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50-60

作者:九十氿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51章 这条路通往冥界4


    大概连在阿刻戎河上忙碌了千万年的卡戎都不知道, 一个人在一天内能这么频繁地出入冥界。


    萨若汶将赫格蒙的肉身安葬在了村子后山之上,带着他有些残破的灵魂来到了冥界的爱丽舍,将其埋在爱丽舍神殿一角, 以冥土的力量慢慢温养灵魂。


    哈迪斯知道他看重这幸存的灵魂, 便派了个冥界使者在神殿里注意着。萨若汶随后又拜托了一位神殿的祭司,如果灵魂长出来了, 就赶快通知冥界使者来告知他。


    交代好事情, 他便不打扰爱丽舍的生活,往外走去, 打算回冥王宫去。


    但不料刚走出爱丽舍,便看见一位身负双翅的女神堵在路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估计是等他许久了。


    萨若汶记忆里并没有这位女神的印象,便问:“你是?”


    女神回答:“涅墨西斯。”


    神不熟悉,但这名字可就太熟悉了,萨若汶初入这个世界就和她有过联系,在外带着乌拉诺斯躲避众神时与她也间接有过交际,现在他还怀疑着自己遗失的乐谱是不是就在对方手上。


    未曾想,他没来得及去找对方, 对方就如同预料他所知所想般先找了上来。


    可这个时候, 实在不是什么见到复仇女神涅墨西斯的好时候啊。


    萨若汶闭上眼,“那复仇的女神来到永恒乐园来做什么?这里和您也不相配吧。”


    涅墨西斯对他的明知故问感到好笑,透过乐园的门看向这冥界唯一光亮的地方道:“把爱丽舍作为温养灵魂之所, 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但要面临这样的选择,实在是一件说不上幸运的事吧?”


    这话听着就有些刺耳了,萨若汶眉头跳了跳, 确定了这位女神来者不善,“但我想幸或不幸,都与女神毫无关系吧?”


    “怎么会没有?有不公的地方就有我。”涅墨西斯捂嘴笑了笑。


    他们在爱丽舍门口站的时间不久了,周围气氛还看着就让人难受,附近有人认出涅墨西斯的身份,已经朝他们俩看了过来。


    聊天被人打扰可不是好事,涅墨西斯便说:“我们为什么要在一处乐园边儿说一些不合乐园定义的话呢?萨若汶阁下,要不请去我的宫殿小聚一下,如何?”


    “荣幸至极,但可惜我还有事务要忙,只好请您原谅我却之不恭了。”萨若汶张口便想拒绝离开,但很明显涅墨西斯并不放过他,堵着他不让走,几番下来,萨若汶也不耐烦了,躲不起他还惹不起吗?反正要说出去也是对方拦着他,就干脆应了她的邀约前去,但把地方挪在了真理田园之上。


    开玩笑,他怎么可能就这么去一个不知底细的冥神宫殿,冥神的性格都没几个是正常的。


    涅墨西斯见他坚持,似乎还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那口气落到地上便扼死了一只路过的兔子,但她也不能大庭广众下掳人吧?


    所以她还是作一副难为情的模样答应了前往真理田园。


    真理田园。


    一年多没仔细看过这片田园,萨若汶便发现这些肆意生长的金穗花如今变得更加旺盛了,有的居然长得还比人都还要高,让他深感他不在的时候,冥界估计物种都更新迭代了一番。


    注意到他看向这些金穗花惊讶的神情,涅墨西斯倒是莫名道:“说起来,这些狂长的金穗花还与你有关呢。”


    “什么?”萨若汶不解,这这么久不在冥界,怎么还能牵扯上他?


    “哟?原来当事人还不清楚吗?”涅墨西斯捂住嘴,就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你当年不是热衷于园林事业,提拔了不少植物神吗?这些植物神个个儿都像被打了鸡血的样子,连这些植物都受了不少影响呢。”


    “园林事业?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萨若汶听她这么一说,皱眉仔细回忆,才想起一些模糊的记忆,下意识说道,“而且我也没有提拔过神啊,只是召集了他们想要集思广益……”


    说到一半,他猛地反应过来,闭上了嘴,但很可惜涅墨西斯早已套出了自己想要的情报。


    “哎呀,那些个不靠谱的传闻居然是真的,萨若汶阁下,你还真是早就呆在冥王陛下身边了啊。”涅墨西斯啧啧到,双眼发光,像是发现了块儿新大陆似的。


    但听她这么说,萨若汶心里还是悄悄松了口气。


    果然,他就说,正常人没有亲眼见过,怎么可能想到他和哈迪斯曾经共用一具身体?


    涅墨西斯这样的猜想才是冥界普遍的看法。


    不过这也挺麻烦的,但萨若汶头疼归头疼,暂时却也没有什么法子解决。


    而这一切,其实都要怪哈迪斯那莫名其妙的大阵仗!


    萨若汶想着还有点儿气,他只说了要来冥界暂居,理由还是要温养一下赫格蒙残破的灵魂。


    结果哈迪斯不知道是哪根筋儿搭错了,还是说又有哪个神在刺激他。


    反正等萨若汶回过神时,这神就把那赌约给的四分之一神力,连带着爱丽舍那一块儿土地的管理权以及冥界判官的神格打包给了他,让萨若汶简直防不胜防。


    这下子,本来四分之一黑夜神力反而就做了添头,还有神猜想是不是怕他一个人类承受不了神格的压力,才加了份神力结晶,简直本末倒置、荒谬至极。


    当事人的心情外界不得而知,反正冥神圈里是炸开了花儿,大家都很好奇怎么突然冒出个人类接管了这俩儿之前陛下一直亲自管的东西,要不是有一些冥神知道内情,帮他说话,萨若汶都不想知道这群现在工作完全不饱和、天天无聊到爆炸的冥神会传出什么奇怪谣言来。


    现在居然把一直在外浪荡的涅墨西斯都勾回来了,萨若汶已经不想再去想象自己在他们心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了。


    只好庆幸,现在的传言版本还在萨若汶接受范围之内,他早就在哈迪斯身边这事儿某种程度上本来就是事实啊,他完全能够接受。


    不过这也不代表他有耐心被对方套话,萨若汶撇嘴道:“所以呢?复仇女神大老远来找我便是来求问这么一句的吗?如果没别的事,我想我们也可以结束对话了,离开前您先还给我交给厄科的乐谱吧。”


    “别急别急嘛。”涅墨西斯摆摆手,“聊天不该有个轻松点儿的开场吗?萨若汶阁下,现在又不是在真理田园上刚建立的判官所里。”


    “乐谱。”萨若汶对她的话嘴角抽抽,正好抓着人了,他也就不打算废话了,趁这个时机拿回丢失的乐谱。


    “你说厄科那孩子拿到的乐谱?那确实在我这儿呢,但是……”


    “乐谱。”


    “哎呀别这么执着嘛,我们先来谈谈你……”


    “乐谱。”


    ……


    几次下来,涅墨西斯终于无趣了,“好吧好吧,乐谱便乐谱,我会还给你的。那曲子写得可真动人啊,我看比之缪斯们也不遑多让呢。你真适合去作一个诗人。”


    “那感谢您的夸奖,我自然不比缪斯们差。”萨若汶脸色终于好些了。


    “狂妄。”涅墨西斯忍不住说,语气变得正经了许多,“不过不狂妄我也找不上门来。”


    这是终于要说正事了?萨若汶抬起眸子不说话。


    “萨若汶,你想复仇吗?”女神张开双翼,宛若一个见到糖果的孩童,露出一个天然的笑,“剥下丑恶的皮、剜去仇恨的心脏、将他们的灵魂焚烧殆尽,你觉得怎么样?你想复仇吗?”


    复仇的女神千里迢迢找上门来,又能为什么事呢?


    不过是闻到了浓烈的怒怨,如蝇虫追觅腐肉般追了上来罢了。


    女神的声音如同塞壬般蛊惑人心,她能看见每颗自认纯洁的心灵中最险恶的一面。


    而报复,是最常见的。


    小到一个轻蔑的眼神,大到亲友的惨死,每一件事都能引出一场绝妙的复仇剧,而涅墨西斯,总会是台下最虔诚与最专业的指挥家。


    而更耐人寻味的是,即使平时人们都对她避之不及,可当她真正出现时,还是少有人会拒绝她的帮助。


    所以,这位既亲身体验过神祇无限制的爱护,又亲眼目睹过天神残酷秉性的萨若汶又该怎么做呢?


    涅墨西斯保持天然和善的微笑,静候着佳音。


    “你先把我乐谱还回来吧。”以为对方要说什么惊天大秘密的萨若汶冷冷开口,就像没听到她说了什么一样。


    涅墨西斯:“???”


    “等等,我在说复仇一事?”


    “所以呢?然后呢?于是呢?”萨若汶控制自己不翻个白眼,“我的乐谱呢?”


    “我是在说复仇!复仇!复仇!”涅墨西斯被他这不进油盐的样子给噎到了,“你看着那横尸遍野,那血恨情仇,那无慈悲更无怜悯的神祇,难道不恨吗?难道不想复仇吗?”


    “嗯嗯,确实好恨呢。好了,所以我乐谱呢?”


    “啊!!!你就不能把那乐谱丢出你脑子吗?”


    “这怎么可以?”萨若汶一下不爽了,“说实话,我觉得你有点怪哎。你知道我是杀死了多少脑细胞才想出的构思吗?你知道我是冒着多大的风险摸鱼打的初稿吗?你又知道我是熬了多少个夜才写完谱子的吗?呵,你不知道,你只知道撺掇人复仇,跟塔纳托斯看的那没品的狗血剧一样无聊。”


    涅墨西斯双翼腾得展开了,不可置信,“你居然说我跟塔纳托斯一样无聊?不,你居然把我和塔纳托斯相比?”


    “重点是这个吗?我在找我的乐谱。”萨若汶啧了声,心说塔纳托斯怎么在冥界风评也不好,不过那就好,刚好能刺激到涅墨西斯。


    这句话的杀伤力似乎比萨若汶想的还大,涅墨西斯居然一转矛头,开始辩论那塔纳托斯怎么可能能和她相比。


    但萨若汶还是一概不听不听,只要他的乐谱,时不时就扯一两句她和塔纳托斯的相似性。


    终于,涅墨西斯忍不了了,从神识空间里掏出保存完好的乐谱拍到萨若汶面前,气急败坏道:“该死的,乐谱给你给你给你!油盐不进的家伙,都说了塔纳托斯和我没有可比性!一辈子都没有!”


    拿回了乐谱,萨若汶的心情终于舒畅了,露出了一个真挚的笑,肯定道:“自然,能洞察人心的复仇女神,怎么会是那脑子根本转不了弯的死神能碰瓷的?”


    涅墨西斯听完,这才舒心了,哼道:“这本来就是事实。”


    持续了不知道多久的架终于吵完了,自认取得了胜利的涅墨西斯伸个懒腰,便带着骄傲的表情扇扇翅膀飞走了,全然忘了她一开始来找人的目的。


    “奇怪的冥神增加了。”


    萨若汶目送她离开,确定对方不会杀个回马枪,就朝冥王宫的方向走去。


    他还要和哈迪斯争辩一下,让对方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权益收回去呢。


    他现在深度怀疑哈迪斯就是单纯想给他找事干,这可比其他什么想让他融入冥界的理由(出自塔纳托斯奇葩的脑回路)要难推翻多了,这下他哪还有那么多时间去想些有的没的。


    谁知还没走几步,他便看到不远处的金穗花丛里一直看着他的哈迪斯,也不知道在这里呆了多久。


    “哈迪斯,你怎么在这儿?”萨若汶向对方走去,疑惑向来待在冥王宫的人怎么跑这里来了。


    “判官所已建好,想带你去看看。”哈迪斯说,“不过爱丽舍的人说你来真理田园了,和涅墨西斯一起。”


    他看向刚刚萨若汶与涅墨西斯交谈的地方,明显是已经看到他们交谈的样子了,只是没有上前去打断。


    他有些担忧地问:“你应该没有听进去涅墨西斯的话吧?”


    萨若汶耸耸肩摇头,“我不是那么没脑子的人。”


    “那就好。”哈迪斯想了想补充道,“涅墨西斯和厄里斯是好友,她们都以取悦尼克斯殿下为荣。”


    而尼克斯想要什么?乐子,随便什么乐子,漫长无尽头的生命让这位黑夜女神常年陷入无聊的境地,只有刺激疯狂的乐子能让她做出点儿反应。


    那么,还有比「不和」与「报复」的组合更大的、更符合尼克斯胃口的乐子了吗?


    大概没有了。


    萨若汶瞬间明白了,说道:“放心吧,我也不是乐于把自己的情绪当做闹剧供人品玩的表演家。”


    “但你也不要认为自己有责任承担起太大的负担。”哈迪斯意有所指。


    阿尔忒弥斯的很多话听听就可以了,不用太往心里去。


    这下萨若汶没有答话了,撇过脸说:“我们先去判官所吧。你怎么突然想设立判官之位?”


    看出萨若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哈迪斯也没多说,带他往判官所走去,边走边说:“地面上的人将越来越多。”


    “粮食要丰产了?”


    “有预兆,德墨忒尔很重视农业。”哈迪斯说。


    “所以?”


    “灵魂过多,光靠真理田园无法分流,需要设立正式的引导者。”


    之前灵魂数量不多时,当灵魂们渡过阿刻戎河进入真理田园,田园就能自行为其分流,只要不出意外,灵魂们会找到自己的归属地。


    但真理田园有个小毛病,就是一次性分流太多人效率低下还容易混乱,简称死机,需要有人在一旁帮辅。


    上一次法厄同事件发生得太突然,帮辅的人还没来得及到位,真理田园就在灵魂分流这一步上闹出过乱子,它居然干出了把该下塔尔塔洛斯的人引导至爱丽舍去了,要不是后面修普诺斯核对人数不对劲,差点就惹出麻烦来。


    所以哈迪斯早就有在田园上设立正式神职分流灵魂的打算了。


    “于是你就设立了判官。”萨若汶愁道,“那为什么是我啊?我也不是冥神吧,这种新神职不该让最熟悉冥界流程的在职冥神接手?”


    哈迪斯说:“判官需要有一颗对万物都公正明辨、但又不失同情的心,你比起那些冥神,自然更适合。”


    “因为我是人类出生?”


    “有这方面原因。”哈迪斯沉吟一会儿说,“你比神更能理解人。”


    判官需要决断那些来到冥界的灵魂到底去向永恒乐园爱丽舍还是坠入无底深渊塔尔塔洛斯,亦或者最平常的去处,普通灵魂去的阿斯帕德洛斯。


    而相比那些多多少少都有些捉弄心思或者傲慢态度的冥神,哈迪斯觉得这种工作交给萨若汶更好。


    “那好吧,是有点道理。”萨若汶被他说服了,“那爱丽舍呢?你怎么把这块地儿的管理权交给我了?”


    “你不是喜欢那里吗?”哈迪斯却不解他的疑惑。


    萨若汶无奈震声:“喜欢不代表我想要啊!”


    “也没有多少事,更多的是给你一个能进出自由的权力而已。”哈迪斯说。


    萨若汶这才后知后觉,眼前这神似乎还颁过一个无事勿扰爱丽舍的法令,忍不住说:“那你还不如把那根本没什么用的法令取消掉。”


    哈迪斯摊手:“这法令已经受到冥界的认可,取消是很困难的。”


    “……真服了。”萨若汶头疼,“那不能打补丁吗?”


    哈迪斯说:“需要时间走规则。”


    如果界主颁布的法令随时都可以更改废立,那岂不是要乱了套,所以法则与规则会严格限制这一行为。


    这种约束在每位神祇身上也有体现,就像波塞冬生气时会掀起惊涛骇浪,但大海自己因环境掀起澎湃巨浪时波塞冬自己也无法立刻阻止。


    “令人讨厌的形式主义。”萨若汶头疼地抱怨了一句。


    “……”


    沉默了一阵,哈迪斯突然说:“萨若汶,你不用这么排斥我的好意。”


    萨若汶转头看向他。


    哈迪斯继续说:“我给予是因为你适合,并不仅仅是我想给。”


    “我自然知道,你在涉及冥界的大小事上没那么糊涂。”萨若汶撇下嘴,“那你也应该明白,我可能难以做到回馈。”


    他闭上睁着也没用的双眼,说得话直白得不留情面。


    路边长短参差不齐的金穗花花尖而扫过皮肤,带起一点儿痒意。真理田园的风总带着来自冥河的湿气,夹杂着一两声如怨如泣的悲号,刮过耳边依旧不那么动听。


    而冥界上空,血月离了女神也照常运转,向冥土的亡灵们洒下犹如玛瑙般的光彩。


    似乎是眨眼间发生的事,萨若汶就感觉自己和这个看起来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世界之间的那层薄膜一下子没有了,但他反而有点怀念以前,置身事外、也毫无牵挂,唯一的烦恼就是什么时候有自己身体。


    他有些出神,连哈迪斯什么时候停下脚步都差点儿没注意到,走出一段距离才后知后觉地站住回头看人。


    “哈迪斯?”萨若汶歪了歪头。


    哈迪斯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看得萨若汶身上起了鸡皮疙瘩,他看着对方慢慢走近,抬起手。


    萨若汶一下握紧拳头,却感觉到对方的手发在自己头顶轻轻揉了一下。


    很轻,就像碰一只习惯远离人群的小鹿一般。


    “你还能活很久,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真是难得能在死亡之主口中听到让人长寿的祝福,萨若汶想着还有点儿滑稽,忍不住笑出声:“人类都会死的。”


    “灵魂是永存的。”哈迪斯说。


    “那我是第一个得到如此祝福的人吗?”


    “当然是的。”


    “噗,那还真是莫大的荣幸。”


    萨若汶使劲闭了闭眼,深呼吸一口气望向远处,有点儿慌张道:“呀,那就是判官所吗?”


    不远处,新建立的判官所已经悄然出现在了视野之中,它距离阿刻戎河不远,有一条大道与河岸联通,确保那些灵魂只要不瞎一上岸就能先看见它。


    它的规模比萨若汶想的还要宏大一点,现在已经有部分投入工作,有零星的死灵与冥神们在其间进进出出。


    令萨若汶欣慰的是,哈迪斯没有丧心病狂到把这么大、而且肉眼可见的未来会非常麻烦的地方直接丢给萨若汶一个人管,有其他冥神被调了过来帮忙引导秩序与安排人员,他主管的只是审判灵魂这一部分。


    逛一遍自己未来的工位,萨若汶转头问哈迪斯:“我以后忙不过来可以提拔人来帮忙吧。”


    哈迪斯说:“这任你决定。”


    那等熬到米诺斯和拉达曼迪斯还有艾亚哥斯死了,他就要迅速退休,给人家神话传说里的正经判官让位子。


    敲定这重大的工作目标,萨若汶一下觉得日子有盼头多了。


    第52章 丰收季与将要离开的


    总之, 在冥界的判官所正式投入运行不久后,冥界与神山的暗争里斗终于以冥王收回赫尔墨斯自由出入冥界的权力作结。


    外面很快有神担忧,冥界是不是又要回归曾经的封闭了, 但这担忧传到冥界就引得来不少嘲笑了, 之前所谓不封闭的时候也没见多少人来啊。地狱之门就在曼尼摆着,少了个赫尔墨斯你们就辨不清方向了?


    但不管多少讥笑讽刺, 当德墨忒尔的双手拂过大地, 麦子熟了一遍又一遍后,这件事就一如寻常般被众神抛之脑后,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而自农神开始行走大地以来,人间的粮食便一年比一年丰收,人口也随之一年比一年多了起来。


    终于, 当粮食多到可以来追求酒酿的数量与质量时,酒神狄俄尼索斯便如众人所愿般降临于世。


    当然,这位神祇的降生,还要从一位倒了大霉被宙斯看上的人类公主说起。


    忒拜公主塞墨勒是卡德摩斯的女儿。当然,她的父亲比起她姑姑并不怎么出名。而她的姑姑,就是未来所有欧洲人都会熟悉其名姓的欧罗巴。


    欧罗巴曾在海边和女伴玩耍时被宙斯看上,宙斯化为公牛把人带走。发现欧罗巴失踪, 她的亲人自然悲痛万分, 而他的弟弟卡德摩斯离开故土,四处寻找姐姐。


    可惜,卡德摩斯不知这是神意, 苦寻之下毫无结果,没有找到姐姐他亦不敢回乡,只好遵循神谕,鏖战恶龙, 最终建立了忒拜城。


    借恶龙之牙化作的战士之力,卡德摩斯的生活终于渐渐走上正轨。


    但也许他也没想到,在十几年后他的女儿居然又走上了他失踪的姐姐的老路,被宙斯再度看上。


    塞墨勒公主在怀孕之后,赫拉发现了她,从来不想让自己丈夫的情人好过的神后便怂恿她去看一看宙斯的真身。


    婚姻的女神化为老妇对她说:爱情怎么可能忍得下隐瞒,你的情人连真身都不愿露出,怎么会是真心爱你呢?


    塞墨涅公主听信了这些不怀好意之言,哭闹着要见宙斯的真身,宙斯怎么劝也无用后,只好无奈露出了自己雷电的本体。


    于是,可怜的公主就被雷电劈死。卡德摩斯在失去他姐姐数年后,又因为同一个原因失去了他的女儿。


    宙斯同情惨死的公主,便把她在雷电之下都还没去世的孩子拿出来,缝在大腿里亲自孕育。


    没过多久,孩子便出生,生得机灵可爱,名为狄俄尼索斯,意为瘸腿之人。


    当然,这只是对外还美化后的说法。


    赫斯提亚手捧圣火,将这些调皮的红火挑到灯壁之中,照亮了这条走廊。


    “姐姐,你在听我说话吗?”赫拉倚着走廊的墙壁,抱臂不满地说道。


    “自然在听呐。”赫斯提亚放下装圣火的金盘,转身叹道。


    “那你说说,那传说是不是可笑至极?”


    赫拉的脸上露出嘲讽之色,啧啧道:“什么叫同情惨死的公主?说得好像那公主不是因他而死似的,要不是那崽子是匝格瑞俄斯的转世,宙斯怎么可能这么上心,还亲自孕育,瑞亚母神看看啊——多感天动地的一对父子!”


