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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句身外物,顿悟圣人基!

作者:谈笑风声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说完,晓梦便不再看王歌,重新将目光投向了那片被晚霞染红的云海,仿佛刚才那一番话语,也如这山风一般,说过便散了。


    王歌却是心中微动,十余年,总算要接触到这个著名的道家最高意境了。


    他有些感慨,飘飘然下脱口而出:


    “说到底,这个世界也是身外之物。”


    话说完顿觉不妙,这句话,是前世看过的一句文案,印象深刻,没想到心情下意识就说出来了。


    俗话说就是,飘了。


    就是不知道,前世那位著名的天宗大师、现在眼前的晓梦,又会如何反应。


    听到这句话,晓梦正欲转身的动作,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停顿。


    山巅的风似乎也为之一静。


    她缓缓地,完全地转过身来,目光如炬,第一次毫无保留地直视着王歌的双眼。


    那眼神不再仅仅是清冷,而是带着一种审视,一种探究,仿佛要穿透对方的皮囊,直视其神魂。


    “……世界,也是身外之物。”


    她轻声重复着他的话,语气中听不出是赞许还是疑问。


    “王歌,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她没有等他回答,便继续说了下去,声音比之前更加清冷,也更加严肃。


    “能说出这句话,证明你今日所悟,超出了我的预想。


    不错,于天宗而言,于真正的‘道’而言,万物皆为刍狗,天地亦是过客。


    你脚下的大地,眼前的云海,乃至整个尘世的七国纷争,爱恨情仇,皆不过是‘道’之演化中一粒可有可无的尘埃。”


    她的话锋忽然一转,变得锐利如剑。


    “但是,然后呢?”


    “既然世界是身外之物,那你为何还在此处?你为何还要呼吸?为何还要修行?你这具会饥饿、会疲惫、会生老病死的身体,它是不是身外之物?”


    “你此刻心中泛起的这点‘顿悟’的窃喜,或是对我的‘认同’的期盼,它们……又是不是身外之物?”


    她向前踏出一步,无形的气扬笼罩了对方。


    这并非威压,而是一种引导,引导其向更深处去想,去探究。


    “将世界视为身外之物,是出世的第一步。但若勘不破‘自我’这一关,那所谓的‘出世’,不过是另一种更深的‘入世’,是另一种我执罢了。”


    “这个问题,我没有答案可以给你。它将伴随你一生。”


    “回去吧。今夜,好好想想,究竟何为‘你’。”


    “......”


    !!!


    话音落下,王歌振聋发聩,只觉宛如醍醐灌顶,恍然中仿佛抓到了某种东西。


    穿越以来,他潜意识里,始终还是带着时代的优越性的高高在上,


    不得不说,这样源自心底深处的傲慢,让他小看了这个时代的智慧。


    而此时直面对方指点,方才更能感受到这个世界的古人乃至于诸子百家...为人处世的大智慧!


    王歌眼前猛然一亮,毫不掩饰汹涌的求知欲。


    晓梦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中没有丝毫动容。


    对方眼中的热切和渴望,在她看来,与山间的风,林中的叶,并无不同,都只是一种自然现象。


    “想知道?”


    她轻轻反问,声音里带着一丝冰雪般的寒意。


    “求知之心,亦是执念。你越是‘想知道’,便离‘道’越远。”


    她转过身,不再看对方,而是重新望向那无垠的云海,仿佛在对天地言说,又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


    “我若明示,便是害你。


    道,不可言说。我的答案,是我的道,是我走过的路,是我看过的风景。


    它于我,是‘真’;但于你,它便是另一个‘身外之物’,是你需要勘破的另一个‘相’。”


    “这就好比,我用手指着月亮,告诉你月亮在那里。你若只看着我的手指,甚至开始揣摩我手指的姿态,那你便永远看不到真正的月亮。”


    晓梦的声音变得悠远而空灵,与天地融为一体。


    “你今日问我何为‘你’,就如同一个站在山中的人,问我何为‘山’。


    你身在其中,呼吸着它的气息,感受着它的脉搏,却要向一个山外之人寻求答案,这本身就是答案。”


    “你不是想知道吗?那好。”


