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荆棘丛里的七十一，见林卓停步看他，眼神似乎认出了自己，脸上立刻涌上不可置信的欣喜。
他眼睛在村里是有名的尖，看得又远，他老早就认出林卓了，才冒险跑过来的。
他飞快地瞄了一眼林卓身边的男孩，又紧张地左右张望了一下——正午时分，路上没什么人。
他猛地从荆棘丛里钻出来，顾不上胳膊被划出白印子，几步就冲到林卓面前。
“噗通！”
七十一双膝重重砸在青石板上，二话不说，对着林卓就“砰砰砰”地磕起头来！额头撞击石板的闷响清晰可闻。
林卓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急忙往旁边躲闪，连声喊道：“起来！快起来！你这是干什么！”
旁边的男孩也被惊到了，先是吓了一跳，随即生气地呵斥：“喂！干什么！起来！别在这儿惹事！”
他心里有点后悔让柱子哥收留这父子俩了，这是个惹事精，再连累大家。
七十一没起身，依旧跪着，抬起磕得发红的额头，急切地对林卓说：“恩人！谢谢姑娘救命的恩情！俺爹说了，这头必须磕！俺…俺把俺爹也救出来了！”
他的声音哽咽。
男孩一听，原来这人是认识林卓的，还是救命恩人？
他那点气恼顿时消了大半，不再呵斥，只是警惕地看着四周。
林卓听到七十一说救出了他爹，那他爹也是被抓了劳工。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心里也是一阵难得的欣慰，能在那个魔窟一样的地方跑出来……
她看着跪在地上、衣衫褴褛的七十一，又掂量了一下手里剩下的肉。
她弯腰，把其中一条用草绳捆好的猪肉递向七十一：“给，拿着。能从个地方跑出来不容易，吃点好的补补身体，可千万别生病了。要是真生病了，实在没有办法，就去教会医院找我，找林护士。”
七十一看着递到眼前的、红白相间的一大块肉，呆住了。
他眼睛瞬间就红了，涌上一层水光，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他伸出粗糙颤抖的手，小心地接过了那块沉甸甸的肉，也里也沉甸甸的。
肉入手冰凉又实在。
七十一紧紧攥着草绳，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
就在这一刻，他心里下了一个决心：他要想法子跟着这位恩人姑娘！
一是要报这救命和送肉的大恩，二是万一爹或者自己病了，能找到可靠的地方看。
更重要的是，他怀里揣着的那根要命的小黄鱼，要想换成能花的钱，必须得找信得过的人出手。
这个姑娘，是他在这举目无亲的沧州城里，唯一认识、也唯一让他觉得放心的人。
还有那天跟她在一起、给他枪的那个，那个像大老虎一样的年轻男人，那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跟着他们，或许…或许真能在这乱世里找到一条活路！
他低着头，抱着肉，心里翻江倒海，盘算着该怎么开口。
林卓看着七十一那半秃半乱的怪异发型，眉头微蹙，直接说道：“你这头发太扎眼了，一眼就能认出来。把剩下的都剃了吧，剃光了反而好些。”
七十一抱着那块肉，连连点头：“哎，哎！俺知道了，俺这就想法子剃了它！”
林卓冲他微微颔首，转身准备和少年继续往医院走。
刚迈出两步，脚步却顿住了。她轻轻叹了口气，手伸进怀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块带着体温、闪着银光的袁大头。
送佛送到西吧。
她走回七十一面前，把大洋递过去。
“先拿着。”她的声音不高，带着点无奈，
“以后宽裕了再还我。万一遇到急事，手头没钱不行。要是真碰上巡逻队盘问，只要他们没认出你是逃出来的劳工，只是查问有没有通行证，把这个塞给他们，或许能买一时平安，争取跑的机会。”
她看着七十一那张饱经苦难的脸，语气认真，“能跑出来不容易，千万要小心，保住命要紧。”
七十一看着递到眼前的银元，手抖得更厉害了。
他放下抱着的肉，在脏破的裤子上用力擦了擦手心，才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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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双手，无比郑重地接过那块沉甸甸的大洋。
冰凉的金属贴着手心，却像烙铁一样烫进了他心里。
一股滚烫的热流直冲头顶，他喉头哽咽，几乎说不出话，只是死死攥着那块大洋，心里翻腾着一个无比强烈的念头，
这条命，以后就是恩人的了！就算死，也是恩人的！甚至想到，如果自己真没了，以恩人的心肠，肯定会照应他爹活下去的……”
林卓并不知道七十一此刻已经想好要把命给她了。
并将她视作托付性命和父亲的唯一指望。
她见他接过大洋，便不再停留，转身招呼那提着鱼和排骨的少年：“走吧。”
少年赶紧跟上。回去的路上，他提着沉甸甸的东西，不自觉地频频抬眼偷看走在前面的林卓。
他脑子里飞快地转着：七十一刚才那拼着暴露的风险也要冲出来磕头的举动，分明是在赌！
赌这位小姐心善，赌她能成为他们的依靠！
结果……他赌赢了！
少年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既有对七十一找到依靠的羡慕，又隐隐对这个半秃头劳工的心思深沉感到一丝警惕——这人，不简单。
两人沉默地走回教会医院门口。
林卓在院门处停下，从口袋里数出十个黄澄澄的铜板，递给少年：“拿着，辛苦你了。”
少年接过铜板，脸上露出笑容：“谢谢小姐！”
林卓看着他，又补充了一句：“你们……我是说，像刚才那个小姑娘，还有你们一起的人，要是谁有个头疼脑热、受了伤生了病的，实在没办法了，可以到教会医院来找我。就说找林护士。”
说完，她不再多言，看了眼医院对面的西瓜摊，提起肉和鱼，转身径直朝着医院后院那个当作临时小厨房用的仓库走去。
她得赶紧去把这些鱼肉处理了做饭。
身后远远传来少年很清亮的“哎……”
少年盯着林卓的身影，直到看不见了，才有些不舍的走了，他摸着口袋里的铜板，一走路叮当直响，少年呲牙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