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秋骊剑。
面对那如林般指向他的箭矢,和面前那座由帝国军队组成的、不可逾越的铁壁,他缓缓举起了秋骊剑。
嬴政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
他承认这名少年的手段诡异,但在绝对的、压倒性的军事力量面前,个人的武勇,不过是螳臂当车。
然而,王歌举起剑,却不是为了战斗。
他只是,将那柄如秋水般澄澈的剑身,横于自己的眼前。
剑身,如同一面镜子,清晰地倒映出他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
王歌看着镜中的自己,也看着镜中倒映出的、他身后那个已经彻底崩溃、如同烂泥般瘫倒在地的赵高。
然后,他开口了。
这道声音不大,却通过某种方式,清晰地传入了包围圈外,那位帝王的耳中。
“陛下,您错了。”
嬴政眉头一挑,示意弓箭手暂缓发射。
王歌继续说道:
“您以为,我今日来此,是为了挑战您的权威,是为了与帝国为敌。但其实,我只是来向您证明一件事。”
“证明什么?”嬴政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好奇。
“证明,您最信任的‘器’,已经生锈了。您最锋利的‘剑’,已经从内部腐朽了。”
王歌将秋骊剑的镜面,微微一转,对准了门外的嬴政。虽然隔着重重军阵,但他相信,对方能“看”到。
“您看他,”
他指着赵高,“他身为中车府令,罗网首领,本该是您最忠诚的鹰犬。可他的内心,驱动他的,不是对帝国的忠诚,而是对自身残缺的憎恨,和对权力的无尽贪欲。”
“他用罗网,为您铲除异己。但同时,他也利用罗网,为自己聚敛财富,排除异己,甚至……试图窥探和影响您身边的每一个人。
他就像一只寄生在帝国这头雄狮身上的虱子,不断吸食着帝国的血液,来壮大他自己。”
王歌的话,如同一柄重锤,敲在了嬴政的心上。
他面无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闪过了一丝无人察察的、冰冷的杀机。
王歌没有停下,继续说道:
“一个内心已经腐朽的工具,如何能为您打造一个千秋万代的帝国?一个被私欲蒙蔽了双眼的奴才,又如何能看清天下真正的局势?”
“我今日所为,不是谋逆。我只是,替陛下您,擦亮了这面蒙尘的镜子,让您看清楚,您最信任的人,最真实的模样。”
“我没有杀他,因为他的生死,当由陛下您来定夺。我只是废掉了他那颗不该有的野心。”
说完,王歌收回了秋骊剑,对着门外的方向,微微躬身。
“现在,我的‘证明’,已经完成了。”
静心阁内,死一般的寂静。
嬴政的目光,如两柄无形的利剑,穿透重重军阵,牢牢地锁定在王歌身上。
他没有被这番话语所迷惑,更没有因为赵高的丑态而动摇分毫。
他那颗帝王之心,早已坚如磐石。
“说完了?”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
王歌平静地与之对视。
“说完了。”
“很好。”
嬴政缓缓点头,“你的口才,不输给当年的韩非。你的胆魄,也胜过荆轲。你很聪明,试图将朕的怒火,引向一个失势的奴才身上。”
他话锋一转,变得无比锐利。
“但你,也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你以为,朕会在意一个工具是否生锈吗?生锈了,换掉便是。腐朽了,碾碎便是。赵高,罗网,于朕而言,都只是工具。天下万物,皆是朕的工具。”
“朕真正在意的,是你。”
他的声音,如同雷霆,在王歌的“心海”中炸响!
“是你的存在本身!是你这种,可以无视君权、无视法度,直接干涉他人内心的力量!这种力量,它不属于帝国,不属于朕,它便是一种‘罪’!一种足以动摇国本的‘原罪’!”
