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嫂琢磨,林氏医馆她多少了解一些,也不是什么大富之家。
她思索着接话:“躁郁症?噶了?”
这姑娘满嘴的词,有时她还听不懂,不过能猜出大概意思。
“就是,就是我脑子老有暴力的想法,尤其是看见鬼子和二鬼子,想他们干的事,我……于大姑,他们清淤……他们杀了多少人?他们……”
她使劲地跺跺脚,又开始转圈走,双手攥得紧紧的。
于嫂和蔼的脸色暗淡了,眼里有冰,低着头继续切板油。
大门外的朱婆婆,微不可察地叹气,手上的动作不乱。
“啊……”林卓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她有一句话没敢说:“如果一开始他们没烧船,是不是就不会被屠村?可是日军不杀渔民,我们也不会去烧船。”
她心里害怕,不敢说。
心里恨得要命。
“不行,不能放过他们,他们杀人,就要杀回来,不杀回来,我这念头不通达,真有可能得神经病。”林卓恨恨地说。
她似乎想通了啥:“生在这个时代,本来就是一种悲哀,总归是都要死的,怕啥,大不了死一死,但是不能白死,坏人得死在我前头。”
大门外的朱婆婆笑了,眼里突然有湿意:这姑娘,娇娇弱弱,倒是有股狠劲。
于嫂又继续切板油,嘴角弯弯起来,眼泪不察,唰一下掉到地上,她想起牺牲的丈夫和孩子:是啊,总是要死的,坏人得死在前头。
林卓说这一番话,像是剖白,又像是自我疗愈。
她絮絮叨叨说完,蹲下身开始清洗切好的板油。
搓着搓着突然触电般跳起:“啊!我知道了!”
于嫂停手歪着头有些无奈地看着她,这丫头是属兔子的吗,这么喜欢蹦跶。
林卓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凑近于嫂小声说:“于大姑,我看那个食堂的小茉莉,她行礼、走路、举止都有些怪怪的,怎么那么像日本人。嗯,也许是我的错觉?”
林卓说着说着又不自信了,这话随便出口也不好啊,万一人家不是,这不是给人家找麻烦嘛。
谁知于嫂有些惊喜地看着她:“观察够仔细的。”
别的话没多说,接着切猪板油。
林卓张大嘴,又立马闭上了,鼓着个腮帮子,眼珠转转:真的是,那她是……啊……
她自己脑补明白了,还有点自豪是怎么回事?
不过,心里立马冒出一阵阴寒,大下午的,太阳晒得人冒油,她竟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看着门外,外面像是有无数的怪兽,张着血盆大口想要吃了她。
林卓一时有些畏惧了,她有些怂地蹲下,安安静静地洗板油。
于嫂似乎看穿她的心思,笑了笑,一下一下地切着板油,
轻声说:“这世道啊,像你说的,生下来就是一种悲哀,可是怎么办呢,总得挣命活不是。”
微黄的小米开了花,上下翻滚着,一捧薄片猪肝下去,勺子搅动几下,放些盐,洒点刚熬好的猪油,撒下切成薄片的茭白。
一会儿工夫粥又滚了起来,撇去浮沫,小院里有棵李子树,摘了两颗青李子。
用刀碾碎再切切,扔进滚粥里,再撒把切得细碎的小葱花,香喷喷的生滚猪肝粥就好了。
于嫂看着这个姑娘麻利地煮粥,倒有些意外,以为她不太会呢。
林卓拿出准备的三个碗,先盛出来三碗,一碗端给于嫂,一碗端给朱婆婆,两人都没拒绝。
朱婆婆端进来两碟子腌萝卜,白生生的心,翠绿的皮,腌得格外好:“这是半个月前腌的,
正好能吃了,这碟一会儿给你哥端去。”
“哎!”林卓答得脆生生的,咬着同样脆生生的酸萝卜心里美滋嗞地想:这要是用肉末炒一炒,得下好几个窝窝头。
对啊,我可以腌酸菜,做酸菜鱼,不知道麻椒和辣椒好不好买到。
她脸上的表情格外丰富,吃个粥跟看台戏似的,于嫂忍着笑,喝粥,热乎乎的天,喝着热乎乎的粥,一会工夫出了一身薄汗,小风一吹,身体都轻了不少。
她放松的伸展双腿,一边看着熬猪油的火,喝口粥,不时擦擦额头冒出的汗想道:有时活着,也挺好。
林卓吃完就要去送饭了,猪油还没熬好,于嫂冲她挥挥手,她笑着拎筐走了。
聒噪的蝉鸣催得人心烦。
林卓倒走得不紧不慢,双手拎着筐,不时停下拿勺子搅搅粥,加速凉下来,手腕被热气熏得有些发红。
推开虚掩着的门,青年正靠在病床看报纸,听见门轴响动,鼻翼猛地翕动,猪肝混着葱丝,青梅的香气冲破病房的药味,让他喉结不自觉地滚动。
“我刚熬好的,快吃,温度刚好,特别好吃。”林卓带点得意地把大陶罐往床头柜一放,压在《大公报》的‘治安肃正’上。
“生滚猪肝补气血的,这些都喝了。”
林卓说着盛出一碗递给他。
青年五指收拢铝勺,虎口压着勺柄,他开始用勺背抹粥面,抹得平平整整,葱花都给压到下边去。
然后在平整的粥面,一勺子挖下去,送进嘴里,似乎这样更好吃一些?
