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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新茶尤醉人

作者:凛悦灿海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旭日东升,河上一如既往地薄雾冥冥。正所谓烟雨梧江,确实名不虚传。


    林苏白又翻捣了几番昨日晒了一天的紫叶,叶片已经变得微微发脆。


    他又去药柜里仔细检点看有无染上潮气的药材,确认没有后,才跨上单车出发了。


    刚到教室便方小青便招呼他赶紧过去,坐下一听,是周世舫找她询问的阶段测上的一道题,结果她也不会。


    “苏白,你可算来了!你快瞧瞧这题,我也不会啊!”


    林苏白接过卷子看了题号,回想起昨夜的思考,顿了一下开始说道:“这里是切入口,可以联系昨天第二节课讲的……然后……大概就是这样,明白了吗?”


    方小青脸上立刻浮现一幅恍然大悟的表情,周世舫也跟着点点头:“明白了,谢谢。”


    上课时的周世舫很认真,嘴巴被抿成一条直线,看着严谨又专注。


    可当他一做题,光景便大不相同——要么百无聊赖,用笔抵住下巴,要么毫无头绪,用手抵着额头,再者直接自暴自弃了,看着窗外开始发呆。


    林苏白注意到旁边人就以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一个早上,一开始就想上去关照,结果最后也还是安静旁观。


    中午打铃放学后他终于忍不住了,结果才发现那人已经走出教室。


    他也很快收拾好书包走出去,走到校门时正好赶着遇上了周世舫,于是他戳了戳前面人的背。


    “?”前面的人转过头来。


    “那个……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把笔记借给你,你有哪里不会的也可以来问我。”


    周世舫垂眼看到来人递来了一本牛皮纸色的本子,吃惊犹豫了半晌,伸手接了过来:“又欠你了,老板。”


    “没有……你昨天,给多了。”


    周世舫看着他的眼睛,又笑了:“谢了。昨日的药也很有用。”


    林苏白垂眸,扶上单车走了。


    周世舫盯着那本牛皮纸笔记本,边走边翻看了起来。


    本子的主人颇有条理,笔记工工整整,分门别类。字写得清隽却不圆润,有些许硬朗与锋芒。纸张凑近一闻,还有一丝薄荷与不知名草药混杂的清香,令人身心放松。


    走着走着,周世舫抬头一看:慈云堂,转头边看边走进了旁边的小巷,踏着一条青石板路走进了一座宅院。


    宅院里的门口和院内都摆着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木雕,周世舫每次既小心翼翼地绕开以免损坏他们,又忍不住驻足停留下来欣赏一番。


    受父亲的影响,他从小接触雕刻。父亲精于建筑学,当年是市里第一个达到建筑学博士学术级别的人。


    从小家里最不缺的就是木制模型,在别人儿时都在摸塑料玩具小汽车的时候,周世舫就已经开始摆弄模型了。


    在院里才暂住几日,他便把七成的木雕在不经意间仔细揣摩过了。


    运刀遒劲有力,既有大江波澜壮阔之势,又有镂月裁云之精,不知是谁的手笔。


    想来应是程叔的,但是平日素来未见他拿起过刻刀,也许只是收藏爱好。


    “程叔,我回来了。”


    闻言,坐在藤椅上的老人慢悠悠地站起来,招呼他过来吃饭。


    这里是他们的借住的地方。宅院的主人程老,跟村委认识,是镇上的商贾,经营着几家百货铺子。


    “世舫,新学校还习惯吗?有什么需要尽管和程叔提,把这当自己家便好。


    “这里气候挺不一样的吧?”老人慈祥地笑着,眼角的鱼尾纹泛起。


    周世舫看着老人的眼睛,微笑道:“同学们都很友好,这里景色很美,虽然有所不同,但是让人很感兴趣。”


    “那就好!那就好!”老人笑声洪亮,周世舫碗里突然又添了两块醋排。


    饭后,河上的雾气悄然散尽,金灿灿的日头散下来,使人平添了一丝暖洋洋的慵懒。


    周世舫轻轻拿起那本牛皮纸笔记本,靠在窗边翻看,丝丝草木香又幽幽地萦绕在鼻尖。


    本来饱饭后的昏沉一散而尽,整个人又变得神清气爽起来。


    下午响铃时周世舫才到教室,林苏白看着他捧着自己的那本笔记本从门口走到座位,一直聚精会神地看着。


    林苏白原本微弯的脊背绷直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幅度。


    周世舫就这么心无旁骛地边听课边看笔记本,一个下午都在埋头苦干。


    铜铃打响过了半晌,他才直起身拍了拍酸痛的肩膀。


    放学后,林苏白刚回到慈云堂不到一会,就听到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停在了药铺门口。


    他快步迎上去,刚一掀帘,撞入了剑眉下的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睛。


    “刚好来拿笔记本还给你。”


    林苏白把目光从对方眼睛里收回来,接过本子。


    “谢了。”周世舫说毕,似是不想打扰,便转头默声朝门口走去。


    “等等!”


