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门之内,云雾缭绕,松涛阵阵。
天宗掌门,晓梦,正于观妙台闭目打坐,周身气息与自然融为一体,仿佛已在此静坐了百年。
一道身影轻手轻脚地走到她的身后,站定了。
晓梦并未睁眼,也未回头,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如山间清泉,带着一丝清冷。
“王歌,你来了。”
“今日的功课可有感悟?山间之风,林中之叶,皆可为剑。你看到了什么,又领悟了什么?”
“回师尊,并无问题。”
王歌心中讪讪,胎穿而来已十年余二,仍未完全适应。
...
晓梦缓缓睁开双眼,眼眸中没有波澜,倒映着天际的流云。
她转过头,第一次正视着身后的少年,目光清冷,却又带着一丝探究。
“没有问题?”
她站起身,青色的道袍随着山风微微拂动,如同即将乘风归去的仙人。
“‘没有问题’,本身就是最大的问题。这说明,你的心还未静,眼还未开。只看到了表象,未见其根本。”
晓梦走向观妙台的边缘,指向山谷间一道奔流不息的溪水。
“你看那山溪,水遇石而分,石坚然而水不止。你说,是水无力,故绕石而行,还是石无能,无法阻水分毫?”
“这便是你今日新的功课。去想,去看,去听。何时有了自己的答案,再来回我。”
说完,她便不再看王歌,重新将目光投向了远方的云海,仿佛在等待对方的回答,又仿佛早已将此事置于心外。
“弟子知道了。”
王歌深吸一口气,他来时便身处襁褓,也是后来才知道自己被捡上山,阴差阳错拜了晓梦为师。
在这样的魁首级大师面前,压力不可谓不大。
晓梦微微颔首,并未再多言。
对于她而言,“知道”与“悟道”之间,隔着千山万水。言语上的应承,是最微不足道的一步。
“嗯。”
她发出一声极轻的回应,算是认可对方的态度。
“去吧。莫要让为师等得太久。”
说罢,她缓缓转身,重新面向那无尽的云海,宽大的袖袍在山风中微微飘动。
这道身影在王歌的眼中显得孤高而遥远,仿佛与这凡尘俗世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观妙台上,一时只剩下风声,以及他面前那道需要用身心去解答的谜题。
......
时间在山间悄然流逝,从清晨到日暮,云卷云舒。
王歌离开了观妙台,顺着青石小径往下,来到了师尊所说的那道山溪旁。
溪水潺潺,清澈见底,冲击着一块棱角分明的顽石,然后分开,继而合拢,不知疲倦地奔向远方。
既来之则安之。
秦时明月,来都来了,就努力适应这个世界。
王歌淡然坐了下来,学着晓梦的样子,试图让心静下来。
他看着那水,它似乎无比柔弱,没有固定的形态,随遇而安。他又看着那石,它坚硬、沉重,千万年来,任凭风吹雨打,水流冲刷,依然屹立不倒。
是水无力,故绕石而行?
还是石无能,无法阻水分毫?
这个问题,如同一颗石子投入他的心湖,泛起圈圈涟漪。这并非一个简单的选择题,它关乎着道家的核心——“上善若水”与“无为而治”。
而同一时间,晓梦依旧站在那高高的观妙台上,负手而立,背对着王歌的方向。
她没有回头看其一眼,但能感知到对方的气息,能想象出王歌此刻的专注与迷惘。这天宗山门之内,一草一木,皆在她的感知之中。
日头渐渐西斜,将王歌的影子拉得很长。山风也带上了一丝凉意。
熟悉的声音,仿佛乘着风,从高处悠悠传来,清晰地响在他的耳边。
“你看了一天,可有所得?”
王歌依然站在溪水边,听到声音从高处传来,仿佛就在耳边。
他没有立刻回头,而是最后看了一眼那奔流不息的溪水和那亘古不变的顽石,似乎将一整天的感悟都收束于心。
然后,他转过身,朝着观妙台的方向,恭敬地躬身行礼,朗声回答。
他的声音虽然还带着一丝稚嫩,但却异常清晰,在山谷间回荡。
“回师尊的话,弟子看了一天,初时愚钝,只觉师尊的问题无解。水绕石而行,是其无力;石不能阻水,是其无能。两者皆有理,又似乎皆不对。”
“但后来,弟子看着水,发现它从未想过要与石头争斗。它的目的,是去往更远的地方,汇入江河,奔流向海。石头挡住了它的路,它便自然而然地绕开,继续前行。这不是无力,而是它的智慧,是它的‘道’。”
“反观那石头,它看似坚不可摧,赢了这一时,守住了这一寸地方。但水却流向了整个世界。而且,水流日夜不息,千万年过去,再坚硬的石头,也会被磨去棱角,化为沙砾,最终随它一同奔向大海。”
他抬起头,目光诚恳地望向观妙台上那道青色的身影。
“所以弟子斗胆回答:水非无力,石非无能。只是,水的强大,在于它的不争、不止与包容万物;而石头的强大,只在于它一时的坚硬。以一时之强,对永恒之柔,本身便没有可比性。”
“这便是弟子的答案,请师尊指点。”
山风拂过,将王歌的话语清晰地送上观妙台。
这一次,回应他的不再是风声,而是一段长久的沉默。
晓梦静静地站在那里,背对着他,仿佛在品味其话中的每一个字,又仿佛在审视对方这一日之内生出的心境变化。
许久,她才缓缓地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溪边那个小小的身影。
她的眼神依旧清冷,但若仔细看,会发现那深不见底的眼眸中,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如静湖投入了一粒沙。
“水之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潺潺的溪流声。
“你能看到这一层,不算愚钝。”
这句“不算愚钝”,从身为天宗掌门的晓梦口中说出,已是极高的评价。
“你说的对,水与石,争的并非一时一地之强弱,而是‘道’的不同。石守其坚,水行其柔。然,至柔者,方能克至坚。这便是天宗‘以柔克刚’的至理。”
她向前走了半步,立于观妙台的边缘,白色的道袍在夕阳的余晖下,仿佛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你今日所言,是‘悟’。但从‘悟’到‘行’,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何时能将这溪水的道理,融入你的剑中,让你的剑如水一般,无形无相,因势而动,利万物而不争,你才算真正踏入了天宗的门槛。”
“今日的功课,你答得很好。”
“回去吧。明日起,除了心法,我将亲授你‘和光同尘’的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