林卓:“…………”
幼稚!
但是人家吃得香甜,她也就不多嘴了。
青年瞥见她有些发红的眼睛问道:“烟炝目?”,
林卓:“嗯,有点……”她迟疑一下。
另两张床的病人,一个在睡觉,一个在看报纸。
闻到香味不禁探出头来。
滚烫的粥滑过喉管时,他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长安城外的军营灶火,熬不出这般浓稠的鲜香。
“别急,慢点喝。”林卓话音未落,一碗底已见了光。
青年舔掉唇边的粥渍,又看向大陶罐。
林卓抿唇笑,这人看着有点贪吃,她麻利得又给盛一碗。
汉代武将进食的本能让他连葱花、梅子都没剩下。
他抱着空陶罐,耳尖可疑地泛红,这具身体残留的肌肉记忆在提醒:刚刚稍稍有些失仪。
喝完了粥,他出了一身薄汗,人精神不少,挣扎着起身要去方便。
“厕所在走廊尽头。”林卓伸手要扶,被他侧身避开.“某自行便可。”
青年撑住铁床起身,病号服下紧绷的腰腹肌肉让布料皱出沟壑。
他走得极慢,也走得极稳。
林卓不放心地看着他进了厕所。
抓起他枕边报纸,油墨蹭在护士服上,留下一点浅浅的黑印。
社会版角落的《华北文物考察团招募启事》映入眼帘:
征青铜器鉴别员
通晓战国铜器纹样者优遇
日给银壹圆五角供宿泊
大日本军北支派遣军嘱托
华北文化保护协会沧州出张所
她皱眉,指尖有些发凉,感觉不是什么好事。
突然又笑了下,这个年代,好像没有什么好事吧。
窗外蝉鸣依然高亢,林卓把报纸抖得“哗啦啦”地响,翻到背面,小楷圈出的寻人启事
懸賞
七月六日滄州站暴徒襲擊事件
緝拿涉案人員及徵集線索告示
暴徒首犯特徵:
男年五旬許滄州口音
身長八尺余左眉骨縱疤
凡報知該犯同黨或異常物件消息
查實者賞大洋參佰圓塊
大日本軍滄州憲兵隊
薊密區行政督察專員公署警務局
民國廿年七月十日
走廊传来脚步声,青年又一步步挪了回来。
林卓扶着他躺回床上,想说点什么,想到另两张床上的人,还是闭嘴了。
青年敏锐地察觉到了,左手虚按腰侧,目光扫过病房铁窗时微眯:“哺时将至,扶某出巡。”
“出巡”二字咬得极重。
话音落下,他习惯性地屈指叩击床头柜三下,这是汉代军帐议事的击柝节奏,震得上面的搪瓷缸子微微颤动。
林卓看着他的这番动作禁不住瞪眼:哺时是啥时候,将至知道,就是快了呗,出巡?
您是巡抚啊?
她看着青年,心里的小人叭叭地吐槽。
还是点点头,把报纸放他床上:“要不还是先睡一会儿吧,睡醒了,也不热了,再出去走走。”
青年看了她眼睛,颔首点头示意。
林卓看他一副恩准了的表情,强忍着没翻眼珠子。
安顿好青年,快步往小仓库赶,于嫂还在帮她干活呢,她的猪油这会儿应该熬好了吧。
林卓拎着筐,眼尖地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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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栅栏外的黑绸衫,骑着自行车一闪而过。
她停顿了下,脸沉下来,走着、走着,一脚踢飞一颗小石头,砸到铁栏杆上。
“叮”的一声,伴着这声脆响,她快步跑回小仓库。
朱婆婆还在削萝卜,面前的大木盆都要堆满了,林卓看着心里觉得满足了,丰富的食物,总能慰藉人心,即便是萝卜。
她脸上带笑地喊:“朱婆婆!”