    周世舫顿住脚步,转过身来看着他。


    “周同学,如果你有什么不会的,可以问我,我都有空,不打扰的。”


    周世舫低头笑了:“既然这样,那就劳烦了。”说着又走了回来。


    “不如去里面吧,里头有座,请进……”林苏白掀起半掩的帘子,露出后院的光景。


    “打扰了。”周世舫个头高,俯首踏入了院门。


    后院很大,中间是凉亭,凉亭里有三两的石座,一张石板桌。院子三面被屋舍环绕,花草树木从生,看起来是有人每天精心打理过的模样。


    最里面的一面是河岸,河岸边还摆着许多竹匾,竹匾里铺满了许多应该是药材的切块。


    周世舫心头忽然有股熟悉的感觉泛起。


    再到外面便是一条流水潺潺的小河。每日的雾气就是从河面上升起的。


    林苏白招呼周世舫在凉亭坐下,又端来两个紫砂杯子,里面盛了茶。


    “你先坐会,我去把海棠收了,日落后看不清。”


    周世舫点点头,看着林苏白朝着河岸旁那颗挂满粉色花瓣的树走去,繁花垂在枝头灿烂如霞火。树干上已经架了一把小竹梯。


    周世舫端起茶杯抿了几口,饶有兴趣地看着林苏白一步步塔上梯子,手腕一弯,折下一簇花,又张开掌心,花瓣精准地飘落在了树下的竹匾里。


    就这样,竹匾里逐渐被深浅不一的粉色填满,像一座茸茸的小山。


    落日熔金。河面上浮光跃金,看得周世舫一瞬间竟有些恍惚。


    忽然眼前又清晰起来,他望见林苏白在梯子上几次踮起脚,想要够到最高处的那朵海棠花,却还是够不到。


    他站起来走到海棠树下,示意林苏白下来。


    林苏白喘了口气,慢慢爬下来,少年的脸上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融入了霞光中。


    周世舫一脚跨上第三节节梯子,另一脚再向上三节一蹬,就够到了那朵海棠花。


    他没有直接把他扔到竹匾里,正准备放入林苏白的手中。


    结果不知怎的,脚下一轻,身上一歪,周世舫看着树下的草地里自己的眼睛越来越近。


    “小心!”


    林苏白赶紧上去抓住他的肩,另一只手一捞,才勉强拉住这个大高个。


    周世舫反应过来后立刻用一只手握住拳头包着花朵撑住了地面。


    还好,脸没着地。不过感觉脚上转过的弧度有点不受控制。


    周世舫最先摊开那只攥着花的手,把手中的花朵塞到林苏白手中。


    “你这人,打紧时刻却只记得护着这无关紧要的花儿!伤到哪儿没有!”林苏白少有这种急促的语调,他一把抓过那花丢到旁边的竹匾里。


    “好像……脚有点疼。头……也有点晕。”


    这人怕不是吓傻了,明明没有跌到头,好端端的头晕?


    林苏白迅速拉起一寸他的裤脚,看到左边的脚踝已经有点微微肿了起来。


    林秀紫在偏房里听到动静,急忙赶来,“阿白,这是发生什么了!”


    “阿姐,方才我们在树上摘海棠,他一不小心跌着了。也怪我自己犟,够不到的非要摘,劳烦他帮忙。”林苏白自责地垂着头,手指边仔细地帮周世舫挽好裤脚。


    “不碍事。一点小伤而已。”周世舫说着,准备自己站起来,却感觉愈发头晕,脚踝也开始发热,疼痛蔓延开来,手也感到使不上劲,一个踉跄,差点又要摔一跤,还不忘给初次见面的林秀紫打上招呼,“姐姐你好,我是周世舫,林苏白的同桌……”


    见状连忙应了声好,紧接着和林苏白一同把他扶到前厅诊房的靠背躺椅上。


    “茶醉。”


    “茶醉?不可能啊,我给他泡的明明……”林苏白看向躺椅上的人,茫然又急切地问“你们北方人不是喜欢喝浓茶么?”


    “什……什么。喝茶吗,我在北方也不喝茶。”周世舫感到浑身上下变得沉重了起来,胸口也有些闷。


    “我还以为你们北方人惯喝浓茶,怕你喝不惯梧江的淡茶……特地……特地泡的一壶浓茶。”


    没有喝茶习惯的人喝起茶来容易茶醉,特别是浓茶,况且林苏白泡的还是今年刚收到不久的新茶。


    新茶尤醉人。


    从小到大因为自己不爱主动和别人说话,一直少有朋友来自己家里做客。


    这好不容易有个他便好心办坏事。想到这,他的脸埋得更低了。


    林秀紫拍了拍阿弟的肩膀,起身去灶房拿了蜂蜜——是平日惯用作制药膏的。兑了一碗蜂蜜水,让周世舫喝了下去。


    不过半晌,周世舫头晕便好了许多,只剩脚踝微微有些痛感。


    林苏白见到他脸色好转,起身道:“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


    “让你不小心喝了浓茶,我以为……”


    “打住,打住。不过是喝了口茶,我也没有那么弱不禁风吧?”


    林苏白心想好像是有点,但是毕竟是自己的错,内心充满了愧疚。还是没有说出这话。


    “在想什么。”


    “没有。”林苏白又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别想太多,我真没事,”周世舫随手背起书包,“天色不早了,明天再见。就不打扰你们晚饭了。”


    “我,我骑单车送你回去吧!”林苏白上前,拉住周世舫的袖口。


    “不打紧,这个巷口离得挺近的。”周世舫摆摆手,跨出大门。


    “那明天呢?学校,学校总远了吧?你是因为帮我摘海棠花才跌着的,我总不能放你不管吧!”


    周世舫刚想拒绝,但是看着他直勾勾的眼神,又想起林苏白踮起脚来够不到海棠的模样。应是拗不过这人,便答应了:“那明天,我在这个巷口等你。”


    林苏白这才堪堪放下抓着对方袖口的手。


    “那……明早见。你可走稳了,天又变黑了,看不清,一会又要跌了。”


    周世舫笑了,点了点头,起身走了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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