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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一言破书执,明镜本无尘

作者:谈笑风声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陆子游不假思索:“自然都重要。无水,茶无法舒展;无茶,水也无味。”


    王歌又问:“那,是杯子重要吗?”


    陆子游想了想,答道:“杯子只是承载之物,虽不可或缺,但终究是外物。”


    王歌放下茶杯,目光清澈地看着他。


    “你所说的‘礼法’,便是这杯子。它有用,但它只是一个器皿。而你的‘心’,便是这水。天下万物之‘理’,便是这茶叶。”


    “茶叶不必非要在此杯之中,它在碗中,在壶中,甚至在山泉之中,其理依然是茶之理。但水若不在,茶便永远只是干枯的叶子。”


    “你执着于杯子的形状,却忘了,真正能让茶叶生出无穷滋味,能映照出茶叶本来面目的,是你那颗如水一般的心。”


    “天下乱,非因无礼法。


    而是因世人之心,被贪、嗔、痴等无数外物所蒙蔽,看不见万物本来的‘理’,强行将自己的欲念加于他人,故而冲突不止,纷争不休。”


    王歌的一番话,如同一记重锤,敲在了陆子游的心上。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茶杯,又看看你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一时间,他过去二十年所学的一切圣贤道理,似乎都开始动摇了。


    “心……才是根本吗?”


    陆子游喃喃自语,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端着那杯早已微凉的茶,目光却没有焦点,仿佛灵魂已经飘入了另一个世界。


    在陆子游的思想里,无数圣贤的书简正在被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重新排列、审视。


    许久,他才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眼神中带着一丝挣扎,但更多的是一种破而后立的清明。


    陆子游再次向王歌一揖,这一次,姿态更加恭敬,宛如弟子对师长。


    “小道长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他由衷地感叹,“子游明白了。礼法是器,人心是水,天理是茶。器可助水,亦可困水。若心不清澈,再好的器皿,也只会映出混浊。若心如明镜,则无需外器,亦能朗照万物之理。”


    他似乎已经领悟了核心。


    但作为一个深受儒家思想熏陶的学者,陆子游还有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疑问。


    “可是……”


    他眉头紧锁,提出了那个根本性的问题,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世人大多心被蒙蔽,如混浊之水。


    若无礼法这个‘器’来匡正、引导,他们又如何能自行澄清?


    若人人皆言‘我心即理’,那暴君之心,盗匪之心,岂不也成了他们的‘理’?如此一来,天下岂非永无宁日?”


    这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


    如果说王歌之前的理论是“道”,那么陆子游现在问的,就是“术”——如何将这高深的“道”,应用于这混浊的凡世。


    王歌静静地听他说完,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仿佛对方提出的这个千古难题,在他看来,依然只是一个简单的“理”。


    “你又错了。”


    王歌平静地说道。


    “心,如明镜。暴君与盗匪之心,非因其‘心’是恶,而是其‘镜’上,蒙了厚厚的尘埃。


    贪婪是尘,残暴是垢。


    他们所见的,并非万物本来的‘理’,而是透过尘垢看到的、扭曲的倒影。


    他们所行的,也并非‘心’之所向,而是‘欲’之驱使。”


    “礼法,如擦拭镜子的布。


    用它来擦拭尘垢,是有益的。


    但若执着于布,忘了镜子本身的光明,甚至用布将镜子完全盖住,那便永远也见不到真相。”


    “我的道,不是要人人都去放纵欲望,而是要人人都去拂拭自己心镜上的尘埃,恢复它原本的光明。


    当心镜重光,它自然会映照出天地间唯一的‘理’。


    到那时,人与人之间,心心相印,理理相通,何来纷争?”


    王歌的话音刚落,茶馆之外的街道上,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惊呼,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队身穿黑色盔甲、腰佩制式长剑的兵士,正蛮横地推开人群,为首的一名军官,一脚踢翻了一个水果摊。


    滚落一地的苹果和梨子,被他们毫不在意地踩在脚下。


    “都给老子滚开!奉上将军之命,清查六国奸细!耽误了军爷们办事,把你们全都抓进大牢!”


    那军官厉声喝道,眼神凶狠,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压。


    周围的百姓敢怒不敢言,纷纷退避。


    那被踢了摊子的老汉,跪在地上,一边捡拾着被踩烂的水果,一边老泪纵横地哀求,却被另一名士兵一脚踹开。


    陆子游看到这一幕,气得脸色涨红,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胸口剧烈起伏。


    “秦兵……又是这些秦国的鹰犬!光天化日,强抢豪夺!国法何在!天理何在!”他低声怒吼,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王歌没有愤怒,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那混乱的一幕,然后将目光移回到了陆子游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


    端起茶杯,王歌轻轻抿了一口,然后用一种平淡到近乎冷酷的语气,向对方提出了一个问题。


    “你看,他们是‘国法’的执行者,是这个时代最强大的‘器’。”


    “现在,告诉我,陆子游。”


    “他们的‘心’在哪里?他们所行的,又是谁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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