朱婆婆:“哎,先吃个嫩芯,去火。”她递过来一根嫩嫩的萝卜芯。
林卓笑着接过来“咔嚓”咬一口,又脆又清甜,喉咙瞬间被滋润,真的能生津止渴又去火。
朱婆婆:“快紧着去!油渣子香窜三街了!”
林卓包着一嘴萝卜“嗯”了一声,轻快地蹦进大门。
朱婆婆“……”这孩子,七月的天,小孩的脸,前脚还打雷下暴雨的,后脚就笑出日头爷,活脱脱的孙猴子托生!
老太太一脸笑意,竟也觉得莫名高兴起来。
林卓在院外就闻见油香油香的,口水好玄没下来,她现在格外的馋。
她的薄荷糖,都要计划着吃了,每天限定两颗,她一颗,青年一颗,别人就没有了。
她咽下萝卜快步往里快走:“于大姑,我回来了,真香啊,我要吃。”
院墙外飘来朱婆婆的叨咕:“香得能把城隍庙饿死鬼招来……”
于嫂正往陶罐撒粗盐粒,闻言就笑铲起金黄的油渣,拍开林卓偷摸的手:“别急,当心油星子烫成麻脸,快吃吧,别贪嘴小心坏肚子。”
这姑娘说话直爽的招人喜欢。
林卓趁着石灶还有火气,赶紧又煮上了粥,猪肝还剩一半,还能做一次。
小火慢慢熬着粥。
于嫂先回住院部了,她很忙的,即便是今天下午算是她的休息时间,她也很难真的能一直休息。
林卓在李子树下转悠,上面一嘟噜一嘟噜的青李子,看得人眼馋,就是吃不得,太酸了。
她琢磨着做个李子酒,再腌些糖李子,就是现在的糖不知道贵不贵啊,她琢磨得兴起,一时竞想着要不明早再去次早市。
随即又打消了念头,算了,早市有没有都不知道,万一再看见啥,我这,我这还活不活了。
她吐气用手摩擦下自己的心口,又感觉自己太脆弱了,还有点怂,不像青年那么勇猛。
她正自我刨晰呢,一个毛茸茸蹭她的腿。
低头,是那只橘黄大猫,她前天抱了一晚上,早起猫就没了。
这两天也没看到,没想到在这见到了。
连忙蹲下,摸大黄的脑袋:“你去哪了?你是谁家的?”
大黄扬着头,眯着眼睛享受她的抚摸,就用“呼噜”代替回答了。
林卓干脆抱起大黄,沉甸甸的手感,抱着格外踏实。
她看看灶上的火,坐在马扎上,一下一下,开始忘我地撸着猫。
这猫和人一样,就有那毛又软又滑,摸着还软乎乎又肉肉的小猫。
就像是有的女生,骨架小,即使看着不胖,抓着手,软软的嫩嫩的,摸不到骨头,女孩也喜欢这样女生的。
大黄就是这种小猫,林卓抱着大黄,玩着他软乎乎的爪子,在呼噜声里,激荡的心情渐渐地平复下来。
这中午她看着是高兴的,也是真高兴的,可心底下总藏着一片低沉的似乎在酝酿着暴风雨的海。
也许是人的自我保护机制,她机敏得随时给自己找兴奋的点,让自己高兴起来。
所以她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要得病了。
小米在罐里已经翻滚,她撤木柴,改成文火,慢慢熬着,这锅争取能熬出油来。
小米粥“咕嘟咕嘟”,大黄也“呼噜呼噜”阳光斜斜地照着她旗袍的下摆,米香混着微风在小院里游荡。
林卓舒服得想打盹,她眯着眼睛,在她看不见的头顶,虚空似有异动。
墙根的李子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长高,叶片越长越大,颜色越来越深,逐渐变成墨绿,枝丫尖一点点冒出了小芽苞。
青李子更夸张,个个都膨大了一圈,有的都赶上鸡蛋那么大了。
李子树高兴的齐刷刷晃着大叶子,使劲长。
墙根的狗尾巴草也在疯长,本来只有一指长的小穗子,一点点抽出来,上面结满了一粒粒小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