    “噗……”赫斯提亚被她揶揄的声音一下给逗笑了,“你这么说,也难为他这么迂回地来一出,给我们添了不少笑料。”


    那几天宙斯刻意减少行走,但跛脚的样子还是被有心神特地拍了下来,在众神间可炒得火热,大家都很乐于看宙斯的热闹。


    “丢人死了,‘瘸腿之人’,亏他能取出这样敷衍的名字。”赫拉嗤道,“我看他只是忘不了匝格瑞俄斯,不对,是忘不了,自己亲亲儿子被泰坦杀死还救不回来的沮丧感。”


    赫斯提亚笑着摇摇头。搁在一边的金盘上,燃烧的圣火离开女神久了,便摇曳着将要熄灭,火之女神伸手敲敲盘子边缘,猛地吓醒这满心想着偷懒的火。


    这边走廊的圣火已经点燃,赫斯提亚便端起金盘,打算前往下一个地点,赫拉见姐姐欲走,连忙跟了上去。


    走出走廊,路过一处天台,天台之外往下一瞥便是人间的光景,赫斯提亚眼眸一扫而过,便说:“最近人间变得热闹了不少呢。”


    “可不是,德墨忒尔难得可以大展手脚,我看这一年里都没有哪天是不丰收的。”


    赫拉也看向人间,注意到了什么,勾过赫斯提亚的手臂,手指指着几处城邦道:“哎,看看那边,他们在举办葡萄酒节呢。呀,难得在人间看到这么多酒,看着品质还不错呢。”


    赫斯提亚顺着她的手看去,注意到的确是一处房屋里一个年轻妇人在生火做饭。


    大概是春日柴火受了潮,年轻妇人明显不知道怎么办,忙活半天仍然生不起火,正焦急地站起来想去找人帮忙。


    赫斯提亚垂下眼眸,伸出手朝她身后的炉子轻轻挥动,那炉灶下的火便腾得升起,吓了妇人一跳。


    她惊疑地环顾四周,却什么都没看见,但她也没多少时间和精力去探究了,反正火已经升起来了,妇人便低头默念了几句感谢神明,去拿食材做起了饭。


    “赫斯提亚?”


    赫拉有些不解地瞥了刚刚帮人类点火的火之女神一眼。


    “没什么。”赫斯提亚摇摇头,突然问,“德墨忒尔现在定居大地了吗?”


    “大概?”赫拉想了想,发现还真不清楚,“不过,确实很久没在神山上看见过她了。”


    “如此吗。”赫斯提亚看着天台之下,人们燃起炉火,烤肉作饼,相互分食,赞美着神的仁慈,这不免让她想起她在大地上游历的时候。


    她掌管着火焰,仅仅为他们点燃了一处篝火,那些人子们便纷纷将肉与酒给她以做感谢,肉烤得粗糙,酒也显得浑浊,但她却觉得比神山上加满香料的肉与纯净如水的酒好太多了。


    是可比神山好太多了。


    赫斯提亚看见自己妹妹赫拉看了一会儿便失去了兴趣转身离开,嘴里说着得去找一下大母神评评理,宙斯亲自生下狄俄尼索斯不说,居然还想让对方留在神山上。


    向来与万物不争的火之女神看着手中托起圣火的金盘,突然有了新的想法。


    ·


    曼尼。


    “女神,就是往那边走,往西边一直走便是了。”


    “好,谢谢你指路了。”


    “能分担您的发恼,也是我的荣幸啊。”


    水中宁芙将羞红的半张脸藏在水面之下,矜持地朝陆地上优雅端庄的女神挥手作再见,但身后肉眼可见地荡漾出不少水波,可见那水下的鱼尾疯狂挥动的模样。


    “呵呵。”赫斯提亚对这群活泼的宁芙们露出善意的笑,便朝着她们所指方向走去。


    “也有一段时间没有来冥界了,路线竟然都有些遗忘了。”她走过弯弯绕绕细长幽深的甬道,不由感慨冥界的入口是越来越难找到了。


    自从冥王收回了赫尔墨斯自由出入冥界的权力后,奥林匹斯的神祇们进入冥界就失去了最靠谱的指引,连赫斯提亚都费了点功夫才在那群喜爱在从冥界流出的河流里嬉闹的宁芙口出找到条近路的。


    赫斯提亚走走停停,终于见到了那传说中矫足的赫尔墨斯都无法逾越的阿刻戎河。


    可最先吸引她双目的却不是怨河中一如传言般的众灵哀嚎,而是此岸排起弯弯绕绕的鬼魂队伍。


    这队伍可比她上次来时长太多了,赫斯提亚一下想起了如今大地上如燎原火星般四处林立的人类城邦,与神庙之中日渐丰富的祭物。


    在这非灾荒战争之年,冥府都排起了长队。*


    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赫斯提亚看着这些新死的灵魂,莫名有直觉,这一次的人类也许不会走向灭绝。


    她小心绕过他们,走到前排去,才看见一副佝偻老人样的卡戎撑着船桨,用根本不符合外表的中气十足的嗓音吼着:“有银币的先上船,一个一个上!”


    赫斯提亚忙走上前唤道:“摆渡人卡戎!我是火之女神赫斯提亚,请问能载我过河吗?”


    卡戎被她吸引,看了过来,打量了她几眼似乎在确认身份,随后便高声道:“给钱!”


    赫斯提亚递出一块银币,卡戎却不接,说道:“奥林匹斯来的给三倍!”


    并不想生事端的赫斯提亚无奈笑了笑,又掏出两块银币。


    卡戎接过银币,对着血月翻来覆去地把银币摸了几遍,这才哼了一声用船桨敲了敲船身,“上来吧。”


    赫斯提亚便连忙提起裙摆上船。


    恪守原则的摆渡人坚持一船只载一个人,一桨将后面想要偷摸混上来的灵魂打下阿刻戎河,便拍拍手离岸而去。


    看不出材质的船摇摇晃晃,船里一片寂静,赫斯提亚看着河中沉沉浮浮的怨魂们出神,快要到岸了才问:“卡戎,你可以跟我说说冥界那位判官吗?”


    卡戎看了她一眼,“怎么?奥林匹斯难不成还有什么正义女神决断不了的疑难问题,需要您千里迢迢地来找我们的判官?”


    赫斯提亚对他话里带的软刺只是笑笑没生气,只说;“我想离开神界了。只是我离开前,听说冥界来了位新判官,是冥王一手提拔起来的人类。神界神灵无数,但我能挂念的也就那几位与我共遭过罪的兄妹们,便实在好奇我那平日毫无逸闻的兄长怎么突然开了窍,便来打扰一番,满足下我离开前最后的好奇心。”**


    这是真话,卡戎自然也听得出来,想起这位火之女神相比其他天神好太多的风评,他不好开口嘲讽什么,毕竟他不是厄里斯那嘴巴淬了毒的家伙。


    于是他和缓了语气说:“那你来得正正巧了,萨若汶判官今日正在所里工作,他也许很欢迎你的到来。”


    “看来他是个和善的人。”赫斯提亚听了便欣然道。


    “那自然不是,只是他喜欢一切能让他正大光明摸鱼的机会罢了。”对于萨若汶的性子有基本认识的卡戎呵呵,打破火之女神的幻想。


    转眼间便到岸了,赫斯提亚道谢后走下船,没走多远,便看见一座不断有人进进出出的建筑,想来也就是建立不久的判官所。


    身负双翼的冥神们在一边维持着秩序,赫斯提亚无意打扰他们,便随着鬼魂流走进这座宫殿,无目的地四处逛了一圈,便听见某个大厅里似乎传来了争吵声,所幸就朝那方向走去。


    悄悄走进大厅,里面的人争执得正欢,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女神的到来,赫斯提亚自然乐得自在,暗自挪到边角地看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她看过去,大厅中央一对儿相貌相似、看着像是兄弟的人类鬼魂对峙着,语气激烈地似乎在辩驳着什么,那几乎闹到大厅外的争吵声自然就是他们发出的。


    但他们并不能吸引女神的全部注意,赫斯提亚更加关心的是坐于大厅观席中间的白发人类。


    他一手撑着下颌,一手放在桌上,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着桌子,半阖着眼作聆听状。与大厅中央那两人相比,他简直安静地像尊大理石做成的神像,却让所有人都无法忽视他的存在,连那两位被厄里斯遮住双目的争吵者也时不时眼神向上观察着对方。


    赫斯提亚不用猜测,便知道他应该就是她来冥界想要拜访的对象,那位似乎是突然出现的名叫“萨若汶”的人类。


    她也忍不住侧耳听那两人到底有什么矛盾,居然死后还要在判官面前如此争吵,她当时进来时可看到外面还有不少鬼魂在排队,估计都是等着这两人吵架吵完呢。


    听了一会儿,她大概便知道了,这两人还真是亲生兄弟,一个是家里长子一个是幼子。长子天生聪慧,负有才干;而幼子平平无奇,实在普通。不过,长子因早熟父母少去操心,但幼子年少病弱,多受父母照看。久而久之,父母便更加偏心更加用心的幼子,甚至产生过担心幼子在他们死后过不好,把遗产都留给幼子、让长子自己去打拼的想法。


    长子知道了这个想法,愤而离家出走,再也没回过家,父母悲痛下也恨起长子的狠心来,日日朝幼子痛哭长子的冷漠,这份恨传给幼子,让当时还是个少年的幼子也跟着恨起了长子。


    最终幼子长大,一次去外面做生意,命运弄人,居然让他不幸和在外功成名就的长子相遇了。


    长子那时正好遇见喜事,畅快得意的模样和家里父母夜里流的泪在幼子脑里一对比,年少的恨意一下爆发。两人认出彼此,大吵一架,最终不知道谁先动手,两人开始扭打起来,幼子一下失手捅伤了长子,长子见状大怒杀死了幼子,自己也失血过多,一齐死亡。


    两人一前一后死了,到了冥界自然也不放过彼此,从阿刻戎河一路吵到了判官所里,连冥神跑来想分开这俩,都能被他俩一起吼回去。


    好不容易哥哥进了裁判大厅,结果冥神一个没看住,弟弟就跟着追了进来,萨若汶一看,觉着他们之间想说的肯定比对他这个判官想说的还要多,便挥挥手让他们在大厅吵吵,让他来看看谁更有理。


    结果吵了个把小时了,居然还没一点儿结果,甚至开始翻起了旧账,越吵越凶。


    有冥神快步过来,跟他轻声说外面开始的灵魂要开始堆积了,萨若汶看看时间觉得也不能再拖了,家庭伦理剧吵到最后也是一盆狗血,听得耳朵起茧子也没什么意思。


    于是他睁开眼,坐直身子用力敲了敲桌子,大厅里瞬间安静下来,两兄弟愤愤地瞪了对方一眼儿,哪怕禁言了,那表情也恨不得扑上去咬对方一口肉下来。


    “都去阿斯帕德罗斯,给他们一间屋子,让他们朝夕相处,不得争吵打斗。”萨若汶签下判决令,挥挥手让冥神们带着灵魂离开了。


    无视那两兄弟难以置信的眼神和呐喊,萨若汶冷声道:“下一个。”


    所幸,那对兄弟的情况终究是少数,后面的灵魂多是没有大的冤屈也没有大福祉的普通灵魂,都很好处置。


    而完成规定的一天工作量,萨若汶便迅速放下笔起身欲走,结果一抬眼,便注意到了大厅末端的角落里,刚才一直没出声的陌生女神。


    他开始以为是哪儿调过来的从神,扫了几眼发现没动静就没怎么注意,但现在忙完了仔细一看,才发现似乎不是冥神。


    注意到他的探查,那女神温和地笑笑,主动介绍自己:“萨若汶阁下好,我是赫斯提亚。”


    很好,居然还是上司亲属。


    萨若汶瞬间感觉到了棘手。


    ·


    上班最烦的应该就是加班,而比加班更讨厌的应该就是莫名其妙被和上司相关的人留下来说废话。


    赫斯提亚来的真的不是时候。


    萨若汶打完招呼,就想着把人打发去冥王宫开溜了。


    但火之女神怎么能听不出他的婉拒之意,疑虑道:“萨若汶阁下还有要事需要忙吗?”


    哪儿还有要事,他只是想休息。萨若汶一下卡壳。


    结果自认贴心的赫斯提亚还说:“如果有重要之事,那你先去忙吧,我在此处等候就是,并不打紧。”


    非常打紧啊,他今天一点儿不想再回到这里了。萨若汶露出尴尬的笑,发觉这位不邀自来的赫斯提亚还真就是冲他来的,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他无奈道:“算了,我其实也没什么事了。女神想要和我聊什么?”


    赫斯提亚“嗯?”了下,确定他说的不是托辞,便不再计较刚刚他的不正常,说:“只是在外久闻你的名声,正巧,现在我正打算要离开神居之地了,便想最后来看一看。”


    “离开神居之地?”萨若汶问。


    赫斯提亚说:“对。我想到人间去,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就想和哈迪斯道个别,当然更想来看看你。”


    “我?我有什么好看的?赫斯提亚女神,我们也并不相熟吧。”萨若汶对于自己的出现有点尴尬。


    赫斯提亚笑道:“只是满足一时的好奇之心吧。我正要去人类之中,而你可以说是三界里第一个担任重要神职的人类,便想着提前来看看你,也预计一下人类到底什么样子啦。”


    “那还是我的荣幸。”


    “而我刚刚看你裁断,果决而又公允,确实符合我对判官的想象。”赫斯提亚道,“只是我不太理解,你对开始那一对兄弟的裁决,怎么如此轻?”


    萨若汶想了想说:“那对吵架的兄弟?”


    “对。他们都杀害了至亲之人,不该下到塔尔塔洛斯吗?”


    萨若汶说:“但女神你可知,那对兄弟,哥哥在外仗义执言、总有热心帮助他人,一次还替一个村庄拼命杀死了一只侵扰人群的海兽。而弟弟在家乡乐善好施,只要家里尚有余钱便去接济穷苦之人,他所在的地方几乎没有吃不上饭的人。”


    “呀,那这么看,他们还都是有一颗赤子之心的好人,如果能够合作,肯定能成就一番佳话。”


    “对。可惜,他们就在最应该亲近的人身上犯下了这么滔天的错误。”萨若汶也为此苦笑,“不过,他们的善都是发自内心的,唯一做下的恶倒是外界,最是他们父母带来的影响,所以去往普通人所在的阿斯帕德罗斯就可以了。”


    “不过当然,因私欲杀死自己至亲怎么能不受惩罚?让他们朝夕相处却无法争吵打斗,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惩罚。”


    这倒是一个略带着恶趣味儿的惩罚方式,赫斯提亚笑道:“你果然是个很有趣的人。孩子,你姓甚名谁?家源何方?”


    “嗯?”萨若汶闻言耸了耸肩,“可惜,我在这个世界无根无源,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而已。”


    居然没有神祇的血统吗?赫斯提亚挑眉,心里有些惊讶,但更喜爱这个坦诚的人了,“那也好。很多人都有着连我们都难以企及的智慧与光芒。”


    萨若汶挑眉,对这位耽误自己休息的女神印象好了许多,“能说这样话的神祇真的不多啊。”


    “呵,反正我也将永远要离开众神居所,说些荒诞之话也无神将我缉拿。”


    赫斯提亚倒轻松,她觉得,在她做出离开这一决定后,她整个神都放松了太多太多,连心中本应该稳重慵懒的圣火都恍然间回到刚点燃的模样,年轻兴奋了许多。


    “您不是说想在离开前看看哈迪斯吗?现在的时间他应该不在忙了,我们一起去吧。”萨若汶看了看水钟说道。


    赫斯提亚笑,“这便是我的荣幸了。”


    第53章 冥王宫与爱丽舍


    走近冥王宫, 就刚好见修普诺斯抱着一叠厚厚的文件走来,在走廊见着他们,还有功夫笑了笑打声招呼。


    “哈迪斯在里面吧?”萨若汶问他。


    “你问, 当然就在。”修普诺斯保持微笑, 说着他看向萨若汶身旁的女神,有些惊讶, “赫斯提亚殿下, 什么风将您吹到了冥界来?”


    对这位德高望重,重点是相对其他天神来说正常太多、和哈迪斯还保持良好关系的女神, 冥神们就普遍和善太多了。


    萨若汶也看出冥神对赫斯提亚的平和态度,这才敢带人来冥王宫的。


    不然要事吵起来,他可懒得背这个大锅。


    赫斯提亚和有过几面之缘的修普诺斯寒暄几句, 就不打扰修普诺斯抱着那高耸的公文快步离开,女神目送他离开后忍不住说:“冥界还是这么忙碌呀。”


    “毕竟地上生灵也越来越多了。”


    近几年大地的生灵成井喷式增长,萨若汶怀疑再过一会儿,甚至可能发生战争。


    推开门扉,萨若汶在他最熟悉的那间书房里找到了还在整理书籍的哈迪斯,对方听见声音朝他看过来,他便往旁站站, 露出了身后的赫斯提亚, “哈迪斯,赫斯提亚女神来找你了。”


    哈迪斯听见名字还有些讶然,甚至有种回到过去的隔世感, 他朝他们走来,“赫斯提亚?”


    赫斯提亚笑道:“许久没到冥界了,现在来看还颇有些新鲜。”


    萨若汶看看两人后退一步,“你们要叙旧吗?如果要我就先走了。”


    “到我身边来吧, 萨若汶。”哈迪斯却向他伸手,十分不介意他参与对话。


    萨若汶:“……”


    不,他其实并不想听,他更想离开去休息。


    但看着哈迪斯的眼睛,他只好无奈同意。


    两神坐下聊天,萨若汶便坐在长椅边儿,撑着脸把他们的对话当白噪音,自己在那儿神游天外。


    不过,能看见哈迪斯跟人叙旧还是一种挺新奇的体验。


    对方总给萨若汶一种无父无母无幼无长的孤家寡人感,总能让人忘记,其实对方父母都健在(只是一个在塔尔塔洛斯),一大家子兄弟姐妹也都在奥林匹斯活得好好的。


    也许交流太少了,萨若汶想,哈迪斯很少谈及自己的亲人,上一次跟他说起还是那次从尼克斯神殿回来时,谈及过去时简单地聊过几句他母亲瑞亚女神。


    然后就这一点儿内容就给了萨若汶一个很奇葩的印象。


    有点儿像今天那对吵架兄弟的父母,想当然地拎不清。


    这么想着,萨若汶看向赫斯提亚,有点儿意识到,对方莫不是就是从那对吵架兄弟身上联想到了哈迪斯那三兄弟了,这才特地问他判决结果的吧。


    不然,一介女神为什么要这么留意一对无关自己的人类家事?


    他代入一下,突然觉得确实有些相像,瑞亚说是害怕兄弟阋墙而让实力最强的哈迪斯离开,但其中何尝不是抱着把神王之位留给幼子宙斯的念头?


    而现在宙斯不知道抱着什么心思一直盯着冥界,还真有几分兄弟吵架的迹象。


    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神躯永恒不死,他们想捅死对方都可能有点儿难度。


    萨若汶地狱地想到。


    神游天际之间,萨若汶无意听到了个在神话里十分熟悉的名字——“狄俄尼索斯” 。


    这名字可如雷贯耳,他刚来此世时遇到的第一件大事的就是匝格瑞俄斯事件,正是狄俄尼索斯的前世,和这位酒神就这么间接扯上了关系。所以他忍不住回过了神,听听他们到底在聊些什么。


    结果一听便听到一个大瓜:现在神山上正因为狄俄尼索斯的留去吵得不可开交——天神们被分为了两派,宙斯为首的一派想让狄俄尼索斯留在神山,而以赫拉为首的一派认为狄俄尼索斯本就是人类之子,该去人间。


    而赫斯提亚如何站哪边呢?


    赫斯提亚苦笑摇头:“我打算保持中立。”


    “你身为主神,若想彻底离开神界,那站中立应该不容易。”哈迪斯不抱希望地说。


    “宙斯会以此为要挟吗?”萨若汶探出头,插话问道。


    哈迪斯没忍住揉了下他的脑袋,摇头,“他不会这么直接。但主神之位一旦空出,那他定会让狄俄尼索斯顶上去。”


    赫斯提亚感觉有些难以置信,“但无论如何,狄俄尼索斯这一世都只是一个半神啊。”


    一下子给一个半神主神之位,别说赫拉,其他主神也受不了啊,他们不是因战事有功,就是本身实力强大、神格至关重要而成为主神,狄俄尼索斯有什么?


    就算要排宙斯的子嗣,赫拉都有好几个儿女未能成为主神呢,怎么能轮到他。


    “所以他会暂时让步。”哈迪斯却十分笃定这在赫斯提亚看起来有些荒谬的未来,“他会让狄俄尼索斯暂离奥林匹斯历练。”


    “说是历练,也是在为他造势吧。”萨若汶知道后世神话,自然知道哈迪斯说的并不是没根据的猜测,“现在人间酒酿风气正兴起,很多人都以美酒为乐。”


    乘着这股风气,只要狄俄尼索斯抓住机会,在游历之间收获和人类更相近的中低阶神祇的大力支持,宙斯也有正当借口把他提拔为主神了。


    赫斯提亚也想到这一点,“那到时候,那就算我是无心之间让出的位置,赫拉他们估计也会记恨上我的。”


    她想了想未来他们责骂的样子,为此叹气道:“哎,算了吧,到时候我应该已经远离神界了,任他们如何想我吧,我也没有力气与他们争吵什么了。宙斯若想要我这主神之位,那便拿去吧,我亦不缺这一点信仰。”


    本来是怀着高兴的心情来与亲人叙旧的,赫斯提亚也没想到,竟然会得到一个让人如此难堪的预言,只好无奈着感叹再不像从前了,悻悻离去。


    “赫斯提亚女神对此很伤心呢。”萨若汶目送对方离开,有些被那份悲伤感染。


    哈迪斯却说:“说失望更好。”


    “看来你们家的关系是真的不太好。”萨若汶瞥向他,有点开玩笑似的说。


    “向来如此,”哈迪斯对这一点并不避讳,或者说他已经认了,“只是没想到,赫斯提亚还抱有些许幻想。”


    他之前一直以为赫斯提亚是最了解事情真相、最擅长避免争端的那一个呢。


    “方便说说吗?”