王歌终于明白,他和对方之间,根本不存在调和的可能。
他以为在替对方“拂尘”,而在对方看来,自己这块“抹布”本身,就是最大的“污点”。
因为,这块抹布,不属于对方。
“朕给过你机会,臣服,或者死亡。”
嬴政的声音,再无一丝温度,“看来,你选择了后者。”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轻轻地,抬起了手。
那一瞬间,所有影密卫的杀气,汇于一点,凝如实质!上百张强弩的机括,发出了死亡的预告!
这是帝国的意志,这是绝对的、不容反抗的抹杀!
面对这必死的绝境,王歌的心,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没有再试图用言语去改变什么。他只是,将目光,越过了所有的军队,越过了所有的刀剑,最后一次,与那位至高的帝王对视。
然后,他笑了。
他笑得坦然而又带着一丝怜悯。
这份意志,也在这最后的一刻,毫无保留地,向他传递了过去。
“陛下,您也错了。”
“您以为,您掌控了天下。您用最严酷的法,最锋利的剑,将整个神州大地,都变成了一座巨大的、精密的牢笼。您是这座牢笼里,唯一的王。”
“但您,也同样,是这座牢笼里,最孤独的囚徒。”
“您不相信任何人,不相信父子之情,不相信君臣之义,甚至不相信您自己。您只相信您手中的权力。您用这座牢笼困住了天下人,也用这座牢笼,困住了您自己。”
“您以为您在天上,其实,您和我脚下这个已经崩溃的奴才一样,都在井底。”
“而我,是自由的。”
轰——!
这番话,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又如同最慈悲的点化,狠狠地撞进了嬴政那片唯我独尊的“帝王心海”之中!
嬴政的身体,第一次,出现了微不可察的颤抖!
他那双古井无波的帝王之眸,第一次,掀起了滔天巨浪!
囚徒!他,千古一帝,竟然被一个少年,定义为了“囚徒”!
“放——箭——!”
他那只抬起的手,带着滔天的怒火,猛然挥下!
然而,就在他挥下手的那一刻,异变,陡生!
一直瘫倒在地的赵高,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极致的疯狂与怨毒。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怀中摸出了一枚小小的、黑色的令牌,然后狠狠地,将其捏碎!
“罗网……天罗地网……启动!”他用尽意志,嘶吼出了最后的命令。
这是罗网最高级别的指令,只有在首领遭遇生命危险,或组织面临毁灭时,才能启动。
它连接着遍布咸阳城各处,由公输家族和阴阳家共同布置的、最隐秘的机关与阵法。
它的目标,不是王歌。
而是……整座静心阁!
赵高很清楚,他已经完了。
但他死,也要拉上这个毁掉他一切的少年,甚至……这个已经对他动了杀心的帝王,一起陪葬!
轰隆隆隆——!
在嬴政和所有影密卫惊骇的目光中,静心阁的地面,突然裂开!
无数道粗大的、刻满了咒文的铁索,如同地狱中伸出的巨蟒,冲天而起,瞬间将整座阁楼缠绕、封锁!
阁楼的墙壁上,也浮现出无数道血红色的阴阳家咒印,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只进不出的“绝杀之阵”!
“陛下!”那名枯槁的老宦官大惊失色,立刻闪身护在嬴政身前。
而那些射向王歌的“破法之矢”,则大部分被这些突然冒出的铁索所阻挡、弹开。
少数几支穿过缝隙的,也被王歌挥舞着秋骊剑,轻松击落。
赵高,这个帝国最阴狠的毒士,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用他自己布下的天罗地网,为王歌创造出了一个绝无仅有的……逃生机会!
“王歌!”
阁楼之外,传来月神焦急的呼喊。她显然也没料到,赵高会疯狂到这种地步。
王歌没有丝毫的犹豫。在阵法启动、所有人都陷入混乱的那一瞬,他的身体,已经动了。
没有选择向上或向下突围。
他的“心镜”,清晰地映照出,这个大阵唯一的、也是最脆弱的生门,就在……嬴政所在的正门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