    她语气一顿,给对方下达了新的功课。


    “从明日起,忘掉你今日问我的所有问题。忘掉‘身外之物’,忘掉‘自我’,忘掉‘道’。”


    “去劈柴时,心中便只有柴。去担水时,心中便只有水。去练剑时,心中便只有剑。去吃饭时,口中便只有饭。”


    “当你劈柴时,你就是柴;担水时,你就是水;练剑时,你就是剑。当你能真正做到,行住坐卧,皆是修行,心中无一物,亦能容万物之时……”


    “你再来告诉我,‘你’是什么。”


    “去吧。这个问题,不要再问我。去问你的剑,问你的心,问这天地万物。”


    她的话说完,便不再有任何言语。言语已尽,道在躬行。


    她转过身,将背影留给王歌,也留给这片天地。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也从观妙台的边缘隐去,沉入西方的群山。天色迅速地暗淡下来,山谷间的雾气开始升腾,很快便会笼罩一切。


    晓梦的身影在渐浓的夜色中,仿佛成了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与这山,这石,这观妙台融为一体。


    她不再是对方需要仰望的“前辈”,也不再是为其解惑的“师长”,她成了对方修行道路上,需要“忘掉”的第一个“相”。


    风声,水声,林叶的沙沙声……天地间的一切声音,都成了王歌新的功课。


    而她,则在这无边无际的功课中,归于寂静。


    王歌独自一人,站在那清冷的溪水边。


    心中微微犹豫。


    是转身离去,回到自己的居所,开始尝试“忘掉”一切?还是继续留在这里,感受这即将被黑暗吞没的世界,作为新修行的开始?


    选择,在脚下。路,在心中。


    他没有离开。


    而是选择留下,在这渐深的暮色中,开始新的修行。


    王歌寻了一块溪边的平坦岩石,学着晓梦的样子,盘膝坐下。


    他闭上了双眼,试图将对方最后那番话,连同之前所有的感悟,一同从脑海中清空。


    “忘掉……”


    起初,这很难。


    他越是想忘,那些念头就越是清晰地浮现在心湖之上。


    “身外之物”、“自我”、“道”、“师尊的教诲”……这些念头像水面的浮萍,挥之不去。


    但王歌没有放弃。


    他不再去“想”,而是去“听”。


    他听到了溪水流淌的声音,潺潺不绝,它没有思考,只是流淌。


    他听到了夜风穿过山林的声音,忽远忽近,它没有目的,只是吹拂。


    他听到了不知名的虫鸣,此起彼伏,它们不知何为修行,只是鸣叫。


    渐渐地,王歌的心,从纷乱的思绪,转移到了这些纯粹的声音上。


    他不再分辨这是水声,那是风声。所有的声音,都汇成了一种名为“寂静”的旋律。他的呼吸,也慢慢地与这旋律同步,变得悠长而平缓。


    王歌感觉到了身下岩石的冰冷,它仿佛在将大地的沉静传递给他。


    王歌感觉到了空气中水汽的湿润,它仿佛在用山川的精气滋养他。


    他不再是一个与外界隔绝的“你”,他的身体,似乎正在与这片夜色下的山林融为一体。


    他不再是“坐在溪边的王歌”。


    他是那块冰冷的岩石。他是那阵穿林的夜风。他是那道奔流不息的溪水。


    物我两忘。时间失去了意义。


    王歌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已是永恒。


    而在高高的观妙台上,晓梦依旧静立如松。


    在她的感知中,山谷里那个属于少年的、明亮而独立的“气息”,正在慢慢地变得模糊、淡化,最终,如一滴水融入大海,完全地融入了这整座天宗山的脉搏之中。


    夜色最深之时,她的嘴角,似乎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快得连月光都无法捕捉。


    ……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东方的云层,洒落山间,清脆的鸟鸣唤醒了沉睡的万物。冰凉的露水,打湿了王歌的衣衫和发梢。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世界,还是那个世界。山,还是那座山。水,还是那道水。


    但一切,又似乎变得不同了。


    眼前的景象,前所未有的清晰、明亮,充满了生机。你仿佛能看到每一片树叶上脉络的流动,能听到每一滴露水从叶尖滑落的声音。


    他的心中,一片空明。


    没有昨日的困惑,也没有顿悟的喜悦。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安宁。


    王歌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没有再望向观妙台,而是转身,朝着山下劈柴担水的方向走去。