    “没什么好说的。”哈迪斯看向他,“你应该都知道。”


    萨若汶“唔”了声,回想起神话里有关宙斯六兄妹之间的事迹,不得不说,确实令人乍舌。


    而关于赫斯提亚从她为躲避被波塞冬和宙斯的追求,愤而向斯缇克斯发誓从今作处女神上就能看出,这样的关系怎么能够和谐。


    更别提现在宙斯和哈迪斯的微妙关系,以及向来无视所有人的波塞冬,因女儿和宙斯并不对付的德墨忒尔,还有因德墨忒尔有女儿而跟其总有嫌隙的赫拉。*


    这爱恨情仇可谓剪不断理还乱。


    可说实话,如果一直不好,那么没有人会因此失望,因为从未抱过期待。


    不过看赫斯提亚一副怀念曾经的模样,萨若汶斗胆猜测曾经的六神关系也许并不如现在这么糟糕。


    从赫斯提亚想彻底离开神群前还记得跑冥界来道别就能看出来,兄妹之间应该还有些情谊在的。


    大概他思考的表情太过明显,哈迪斯一猜就知道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开口满足了他的好奇心:“在大战结束前,我们确有一段亲密的时光。”


    萨若汶迅速反应过来:“推翻克洛罗斯的大战?”


    “是的。”


    “展开讲讲?”


    哈迪斯却点了点他额头,岔开话题,“你该去爱丽舍了。”


    赫格蒙不久前才从爱丽舍醒来,小孩儿一下亲友尽失,在爱丽舍又人生地不熟,死前的经历还给了他很大的阴影,情绪很低落。萨若汶就每天抽了时间去爱丽舍陪陪对方。


    “赫格蒙可让人放心了,前几天爱丽舍的老祭司就告诉我,他睡觉不会哭了。”


    萨若汶注意力被转移了一下,但又迅速反应过来,“不对,昨天赫格蒙说了想去爱丽舍的智者那儿学习,我把人送去,这时间还没下课呢,我晚点儿去也不迟。”


    终于有孩子感兴趣的东西能转移他注意力,萨若汶自然大力支持,迅速跟人谈好了课程与时间,把人送了过去。


    转移话题失败,哈迪斯叹了一口气,但实在说不出什么来,就只能看着人沉默。


    “你不想讲就算啦,我也不是非要知道。”萨若汶自然看出哈迪斯的回避,便摆了摆手不再为难对方了。


    说是这么说,但哈迪斯一眼儿就瞧见对方耷拉下去的嘴角,便叹道:“只是觉得那时的自己太不成熟。”


    “毕竟是年少轻狂的年纪嘛,都知道。”说着,萨若汶突然又好奇了。


    说来,哈迪斯在克洛罗斯肚子里时,他感知到的时间是静止的吗?毕竟他看神祇怀孕生子的间隔挺没有规律的,从哈迪斯到宙斯,应该过去好久了吧?


    不过这种问题去问当事人,还是被吞的那位,那也太地狱了吧。


    还是觉得该给自己攒攒德行的萨若汶默默闭上了嘴,徒留哈迪斯一神看着他,背上悄然生寒。


    哈迪斯最终为人类的好奇心叹道:“你若真想知道,可以去找摩伊莱姐妹们。”**


    “那不太打扰她们编制命运了?


    听到这名字,萨若汶一瞬间回到了和哈迪斯初次见面前的那个怪诞之梦里,心里一下讪然,摇头拒绝了。


    命运三女神还是轻易不敢去打扰的。


    ·


    世界上有两处地方拥有着赫墨拉的祝福,享有永恒的白昼。


    一处是众神的居所奥林匹斯,一处便是善者的永恒乐园爱丽舍。


    据说,当年建造爱丽舍时便是参考了诸神给予黄金人类的乐园而建造,而相比天生定义为善良无害的黄金人类,爱丽舍里自己选择善意的人也许更符合“黄金”之称。


    “这个是‘大地’‘盖亚’,这个是‘天空’‘乌拉诺斯’——”赫格蒙在地上一笔一划地画着新学的文字,写到这里有些惊讶地叫萨若汶,“萨若汶哥哥,看哎,所以你原来同伴的名字就出自‘天空’吗?”


    “原来的同伴?啊,你说乌拉诺瑞斯,当时是的。”萨若汶还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谁。


    这么久第一次想起这个名字,他还颇有些不适应,垂眸看小孩在地上歪歪扭扭的字迹,心说反了,该是“天空”是出自他的名字。


    “哇。”赫格蒙只觉得自己又猜对了一个秘密,高兴得不行。


    孩子的干劲儿总是莫名其妙地使不完,萨若汶注视着对方干劲十足地在园子里到处练字,连路过的小猫也被他抓来识字,把他逗得不行。


    “赫格蒙是个好学的学生。”赫格蒙现在的老师慢慢走到他边上来,看着园子里活力的孩子也忍不住笑,“大人,您有一个很好的孩子。”


    “他能在学习里感到快乐就让我十分满意了。”萨若汶转头对他笑道,“也要感谢您即便在爱丽舍,也不忘教授他人的教师之责。”


    赫格蒙的老师生前是一个城邦里远近闻名的智者,曾经担任过雅典娜的祭司,后来为了专研学问而辞去了祭司之位。


    他最出名的不是自己的智慧,而是他十分愿意把自己的智慧分享给他人,是个受众人敬仰的老师。


    哪怕死后进入爱丽舍,他也不忘记自己的事业。反而该说,脱离了□□的限制,这位老师更有精力专注于自己的事业了。


    他在爱丽舍里很快声名鹊起,大家都知道,爱丽舍西边的小木屋里,有一个乐于教导人的大智者。


    “这怎么能称之为责任?这本来就是我存在的意义。”老师却对萨若汶的说法提出异议。


    话音一转,老师突然看向远处活泼如兔子的赫格蒙轻声问道:“不过,大人,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不知您能否方便回答?”


    萨若汶说:“愿闻其详。”


    老师认真道:“好。我想问,您愿意给赫格蒙一杯忘川之水吗?”


    “什么?”萨若汶皱起眉来,“他要忘川之水做什么?”


    “并非赫格蒙向我提出意愿,而是我的恳求。”老师叹了口气,低声说道,“萨若汶大人,您是赫格蒙的家长,那您应该清楚赫格蒙死亡时经历了什么吧。”


    说起这个,萨若汶便沉默了,但他不需要说话,老师从他的表情便能知道实情如何。


    “那样的记忆给赫格蒙带去了极大的痛苦。”老师说,“虽然现在的赫格蒙看起来无事发生,但我总能听见照料他的老祭司说,他在梦中不断惊醒,害怕着人群聚集之地,也惊恐着一切稍微拔高的声音。我想这些和他死前的经历脱不开关系,这个年纪的孩子来到爱丽舍,本来就令人哀恸。”


    萨若汶垂下眼眸,心里担忧,“我真不知晓他的抑郁到了这个地步。”


    “您虽然爱护他,但毕竟不总在他的面前。”老师说,“我能看出,赫格蒙十分敬爱你,所以他总不愿意在你面前露出一些负面的情绪,也不愿意别人告诉你这些事,他实在是一个懂事的好孩子。但一个孩子怎么能一直憋着痛苦不告诉家人?就只好我来做这个卑鄙的泄密者了。”


    “不,您是真的关心他的至善之师。”萨若汶摇头说,“至于忘川之水,你觉得让他忘了生前发生的一切,会对他更好吗?”


    “这是最快最适当的方法。”老师说,“太沉重的过去会拖累一个孩子的成长。我们抚养一个孩子,最优先考虑的该是如何让他快乐地长大。”


    但萨若汶看向远处专注于练字,似乎对外界毫不知情的赫格蒙,沉思了一下说:“我想先问问他的意见。”


    老师说:“我担心赫格蒙会因此赌气,从而做出违心的选择。”


    “如果赫格蒙是个寻常的孩子,我自然会担忧这样的情况,然后帮他做决定。”萨若汶说,“但赫格蒙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他明白是非虚实,也知道质疑反思,更会考虑他人的想法。”


    能在不知真相时亲自来探究他的身份,不听信朋友的流言蜚语,赫格蒙已经比很多大人都懂得怎么为人处事。


    老师沉吟片刻说:“确实是这样,倒是我忽视了当事人的想法。”


    “那等赫格蒙玩完,我们就问问他吧。”


    老师的教学很注重寓教于乐,而且爱丽舍的灵魂若不自己选择轮回,也没有神去催他们,他们有比生前多了太多的时间享乐。所以也不用去争抢那一分一秒,老师每次教学的内容并不多,重点是让学生们保持住学习的兴趣,而不是在漫长的时间消磨了欲///望。


    所以,赫格蒙学会写的字就那么几个,翻来覆去写也很快就会感到无趣,便收了木棍,抱着猫朝坐在台阶之上的萨若汶和老师这边走来。


    不过刚走近,他就察觉到了气氛的不一样,看向萨若汶和老师一致的肃然表情,他有些退缩,挠挠头说:“呃?哥哥?老师?怎么了吗?”


    萨若汶认真地开口道:“赫格蒙,我想征求一个关于你自己的意见。”


    “什么?”赫格蒙还没经历过这么正式的发问,一下有点儿紧张,腰都挺直了不少。


    萨若汶组织了下语言,用尽量委婉的语句询问他要不要喝下忘川之水忘掉生前之事。


    听完问题,保持着死前最后一刻,也就七八岁模样的小孩儿笑容一下消失了,他低下头沉默了很久。


    久到萨若汶恨不得把这段对话倒回去掐掉时,小孩才反问他:“忘掉了,就永远想不起来了吗?”


    “常理来说,是这样的。”萨若汶叹气。


    如果能找回来,那么忘川之水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喝下忘川是彻底抹去对过去的记忆,那不仅仅意味着忘记,而是当你喝下忘川水,就算去找摩伊莱,把你的过去再给你展示一遍,你也不会产生任何波动的彻底遗忘。


    所以萨若汶才觉得要好好问一下赫格蒙的意见,他和老师毕竟都不是最后遗忘的人,就算是出于好心也不该就此决断。


    赫格蒙问:“那我会忘记那个在死神手上偷了白蝴蝶的讨厌鬼吗?”


    “对。”


    “村里的老树,好吃的大麦饼,我们的秘密基地?也会忘记吗?”


    “对。”


    “那我的爸爸妈妈,也会彻底忘记吗?”


    “……对。”


    “……”


    赫格蒙突然抿起了嘴,眼睛一塌,萨若汶一下应激,他可熟悉这副表情,这就是要哭的前兆,连忙蹲下身揽过人,拍着他的肩背安慰孩子。


    “我不要——”


    那哭声可不得了,被人挟持了好一阵子本来打算跑掉的猫被这一嗓子吓得呆在了原地,离发声地最近的萨若汶只感觉突然来了个彪形大汉往他耳朵打了一拳,爱丽舍里全冥界最稳定的土地都颤了颤,本来在远处自己干自己的事的死灵都齐齐看了过来,担忧是不是塔尔塔洛斯突然掉过来了。


    老师估计也是第一次见赫格蒙大哭,腾得站起身到他们边上来,跟着抱人没地儿,跟着哄人声音又大不过哭嚎声,急地抓耳挠腮团团转,就剩萨若汶无效地哄着人,差点跟着哭天喊地。


    ·


    最后,喝忘川之水的决定就在一场不知道持续多久的哭闹下不了了之了,教了一辈子书、培养出无数人才的老师似乎因此第一次怀疑起了自己的建议,把自己关进木屋子好一阵子都没出来。


    但萨若汶看他纯粹就是被赫格蒙震天动地惊鬼神的哭声给吓到了。


    他把哭累了倒头就睡的赫格蒙送回神殿,和担心的老祭司再三发誓绝对没打人,才带着一身疲惫离开了爱丽舍。


    回到判官所,他觉得看到到了冥界还在嘴硬自己没犯罪的杀人犯都那么亲切,心情大好地把人丢去了塔尔塔洛斯并给自己签了一个工伤假。


    灵魂的哭喊果然最能让人感到失去了□□限制,人的潜力究竟有多恐怖。


    他要回去好好去养护一下自己的耳朵!


    第54章 葡萄酒之宴


    不知道是不是萨若汶的错觉, “狄俄尼索斯”这名字最近出现的频率实在是太高了一点。


    自然,当一个父母背景有一方显赫的新神诞生时,都会引来一段时间的讨论。


    比如当年厄洛斯的诞生, 爱与美的女神恨不得把孩子贴身上给每个路过的神炫耀自己新儿子的可爱, 引发了不少讨论。


    再比如赫菲斯托斯的诞生,赫拉光速将其抛弃的行为也在暗地里引起了不少神的讨论, 大家都很想来凑凑热闹, 去看看什么叫丑到亲妈都不想要的孩子。


    这就是无聊的众神。


    不过以希腊神的秉性,最不缺的就是子嗣, 所以就算如此,关于新神的讨论很快升起,也会很快落下, 更不会这么大范围地在他界传开。


    不过酒神狄俄尼索斯似乎是个例外。


    刚从哈迪斯兄妹的叙旧里听了这名字,转头来萨若汶又在却外面吃了一圈瓜的赫墨拉口里听了遍这名字。


    在判官所工作一阵,也时不时有冥神在偷闲时念起这名字,后来萨若汶借口刚请了假,又在暂代他职务的判官口中听到了这名字。


    说是最近听说,赫拉将这位新生的酒神逼疯了,酒神一下从奥林匹斯疯跑到了大地去, 宙斯都拦不住。


    现在奥林匹斯上正因为这个吵得可欢呢, 厄里斯都跑去看热闹了。


    “一个疯掉的酒神,和大地上的人,不知道哪个更可怜一点儿。”萨若汶淡淡地说。


    “别吧, 狄俄尼索斯神力应该不高吧,毕竟只是拥有神心的半神。”代班的判官脸色僵硬了,“应该不能吧,我可不想一下多一堆死人来。”


    狄俄尼索斯的前世角神, 在泰坦的围剿中只抢救下了一颗搏动的心脏,这颗心脏随着其灵魂转世,这才保佑了狄俄尼索斯在天雷劈下时没有死去。


    而狄俄尼索斯也因为这颗神心,有着和普通半神不同的永恒生命。


    但不管他到底是半神还是天神,这些大地上的神祇一旦造作,伤害的多半就是无辜殒命的人类,以及天降工作的冥神啊,那群天神可不管这些。


    “应该不至于出现大面积伤亡,酒神的能量没这么大。”萨若汶安慰他,然后就挥手再见,火速离开判官所。


    实话讲,虽然听了这么多关于狄俄尼索斯的新闻,但萨若汶一直都觉得这些不管他事的。


    管他是真的被逼疯了,还是宙斯放他离开奥林匹斯的一个借口,都和他一个冥界小判官毫无关系。


    所以,在收到在收到狄俄尼索斯亲自开办的葡萄酒宴会邀请时,他真的老老实实地震惊了一下的。


    他有点儿不可置信地看了眼儿落款,确定了是狄俄尼索斯本神所发,就更不理解了。


    据他所知,也正符合哈迪斯的推断,这位现在,说是真疯了,更应该说是刚被下放到人间之中历练?


    然后开宴会?


    即便是同样喜欢这种快乐氛围的萨若汶也忍不住陷入沉思。


    这就是传说中的酒神精神吗?


    不对,这根本就是破罐子破摔吧?!


    他还抱着探究的心读了下这张带着酒香、画得花里胡哨的邀请函,然后确定了自己没有误解什么。


    狄俄尼索斯就是在神山上两拨人为他吵得不可开交、一位主神可能要无辜被他牵连、他爹宙斯好不容易把他拎下山历练的情况下,决定开一场不醉不归的狂欢宴会。


    萨若汶大受震撼,觉得对方可能是在贯彻自己已经“疯癫”的形象,以迷惑赫拉等人。于是就挥挥手就把这封邀请函丢到身后废物篓里。


    结果他又在下面翻出了一张好友来信。


    是俄尔普斯来的信,欢快地告诉他收到乐谱了,他喜欢得不得了,夸他比他母神还要懂他。


    俄尔普斯的母神卡利俄珀可是文诗女神,这夸得简直让人心旷神怡,萨若汶心里一下叉着腰说那可不,废了他大半个脑子还历经千难万险才给他送过去的呢,能不厉害?


    他心里得意地继续看信,就见俄尔普斯用更激动的语气说,他决定了,这几天他要苦练这一曲子,然后在狄俄尼索斯的宴会上大展身手,那肯定会惊艳四座!


    那是必然,萨若汶确定自己写的曲子绝对会在宴会上广受欢迎,谁不喜欢节奏明快还上头的音乐呢?欢庆的宴会就需要这种氛围——


    等等……什么宴会?


    他猛地从“俄尔普斯要在宴会上奏自己曲子”的欣喜中反应过来,仔仔细细地把那几句话读了几遍。


    什么宴会?


    狄、狄俄尼索斯的?!


    那个看着就不太正常的、拿葡萄酒当主题的狂欢宴会?


    他一下起身拍桌,“我的曲子可不是给一群醉生梦死的酒鬼听的啊!”*


    一时没察觉到,俄尔普斯就又到底交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朋友?


    一想到自己废了老大劲儿才写好的一首曲子,在一场到处都是酒味儿,大家都晕晕乎乎,多半就没几个人认真听音乐的宴会上演奏,萨若汶就觉得自己身上有一万只蚂蚁在爬。


    首先声明,绝对不是对狄俄尼索斯的偏见,绝对不是,只是单纯觉得他的曲子,在一场狂欢宴会上不应该出现。


    萨若汶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想消消火,结果越想越气,头发从头炸到尾。


    他抓了抓头发,窜到废物篓前蹲着,一通翻找,把那封有点儿发皱的邀请函翻了出来。


    把邀请函拍到桌面上,萨若汶给它撑展了一下,臭着脸再看了一遍邀请函上的时间地点。


    就为了阻止俄尔普斯那个大蠢蛋,就算他自己不乐意,这宴会他也一定要去瞧瞧。


    决定要去酒神的宴会后,他想了想,便去收了一堆酒到房间来。


    萨若汶很有自知之明,这具身体除了在几年前和基俄斯商队同行时,沾过那些酒精度数可能还没果汁的高的苦酒外,就没正经喝过酒,他可不敢夸大自己会喝酒。


    毕竟他不像那些神祇、半神一样有几乎天生的变态耐酒性,去这种一看就要拼酒的宴会得做点儿准备,至少试验下自己的酒量在哪里。


    这么说来,都有天生的耐酒性了,那狄俄尼索斯还天天喝醉,究竟是多不靠谱的神?


    但练酒这事儿总要找人一起才得劲儿,萨若汶思来想去,跑去找了赫墨拉夫妇,结果他俩居然一时兴起跑海里去看女儿了。


    他又去找修普诺斯兄弟,很不幸,塔纳托斯不知道闯了什么祸,修普诺斯正满脸冷笑地数落人,他实在不好插手如此残酷的兄弟战场,又悄悄退了回来。


    这么一看,他在冥界居然还有点儿找不到人练酒。


    把适合的人选在脑里晃了一圈,萨若汶甚至开始考虑要不把菲迪亚斯叫回来时,却见哈迪斯刚刚好从远处走过,看着没什么事,他一下反应过来,跑上前拉住人。


    他问:“你现在忙吗?”


    哈迪斯回过头看他一副期待的模样,自然说:“不。”


    “那正好,陪我练练酒。”萨若汶高兴了,终于抓到壮丁可不兴奋。


    练酒?


    哈迪斯心里颇有些疑惑,还没等他说什么,萨若汶就先下手为强,拉起人一溜烟儿跑到他房间去。


    说练酒就是练酒,萨若汶一点儿不含糊,一地毯大大小小的酒瓶让哈迪斯看了直皱眉头。


    他忍不住问:“你怎么突然想练酒?”


    “狄俄尼索斯邀请我去参加他的酒宴。”


    萨若汶盘腿坐在地上,倒上酒抿了口,伸手给了哈迪斯一杯,带着笑说:“我还不知道我能喝多少呢,到时候去宴会喝醉了多难堪。”


    先别说他喝醉了会不会耍酒疯,就说在一堆人里失去意识,萨若汶想想就觉得可怕,衣服被扒了都不知道是谁扒的。


    “放开了喝啊,你喝醉了我也有办法治住你的。”萨若汶可大言不惭,明明自己才是那个不知酒量深浅的人。


    哈迪斯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酒杯,好笑地接过。


    说这么说,但也好久没畅饮美酒,他心里也犯痒,跟着人屈腿坐下,端着酒杯仰头饮下。


    略微苦涩的麦酒灼烧喉咙,滚滚而下,倒让人想起不知多久之前,那时战事未消,上一届神王的恐怖统治依旧稳稳压在每个神祇的身上。


    但相比于什么反叛与权势,几个幼稚少年神们更在乎的可能是如何掐着战事的空隙,偷摸盗出智慧神的藏酒大快朵颐还不被他人发现。


    “喝酒应该去草地上喝的。”他忍不住建议。


    “那可不要。”萨若汶一口拒绝了他,也把他从一瞬间的回忆拉到了现实中来,“我不要面子吗?”


    他是练酒啊,哈迪斯自己喝不醉,他可不一定,要是在外面醉了他不要面子吗?


    萨若汶慢慢抿下半杯麦酒,回味一下就咧嘴道:“苦,苦死了。看来那商队的酒并非用料不好的劣酒,酒本来就这么苦。”


    “你以前在外面喝过?”


    “在大地上跟一对商队同行时喝过。”萨若汶强迫自己再喝下几口,依旧被那焦苦的味道从头恶心到尾,难受道,“我当时还以为是人间酿酒的技术不发达,还疑惑那么苦的酒他们怎么喝这么开心。现在看来是我错了,高品质的酒也苦得要命。”


    哈迪斯被他这表情逗笑了,“麦酒就是这味道。要不试试葡萄酒?”


