很轻，"开学典礼上那个说要''证明自己''的人是谁？"
余意咬住下唇。那天的话被这样扔回脸上，像一记耳光。
"明天带电脑来。"沈逸拎起书包，"手写太慢。"
余意看着沈逸离开的背影，胸口堵着一团棉花。他翻开被沈逸评价为"毫无价值"的笔记本，突然发现最后一页多了一行字：
"《电磁学通论》第三章，图书馆索书号TM15/48。"
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和报名表上龙飞凤舞的签名判若两人。
余意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直到夕阳西沉，实验室陷入昏暗。
第二天，余意提前半小时到了图书馆。他按照沈逸给的索书号找到了那本厚重的《电磁学通论》，在窗边的位置坐下啃了起来。
书很难，但意外地好懂。余意渐渐沉浸其中，连身边坐了人都没察觉。
"这里理解错了。"
余意吓得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沈逸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旁边，指着书上一段话。
"什么？"余意茫然地问。
沈逸叹了口气，拉过椅子坐下。他靠得太近，余意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气息。
"边界条件不是这样用的。"沈逸拿过余意的笔，在草稿纸上画了个示意图，"看，这里..."
他的讲解简洁明了，余意突然发现昨天困扰自己的问题变得清晰起来。
"懂了？"沈逸问。
余意点点头，忍不住问："为什么帮我？"
沈逸收起笔："因为我不想在废物身上浪费时间。"
余意的好感瞬间消散。他正要反驳，却注意到沈逸眼下淡淡的青色："你昨晚没睡好？"
沈逸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余意会注意到这个："改你们的作业。"
他站起来要走，余意鬼使神差地说："我请你喝咖啡吧，就当...补课费。"
沈逸回头看他，眼神古怪："不必。"
"就当谢谢你推荐我..."
"我对咖啡因过敏。"沈逸打断他，"实验室见。"
余意呆在原地，看着沈逸挺拔的背影消失在书架间。这个细节让他莫名在意——一个对咖啡因过敏的竞赛狂，是怎么熬过那么多通宵备战的？
下午的训练比昨天顺利一些。余意按照《电磁学通论》的方法解题，虽然速度慢，但至少没再出丑。沈逸全程没给他一个眼神，只是在最后收作业时，对着余意的答案多看了两秒。
"思路对了，计算错三步。"沈逸把作业还给他，"重做。"
余意接过作业本，发现错误的地方被红笔圈了出来，旁边还标注了正确的公式。
"谢谢..."余意小声说。
沈逸像是没听见，转向其他人布置周末的任务。训练结束，余意故意磨蹭到最后，等所有人都走了，他走到正在擦白板的沈逸身边。
"那个...你一般怎么解决犯困的问题？"余意问，"既然不能喝咖啡..."
沈逸的动作顿了一下："与你无关。"
"我妈妈在废品站工作，经常值夜班。"余意坚持道，"她喝薄荷茶提神，很管用。"
沈逸转过身，眉头微蹙："你在同情我？"
"不是！"余意急忙否认，"就是...分享经验。"
沈逸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问："为什么来明德？"
余意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因为...这是最好的学校。"
"为了奖学金？"
余意感到一阵刺痛："为了改变命运。"
沈逸似乎对这个答案感到意外。他放下板擦，拿起书包："薄荷茶没用，我试过。"
余意跟上去："那什么有用？"
"不睡觉。"沈逸头也不回地说。
接下来的两周，余意逐渐适应了竞赛组的节奏。沈逸是个严苛到近乎残酷的组长，但他给的资料和指导确实精准有效。余意开始能在讨论中提出一些有见地的观点，甚至偶尔能纠正其他人的错误。
"余意进步很快啊。"一天训练结束后，眼镜女生——余意知道她叫林妍——对他说，"沈逸很少这么耐心带新人。"
余意正在收拾电脑，听到这话差点把电源线扯掉："他？耐心？"
林妍笑了："你不知道他去年带的那个女生吧？三天就被骂哭了。"
余意想起周扬说过的话："为什么选我？"
"谁知道呢。"林妍耸耸肩，"沈逸做事从来不需要理由。"
余意望向正在和白板较劲的沈逸——他正在擦一个复杂的电路图，因为有人擦得不干净而眉头紧锁。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
周五下午，余意被班主任叫去帮忙整理资料，迟到了十分钟。他气喘吁吁地跑到实验室门口，却听到里面传来激烈的争论。
"这个方案行不通！"一个男生大声说。
"数据支持我的结论。"沈逸的声音冷静而坚定。
"但实验条件根本达不到你的要求..."
"那就改进实验条件。"
余意推开门，争论戛然而止。实验室里的人都看向他，气氛明显不对劲。
"抱歉，我迟到了。"余意小声说。
沈逸点点头，示意他坐下："继续。第五组数据有问题，我们需要重新设计实验。"
接下来的讨论余意听得云里雾里，似乎是一个关于超导材料的实验遇到了瓶颈。沈逸坚持要用更复杂但精确的方法，而其他人认为时间来不及。
"余意，你怎么看？"沈逸突然问。
余意猝不及防被点名，慌乱中脱口而出："也许可以折中？先用简单方法验证大方向，再细化..."
"毫无意义。"沈逸冷冷地说，"要么做对，要么不做。"
"但时间..."
"时间不是借口。"沈逸打断他，"如果只想应付了事，现在就可以退出。"
实验室鸦雀无声。余意感到一阵难堪，但更多的是不服气。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天才。"余意听见自己说，"我们只是凡人，需要试错的空间。"
沈逸的眼神瞬间变冷："科学没有试错，只有对错。"
"那你就永远活在真空里吧！"余意站起来，"真正的实验就是会失败，就是需要不断调整！"
说完这句话，余意自己都惊呆了。实验室里安静得能听见针掉在地上的声音。沈逸的表情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
余意抓起书包冲出了实验室。他一路跑到操场，在看台最角落的位置坐下，心脏狂跳。他刚刚对沈逸吼了什么？这下完了，肯定要被踢出竞赛组了。
天色渐暗，余意决定回宿舍。刚站起来，他就看到沈逸站在看台下方，白衬衫在暮色中格外显眼。
余意僵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转身就跑。
"下来。"沈逸说。
余意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下看台，在距离沈逸两米远的地方停下。
"给。"沈逸递过一个文件夹。
余意警惕地接过，打开发现是一套实验方案——正是下午讨论的那个，但做了修改，采纳了余意说的"先验证大方向"的思路。
"这..."
"你说得对。"沈逸看着远处的跑道，"我太理想化了。"
余意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沈逸竟然会承认错误。
"明天开始按这个方案做实验。"沈逸转身要走。
"等等！"余意叫住他，"为什么...为什么改变主意？"
沈逸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因为你是对的。"
余意站在原地，看着沈逸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中。他翻开方案，发现扉页上有一行小字："合作者：沈逸、余意"。
这是第一次，他们的名字被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