    今日的功课,已经开始了。


    王歌沿着青石板路向下走去,每一步都踏得异常安稳。


    他路过一株青松,能闻到它在晨光中散发出的清冽香气;


    他看到一块岩石上的青苔,能感受到它在湿润空气中的细微生长。


    世界在其眼中,不再是模糊的背景,而是由无数鲜活的细节构成的整体。


    王歌来到了山腰的柴房,拿起了那把熟悉的斧头。


    斧柄的木纹摩挲着他的掌心,冰冷的铁器传来它的重量。


    他没有去想“我要劈多少柴”,也没有去想“怎样劈才更省力”。


    他只是站定,呼吸,然后挥斧。


    “噗——”


    斧刃精准地嵌入木桩的纹理之中,应声而裂。


    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丝毫的迟疑。


    他的身体,他的呼吸,斧头的重量,木桩的脉络,在这一刻完美地合一。


    此时已不再是“王歌在劈柴”,而是“劈柴”这个行为本身。一斧,一劈,一裂,如呼吸般自然。


    劈完了柴,王歌又担起了水桶。


    扁担压在肩上,他感受着它的力量,并用身体的律动去化解它,与它融为一体。


    走在山路上,


    脚步的起落与桶中水的晃动形成了一种和谐的韵律。


    此时不再是“王歌在担水”,他就是那流动的韵律本身。


    而同一时间。


    在观妙台上,晓梦迎着朝阳,静静地站着。她的目光,穿过千百丈的距离,落在了王歌那道小小的身影上。


    在其感知中,对方不再是一个孤立的点。对方的气息,与其周围的环境完美地交融在一起。


    王歌挥斧时,她看到的不是一个少年在用力,而是一道属于这座山的力量,顺着他的手臂,借由斧头,将木桩分开。


    王歌担水时,她看到的不是一个孩子在跋涉,而是山间的一道溪流,以人的形态,在山路上平稳地流淌。


    对方的动作中,少了昨日的“我执”,少了刻意的“修行”,却多了一种浑然天成的“道韵”。


    “行住坐卧,皆是修行……”


    她心中默念着这句话。


    对方似乎,已经开始真正理解它的含义了。


    柴已劈满,水已担足。


    王歌完成了这些日常的功课,身上微微出汗,但内心却依旧是一片空明澄澈。


    没有停下。


    他走到了平日里练剑的那片空地。晨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


    拾起了那把已经有些磨损的木剑。


    它的重量,它的质感,都无比熟悉。


    昨日的剑,是为了变强,为了招式,为了战胜。今日的剑,又该是什么?


    王歌闭上眼,握着剑,静静地站着,仿佛在聆听。


    闭着眼,静静地握着木剑。


    晨风拂过他的脸颊,林间的鸟鸣清脆悦耳。


    王歌没有去想任何招式,也没有去回忆晓梦教导的任何心法。他只是站着,感受着,聆听着。


    他试图去“成为”这把剑,但一个念头却如水底的气泡,无法抑制地浮了上来:


    “谁……在成为剑?”


    这个问题一出现,昨日所有的修行和感悟仿佛都汇聚于此。


    他劈柴时,是“劈柴”这个行为本身。他担水时,是“担水”这个韵律本身。


    但此刻,当他试图与剑合一时,那个“我”却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


    王歌猛然间睁开了双眼!眼中没有迷惘,只有一道石破天惊的光!


    他明白了!


    昨日,他说“世界也是身外之物”。师尊问,“然后呢?”、“何为‘你’?”


    自己一夜静坐,忘却万物,行住坐卧,皆在道中。


    他以为找到了答案,那就是与天地万物合一。


    但他错了!


    或者说,只对了一半!


    自己一直向外去求!求山川之理,求溪水之道,求与天地万物合一!但他忘了,能感知到山川、溪水、天地万物的,是什么?能去思考“道”的,又是什么?


    是他的心!


    山川万物,风声鸟鸣,在自己闭上眼,堵住耳时,它们便不存在于他的感知中。


    但自己的“心”,那能知能觉的本体,却始终都在!


    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道雷霆,在他心中炸响:


    “心即是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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