    “不会喝混酒了?”萨若汶有些迟疑。


    哈迪斯哄他:“这些度数都不高,混酒没问题。”


    虽然还是有点儿将信将疑,但出于对哈迪斯人品上的信任,萨若汶还是拿出一瓶葡萄酒倒上喝了口。


    确实,相比苦涩的麦酒,带一点儿回甘的葡萄酒就要好接受太多了。


    萨若汶果断换了酒,反正酒神明晃晃地写着是葡萄酒节的欢宴,喝葡萄酒还契合主题呢。


    暖光的灯光之下,一人一神便随意地坐在地上对酌起来。


    萨若汶准备的酒很多,喝到后面谁也不知道开了哪瓶酒,什么混酒的担忧在喝上头时也自然而然地抛之脑后了。


    事实是,萨若汶确实比自己想的要能喝多了,哈迪斯心里帮他数着数,数到了五瓶时就觉得不错了,但接着又数到十多瓶时他便觉得有点问题了。


    他观察了下现在比平时好像更沉默的萨若汶,是真没从外表看出有什么异样,对方的脸都没怎么红,拿着酒杯的手无愧于一个琴师的手,稳得仿佛下一秒就能执剑拉弓。


    但他还是担忧地叫了对方一下:“萨若汶?”


    “……?”


    萨若汶似乎被他的声音震了下,眼睫扑闪了又扑闪,后知后觉地才反应过来他在叫自己名字,转过头看向他,拖长了声音回答:“嗯——?”


    “你醉了吗?”


    这一卡一卡、转不过弯的样子真让哈迪斯想起曾经见过的魔偶,是有一股可爱劲儿。


    “……什么——?”萨若汶大声说,然后歪着头,把耳朵凑近对着他,重复了一遍,“什么——?”


    “我说,你醉了吗?”哈迪斯配合地俯下身,在他耳边说到。


    “嗯?”萨若汶不明白,揉了揉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儿发热的耳朵,重复道,“什么?”


    “哎,看来是醉了。”


    倒是没想到,平时一张嘴能扯到太空再扯到地底的人醉了却是个脑子转不过弯的,哈迪斯感觉颇为有趣。


    他忍不住逗起人来,“萨若汶。”


    “嗯?”


    “你在想什么?”


    “什么?”


    哈迪斯指了指对方的胸口,“你现在,这里,在想什么?”


    “心脏。”萨若汶却呆呆地以为他在问这是什么,老老实实地说了名称。


    “是在‘想’什么?”哈迪斯很耐心地问。


    “唔?”


    “你的记忆里有什么?”


    “记忆?……你?”萨若汶眨眨眼,似乎用了老大劲儿才弄明白他在问什么,然后缓慢地说。


    哈迪斯挑眉:“我?”


    “你?”萨若汶稳稳地指着他,“你。”


    “我怎么?”


    “你,最后一个。”


    最后一个……?


    本来想趁机翘出一点儿真心话的哈迪斯问到这话就愣了愣,想了下完全没理解到什么意思,便不由皱眉问:“什么最后一个?”


    “最后一个,你。”


    可萨若汶就真的像卡壳了一般,只会把这几个字翻来覆去地念叨,也说不明白什么“最后一个”,任哈迪斯怎么哄他说其他的都没有什么用,最终只能无奈地听人念咒文一样重复这句不知意义的话。


    “哈——”结果,没把哈迪斯念困,萨若汶自己就累了,打了个哈欠还呆呆地望着他,似乎不知道要怎么做。


    “你该睡觉了。”哈迪斯顺了顺他有点儿杂乱的头发,“上床去吧。”


    “床?睡觉?”萨若汶看着他,没精打采地呢喃着。


    见他这样子多半也没力气站起来,哈迪斯便放下酒杯,起身把那些喝空的酒瓶扫到一边儿去,再把坐在地上看着他走来走去的人抱了起来。


    萨若汶下意识挣扎了一下,被哈迪斯拍了下背又安静了下来,似乎是意识到对方没有危险。


    垂头靠着人,萨若汶模模糊糊地觉得有点儿熟悉这种感觉,下意识蹭了蹭靠着的胸脯。


    “唔。”很舒服,很喜欢。


    他又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给“枕头”一个好评。


    被使劲儿蹭了好几下的哈迪斯:“……”


    怕把人晃着,他慢慢走到床边把人放在床上,正想退出来,就见萨若汶还抓着自己的衣服不放手。


    哈迪斯抽了抽自己的衣服,对他轻声说:“松手,萨若汶。”


    却见萨若汶的那双金瞳一直看着他,眼睛都不眨一下。


    “想我陪着睡吗?”


    知道萨若汶的性子,他要是陪着睡第二天人能吓跑出冥界,哈迪斯只是难得开了个玩笑。


    结果就见萨若汶像听懂了一样,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


    嗯?


    这下轮到哈迪斯惊奇了。


    见他没上床,萨若汶还往后挪了挪,空出的那手拍了拍自己挪出来的空间,然后满眼期待地看着他,表情认真地好像再说怎么还不上来啊?


    哈迪斯一腿半跪在床上,慢慢伸出手抚上对方微烫的脸,垂眸看着对方似乎嫌热,半眯着眼蹭自己的手,金色的眼里透着微弱的银光。


    他一下盖住了那双眼睛,另外一只手迅速扣住对方的双手压在对方一侧。


    冥王的表情刷得冷了下来,“你是谁?”


    因为眼睛不能视物,萨若汶的金瞳虽然好看,但平时总是没什么神采的。就像一对镶嵌上去的玻璃珠子。


    因此,萨若汶的语言、表情和肢体动作总会显得夸张一点,因为他的眼睛不能传递神情,哈迪斯也从不会看他的眼睛去推测他的情绪。


    所以他根本不可能“满眼期待地看着”某个人,真是萨若汶自己想让人留下,他靠他那三寸不烂之舌或者直接上手拉着人不让走,哈迪斯还能更信一点儿。


    “萨若汶去哪儿了?”


    冥王的语气冰冷,如黑雾的冥力在空间里激荡,可以见得,如果手下人不能回答一个他满意的答案,它们就会化为锁链将人捆住。


    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一直盯着,哈迪斯自然相信手下的人不是彻底被掉了个包,更有可能是里面被换了个灵魂,鉴于他和萨若汶的奇妙过去,他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天方夜谭。


    “萨若汶”被困在床上,被他逼问,却也不显得恐慌,似乎还觉得很不错,露出的嘴角微微上扬。


    哈迪斯可没心情跟对方玩儿什么神秘游戏,漆黑冥力化为锁链如毒蛇般窜出,就将要锁住人时,“萨若汶”却好整以暇地开口了。


    锁链一下停在半空中,哈迪斯居高临下地审视他,想看他到底要说些什么。


    “好久不见啊,哈迪斯。”


    “萨若汶”用哈迪斯十分熟悉的语气说着他一点儿听不懂的话。


    “别急,听句话的耐心都没有吗?”察觉到他的躁动,“萨若汶”轻笑道,“那‘我’跟着你可是遭了老罪了。”


    哈迪斯听出这个“我”就是指萨若汶,疑道:“你是谁?”


    “萨若汶啊。”“萨若汶”似乎觉得这问题还挺好笑,眨了眨眼睛,眼睫毛刮了刮覆盖在上面的手心,“这不是显而易见?”


    哈迪斯一下把手缩回来,就露出了底下那双戏谑的眼神,对方果然是故意的。


    他表情更臭了,“萨若汶在哪儿?”


    “在这儿呢。”“萨若汶”对他挑了挑眉。


    “你知道我在说谁,别说废话!”


    “哎呀,好凶,你原来会对‘我’这么凶吗?”“萨若汶”撇嘴,居然还有点儿有点委屈。


    冥神漆黑的神力迅速逼近,直抵脖颈,哈迪斯说:“我不介意自己找人。”


    灵魂领域,作为冥王的哈迪斯自然有着足够的自信。


    “嘶。”


    “萨若汶”仰起脖子,远离那冷到刺人的冥神之力,终于收起了逗人的心思,叹道:“放心吧,你的人类好得不能再好呢,等着我酒醒就是了。”


    哈迪斯仔细打量了下他的神情,确定他没有撒谎,但还是说:“你需要发誓。”


    “萨若汶”看了他一眼,笑了声就毫不犹豫地说:“我以斯堤克斯之河的名义发誓,我说的一切内容都毫无谎言。”


    “与欺瞒。”哈迪斯补充。


    “与欺瞒。”“萨若汶”微笑补充。


    “好。”哈迪斯撤回了冥力,但依旧留下一丝神力捆住他的手,坐在床边看着人,“我会看着他醒来。”


    “萨若汶”挑了挑眉,“那若‘我’问你,你居然看着我睡了一晚,你该怎么答?”


    “这不关你事。”哈迪斯毫无反应。


    “哎呀,无趣得紧。”“萨若汶”撇撇嘴,瞥到自己被捆起来的手,又朝其努努嘴问,“‘我’要问你这怎么回事,你又该怎么回答?”


    “与你无关。”哈迪斯冷哼一声。


    “哎,‘我’到底怎么受得了你的。”“萨若汶”叹了口气。


    如果说这个“萨若汶”与平常的那个有什么相似之处,大概就是在哈迪斯面前嘴巴闲不下来,他又起了个话题道:“说来‘我’怎么喝酒了呀,我记得这东西‘我’可不喜欢。”


    这句话倒是暴露了他似乎没有萨若汶的记忆,哈迪斯有意套话便说:“萨若汶要参加狄俄尼索斯的酒宴。”


    “谁?”谁料“萨若汶”的反应还颇大,却明显带着不赞同,“狄俄尼索斯?哪来的野蛮之神?疯狂自大的家伙!‘我’品味能低到参加这种毫无营养的宴会?你莫不是在污蔑我!”


    哈迪斯垂眸说:“我以为你还挺喜欢这种欢宴的热闹。”


    “你要一直这么肤浅,‘我’会不要你的。”“萨若汶”撇嘴不满,“不要拿狄俄尼索斯的欢宴适合那些醉生梦死之人,和我无关。”


    但哈迪斯早就被他开头那句不正经的调戏给攻击到了,后面他说什么都没心思听,他在怀疑自己跟这不着调的货套话真的会有结果吗?


    他觉得没有,干脆闭嘴等着萨若汶自己醒来。


    这就只留“萨若汶”一人在那儿自言自语几句,见他没反应就无聊地打了几个哈欠,最后还撑着一丝眼皮问哈迪斯:


    “想听我唱歌吗?”


    哈迪斯没回应,但这人的问问明显也只是出于一种礼貌,根本不在意其他人到底回答了什么。


    他问完,就自顾自地说:“好的想听是吧,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唱一唱吧。”


    随之就清了清嗓子,开始哼起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歌谣。


    而不得不说,虽然话很欠揍,但萨若汶的声音自然很好听。


    当他开口歌唱时,再急躁的人也会耐下心来,再苛刻的人也会无视他的任何缺陷,尽心陶醉于那与塞壬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歌声之中,无法控制地共情于他所唱诵的任何事物,哪怕是一块石头。


    哈迪斯也不例外,即便知道眼前人的灵魂可能不是他想要的那一个,但听见那熟悉的歌声,还是忍不住侧耳倾听。


    曲调的节奏很磅礴,犹如一首史诗的开篇,但总有一股悲伤之意挥之不去,仿佛在哀叹故事里的英雄都将奔向的终末结局。


    “……一双执起银刃的手被牵进深渊,那胜利的眼后悔着命运的激情。但全当说笑,假使你犹豫着后退,结果又会发生什么呢?”


    “他并非暴力冷酷的,如傲慢摧毁故土的。而是沉默冷静的,竟有一分你的可怜……”**


    “可怜……”


    唱到最后,“萨若汶”终于像抵御不住睡意似的,声音也开始抖得不行,呢喃着最后两字,闭上眼沉沉睡去。


    哈迪斯从悠长的歌声里回过神,观察了对方一会儿,确定对方真的睡过去后,才放下心地吐了口气,倚在床边跟着闭目养神。


    第55章 葡萄酒之宴2


    再次睁眼时, 神智还未回笼,萨若汶只感觉自己的手腕酸痛、动弹不得,眼睛奇怪地酸涩无比。


    怎么回事?


    他动了动眼睛, 又飞快眨了几下眼睛, 手先不说,平时这对眼睛都是半点存在感都没有啊, 怎么会让他感觉到酸涩, 仿佛用眼过度一般。


    宿醉过后的脑子还有些晕乎,萨若汶动完眼睛才想起探查四周, 结果一扫就发现坐在床沿边闭目垂首的哈迪斯。


    萨若汶:“?”


    这人不会在这里坐到他醒来吧?


    等等还有他的手。


    他这才注意到怎么自己的手感觉怪怪的——他的双手被那有点眼熟的黑色锁链捆在一起置于腹间,应该被勒了不短的一段时间了,指间都泛着缺血的白。


    “这是什么?”


    他的脸还带这些刚醒的发懵, 有点儿没想明白这是个什么情况,而还没等他自己纠结完,这些许动静就吵醒了一旁闭着眼睛养神的哈迪斯。


    感受到身边床垫的起伏,萨若汶静止了一下,然后眼睛猛睁,把捆在一起的手举起来,愤愤说:“哈迪斯, 你这是什么意思?”


    被质问者居然还一副无辜的样子, 莫名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叫他名字:“萨若汶?”


    萨若汶满脸莫名其妙,“叫我干嘛?你先解释你捆我手怎么回事!怎么, 我昨天耍酒疯要把你宫殿拆了?”


    不然他可想不出其他理由需要捆住他的手了。


    人一开口便是哒哒哒地一顿输出,哈迪斯被这密集的话砸了满脸,这才才意识到了什么,快速伸手将锁链解开来。


    萨若汶的双手终于被释放, 这才转动手腕活动着发麻的手,然后就听见哈迪斯问:“你现在感觉好吗?”


    “除了被你捆得发麻的手,一切都好。”萨若汶说,这么一闹,他宿醉本来有点儿晕的脑子都被搞清醒了。


    所以哈迪斯做什么捆他的手啊,萨若汶支起身,倚在床头质问坐在床沿边的人 。


    哈迪斯倒是仔仔细细地把他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异常后,才细细跟他说了昨天他醉酒之后发生的事。


    “另外一个‘我’?”萨若汶语气里带着不可思议。“你说我醉酒后有另一个灵魂顶替了我,还是个眼睛完好、看得见周围的灵魂?”


    “他是如此自称的。”哈迪斯点头,“所以你感知神识,有哪里不对吗?”


    面对这种情况,他俩都算是有深刻经验了,自然不会像一个初见者样不知从哪里探查。哈迪斯现在还能教萨若汶怎么反噬这些外来的灵魂——前提是真的有的话。


    但可惜,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就算他们有充分的经验,萨若汶也没有在自己的神识内感觉到任何不对劲,唯一可以算得上异常的可能就是他觉得那股与自己灵魂绑定的力量有些兴奋。


    “兴奋?”哈迪斯沉吟。


    “嗯?大概可以这么说,就感觉它有些亢奋——当然如果它能用情绪来形容状态的话。就像是发现了新东西一样,非常激动?”萨若汶仔细感觉着,不确定地说道。


    “倒是有点像神力增长时的感觉。”


    “不,没有增长的感觉。如果可以量化,我能感觉到它依旧是那么多,就单纯是感觉上,它有点儿兴奋。”


    萨若汶抬起自己的手,通过力量的视野透过皮肉,他能“看见”其中被一层银色包裹的灵魂一角,平时那层银色就如死水一般静止,只有他想要调动时才会穿透他的皮肤流出。


    但现在,这些银色就如水银一般迅速在他体内流动着,他看了一会儿也没有找出它们流动的方向与规律。


    “那倒奇怪。”


    哈迪斯也没遇到过类似的情况,不过他一直都觉得不管是萨若汶本身的存在,还是他体内那股仿佛共生般的力量都十分特别。


    身无神力,却会许多神通。


    身无神血,却能长生不老。


    最开始,哈迪斯还曾担心过换到人类身躯的萨若汶终会老去,如很多人类一样在病痛里死一遍,但这么些年看下来,连迟钝的塔纳托斯都能发现萨若汶仿佛定格一般定在了初见的时刻。


    虽然不知道萨若汶到底是变化过程十分漫长,还是跟神祇一样确实永恒不变,但目前看来他就是长生不老的。


    哈迪斯有感知,萨若汶离正常的老病死应该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正如他的祝福,对方还可以活很久很久。


    而初步就可以猜到,这些超脱自然的奇妙之处,与萨若汶体内那仿佛与生俱来的力量有分不开的关系。


    反正哪怕是一界之主的哈迪斯,都还没有见过第二个与萨若汶类似的体质呢。


    “算了,现在也研究不出来什么,就先放一段时间吧。”萨若汶打了个哈欠,懒懒地说,“反正听你的描述,我感觉那个‘我’也不像有恶意的样子,那就等下一次那个‘我’再次出现,我们再研究方法也不迟。”


    “好。”


    哈迪斯点头,这情况也让他想到他们最初的时候,不由说:“当年我也不是一次性就找到抓住你的法子的。”


    “啊,你还说这个。”


    这一句直接让萨若汶回想起他们初见时的不愉快,那时候他真的是被哈迪斯吓得不轻啊,满脑子都是对方一怒之下把自己杀掉怎么办。


    哪能想到现在……萨若汶看了眼现在他和哈迪斯的样子,心想,哪能想到现在他俩居然能处到喝完酒躺一张床的地步?


    要是时间倒过去跟那时候的他说,萨若汶估计,过去的他会觉得自己在未来果然被冥界这鬼哭狼嚎、终日不见天日的鬼环境给逼疯了。


    想到这场景,萨若汶笑了声,问了个他一直好奇的问题:“所以,当年你在你的神识空间,第一次看见我时,到底怎么想我的?”


    哈迪斯听了这问题,半眯起眼回忆起那时候的情景,思考了下才缓缓说道:“很符合我想象的人。”


    “什么?”萨若汶没听懂。


    “我说你很符合我对你的想象。”说到后面,哈迪斯移开眼,小声道,“只是没想到,胆子太小了。”


    “哈!说谁胆子小呢?你知道你那时候有多吓人吗?”


    耳朵尖的萨若汶自然听清楚对方最后在嘀咕什么,不满控诉,“我本来就人生地不熟的,那时候又讨厌死冥界的阴暗冷清了,你还这么吓我,谁来不是那副样子。”


    最关键的是,那时候他完全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啊。萨若汶很清楚,那时候的自己在这些神祇眼里可能还没有一只鸡能打,这些冥神是真的有能力将他的灵魂消灭殆尽。


    这种情况下,萨若汶觉得自己还没崩溃已经算是心态好的了。


    哈迪斯条件反射地道:“对不起。”


    果然,这一下就把萨若汶肚子里还堆着的一大箩筐话就堵回去了,巧言如簧的人类哼了声,自觉宽容大方地闭上了嘴。


    之后的一段时间,哈迪斯时刻关注着萨若汶的情况,时不时就把人带到身边。


    但萨若汶体内那个“我”却再也没出现过,冥界一切如常,显得那短暂的一次醉酒就像是哈迪斯的幻想。


    萨若汶琢磨着,猜测那个“萨若汶”可能就是要等他醉酒后才能出现,就是不知道到底是酒精的刺激还是需要他无意识的昏迷。


    但后者的可能性明显不大,毕竟他还保持着人类的习惯,时不时就去睡一觉补充精力,但不管是判官所、爱丽舍还是冥王宫,都从来没有过关于他梦游的说法。


    不过,还没等他有机会再做一次测验,引发一堆事件的源头——狄俄尼索斯的狂欢宴,就不知不觉临近了。


    ·


    阳光从斜上方倾泻而下,仍站在甬道上方的人抬手挡在眼前,半虚起自己的眼睛。


    “萨若汶!”


    比起初见之时要硬朗许多的青年站了过来,挡住了后方的太阳,背光的脸充满笑颜,朝下伸出手,“快上来!”


    “俄尔普斯。”萨若汶握住他的手,借力跨过地狱之门,稳稳落在绿地之上。


    他闭起眼,明显在冥界呆久了,如今还有点儿不适应大地的炽烈阳光。


    他看向俄尔普斯,抬手比了比,还有点惊讶,“我的错觉吗?感觉你长高了不少?”


    “哈哈,是吧!”俄尔普斯就等着他这句话呢,贴近他仔仔细细比了比两人的身高,“果然,我比你高了!”


    要知道,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俄尔普斯还是个少年的模样,身高踮起脚尖也不过萨若汶的鼻尖,但现在萨若汶看,对方明显已经成年的模样了,居然还比他要那么一点儿。


    “你们的成长真的没什么规律。”一转眼居然被超过身高,萨若汶到底有些不高兴,“怎么一下子窜这么高。”


    “嘿嘿,多嗮太阳?”俄尔普斯叉着腰笑得萨若汶想打他。


    他之前游历时可因为那副少年模样受了不少人轻视呢,现在终于翻盘了,他自然得意不已。


    “算了,不说这个。”萨若汶摇摇头,“走吧,我可不想去趟宴会还迟到。”


    “这个倒是。说实话,本来我都没抱希望你回来的,还跟狄俄尼索斯说邀请了你也不一定来的,没想到你真来了!”


    这话说得奇怪,萨若汶琢磨了下反应了过来,瞬间倒眉怒视他,“我就说无缘无故那酒神怎么想起了我,原来是你撺掇的是吧!”


    他算是知道怎么邀请函后面就跟着俄尔普斯的信了,说什么担心他不来参加,这家伙是生怕他不来还特地来封信激将他是吧?


    “哎呀。”俄尔普斯捂住嘴,恼火自己怎么一下子说漏嘴了,连忙求饶道,“我不是我没有!”


    这幅样子说出去谁信他没有,萨若汶嘴角抽了抽,他深呼吸口气,问对方:“所以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跟狄俄尼索斯混到一块儿去了?”


    俄尔普斯却偷摸着观察他的脸色,确定他没有气到转头就走,这才低声解释说:“最开始是他来找我,他说倾慕我的琴艺,想要我为他的宴会弹奏,然后我就答应了。”


    “……我不是建议你去拜拜各路智慧神吗?你没去?”


    “我去啦!然后雅典娜觉得莫名其妙,普罗米修斯笑了我几下,宙斯我没敢去……”


    萨若汶:“……”


    他突然有一种生气不知道往哪处发的无力感。


    算了,这种治好了也会流口水的。


    他无奈,“不说这个了,那你怎么又想到邀请我的?”


    “狄俄尼索斯想要合奏。”俄尔普斯说,“我觉得只有你能跟上我的节奏。”


    “?所以我不仅要参加,还要跟你在那狂欢宴上合奏?!”萨若汶笑得吓人,有一种想用琴弦勒点儿什么东西的冲动。


    俄尔普斯摸了摸自己脖子,突然觉得有些发凉,他小心翼翼地说:“呃,大概,也许,是的?”


    “我突然想起我判官那儿还堆了不少乎儿要做。”萨若汶呵呵,转身就走。


    “哎!萨若汶,不要啊!”俄尔普斯连忙往前一扑,抱住他大腿,“只是宴会开场时合奏一会儿,你随便弹都可以。很简单的,放心,不会耽误我们享受宴会的时间的!”


    萨若汶拔了拔腿,居然没拔动,转头一看俄尔普斯这家伙居然让那些草木根枝抓住他,他又牢牢扒着他腿,难怪没拔动。


    萨若汶:“……”


    “放手。”他冷冷道。


    “不放!”俄尔普斯这时候就很有志气了,疯狂摇头。


    “放手。”萨若汶伸出手。


    “不放!!”俄尔普斯以为他要打自己,闭上眼依旧摇头。


    “放手!”萨若汶抽出自己的琴弦,银丝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光。


    “不放!!!”俄尔普斯咬牙坚持。


    萨若汶眉头一跳,正想下手,就感觉身体一轻,脚下坚实的土地一下变软,他差点没站稳。


    “?”


    他看向四周,就发现自己转眼间居然离地面而去,周围云雾缭绕。


    俄尔普斯瞬间松了口气,松开手往后一倒,倒在他们站立的云层之上。


    一个孩童模样的神祇突然从萨若汶背后冒出,看着他们笑嘻嘻道:“哈!坐稳了哟!西风要开吹啦!!!”


    “目的地是,狄俄尼索斯的欢宴场——”


    是西风之神仄费罗斯!


    萨若汶看向俄尔普斯,就见对方一脸心虚地朝他笑笑。


    这货就是在拖延时间!


    但还没等他怒骂什么,随着仄费罗斯的话音刚落,刚刚还稳停原地的云朵便猛地向前窜去!


    不知从哪里来的狂风推着他们,萨若汶只感觉被自己五脏六腑都还停留原地,人就飞出了老远。


    他猛地蹲下身,伸手护着自己的头,恶狠狠地瞪了俄尔普斯一眼,咬牙切齿地说:“你等着。”


    俄尔普斯讪讪一笑,背后冷汗直冒。


    ·


    西风直送,自然慢不到哪里去,几乎只几个呼吸间,他们就来到了一处海滨之地,远远就能看见一群人围绕一人聚集在一起,周围几乎算得上是随意地摆放着一箱箱的美酒与面包。


    “阿哈——”西风之神的声音带着独特的回声,听得人耳朵嗡嗡的,“我们到啦!”


    云朵如迫降般毫无预兆地直接降落,直降直下差点让人把胃给吐出来,而等萨若汶两人下了云,西风神眨眼间便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串稀薄的云迹让人知道他刚刚一飞而过。


    萨若汶脚步有点虚地捂着头,心有余悸道:“到底是谁在造谣西风神的脾气温和……”


    乌拉诺斯的云车都没有他会飙吧。


    “咳咳,除了有点不顾乘客死活外,西风神确实是□□里脾气最好的,至少不会半途把你丢下去。”


    俄尔普斯理了理自己被吹乱的头发,游历途中,搭过□□云车的他对这方面很有心得。


    他这副颇有故事的模样,让萨若汶忍不住对他侧目。


    不对,但这也不意味他会忘记俄尔普斯干了什么缺德事,萨若汶想起正事,捏着对方的肩阴险道:“俄尔普斯,宴会之后你最好给我留下来。”


    “能不打脸吗!”闻言俄尔普斯就捂着头大叫,似乎已经认了命。


    “呵呵,你靠脸吃饭吗?”萨若汶嗤笑一句,朝宴会场走去,打定主意就朝他脸打。


    俄尔普斯心灰意冷,哭丧着脸跟了上去。


    ·


    “一——二——三——”


    “让我们欢迎两位大乐师!”


    “哦耶!”


    香甜的葡萄酒从四面八方扑过来,萨若汶应激一般竖起屏障阻挡那些鲜红的酒液,但俄尔普斯就没这么好运了,红色的衣袍一下被泼得深一块浅一块,刚打理好的发型也被淋得正巧,瞬间毁于一地。


    一头酒红色卷毛的青年以谁也反应不过来的速度朝他俩扑过来,大手一张将两人牢牢拥在怀中,然后转着圈兴奋道:“欢迎两位!!!”


    浓烈的酒香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屏障能抵住酒液,却扛不住一个神的用力拥抱,身侧俄尔普斯沾满酒液的衣服蹭上他,萨若汶伸出脑袋试图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结果空气里都似乎飘着带着酒精的香气,让人无处可躲。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萨若汶大喊道:“好好好!快放手!要勒死了!”


    “哈哈哈!”酒红卷发青年,不用猜也知道是狄俄尼索斯大笑着放开两人,就像萨若汶说了个极其可笑的笑话一般。


    “狄俄尼索斯……我说了这一环不用做的……”俄尔普斯晃晃脑袋,张开自手展示自己一片狼藉的衣服,“你看我这样还怎么弹琴?”


    “担心这点作什么?我自然为你们准备了换洗的衣物。”


    酒神折手捂住自己胸膛,“挚友,怎么能去掉这一点!这可是我对你们的热烈欢迎,是整场宴会最热闹的时刻!”


    “诸位!你们说我说得对不对!”


    他双手一挥,转头对人群呼唤道,便得来一群震天的欢呼声。


    “根据欢呼结果,正应如此!”


    狄俄尼索斯大笑道。


    萨若汶:“……”


    他似笑非笑地看向俄尔普斯,表情像是说:“这就是你说的很简单?”


    俄尔普斯擦了擦自己头上的葡萄酒:“应该,也许,很简单吧……”


    第56章 葡萄酒之宴3


    当酒神的藤杖敲响地面第一下, 香甜可口的瓜果就从地下生出。敲响地面第二下,丝绒般的美酒就从天倾下。敲响地面第三下,狂欢的呼声便从每个人的心口破出。


    人群面红耳赤地高举酒杯, 随着激昂的乐声放浪形骸, 几乎转眼间,沾染污渍的轻薄布料满天乱飞, 酒的红与肉的白便成了宴会里唯二吸引人的色彩。


    毒蛇扭曲交织, 山羊被开膛破腹,明亮的火焰倒影出狂舞的人群, 癫狂的神明挥舞藤杖,将宴会再度引向高潮。


    “…………”


    萨若汶放下克罗塔拉*,甩了甩手, 转头看俄尔普斯那货似乎还真喜欢这氛围,吹双簧笛居然吹得还很投入,就干脆抛下他走了出去。


    这群已经沉溺于狂欢的人们在意不到音乐的变化,自然更无暇注意到一个乐手的离去。


    推开几个喝得神志不清往他身上倒或者直接来扒他的醉人,萨若汶拢紧衣服,闭着眼快步绕过这满场几乎没几个还穿着齐整的人群,直直走出会场, 他才彻底松了口气。


    得亏现在没有冬天, 这群人这么边喝边脱,醉了倒地就睡,第二天酒醒了不用担心冻死在路边。


    海风吹过, 萨若汶活动了下手指,往后看了看依旧狂欢的人群,决定就在这儿等着宴会结束把俄尔普斯揪出来打一顿就回去。


    这么想着,他席地坐在沙滩之上, 支着头遥望着远处沉沉的日落。


    突然有什么东西落在肩头,萨若汶往旁一躲,伸手挡在身前,侧身看去,就见一个身着白袍的金发神祇弯下腰,手里还拿着披肩,似乎是想给他披上的样子,见他看过来,便对他粲然一笑。


    ……是宙斯。


    萨若汶愣住了。


    而宙斯这边见他发现了自己,便十分自然地坐在了他身边,笑道:“本来只是想来看看狄俄尼索斯的,但没想到会遇到你,看来连命运也不忍我们终身不见对方一面。”


    “……什么?”萨若汶皱眉听不懂他这莫名其妙久别重逢的话哪里来的。


    “忘了吗?”宙斯半垂下眸子,“当年在冥界甬道,你当时抚琴安抚刻尔伯洛斯,我在旁为你的琴声所吸引啊。”


    萨若汶这才想起来了,然后生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没有搭话。


    但时刻关注着对方的宙斯怎么能看不懂他的表情,自然明白对方已经回忆起初遇的场景,便继续说道:


    “这些年一直听闻你的传说,我便知道我当时的第一印象没有错,你必然是同时被吝啬的阿芙洛狄忒与我愚钝的儿子阿波罗同时赐福的人。”


    萨若汶:“…………”


    “可惜我兄长也太霸道无礼,竟然让生机桎梏于腐土之中,让美丽遗落到冥河之畔。实在毫无审美能力可言。”


    萨若汶:“……………………”


    “倒是向来冷酷无情的摩伊莱们,居然舍得让你出现在……”


    “停。”萨若汶再往离宙斯的远一点儿的方向挪了挪,然后伸手阻止他说话,问道:“所以,神王陛下说这么多,到底找我什么事?”


    “若无事不能来瞻仰你的容颜?当你在宴会上奏响第一声时,我便知道你是我曾思念过的故人身姿。”


    那你应该去看哈迪斯,那时候他用的还是哈迪斯的身体——


    萨若汶挑挑眉,垂眸哼笑一声,“那我还真荣幸,未曾想我一个身无神血的冥府判官,能在日理万机的神王心中留下一寸之地。”


    宙斯笑,“那自然不仅仅是一寸之地,在我心里,能担起公正无私的判官之责,已然是拥有神的品质的至贤之人。”


    “那真是过于抬举。”萨若汶笑着摇头,但谈及职责,他便似乎想起了什么,笑容渐渐落下,露出淡淡的忧愁之色。


    “又是什么不幸让哀色出现在你本该永远快乐的容颜之上?”宙斯见此,连忙关切道。


    “……”萨若汶听此,一下把自己泄露的情绪收了起来,故作正常说,“没什么,感谢神王的关怀,但没什么的。”


    说是这么说,但宙斯直起身便能看见他藏在身后微抖的手,一看就不是没什么事的样子。


    但他先不谈及这问题,随口说起一些趣事还有他的一些过去,聊了几句,便注意到年轻的诗人似乎对后者更有兴趣,就笑着把话题朝这个方向引。


    谈及他的光辉过去,自然不能跳过推翻克洛罗斯的残暴统治,而说起这场惊天动地的大战,自然不能省了他助战的兄弟姐妹们。


    而宙斯很敏锐地发现,提到哈迪斯,年轻的诗人总会轻轻皱一下眉,但脸依旧笑着,看起来就像是常惯的动作形成的肌肉记忆一般。


    宙斯回忆刚刚他提及哈迪斯对对方的禁锢,对方也沉默得最久,便明白这下找到了刚才问题的关键点了。


    毫不违和地将聊天内容引到这方面上,他状若无意间问起了萨若汶和哈迪斯的相处怎么样。


    果然,说到这点,刚刚还笑着回他话的年轻诗人就像突然崩掉了琴弦一般,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然后尴尬地想要聊点别的。


    不过宙斯想要的就是这个,哪能让他轻易转移话题?


    他柔和了语气,暗暗地哄着人,终于把诗人并不牢固的嘴给撬开了。


    萨若汶闭上眼,似乎终于在宙斯的语温声细语的包围下破罐子破摔了,不顾对冥王的害怕,诉起了苦来。


    他颤抖着声音告诉宙斯,判官之位就是哈迪斯绑住他的锁链。他本来就只喜爱在温暖光明的大地上弹弹音乐、写写诗歌,但哈迪斯却偏偏让他管这管那,根本就不想要他离开冥界。


    连他这次出来都是偷偷跑出来的,跑出来之前还被发现了,被他时刻盯着,满足了他太多需求才逃了出来。


    不然他怎么弹了一会儿伴奏便匆匆离开宴会?他根本没力气参与人群的狂欢了。


    宙斯听了自然为他愤愤不平,说他一直以为自己兄长虽然脾气不受欢迎,但应该还算是个正直公正的神祇,却未曾想到,对方私下居然如此放纵自己的私欲。


    萨若汶疑惑道:“神王陛下难道不是如此?”


    正义愤填膺举起手细数冥王罪行的宙斯瞬间一僵,但还好,天真的诗人估计只是随意一说,转眼间便自己找补起来,说顶着神山上神后的压力都还能跑来看望自己可怜的人类情人之孩子,神王也真算是有情有义之神。


    尽管这找补给宙斯怎么听都觉得奇怪,但看对方真挚感动的表情,他也就只好勉为其难地认了这句夸奖,笑道自然如此,他也许有情人无数,但对待每一个人,他都是真心流露,亦绝不会辜负每一位情人的需求,让他们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年轻的盲诗人瞬间露出向往的表情,但一瞬间又在犹豫什么,暗自纠结了起来。


    “在纠结什么?”


    宙斯伸手想要揽过人,但萨若汶恰巧伸出右手按着额角,一副头疼的模样,恰恰好打断了他欲伸的手,宙斯便只好作废,等着下一个时机。


    “我讨厌这判官之位,我不想再听到那些灵魂的哭诉了,神王陛下,你可知道,昨天我还被一个刚死的老妇人骂了一顿。”


    “她骂你做什么?”


    “哦,我长得有点像她年轻时出轨的丈夫,她杀死了他。”


    宙斯皱起眉刚想说什么,就见萨若汶捂住脸,带着哭声诉说:“不管什么人,让我摆脱这个令人伤神的职位就好了。但那狠心的冥王总以冥神太忙而拒绝我离开——”


    “我想我有办法。”


    美人垂泪,谁能拒绝?宙斯这下找准机会正面搂过人的肩,将人带到怀里。


    年轻的诗人闻言激动地露出那双被眼泪洗刷得锃亮的金瞳,右手攀上他的肩,“宙斯,你真的有方法吗?”


    说到一半,他蹙起眉,有些悲观地偏过头垂眸叹道:“可冥王……”


    “我为众神之王,难道还要在这种问题上受我兄长制约?”宙斯仰起头对他没有说出的担忧感到不屑,他伸手指向远处,还在宴会中心跳舞的狄俄尼索斯,对萨若汶说:


    “我有两个孩子,正是狄俄尼索斯的表兄弟们——米诺斯和拉达曼迪斯,我记得他们这几日都将去往冥界,他们都曾是人类的王者,有资格成为冥府的判官。”


    “您的子嗣,不会引起冥王的忌惮吗?”萨若汶担忧地说。


    “冥界不可能保持这么封闭,他们必须要和我们有所联系,米诺斯和拉达曼迪斯是他们能抓住的最后机会。”


    宙斯说:“我自会说服我那顽固不化的兄长,为了他心爱的冥界,自然也为了你的自由。”


    “……”但萨若汶却沉默,似乎冥王给他留下的阴影太过深重,哪怕宙斯说得再天花乱坠,他都只是保持一副担忧的模样,甚至还隐隐推开宙斯靠近的身体,最终宙斯没法子了,问他到底还想要什么。


    “你发誓!”萨若汶抬头说,“你朝斯缇可斯发誓!”


    原来是这个……宙斯挑挑眉,心里一下松了口气,心说这位萨若汶到底是个追求浪漫的乐师,年龄看着也不大,平时估计就是哈迪斯宠着哄着,养出一副骄纵的性格。


    不过也怪不得之前人跑出来惹了一堆乱子,他那位寡情少欲的兄长还是屁颠屁颠追过来把人带了回去好生养着,这样带一点烈性的性格确实有趣。


    就是人还是蠢了一点,不过不这样当初也不会被一群泰坦带着跑了,宙斯笑了笑说:“好,我自然发誓。”


    不远处的宴会场上突然爆发了一场欢呼,不知道是宴会主人狄俄尼索斯又说了什么振奋人心的话,还是又闹出了什么疯狂之事。


    但这与坐在海边相拥的两人都毫无关系,金发的神王笑得宠溺,白发的人类愁容里带着期待。


    “我向斯缇可斯发誓,我会说服我那固执的兄长,让我那将死的孩子米诺斯和拉达曼迪斯,成为冥界判官——”


    以半落水下的太阳做背景,以欢呼声作伴奏,刚才还忧伤的诗人突然一展笑颜,速度之快让人怀疑这才是他本来的表情。


    “嗤——”


    尖刃朝下,如刺入一块蛋糕般刺入传说中刀枪不入的神躯,人类在下的左手上,无数银丝凝聚成的银刃在太阳的余晖里闪得晃眼。


    “宴会结束了。”


    他轻轻一推,就把已然闭上眼睛的神王推倒在地。


    赤红的神血从银刃上落下,萨若汶凑近观察了一会儿,觉得除了表面泛着若隐若现的金光外,和人血没多大不同。


    擦了擦刀刃,萨若汶掸走衣角的沙砾,仔细注意没有沾上血迹,便站起身来,跨过昏睡在地的神王,朝宴会场走去。


    “得去找找俄尔普斯,希望这人没给我偷摸跑了。”


    萨若汶啧了声,有点后悔和宙斯浪费太多时间了,要是让俄尔普斯跑了,他高低得折返过去再捅一下。


    这一趟顺带也能测试下,他捅的那一刀能让一界之主昏睡多久。


    上一次是借命运女神的剪刀才让哈迪斯陷入沉睡的,而且那时他忙着跑出冥界,确实没什么心思去打探哈迪斯到底睡了多久。


    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可惜。


    神无法杀死,所以角神被泰坦撕裂还能留下个神心转世成狄俄尼索斯。就算是选择自杀的伊阿珀托斯,直到现在也没能死得彻底,那颗藏在他儿子眼睛里的神格要彻底消散,需要的时间之长可以说是个人类难以想象的数字。


    只是也许对本就永恒的神来说,终会逝去这个事实本就太难以接受。


    ——不能一刀捅死宙斯确实是有些可惜的。


    萨若汶走回宴会场,没一会儿就敏锐地抓住了正打算开溜的俄尔普斯。


    一下被人逮住了,俄尔普斯僵硬着转身,对着萨若汶哈哈笑了几声,瞪大眼夸张地道:“啊,萨若汶!你怎么在这里?这可真巧啊,我正要找你呢——”


    萨若汶哼笑道:“如果你说的找我是这副鬼鬼祟祟地往外面跑的模样,那我还是不敢恭维。”


    自认理亏的俄尔普斯捂住头,哭兮兮地哀求,“真的不能不打脸吗——”


    “呵。”萨若汶看他一脸幼稚地讨价还价,心说这人能活这么大真的全靠神躯抗造。


    他嫌弃地摇摇头,“瞧你这样,谁跟你说我是来打你的?”


    “哎?”俄尔普斯闻言,诧异地看向他。


    “托你的福,小小报了个仇,心情大好,就赦免你吧。”萨若汶晃晃手指,说着俄尔普斯听不懂的话往前走。


    虽然听不懂,但俄尔普斯还是明白了萨若汶放过他的意思——不管因为什么,总之是个好消息,他兴奋地跑上前,“那我们现在回去?你要回冥界是不是?我送你啊。”


    “当然的事。”萨若汶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打了个响指,转头对他笑道,“对了,俄尔普斯,我记得人间有一批追随你的信众?”**


    俄尔普斯摸摸下巴想了想:“好像是有一批喜欢我诗歌的人?”


    “哈,那他们之中,应当不乏精于文诗之人吧。”


    “那当然。”


    “那就好啊,我这里正好听来一道传闻,给了我一个绝对从未有人创作过的绝妙灵感。”


    “哎?是什么?”他说得玄乎,俄尔普斯都起了兴趣。


    “呵呵,那可是关于我们伟、大、至、高的宙斯神的绝妙消息呢。”萨若汶微笑道,“绝对精彩至极。”


    ·


    最近有一条消息以席卷的姿态传遍了三界。


    就是宙斯到处沾花惹草终于踢到硬板了!!!


    什么?你说赫拉把神捡回去复盘时发现案发时,附近好像有宙斯亲生儿子狄俄尼索斯在办宴会,怎么没有发现啊?


    有好事神去找了狄俄尼索斯,对方喝得舌头都大了,表示什么东西?宴会那天宙斯不是还在跟赫拉那边吵架吗?怎么可能到他宴会上来啊!简直胡扯,肯定是之后发生的。


    那这事儿发生在海滨地带,海王波塞冬总不可能半点儿没瞧见吧?


    好事神又跑去了海界找天天沉溺于自己的艺术(指各种海怪)的波塞冬,波塞冬更是莫名其妙,都说了宙斯是沾花惹草时遭的殃,那他没事盯人找情人干嘛,他又不是变态!


    好事神看了看波塞冬身后的一大堆几乎没一个人形的儿女,擦擦冷汗又退了出来。


    那总要吃上完整的瓜是吧,现在另一位当事人还没找到多让人难受。


    而天界和海界有哪些神大家都熟得要死,能勾起宙斯的猎艳之心还能反杀对方就那几个,一看时间纷纷对不上,就知道不是了,所以好事神就跑到最神秘的冥界打听最近有没有冥神出入冥界,试图看看是不是哪个冥神干出这如此残暴之事的神,简直为民除害、大快人心!


    可惜,能找到的冥神们齐齐摇头,纷纷说道:不知道啊母神没说啊冥王没提啊我们怎么知道,你也知道冥界大神多嘛,谁知道会不会是哪个睡了多少年的远古神突然醒了没事干出去走走,然后就碰上宙斯了啊。


    那这种远古大神的事他们从哪儿去知道啊,要真是冥神干得,那怪就怪这宙斯倒霉吧。


    好事神琢磨又琢磨,觉得他们说了一堆有用的废话。


    但听说宙斯被捡回神山,到现在还没醒——有神因此怀疑是睡神修普诺斯暗下毒手,然后火速被修普诺斯对着斯缇可斯河发誓的狠行为给辟谣了。


    总之宙斯还没醒,除了当事人真没人知道怎么回事,不过嘛,醒了他们估计也撬不开神王的嘴说对方是谁——拜托!被捅了一刀然后丢到野外躺尸了好几天谁不丢脸,案发现场的第一发现者某海仙女还偷偷透露,感觉伤口还伤到了那里……


    啊哈!


    好事神大笑几声,然后根据到处跑收集到的信息得出了自己的答案,趁宙斯还没醒大力传播:


    估计就是某个一直窝在冥界睡觉的古神突然醒了,一看神王居然换代了,有点儿新奇,当然主要是无聊,就跑到大地上来逛逛,然后被狄俄尼索斯的狂欢宴吸引了目光,跑去参加,结果就遇到了背着赫拉偷摸来看儿子的宙斯,然后!


    就是大家喜闻乐见的事了,宙斯见到冥神,一看是个不认识的新鲜口味,自然色心大发,上前调戏,而久不知事的冥神自然没认出这人是当代神王,一看是个不知道晚了他多少代的神祇,一下被冒犯到了,就怒从心生,把宙斯暴打了一顿!然后诅咒他长眠不醒丢尸走了!


    如此有条理、有波折,甚至还紧联时事(指狄俄尼索斯引起的宙斯赫拉大战)的故事,众神纷纷说信了信了绝对就是这样。


    好事神在三界走得这一通,也把这故事带到了三界去,这下,就算是在塔尔塔洛斯当囚犯的克洛罗斯都听了一耳朵,大笑这逆子还有今天简直是当世报应!


    于是传到赫拉耳边,她得知宙斯闹出这一遭居然还是因为这货要去偷偷看狄俄尼索斯,瞬间气得甩下权杖,呵退了本来召来看神王情况的阿斯克勒庇俄斯。***


    她瞪了床上依旧沉睡的宙斯一眼,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宫殿。


    反正神也死不了,睡久一点也大差不差,她还管个屁,回母神那里玩儿几天消消火气多安逸!


    对于如此盛世,深藏功与名的不和女神捂嘴一笑,扇动蝠翼悄然飞过神山,来到了人间。


    “写得可真不错啊。”她降落到一个人类的窗前,无形地拍拍他的肩,夸赞着人类笔下的诗文传说。


    “难怪连口味刁钻的涅墨西斯都让我来看看,这故事编得如此动人,自然当与三界诸神共赏。”


    当了一回好事神的不和女神搓搓手,想到待宙斯醒来,可能会爆发的各种争吵就感到兴奋。


    “真不知道捅了宙斯的那位到底是哪位大神,不露山不露水的,但却这么快让一个人类编出了传说。”


    女神思考了一会儿,没想出个所以然,甩甩头说:“哎,管他的,总之给我提供了挑起纷争的借口就是大善神啦——”


    宽大的蝠翼扇动,拂过人类的桌前的石板,正在构思的人类似有所觉,向窗前看去,但什么都没看见,便疑惑地收回了目光。


    如果有一天你被自己崇拜的对象委托任务,你会做什么?人类打了个哈欠,眼下连续几天未曾合眼的青黑正回答了这问题。


    虽然俄尔普斯大人给他的故事有点奇怪,但无所谓了,他的能力居然能被俄尔普斯大人看上就是莫大的荣幸了!还挑剔什么创作题材?


    灵感喷发,熬了几个大夜自认是为信仰狂写的人类自然不知道,他的诗文引来的不是缪斯的赞美,而是不和女神的狂欢——


    第57章 余波


    在听到愈演愈烈不知道第几版的传言后, 哈迪斯在爱丽舍的庭院里找到了大家都在找的另一位当事人。


    外面闹得轰轰烈烈,里面萨若汶正躺着无聊用银丝画画,注意到他的到来, 闭着眼的人类还转头, 对他悠闲地点了点头。


    “外面的传闻开始说宙斯被一刀捅废了。”


    “真废了?”


    “谣言。”


    “切——”


    刚支楞起来的萨若汶又躺下去了,“那我下次还是下手狠点儿吧。”


    “你还想要下次。”哈迪斯做到他身边, 使劲儿敲了敲他额头。


    “疼。”萨若汶捂着头, 银丝卷起的画笔落在了地上,他往旁边滚了一圈躲过对方的手, 哼哼道,“怎么没有下次。”


    “宙斯是最惜命的。”哈迪斯说,“你有能力威胁他, 他就会想方设法除掉你。”


    “我惹过的神还不多吗?你觉得我敢这么做是会怕吗?”萨若汶撇嘴。


    “你当然不怕。”哈迪斯看着他在躺椅上毫无形象地翻滚,心想这说出去谁能想到这人能出去玩一趟就捅“死”个神王。


    他按住人,说的话直戳人心脏,“但你现在根本打不过宙斯,能刺到人也是偷袭吧。”*


    萨若汶被一下戳到痛脚,向下把脸埋在臂弯间,不服气, “你怎么不觉得我是正面偷袭!”


    那不还是偷袭。


    相处这么久, 哈迪斯还能不知道萨若汶的性子?这人抬个手他都知道是要吃的还是喝得,更别说其他。


    “如果你真能打过,你就会让别人直接传你名字了。”


    要说外面轰轰烈烈的传言和萨若汶没有半点关系, 哈迪斯是半个标点符号都不信的。


    仔细去打探一下流言怎么起来的,这漏洞百出但又莫名其妙还怪有逻辑的过程,让哈迪斯一眼看出萨若汶的手笔。


    俄尔普斯那个傻白甜傻傻信了他说得鬼话真找人写了故事,复仇女神和不和女神这俩爱找乐子的姐妹花莫名其妙地掺合进这种奇怪事件, 几乎不会让任何神感到意外——都说了传言里另一个当事人来自冥界,这俩关注到完全不意外嘛。


    至于俄尔普斯和那个写故事的人类,两个还想把事情炒大的女神自然会保下快乐之源的。


    最关键的是宙斯到现在都还没醒,给了他们太多时间模糊视听了,也是看宙斯那昏睡状态,哈迪斯猜都不用猜就知道另一个当事人的身份。


    但说回来,实际上,绕这么一大圈子搞这一出,也不太符合萨若汶的性格啊,他应该是那种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大仇得报的人啊。


    那这么“低调”,以一个冥神身份混淆视听只有一个可能了——萨若汶发现自己可能、应该、确实正面打不过宙斯。


    为了自己以后还能跑去大地上,还是尽量“低调”一点比较好,给宙斯一个小小的台阶下,毕竟被一个古老冥神反杀和被一个连神血都没有的人类反杀,还是前者听着好听一点……吧?


    想想外面有鼻子有脸的“宙斯不行了”版本传言,哈迪斯嘲笑地想,是萨若汶的脑回路能想到的“好听一点”。


    宙斯生性好面子,醒来后自然不会在这种流言盛行的时候自己挑明是谁攻击了他。


    “等着我迟早跟你们这些天生神拼了。”萨若汶大喊一声,被哈迪斯说的话气到了。


    “你多锻炼一下,也不是没有可能。”哈迪斯看他有点崩溃,无奈安慰道,“宙斯的剑术不行。”


    这是真话,哈迪斯认为萨若汶是有潜力将正经武力练起来的,他的身体强度可以支持,但就是对萨若汶自己来说,锻炼身体跟要他命没什么区别。


    “你不能强求一个法师去做剑士。”萨若汶嘟嘟囔囔着,拒绝了这不合理的期望。


    不过正好对方主动来找他了,他便支起身来,对哈迪斯说:“对了,我找了两个还不错的人,可以接替我的判官之位,我要辞职。”


    “谁?”


    “米诺斯和拉达曼迪斯。”


    “宙斯之子?”


    “嗯哼。”萨若汶头枕着手臂,“不过两人都是公正不阿的人,这身份对他们没有影响。”


    “我考察一下,合适就可以。”


    “那我能辞职了?”萨若汶喜笑颜开,正想大呼圣明,结果哈迪斯就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哈迪斯无情地说:“你还需要统管他们一段时间。”


    萨若汶瞬间垮了脸,“判官哪里有他们在人间当祭司和国王难啊,我觉得该给他们多点信任,用人不疑嘛!”


    “你就是想偷懒。”哈迪斯忍不住揪他脸,“至少要带着人上手。”


    当初萨若汶刚上任的时候他也是亲自带着做了一段时间才放手的,现在自然也免不了。


    “我觉得他们完全可以,不用教!”萨若汶龇牙咧嘴地去抓他作乱的手,“嘶,你怎么老是碰我,很烦啊!”


    哈迪斯还躲,他坐着在高处,手动得空间大得很,萨若汶干脆抓准时机擎制住对方的手臂,结果打闹间哈迪斯的披风垂下,萨若汶翻身手一压,哈迪斯不得不弯下腰,笑道:“好了好了不逗了不逗了。”**


    被披风盖了一脸的萨若汶使劲儿晃了晃头把布料晃下去,闷着脸非常不满。


    “呃,哥哥?”


    还没等哈迪斯想好怎么哄人,一个童声就打断了两人的动作。


    萨若汶愣了下,迅速把哈迪斯推远直起身来往声音处看去。


    果然,赫格蒙扒在柱子旁露出个脑袋,眼巴巴地瞧着他们,似乎觉得出声打扰了他们还很不好意思。


    能打扰什么鬼?


    萨若汶连忙挥手把人招过来,“过来吧,赫格蒙。”


    赫格蒙悄悄瞥了眼儿一旁支着头的哈迪斯,但也没从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没看出什么,就干脆不管他,跑到萨若汶身边扑向对方。


    萨若汶一手接过人,摸了摸他头,“老师下课啦。”


    那位智者在他的小木屋里关了几天,似乎顿悟出了什么大道理,出来后一改之前的教育方法。据赫格蒙说他更喜欢现在的老师了,因为现在的老师不总是在板子上带他们写各种名字,而是带他们到外面去认识花草树木。


    赫格蒙点点头,然后趴在他膝盖上说起今天学习时和伙伴发生的各种趣事,都是些小事情,不过萨若汶听得很认真,时不时问两句,引得赫格蒙讲得更有劲儿了。


    爱丽舍里其实有很多孩童幼崽,没能来得及长大的他们心灵自然是纯洁的,所以除了更多刚来冥界就再次转世的婴童们,一些想暂留冥界的孩子基本都来到了爱丽舍。


    萨若汶接管爱丽舍后研究了一番就干在里面直接加了一个托儿所,招了些老师和大人,集中照顾这些基本无父无母的孩子,之前基本就是爱丽舍里的那些神殿祭司在零零散散照顾这些孩子。


    所以赫格蒙其实不缺年龄相仿的朋友,不知道这一点发生在冥界该说幸运还是不幸。


    等赫格蒙讲完了,还眼睛还巴巴地望着人,萨若汶注意到他时不时瞥向哈迪斯看了几眼,就问:“怎么了?有什么要问的吗?”


    在大地之上时赫格蒙就意外知道了哈迪斯的身份,当时还被吓个不清,现在死后成了鬼,时不时就遇到对方,渐渐习惯之后他也不会被对方吓到了。萨若汶也觉得赫格蒙应该熟悉哈迪斯的存在了,不知道他刚刚在看什么。


    赫格蒙双手叠在在萨若汶膝上,把下半张脸埋在臂间,抬眼瞧了瞧自己哥哥金眸低垂一脸温和的模样,再瞥向他旁边的冥神,注意到他的视线,那双如生满藻荇的绿湖般的眼睛便慢慢转过来,跟他无声对视。


    “……没什么。”


    小孩儿迅速眼睛一闭,把脸全部埋进臂弯间。


    留下萨若汶不明所以,看了哈迪斯一眼,对方回他一个无辜的眼神,看起来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样子。


    ·


    一只虫子扇扇翅膀,轻盈地跳上了只比自己大一点儿的花骨朵儿上,吓了正在看花的赫格蒙一跳。


    他一下想摒住呼吸,摒到一半才想起自己现在是只不用呼吸的鬼魂,就只好稍微直起身,离那只似乎在使劲儿往花骨朵儿里钻的虫子远一点。


    不过离远一点儿了,赫格蒙才看清这只不知品种的虫子长得还挺漂亮,长长的泛着荧光的透明鞘翅从旁斜出,甲壳流光溢彩得犹如一副万花筒。


    他正看得入迷,有人从后面跑了过来,看见了他边问:“赫格蒙,你看见一只虫子了吗?就很特别的那种虫子,一看就忘不掉的。”


    赫格蒙一下惊醒,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将那朵花骨朵以及上面的虫子遮了起来,猛地对那人摇头。


    那人不疑有他,皱着眉挠头,“那能去哪儿了?明明看见往这边飞了啊?”


    见那人似乎还想在四处找找,赫格蒙瞬间紧张了,试图转移对方注意力问他:“你找一只虫子干嘛啊?”


    那人“啊”了声,随口回道:“那是冥蝉啊。”


    “啊?冥蝉?”


    赫格蒙使劲儿想了想,才想起老师似乎讲过这种虫子,就像大地上的蝉一般,这种虫子也会叫个不停,但它们的叫声就不像寻常蝉那般的吱吱声,而是会学周围的东西叫。


    而冥界最多的声音是什么?是无处不在的怨灵哀嚎之声。


    所以它们就会在晚上跟着叫,所以大家也叫它们鬼叫虫。


    这种饶人清静的东西本来是不受人喜欢的,不过它们的壳特别好看,褪下来犹如宝石,不少人都向冥界外倒卖过蝉蜕,曾经还引发过一阵宝石蝉蜕热,惹得有人去生剥过虫壳。所以也有人管它们宝石虫。


    他悄悄把虫子从花骨朵儿上拿下来藏在身后,虫子似乎也知道他在做什么,在他的手心一动不动。


    “对,也叫鬼叫虫啦,你看见了吗?”


    “嗯……好像往那边去了?我刚才在看花,只感觉有东西往那边飞过去了,应该吧。”赫格蒙随意瞎编了个方向指去。


    那人知道赫格蒙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根本没怀疑过他藏匿虫子,点了点头就朝那边走去了。


    等见不到人了,赫格蒙这才松了口气,把手里的虫子放了出来,他把虫子放在花骨朵旁的草地上,蹲下身轻轻说:“好了,人走了,你也快走吧,小心别又被人抓住了。”


    虫子朝他动了动两根触角,扇着翅膀就往那人追去的反方向离开了。


    “呼——”赫格蒙目送它离开,心里松了一大口气,旁边就传来了声音。


    “你觉得你做了件好事吗?”


    “老师。”赫格蒙转头看向不远处,自己老师刚从一边位置隐蔽的椅子边走过来,温和地看着自己,明显是看完了全程。


    赫格蒙歪了歪头:“我救了一只虫子,应该算是好事?”


    老师却摇了摇头,上前摸了摸他的脑袋,“那当然了。不过之后,你还要问清楚,为什么那个人要来抓虫子呢,毕竟,要是一开始是那虫子吵到他睡觉了,他才来抓虫子怎么办呢?”


    “但这也不妨碍我要放走虫子呀,虫子也许只是吵醒了他,但他也许是想要杀掉虫子呢。”


    “哈哈,你认为虫子和我们是一样的吗?”


    赫格蒙鼓着脸,“至少它听得懂我说话不是吗?”


    况且虫子和人,不都是神造的生灵吗?


    想到这一点,他又陷入了沉思,似乎无法理解什么特别困难的问题一般,露出一种不符合外表的深沉。


    老师自然注意到了他这奇怪的模样,这不是赫格蒙这段时间第一次露出这样的神情了,所以他忍不住问小孩儿到底在想什么。


    沉默了好久好久,赫格蒙才拉着老师的衣角示意老师蹲下身来。


    什么问题还需要这么神秘?老师感到好笑,但也低下身侧耳聆听。


    赫格蒙这才小小声地、又十分严肃地问出自己的问题:“老师,萨若汶哥哥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


    老师愣了一下,下意识反问:“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问?”


    赫格蒙瑟缩了一下,然后慢慢说:“好多人说,萨若汶哥哥就是一个神明,可哥哥跟我说了很多次他只是一个人类,不是神明,甚至不是英雄。”***


    老师也皱起了眉。


    赫格蒙见老师似乎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便越说越起劲儿,“但是,但是,萨若汶哥哥会许多神通,没有死亡就能往返冥界,甚至做冥界的判官……而且,而且,他作为人类,外表却像神明一样从未变——”


    他还没说完,老师就捂住了他的嘴。


    年老的智者了看四周,这才皱眉严肃对还尚年轻的学生说:“好了。听着,赫格蒙,不管萨若汶大人到底是神明还是人类,他都是神明眷顾之人。”


    可我感觉萨若汶哥哥心里根本不敬神明。


    “以后不要说萨若汶大人作为人类如何了,赫格蒙。”老师难得板着脸对赫格蒙说话。


    可萨若汶哥哥自己也从来没否认自己是人类啊。


    赫格蒙心里想着,但见老师眼中的笃定,又将这些话吞进肚子里,慢慢地点了点头。


    老师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阵这个看起来年幼的孩子,想起他刚被送到自己面前时的抑郁,到后面了解到的他的死因,然后一点儿一点儿看这孩子慢慢脱离过去的阴霾,重新回到这个年龄该有的模样。


    最后,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慢慢地揉了揉也许永远长不大的赫格蒙:


    “好,这就行了。赫格蒙,你要记住,我们之所以死后还能在如此乐园存在,享受到这片刻的永恒荣光,全仰赖神祇的仁慈。所以,有些话、有些疑问你不需要也不用在公众之下提出来,那些无关紧要,也不被认可。”


    “…………”


    赫格蒙用脚尖用力划了划草地,垂下眼撇了一会儿嘴。


    最后他还是不解地开口:“但老师,我看见,哥哥在……在冥王陛下面前也会说一些……你说得那些不需要提出来的话。”


    “因为他是神明眷顾之人。”老师捂上赫格蒙的眼睛,轻声说,“萨若汶大人与我们并不一样,这是对的。但不需要去害怕或者怀疑他的不一样,他是受冥王陛下喜爱之人,但他也是你的哥哥,不是吗?”


    赫格蒙说:“只是因为受神明眷顾?”


    老师回答道:“当然只能是受神明眷顾。”


    赫格蒙便不再说话了,老师也松开了捂住他眼睛的手。


    他看着刚刚的冥蝉跑走的方向,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老师也跟着看过去,见什么东西都没有便收回了视线,状若无意般问起:“随意赫格蒙觉得萨若汶大人和冥王陛下相处如何?”


    “……他们是很好的朋友吗?”赫格蒙想了想,回答道,“萨若汶哥哥一点儿都不怕冥王,他们见面总是黏在一起的样子。”


    “哈哈,”听了这天真的话,老师笑出了声,气氛一下子缓和了许多,“当然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啦。不过你还怕冥王陛下吗?我听萨若汶大人说起过,你不是已经熟悉对方了吗?”


    “啊,哪里有熟悉!”赫格蒙抱着头瑟瑟发抖,“冥王大人的眼睛好可怕!而且他每次都盯着我,感觉要把我吃掉的样子。”


    “噗哈哈哈,怎么可能,放心吧赫格蒙,我在爱丽舍这么久还没有听说过冥王大人有吃孩子的习惯。”老师想到那场面,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逗孩子,“你是不是总是去打扰他们啊?”


    “才没有——”赫格蒙委屈,“萨若汶哥哥都不总是在爱丽舍的,我怎么可能总是去打扰人啊。”


    萨若汶平时更多时间还是在做判官,而见赫格蒙的情绪稳定之后,闲暇之余他也会去其他地方休息,不总是来爱丽舍的。


    所以现在赫格蒙看见萨若汶的次数根本没有以前多了,更别说因为那一条法令,哈迪斯本来就会避免来爱丽舍,看见看见哈迪斯和萨若汶在一起的次数就更少了。


    但就很少的次数,赫格蒙每次都感觉哈迪斯盯向他的眼神就是很想把他吃掉的样子。


    “那应该是冥王陛下本身的气势吓到你了。”见赫格蒙真的很害怕的样子,老师也收了捉弄的心,认真安慰他。


    “放心,冥王陛下虽然恐怖,但以公正理智闻名,他不会惩罚无罪之人的。”


    “好吧。”


    赫格蒙很怀疑是因为在爱丽舍,老师才这么说的,但还是点点头,假装被安慰到了。


    ·


    “这里就是审判庭,当灵魂们来到台下,你们就坐在上面根据他生前的善恶罪罚来裁断他们到底去向何方。”


    萨若汶指着庭上的高座,对后面的两个刚死不久的鬼魂说道。


    刚好,一个灵魂恰好登上裁判庭等待裁决,萨若汶挑眉说这不正好,便道:“嗯,还正好遇到现场,我们就在这里旁观一下整个裁决流程吧,你们跟着熟悉一下。”


    说着他就带着两只鬼来到了一旁的侧座坐下,台上的代班判官瞧见他正想换位置,结果被萨若汶一个照常的手势打断,只好灰溜溜地坐会原位。


    “看着吧。”萨若汶朝台下努努嘴,对身旁的两只亡灵说着。


    而两只刚死不久的亡灵,也就是米诺斯和拉达曼迪斯相互有点儿尴尬地看了看,然后还是选择听对方的话莫名其妙地开始观看灵魂裁判。


    可不是莫名其妙嘛。


    米诺斯和拉达曼迪斯两兄弟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困惑。


    这俩兄弟自然不是恰好同一时间去世的,米诺斯是先去世的那一个,所以他的困惑要比后面那个更大一点。


    希腊人都知道死亡后,自己的灵魂要进入冥土,所以他也如传说般见到了卡戎,交付了银币坐船渡岸,到目前为止都一切正常。


    而就在他上岸的那一刻起,就开始不正常起来了。


    不知道其他灵魂如何,反正他一上岸,就被两个冥神带着一路带到了一个名叫萨若汶的人面前。


    他是冥界判官,作为人间的王者,米诺斯自然听过对方的名号,但就在他以为自己要经受判官审判时,对方看了眼儿他就说先送去休息,等另一个死了一起来。


    米诺斯:“???”


    什么都没解释,于是他莫名其妙地在判官所里呆了好一段时间,终于有一天,又有冥神找到了他,把他带到了老地方。


    这一次,老地方不只有那位白发判官了,自己哥哥拉达曼迪斯也在那里,跟他一样的一头雾水,两兄弟对视一眼,更是茫然无措。


    实话说来,这两兄弟见面是有点儿尴尬的。


    毕竟米诺斯作为克里特王的王位就是赶走拉达曼迪斯才拿到手的,然后王位到手后他还反手把拉达曼迪斯流放了,之后两兄弟彼此间再无联系。完全没想到死后还能在这种地方、这种情况下重逢。


    但不管什么旧仇遗恨,两个毕竟当过王的人还是知道现在的环境不适合翻旧账,更重要的是搞明白这位冥界判官把他们扣下到底要干嘛。


    于是他俩就跟着那位萨若汶判官,参观起了判官所?


    从外面的道路,到宫殿里的各个房间有什么用处,再到灵魂进入判官所接受审判的流程,萨若汶都像个尽职尽责但毫无感情的魔偶一般平铺直叙了一遍,随后就带着他们到了审判庭大厅。


    之后,就是开头的那一幕了。


    一路上这位白发判官嘴巴都不带停的,让人深深怀疑对方也是不用呼吸的亡灵,充满了赶紧说完赶紧下班的死人感。


    米诺斯和拉达曼迪斯两人欲言又止好几次,都实在没找到空隙插话,这下观看亡灵审判案例,终于逮住了机会。


    兄弟俩对视一眼,还是先死的米诺斯开了口:“判官大人,敢问你带我们兄弟二人一路观览,到底是为了什么?”


    萨若汶无聊地支着头,瞧着底下的人战战兢兢地听着上面的代班冥神通报自己一生行迹,结果米诺斯这一问让他生生噎住了。


    他看向他们,不可置信,“所以你们跟我走了这么一圈还不知道自己要干嘛?”


    米诺斯和拉达曼迪斯卡壳了,他们应该知道吗?


    萨若汶深吸一口气,差点没晕过去。


    第58章 判官


    得知米诺斯兄弟俩来冥界这么段时日居然真没人告诉过他们要做什么, 萨若汶真不知道是该欣慰冥神的保密工作做得真不错还是无语这群冥神信息传达的垃圾。


    这完全是个巧妙的误会。


    萨若汶当时叫人去找刚死的米诺斯,只说那是未来的判官,得快点找到人。


    结果下面去找人的冥神一听, 完全没想到是萨若汶要退休, 直接理解成了上司又找到了可以代班的倒霉蛋了,毕竟这不是萨若汶第一次这么干了。


    去调查档案一看, 嚯, 克里特王,是个十分好压榨而且压榨起来完全没压力的宙斯之子, buff直接叠满了,自带反天神基因的冥神心里自然而然地想绝对不能让人溜了,就没告诉人到底要做什么先绑人再说。


    结果当时萨若汶觉得反正还有个拉达曼迪斯, 带一个人是带,带两个人也是带,干脆等拉达曼迪斯死了一起带,还省事不少,就挥挥手让人待命。


    而手下的冥神一看,心里一下懂了,职场下马威!


    是该让这些在大地上兴风作浪的英雄(大多数还都是宙斯之子)知道冥府可不吃血脉论这一套, 他们引以为傲的天神血脉在冥界屁都不是!上司就是以这种叫了你又冷处理的方式告诉这些英雄这个道理!


    顺利脑补出上司心路历程并深以为然的冥神果断学习萨若汶, 对米诺斯进行了冷处理,并自认很来事儿地告诉判官所里其他冥神别去搭理米诺斯。


    于是,米诺斯在冥界呆了将近一个多月, 熬到他哥哥死了,都不知道自己被扣在判官所到底是来干嘛的。


    离开审判庭大厅,花了点儿时间搞清楚到底怎么个事后,萨若汶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 觉得这个冥府迟早要完。


    被问话的当事神偷摸着瞧瞧那跟在上司旁边儿的两半神,又瞧瞧观察自己上司的表情,心里打鼓。


    “哈——”沉默许久,萨若汶释然地摆了摆手,“算了,下次你别想太多了,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问,好吗?”


    冥神哭丧着脸,点头如捣蒜,立马发誓:“我以尼克斯之名起誓,以后再也不歧视天神了,不,再也不背后嘀咕人,不不不,再也不误解上司意思了!”


    萨若汶:“……”


    “给我出去。”他被气笑了,把人赶了下去。


    冥神抱头,赶紧离开了。


    “呵呵,见笑了。”缓了口气,萨若汶重新露出笑容,对旁边的两位笑了笑以表歉意。


    米诺斯和拉达曼迪斯自然摇摇头,表示没有。


    不过,拉达曼迪斯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萨若汶大人,您的意思是,我和米诺斯接任你的判官之位?”


    “目前是这样。”萨若汶点点头,肯定道。


    “可就如刚刚那位冥神所说,我和米诺斯都是……宙斯之子啊。”拉达曼迪斯还有些犹豫,从刚刚冥神的发言中他就能发现,冥神们和奥林匹斯诸神们之间似乎并不友好。


    “如果以血脉来定判官之位,冥王陛下就不会在一众冥神之中,让我一个人类作第一任判官了。”萨若汶看了眼儿时间,懒懒地说道,“我只是继承了这一良好的选举习惯罢了。”


    听他这么说,拉达曼迪斯还想说什么,就被米诺斯拦下了,看后者的表情,就知道对方对这个消息已经接受良好了。


    “那感谢您的认可,若要担任判官,米诺斯定会忠于职守,不偏不倚。”他面朝萨若汶,举手朝天,起誓道,“以忒弥斯的名义发誓,如果我不能做到,就让诸神降罪于我。”


    拉达曼迪斯看着他瞪大眼睛,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跟着起誓。


    萨若汶注视他们发誓,点了点头,说:“那么这些天我会先带你们接手判官工作,待你们能上任后,我会将判官神职交给你们。”


    而到时候,他就终于能彻底退休了。


    想想未来不用再坐班的美好生活,萨若汶就心情大好,越看这俩人越满意,恨不得今天就把自己身上的神职给抛出去。


    被人用奇怪的表情盯着的米诺斯和拉达曼迪斯:“……”


    两个本来关系不怎么好的兄弟这时候忍不住靠近对方。


    绝对不是因为兄弟情谊开始恢复了,只是被这位萨若汶判官看着实在是让人瘆得慌。


    那一双几乎看不到瞳孔所在的金色眼睛就死死地盯着你眨也不眨,结果你还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从四面八方就是不从那双眼睛而来的视线,米诺斯兄弟俩都忍不住悄悄抖了抖自己的鸡皮疙瘩。*


    所以……这位萨若汶判官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


    冥界,应该不是所有人都这样的……吧?


    果然,好事不能成双,这边正在带着人接手工作,那边就传来了一个坏消息。


    宙斯醒了。


    萨若汶看了看日期,发现对方整整睡了三个多月。


    虽然这点儿时间对神祇来讲跟几壶水差不多,但对萨若汶来说已经算是个令人满意的效果了。


    最是在宙斯第一反应要来冥界找人问罪,结果一出门就是铺天盖地的关于自己的离谱传闻,哪怕是从来不在意自己花边消息的宙斯也深深陷入了沉默。


    面对那一堆火速上神山来,说是看望但实际上都有意无意往他某地方打探的神祇,宙斯更是无语再无语。


    “所以,波塞冬,你很闲吗?”


    整理自己后,依旧光鲜亮丽的神王陛下对着嘴上好听说是来看望自己的兄弟皮笑肉不笑,“海界最近事务不多?”


    “哈哈哈,什么样的事务能比得上我们尊贵的神王陛下的安危?”波塞冬笑得像是那么回事,但眼睛里带着的戏谑和嘲讽是少不了一点儿的,语气里的阴阳怪气也是一点儿不落下的。


    “如何,我敬爱的兄弟,听说你马前失蹄,伤到要害,作为你永远的同盟,我自然心生忧虑啊。


    所以,宙斯,你现在还能一展雄风吗?我听这外边儿的传闻可越来越离谱了呀,你不展示一下破除谣言?哎呀呀,听说我们的赫拉姐姐也回自己的神殿小住了,不会是这些谣言碎语影响到你们真挚的夫妻情谊了吧。”


    宙斯狞笑一声,上上下下打量了会儿幸灾乐祸的波塞冬,带着一种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的的语气说:“怎么?我如海水般浪漫的兄长,你如此关心我的身·体·情·况,是想要来自己试试吗?不曾想你如此关心,但刚好我也向来不介意自荐枕席。”


    波塞冬:“……”


    “我就该效仿我们大哥!多余来看你!”海王一下被恶心到了,甩手骂道。


    结果他不提还行,一提哈迪斯,宙斯就猛地想起了自己丢这么大一张脸的罪魁祸首,就是那冥王手下的好判官,一下怒上心头。


    “行啊!冥界作为当事方,竟现在都还没有任何表示,波塞冬你都比他们先来,这实在不将我与整个奥林匹斯放在眼里了!”


    雷电出现在他手中,不管波塞冬呛回去的“什么叫我都比他们先”的呐喊,宙斯将雷电杵向大地,一杵,便引起一阵轰隆隆的雷鸣电闪,他呼唤着自己的信使道:


    “赫尔墨斯何在?这次必要去冥界讨个说法,就让他们如今的判官前来评评理!我倒要看看,他们那比之忒弥斯也不输其严明公正的判官该如何裁判这起明目张胆的欺辱,如果不叫人满意,我倒是要问问冥府、最是那位虚有其表的判官之责了!”


    如萨若汶推测一般,外界都有罪魁祸首是古老冥神的传言了,宙斯自然不会自拉脸面说是一个仅仅拥有小小神职的人类伤害的他,干脆就以这样的迂回方式把人叫出来。


    反正说到底他才是受害者,想自己选择一个裁决的第三方,选择的还是按常理来说该导向冥界的冥府判官,冥界肯定没理由阻止,那到时候不管对方怎么裁决,哪怕那判官直接自曝是他干的,宙斯都有理由把人扣下来。


    神王的怒火、与奥林匹斯彻底起冲突,和一个只是拥有神职的人类,哈迪斯就算再怎么喜欢对方,在一堆薄情排外的冥神的压力下也知道怎么选择。


    他想得美好,气势汹汹地叫来了赫尔墨斯,正要去实施,结果一旁观看了全程的波塞冬突然道:“呵,看来是我天真,宙斯你早就料到回来这么一出啊,为了掰过大哥一局居然愿意给自己捅一刀,还是你狠。”


    正下达命令的宙斯听得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梦话?海水把你的脑子泡化了吗?”


    什么叫自己给自己捅一刀?虽然宙斯承认,在很多强取豪夺、暴力施压的事件中他是强的那一方,但这一次他完完全全的受害者好吧?


    “呵。”但波塞冬自认为已经看破了自己无良弟弟的心机,不屑地呵了一声,转身就走。


    看着对方莫名透着决绝失望的背影,宙斯:“???”


    睡一觉起来怎么一个两个都犯病了。


    无法理解对方的脑回路,宙斯干脆先放一边,继续对赫尔墨斯强调必须要让冥界同意让他们的判官来作裁判的第三方。


    忠心耿耿的赫尔墨斯点头,记下神王的命令后,还贴心地问宙斯:“陛下,是两位判官都要到场吗?”


    宙斯愣了下:“什么两位判官?”


    “啊?”赫尔墨斯也愣了,“就冥界现在的两位判官啊?”


    宙斯突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但他还是坚持问:“冥界的判官不是一个名叫‘萨若汶’的人类吗?”


    脑子转得飞快的赫尔墨斯终于明白了问题出在了哪里,叹了口气提醒自己刚醒不久的上司,“陛下,在您沉睡的这段时间里,冥界已经换了判官了,现任判官是半神米诺斯和拉达曼迪斯,正是你与欧罗巴的两位儿子。”


    宙斯:“???”


    宙斯:“!!!”


    “等等!”神王拍断王座的扶手,“那改成前判官!就说我长期听闻的判官公正不阿之名都是来自这位前判官,现在这任我并不信任。”


    这么说可真是奇怪,赫尔墨斯看了眼儿座上神王的脸色,心说不该是自己的儿子们更有可能对自己有利吗?那个名叫萨若汶的人类据说还是冥王宠信的人,不该跟神王不对付吗?


    当然,心里想东想西,但赫尔墨斯表面依旧遵从神王意思,一板一眼地向冥界传达宙斯的意思。


    而宙斯见赫尔墨斯离开,自己慢慢消化起了刚刚知道的事情——


    说实话,他不认为这是个巧合。


    他刚醒,对方就退休了,想起当时萨若汶费尽心思地让他去给冥府施压撤掉他的判官之位,宙斯深度怀疑这后面有什么隐秘的逻辑,而且后面很有可能有冥王的授意。


    所以米诺斯和拉达曼迪斯有什么地方让他们这么看中,能让萨若汶当时这么拼命地借他的口让他们接任判官成板上钉钉的事?


    总不能是萨若汶单纯不想干了是吧?


    毕竟从来都是人寻求神迹而不得,还没有过人抛弃神职而不取的呢。


    宙斯艰难地从繁杂的记忆里翻出些许关于米诺斯两兄弟的信息仔细看了遍,但也实在没找到什么非当判官不可地方。


    况且单从身世而言,他们都是自己的子嗣,也没可能是因为血脉而招揽他们啊。


    宙斯实在没从这一举动里看出冥界到底获利了什么,正百思不得其解,神速的赫尔墨斯便已经带来了冥界的回执——


    冥界直接拒绝了。


    “他们怎么敢拒绝!”宙斯拍断了另一跟扶手。


    “呃……”赫尔墨斯回忆冥界那边的回信,委婉地说,“冥界那边回信说,所有住在冥界的古老神祇都不受冥府以及任何一方管束,这是三界初定时就立下的规矩,所以现在神王因他们受伤,也恕冥府无力帮其申冤,然后建议您自己去找到当事神讨公道……”


    宙斯:“……”


    古老神祇不受管束自然是大家约定俗成的潜规则,毕竟他们不管是血缘还是法理上就是现在所有神祇的老祖宗,谁敢去管?


    况且他们基本是世界的支柱,天生实力强悍,参与到三界的哪一方都会造成失衡。而恰巧的是,在僻静避世的冥界窝着的古老神祇还特别多,所以当年商量要不要给这些神祇单独列一条界限,大家都采取的是默认态度。


    但万万没想到能在这里被坑一手啊。


    宙斯一时语塞,片刻后选择干脆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那你在冥界打探到那个前判官的信息了吗?”


    虽然有点好奇为什么宙斯在这种时候还这么关注那位前判官,但赫尔墨斯还是毫无隐瞒地说道:“冥界那边说萨若汶因身体原因,离职后就回到爱丽舍修养了,不便出面。”


    说着赫尔墨斯还回忆起接待冥神的可惜表情,说:“看起来还是因为那位终究是人类,承担神职太久对身体的伤害太大了。”


    他能有个屁的身体伤害,活蹦乱跳地陪他演戏然后偷袭玩得可溜了,这后面要说没有哈迪斯的授意宙斯是半点不信的。


    神王听得牙酸,不明真相的赫尔墨斯还不理解对方的表情,不过看宙斯莫名这么在意那位前判官,他心里就开始打鼓,隐晦地劝道:“神王陛下,听说神后离开瑞亚殿下那儿后,直接回了自己神殿之中,已经呆了好几天了。”


    所以您还是先想着怎么把人哄回来吧。赫尔墨斯头疼,心说自己怎么忘了问那冥神,那位前判官萨若汶长得怎么样。


    不过也不怪他,赫尔墨斯记得这位判官上台之前真的名不经传,连他这个到处乱飞的信使在三界都没听说过“萨若汶”这个名号。


    而等萨若汶上任判官之后没多久,赫尔墨斯就被拿走了任意出入冥界的权力,好一段时间都没去过冥界,也没机会见这位新上任的判官一眼,到现在这位判官退休,赫尔墨斯对对方都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那么他都没见过人,宙斯是在哪里见到的?神王近些年都在和冥界闹矛盾,也不太可能亲临冥界啊。


    赫尔墨斯实在想不明白宙斯哪儿来的机会能惦记上对方,不过当务之急并不是探究其中原因,还是不要让自己不靠谱的上司把注意力放到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上,先去想想怎么哄回自己正妻吧!


    外面的流言传得嚣张,赫尔墨斯觉得宙斯再不做出点儿行动,估计都快要被公众默认为真的被阉割了。


    他提到赫拉,宙斯这才想起,奥林匹斯这一边儿都还有不少他该头疼的事。


    不过和赫尔墨斯想的不同,奥林匹斯这边,宙斯也许头疼怎么揪出乱传谣的罪魁祸首,头疼怎么在这次事件后再次重振自己的威严,还头疼怎么压下那些可能会趁他暂时势弱而叛逆之心大起的泰坦们。


    但他头疼这边头疼那边,都不会真正头疼“离家出走”的赫拉该怎么哄回来。


    毕竟,只要他还是神王,神后就永远不会缺席。


    神王哼笑一声,“不过几天而已,赫拉估计都还没来得及开始玩呢,再等她个一年半载再说吧。”


    赫尔墨斯听了,悄悄撇了撇嘴,不再多说什么了。


    第59章 见命


    冥界爱丽舍。


    真的单纯不想干了的萨若汶在帮爱丽舍的春日庆典谱曲。


    大概是因为失去了肉//体的限制, 也脱离了各种需求的约束,在永恒的乐园里,亡灵们总乐于举办庆典。


    有时庆典甚至不只是关于某个神祇的祭祀, 仅仅是庆贺人们自己。


    春日庆典就是如此。


    冥界季节约等于没有, 耕种农事更是不存在,搞出个春日庆典单纯是爱丽舍的人们找了个借口多办一场宴会, 多给自己一点儿休闲时间。


    不过小孩儿们玩得最开心了, 毕竟春日庆典前后,老师不会授课, 他们可以疯玩。


    最近爱丽舍新来了几个戏剧家,恰巧碰上庆典,他们便向萨若汶提出想要在庆典上演出新戏, 萨若汶自然同意,并主动帮他们谱写伴奏。


    而关于自然的庆典加入潘神箫的演奏最为合适……


    正考虑让什么乐器作为主角,一封来信便打断了萨若汶的思考。


    从大地上来的信件,那就只可能是俄尔普斯了。


    自上次酒神宴会结束,两人就没怎么交流了。宴会后神王就昏迷,结合萨若汶给自己的故事素材,俄尔普斯就算再迟钝也能感觉到一些异常, 萨若汶估计对方是似乎是有些怕自己了, 很久都没有来信,他去信也没有得到什么回复。


    这下突然来信了,萨若汶还有些没想到, 便放下手中的曲谱,打开一瞧——


    ·


    “萨若汶呢?”


    哈迪斯打开房门,环视四周,有些疑惑。


    他记得这人最近几天都闷在房间里, 说是创作出现瓶颈需要闭关好好思索一下。


    不过嘴上是这么说,哈迪斯还是觉得对方情绪有点儿不对劲。


    今天爱丽舍那边有人说是找不到人,找到他来问萨若汶的曲子创作进度,他就干脆拿这个做借口去找人。


    敲了几下都没人应,哈迪斯觉得不太对,直接打开了门,结果一看,里面果然没人。


    他去找今天值班的主侍,对方愣了下,转头问了不少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报说,花园里有人看到萨若汶出去了,看方向应该是向真理田园方向去的。


    真理田园?


    萨若汶总不会是去那儿找什么灵感了吧。哈迪斯思虑着,跟人打了声招呼,就去田园上找人去了。


    ·


    “这便是你突然来找我的前因后果?”


    俄尔普斯震惊,“萨若汶,你在我心里也不是这种冲动的人啊!难道说,在你心里我就这么重……”


    “一点儿都不重要,只是太好奇到底什么样的人能忍受你这种人。”萨若汶无情打断俄尔普斯的自我感动,冷酷地说到。


    他只是说他看了信左思右想想来看看俄尔普斯在信里提到的爱人到底长什么样,就抽了个时间来大地找他而已啊,这人反应怎么能这么大。


    但当他一转头面向坐在俄尔普斯旁边的女子,语气便瞬间和缓了,“真是难为你被他喜欢上了,欧律狄刻。”


    有一头秀美长发的欧律狄刻对此笑道:“怎么能说为难呢,遇见俄尔普斯可是我最幸福的事。”


    “哦,欧律狄刻,”俄尔普斯抱住她,两人贴得缠绵,几近欲亲。


    “所以恩爱的两位能注意到我还在这里吗?”萨若汶为自己发声,“知道你们深爱彼此了,这么久俄尔普斯才给来信,信里十句里七八句都是自己爱人,激动地字都写不清楚。”


    他还担心是不是自己行事过激,让俄尔普斯想要疏远自己了呢,结果是俄尔普斯这货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谈恋爱了,见色忘友,自然就把他抛到脑后了。


    欧律狄刻听此,感兴趣看向自己爱人:“真的吗?”


    被戳短脚的俄尔普斯一下闹个红脸,控诉萨若汶:“你知不知道要保护朋友隐私啊!”


    “所以真的激动到说不出话了吗?”


    欧律狄刻可执着了,一双灵动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人,见俄尔普斯光红脸,说不出半个字,就去问萨若汶:“俄尔普斯的挚友呀,快告诉我吧,我爱人是怎么在信里说我的?真的激动得说不清楚话了?”


    无视俄尔普斯抓狂的“不要说不要说”的眼神,萨若汶对揭朋友老底这事十分热衷且真诚,“那当然是啦,哎,可惜我走得匆忙忘了带信,不然真的要给你看看,整封信里从开头到结尾,只要提及你就一大段感情剖白的可怖模样。一封信看下来,我都快不认识‘我爱她’和‘她好可爱’这些字眼呢,还有一大堆不明意义的语气词,哎,俄尔普斯,你的文法和修辞怎么学的?”


    “啊啊啊!萨若汶!”俄尔普斯崩溃地捂住脸,而欧律狄刻却想象出那副模样,笑得弯下了腰。


    “你还跟我装正经呢。”欧律狄刻拍拍俄尔普斯的头,“我都说你是个小孩子,天天滋哇乱叫。”


    “哪里滋哇乱叫哇!”俄尔普斯崩溃,“我是在对你唱歌!每天啊每天!都是我精心想的情歌啊。”


    “哼,陆地上的人唱歌都像你这样?那还不如塞壬的吟唱。”


    欧律狄刻却欣赏不来他的那些比喻与色彩,说着看俄尔普斯快哭了,才有点心虚的安慰他:“好啦好啦,我看其他陆地诗人也基本这样,就算是滋哇乱叫你也是叫得最可爱的那一个啦,我很喜欢的。”


    俄尔普斯:“……”


    他真的就是是在唱情歌啊,不是滋哇乱叫!被人赞美了几百年的大诗人一下在爱人嘴里成了三流歌手,俄尔普斯真的很悲伤的。


    “噗嗤。”萨若汶没憋住,他真没想到欧律狄刻居然是个音痴,不,应该说是欣赏不来陆地音乐的重度挑食者,她是来自海洋的仙女,更喜爱海妖们那种空灵幽静的吟唱。


    而俄尔普斯的风格,萨若汶想象那封信里华丽到夸张的辞藻,就能想象对方唱情歌时的狂热模样了,欧律狄刻说一句滋哇乱叫多半就是偏爱纯音乐的海仙女的第一印象了。


    他忍不住揶揄道:“别挣扎了吧,俄尔普斯,人家不欣赏你的音乐都对你如此喜爱,知足吧。”


    “哼。”俄尔普斯懒得搭理他,这人就是助纣为虐最厉害的那个,他俯身亲吻仙女的脸颊,得意洋洋地说,“反正欧律狄刻还是喜爱我。”


    萨若汶:“……”


    他感觉牙酸得很。


    不过当然,他大老远地从冥界来大地找到他们,也不是单纯来当电灯泡的。


    萨若汶拿出两封邀请函给这对热恋中的情侣说:“爱丽舍最近要举办春日庆典,我看你们也想到处游玩一阵,如果有时间来一趟?”


    杏白色的邀请函上夹着春日的矢车菊,明媚得不似一封来自冥界的邀请,欧律狄刻还有些不习惯“冥界”和“春日”这两个词放在一起,接过邀请函时表情还带着怔愣。


    “你举办的吗?”俄尔普斯倒已经熟悉自己朋友有些异于常理的想法了。


    反正是在永恒乐园爱丽舍里举办的春日庆典,又不是在了无生机的冥土上举办的,他还能接受。


    “是爱丽舍的人们提出的,庆典上会出演戏剧,我帮忙负责奏乐。”萨若汶解释,不过却关注着似乎在思考什么的欧律狄刻。


    “你负责伴奏的戏剧,那我肯定要去看看。”俄尔普斯瞬间说道,然后被欧律狄刻拉了一下,还有些不明所以,问自己的爱人,“怎么了吗,欧律狄刻?”


    欧律狄刻对萨若汶提出疑惑:“我听闻冥界不爱接纳活着的外客,我和俄尔普斯贸然打扰,会不会太过冒犯冥王呀?”


    她这么一说,俄尔普斯才有点儿这意识,跟着附和:“对啊,萨若汶,你还刚刚失去神职,我们贸然前往会不会给你造成麻烦呀?”


    “嗯?你们担心这个做什么?冥界又不至于排外到这个地步。”萨若汶失笑,但见小情侣是真的有些担心,便安慰道,“放心吧,我与冥王打过招呼,你们拿着邀请函,在冥界自然畅通无阻,到时候直接来便是。”


    他说得十分轻松,小情侣们对视一眼也似乎放心地信了他。


    之后他们便聊起了闲事。


    而热恋中的情侣有一点不好就是实在憋不住分享欲,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们相识相知相爱的整个过程与所有细节,是条狗路过都要被他们抓来听一耳朵类似“某某每次睡觉前都会跟我聊好久哄我睡觉”的甜蜜小细节,详细到让人怀疑如果你说你就在当场床底下听完了全程,他们甚至还会更兴奋。


    并且,他们还会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小细节,比如上一次吃水果到底是你吃的最后一个还是我吵起来,亦或者说打情骂俏更为合适。


    于是,本来愉快悠闲地前来拜访下小情侣生活的萨若汶就听了整整一天恋爱故事,尤其是他们反复琢磨一讲一个样的:第一次见面后到底是俄尔普斯先来主动找的欧律狄刻,还是欧律狄刻先主动来找的俄尔普斯。


    听了不下五遍后萨若汶说:“总的来说,就是你们第一次见到对方就一见钟情,然后在疯狂找对方时碰上面了啊。”


    俄尔普斯和欧律狄刻异口同声:“当然不是了,绝对是我先去找他/她的!”


    萨若汶:“……”


    这问题从日出吵到了日落再吵到日出都没结果,最后还是萨若汶看时间有些紧张,要回冥界继续筹备春日庆典了,两人才突然转头就忘了这小问题,和他聊起了对庆典的期待。


    萨若汶:“……我倒是知道你们俩是怎么能跟对方凑一对儿的了。”


    俄尔普斯和欧律狄刻齐齐看着他,不约而同地问:“怎么呀?”


    但直到离开,萨若汶都没回答这个问题,这让小情侣颇为遗憾。


    临走前,萨若汶还一副害怕他们玩儿得忘记了时间忘了来庆典,叮嘱道:“春末到临前的第十二天,一定要记得来爱丽舍啊,我可已经把你们写在嘉宾名单上了。”


    俄尔普斯和欧律狄刻满口答应着肯定要来,萨若汶这才放心地离开。


    等看不见人了,欧律狄刻才收回目光,突然开口说:“俄尔普斯,你的这位朋友,似乎很想让我们去一次冥界?”


    俄尔普斯想了想道:“大概是他在冥界太无聊了吧。欧律狄刻,我知道萨若汶之前是很爱来大地的,不过最近好像因为一些事,他对大地的向往减少了很多很多。不过我想,就算如此,他在冥界,也会怀念大地的阳光与朋友的陪伴,所以想让我们去冥界陪陪也是正常的吧。”


    “不,我不是指这方面。”欧律狄刻摇摇头。


    “那是什么?”


    “嗯……”


    欧律狄刻仔细回忆了一下刚刚自己爱人朋友的样子。


    她早就知道自己爱人有一个来自冥界的朋友,不是冥神,而是一个盲眼的人类,但有着超凡的、不输神明的技艺,所以在见到对方时她并未因对方的残缺而轻视对方。


    萨若汶也和她爱人说的一样,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哪怕有时候他们说上头了有点儿没顾及对方感受,萨若汶也能一笑把场子圆回去。


    和这种人相处自然是愉快的,但欧律狄刻总感觉有些奇怪。


    什么时候说话该说什么话以及说话时该露什么表情人是可以控制的,但人总不能一直控制住自己,所以在一些微小的细节上,总能暴露一个人真正的所思所想。


    心细如针的海仙女欧律狄刻就能从这些细节里看出不一样。


    萨若汶对他们的笑、和他们说的话总是带着一种思索和犹豫的,仿佛他知道了什么难以向他们坦诚但又极其重要的。


    甚至偶尔的时刻,欧律狄刻还能瞥见对方无意间露出中悲悯之色,很短暂,也很细微,但就像一根刺一样卡在她的心间。


    带着这根刺,她再听见萨若汶对他们的极力邀请,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但看着俄尔普斯一脸茫然的表情,欧律狄刻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算了,跟俄尔普斯这笨蛋说了也没什么用,还是她多留意一点儿吧。


    ·


    和俄尔普斯他们道别后,萨若汶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冥界。


    太阳初升时的高加索山云雾缭绕,他随便捡了根树枝做登山杖,走走停停,在太阳走到天空的四分之一时才到达了目的地。


    寒风凛冽的山崖之上,锁链锁住的泰坦一如初见时的模样,用一种并不舒服的姿势闭着眼安神。


    听见人来到了面前,他才微微睁开眼,抬眸看人。


    普罗米修斯仔细打量了一番外表似乎没什么变化的人类,缓缓说道:“许久未见了,萨若汶,你比之前要镇静了许多啊。”


    他见萨若汶听了这话便露出意外之色,笑问:“怎么?我说得哪里有错吗?”


    萨若汶蹲下身,想了想说:“大概因为,这种话一般是从自己的长辈口中说出的。”


    “哈哈,在这一代人类刚刚诞生于这个世界时,我确实做过他们的长辈,亲自教导过他们一段时间。”


    “那他们一定很敬仰您。”


    “当时的人确实。他们敬神,也爱神,如同爱他们自己。”


    普罗米修斯似乎被他的话带到了过去,脸上露出柔和的颜色,难得再次回忆起人类诞生之初的场景,怀念起当时自己和那些人类一起生活的景象。


    原本还有些踌躇不知道来找普罗米修斯是否合适的萨若汶在他的这副表情下倒安下了心,耐心等待对方做出反应。


    等回忆结束,普罗米修斯眯眯眼睛,叹了口气问难得一见的人类,“所以,你又是因为何事想到来找我呢?”


    “……普罗米修斯,您贵为先知,到底能看到多遥远的命运呢,有对遥远未来的命运具体知道多细呢?”


    萨若汶组织好语言问对方。


    普罗米修斯对这个问题沉默了一下,但眼里却出现了果然之色。就像他似乎已经对对方会提出这样的问题有了心理准备,这倒让一直关注他表情的萨若汶心里打起了鼓。


    “看到未来不是什么难事,孩子。”最终普罗米修斯却似乎答非所问,“摩伊莱姐妹们就在冥界,离你常居的地方并不远,她们并不刻意避世,任何人都可以找到她们,甚至有时候,你不想找她们,她们也会主动来找你。”


    已经被主动找过一次的萨若汶嘴硬道:“但大家似乎都刻意忽略她们,况且,我想她们也不是随意出卖未来给他人的神祇吧。”


    普罗米修斯说:“自然是这样,那么你来问我这个问题意义又在哪里呢?你明明有了自己的答案。”


    萨若汶无奈:“您知道我不是想问这个。”


    “那就直说罢,命运可从不会拐弯抹角。”


    “那好吧。”萨若汶叹气,“我知道我一个朋友的未来,他的爱人将会被毒蛇咬死,而他将因此陷入悲剧,最终惨死……”


    “而你想改变这一切。”


    “对,我自然想改变。”


    普罗米修斯问他:“那你为什么还在犹豫呢?你如今比之前要平静许多,却也畏手畏脚了不少。”


    “……我在想,我将要做的事就能不能改变他和他爱人的命运,还是说这就是我的一厢情愿。”


    萨若汶皱眉,露出纠结的表情,他垂眸沉思了一下,干脆对普罗米修斯讲了赫格蒙村子发生的事。


    “平时我自然不会多想,但现在,每当我思索怎么规避未来时,总会想起这个村子,然后就开始怀疑我想要做出的这些准备,到底是帮他们改变未来,还是推向他们掉入更深的深渊。”


    虽然萨若汶知晓的神话传说里并没有明说乌拉诺斯最后的结局到底怎么样了,但萨若汶清楚,当他把对方唤醒时肯定已经改变了既有的未来。


    然后引发了什么呢?


    他带对方来到了一个人类的村子,试图借着这个机会让对方打消任何可能发动战争的念头,结果却把一个无害的村子,一群无辜的村民卷入了宙斯和盖亚的阴谋。


    萨若汶知道肯定不能陷入过分自责的陷阱,哈迪斯也曾安慰他不必多想,连最直接的受害者赫格蒙都未曾责骂过他一句。


    但现在又面临了一个可能改变命运的选择了,萨若汶实在不能遗忘掉之前的经历,做出果断的抉择。


    他想了一圈也许能帮到他的人,但最终却莫名跑到了高加索山来,找到了本来只有一面之缘的普罗米修斯。


    而普罗米修斯听完,却只跟他说了一句话:“命运不会是你的敌人。”


    “嗯?”


    萨若汶诧异,这句话他自然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命运三女神,摩伊莱姐妹,当时在梦中找到他时也这么说到,并送给了他一把裁断命运的金剪——虽然用了一次就报废了。


    不过这句话也太抽象了吧,萨若汶实在不确定:“这句话的意思是我可以随便更改我所知道的未来吗?”


    “宙斯当年知道了自己将被自己的孩子推翻,二话不说便吞下了怀孕中的墨提斯,之后神谕再起,他便直到现在都在逼问我是哪个孩子将会推翻他。呵,我和他虽然不和,但他对命运的蔑视一直是我所向往的。”


    普罗米修斯嗤笑一声,“知道太多命运的人才会觉得它们权威,但实际上没发生的事屁都不是。”


    话粗理不粗,萨若汶跟着笑了声,沉重许久的心情一下轻松了许多。


    “况且,我想你应该多关注一点儿身边的人。”


    见萨若汶情绪终于好起来了,普罗米修斯突然说了一句。


    “嗯?怎么?”萨若汶歪歪头,表示没听懂,但普罗米修斯却神秘地笑了笑,不再解释什么。


    第60章 得爱


    真理田园。


    几经询问, 已经确定萨若汶朝大地而去的哈迪斯正打算去大地找人,就见从阿刻戎河彼岸施施然走来一个人。


    却是完全没想过会在冥界遇见的对象。


    头戴冠冕的女神身后跟着一只少女的灵魂,见到他还率先打了招呼:“大哥呀, 倒没想到会在这儿就遇到你。”


    “赫拉。”哈迪斯点头回应, 看向她身后有点瑟缩的少女,“你来冥界送她?”


    “嗯哼。”赫拉撩撩头发, “这丫头家人都去世了, 跑到我神殿呆着,我看她虽然哑巴, 但生得伶俐就收了,没想到一时没注意居然生了重病,没了。多可怜一孩子要独自走这么远路来冥界, 我有空便送送呗。”


    少女抓着她的衣服,往后面缩了缩,使劲儿点点头。


    哈迪斯闻言就不再多问了。


    “那你呢,大哥?我看你一副要去彼岸的模样?”赫拉反问道。


    “找人。”哈迪斯简短地回答。


    “什么人呀,要你去大地上找?”赫拉语气里带着惊奇。


    哈迪斯可知道她这副模样就是想打探八卦的样子,自然不随她意地说:“收回赫尔墨斯引导灵魂之责后,你们倒是来得勤快了。”


    可不是嘛, 之前千百年都不见他们这些高居奥林匹斯主神之位的神祇主动来一次冥界, 但最近,先是赫斯提亚,再是赫拉, 哈迪斯都有些不习惯了。


    “呵,该说是幸好赫尔墨斯没了引导灵魂的职权了吧。”赫拉知道他在转移话题,不过这问题也是她想吐槽很久的了,“我可不想来冥界时突然被他看见, 他总是神出鬼没的,嘴巴也大得很,一转眼就全奥林匹斯都知道了。”


    哈迪斯对此不置可否,既然赫拉不是无故跑来冥界,他也就不多管了,正想离开,便听赫拉说:“大哥,如果你要去大地,就当心些吧。”


    哈迪斯回头看她:“你们奥林匹斯又出什么事了吗?”


    “以我对某神的了解,无事也可生非。”赫拉摊手,“那小气鬼,谁知道他要做什么呢?”


    说着她揉了揉身后少女的头,安抚下孩子听到不该听的内容有些惶恐的心,“总之小心一点儿,总没错吧。”


    “……你比之前要更敢说了,赫拉。”


    “哈哈,我一直都敢说,只是之前我总觉得没必要说罢了。”赫拉笑了笑,“不过现在想来,他觉得我离不开他,实际上何尝不是他离不开我呢?反正忒弥斯的法则在上,神后这位置不可是他能动的,他既然膈应我,我就膈应他。”*


    “很高兴你能这么想。”哈迪斯难得和缓了语气。


    “能从你口中听到这句话,倒是我受宠若惊了。”赫拉噗嗤笑出声,“那不介意我在冥界玩一会儿吧,听说冥界的爱丽舍是堪比神境的乐园,我进去不打扰吧?”


    “你需要找爱丽舍管理者申请出入,我无权受理此事。”涉及冥界规则,哈迪斯就公事公办了。


    这项规定其实是他把爱丽舍交给萨若汶管理后,和最开始发布的“任何冥神不得随意滋扰爱丽舍”法令混合产生的一个规则。大概冥界看这法令,又看爱丽舍现在给了个人类管,就干脆把出入权全部打包给了人类,爱丽舍现在就莫名成了个类似自治区的地方。**


    “爱丽舍都有管理者啦?在哪儿啊?”


    “大地。”


    ·


    广袤森林之上,背生天鹅翼、身上未着寸缕的小孩儿像只小白鸽一样到处飞着。


    他如藕段的小短手拿着一把一看就是根据他的身量缩小了许多的弓箭,飞翔间,那双葡萄样的眼睛巡视着大地,似乎在找些什么。


    飞了好久好久,他无聊地打了个哈欠,抱怨道:“我那爱与美的母神在上啊,怎么让我接手这么艰巨的任务啊!”


    小孩儿,也就是奥林匹斯身子小但本领却大到让任何一个神祇都无法轻视的厄洛斯。


    当然这并不是指他的神力强悍似主神般移山填海,也不是指他的神格特殊到如忒弥斯叫人无法忽视,单纯因为他那一把伴生的爱情之弓太让人忌惮了。


    就看当年阿波罗随意挑拨了他一句便被小心眼儿的厄洛斯记恨上,最后苦苦陷于对达芙妮的单恋之中,提供了奥林匹斯几百年的谈资,就能看出爱情之神的威力。


    当然,生来就把任性当做本性的厄洛斯自然惹出过不止这一起麻烦,在外面也留下过不止一次把柄。


    这一次就是,厄洛斯想着就头疼,头一次后悔自己胡作非为,最重要的是还没跑掉,居然被宙斯抓到了翅膀尖儿!生生接受了对方的一个任务才能逃脱。


    爱神颓丧,抓着脑袋痛苦到底该怎么完成宙斯的任务——


    给冥王送去一只爱情的金箭,再给白发金眸的爱丽舍管理者送去一只仇恨的铅箭。


    问题是,他连冥界的入口都找不到哇,又怎么能找到冥王?


    而且后面一个,白发金眸的爱丽舍管理者?爱丽舍什么时候有了管理者他都不知道,哪里去找这个人啊!


    厄洛斯百思不得其解,在空中无力地蹬腿,仿佛在和空气搏斗。


    “厄洛斯——”


    似乎有人瞧见了他的踪迹,在下面呼唤他的名字,那呼唤声越来越近,明显是人朝着他飞了过来。


    厄洛斯“呀”了一声,便只能看自己越来越大,眼看着快要长到青年的模样,他猛地向前飞了一段距离,转过身对来人挥舞着手臂道:“不要靠近我呀,安忒洛斯!”


    和厄洛斯长得几乎有五六成相似,只是背后生着蝴蝶翼的安忒洛斯堪堪刹住了车,停在了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双手在嘴前做喇叭状,“母神在找你呀,厄洛斯——最近我们都找不到你!”***


    见自己就停在少年模样的厄洛斯松了一口气,听见这话却一下心生不满,对自己的弟弟没什么好气,“母神找我找我,她就是想让我长大,我才不要嘞!”


    安忒洛斯却不明白,“长大不好吗?你长得高高大大,才能不被那些神祇们嘲笑啊。”


    其实已经和自己的母亲弟弟们就这个话题吵了很多次的厄洛斯已经不想在浪费时间多说什么了,他朝自己的弟弟做了一个鬼脸,捂住耳朵道:“我才不要长大!”


    话音刚落,他就快速飞走了,一点儿不搭理自己弟弟在背后的叫声。


    厄洛斯飞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可能等下一个被他蒙着眼睛乱射的箭击中的受害者出现时,人们才能在其附近窥见几片爱神的天鹅羽毛。


    而这边,并不知道哈迪斯在找他的萨若汶刚刚结束和普罗米修斯的交谈,正慢慢赶回冥界去。


    走到山腰时他朝后望去,正好看见那只老鹰大张翅膀,俯身朝下,将要去啄食山崖上神祇的内脏。


    萨若汶垂下眼睛,哪怕看不见,也为这种每天都会发生的惨剧移开眼。


    他临走前问普罗米修斯,要不要他帮忙,提前减轻他的痛苦,毕竟他可能打不开那特制的锁链,但让一只怪物陷入永眠还是能做到的。


    不过原先劝他想做就做的普罗米修斯这时候却拒绝了,说现在不是他获得自由的时刻。


    倒是一种奇怪的执着,但也可能普罗米修斯知道,现在他自由了别人也不会放过他,奥林匹斯的秩序才建立好不久呢,一切才刚刚走上正轨,他一个泰坦突然出来,还是太尴尬了。


    萨若汶看他果决,也便没有多劝。


    他紧赶慢赶地朝地狱之门走去,心里还想着事儿,刚经过一片树林,便听到了一串小孩儿的哭泣声。


    哭泣声极其有影响力,哭得一堆鸟兽跟着哀泣,草木都枯死了一堆,萨若汶想忽视都难,便朝发出的地方找去。


    果然是个小孩儿,还是个用大而绚丽的蝴蝶翅膀把自己裹成一颗茧的小孩儿,随着里面的哭声,这颗蝴蝶茧就到处滚,滚过之地枯萎一片。


    萨若汶看得有趣,就把那颗蝴蝶茧拦了下来,问:“你是哪里来的孩子,这么大一点儿就悲伤得哭死了花草鸟兽?”


    小孩儿被拦下了,裹在外面的翅膀抖了几下才徐徐张开,露出了一张满是泪痕的脸,盯着他撇起嘴,“我才不是‘这么大一点儿’呢,人类,我是阿佛洛狄忒女神的孩子,你还没有出生时我就存在了!”


    阿佛洛狄忒的孩子?


    萨若汶看了眼他的蝴蝶翼,明白了他的身份,“安忒洛斯?”


    “哼。”安忒洛斯骄傲地仰起头,一副看在你还谨记我名字的份上,不跟你计较你的失礼的模样。


    “那更奇怪了,你怎么在这里哭得这么伤心?”萨若汶蹲下身,支着脸说,“你兄长厄洛斯呢?”


    “……别跟我那个目中无人的厄洛斯!”安忒洛斯胡乱擦了下自己的眼泪,鼓着脸说,“最讨厌他了。”


    哟呵,“赋予爱”和“回报爱”居然吵了起来,果然爱情这个东西连爱情自身都搞不明白。


    萨若汶露出兴味儿的笑,“那你就在这里干哭,什么都不做吗?”


    “哼,不然要做什么?”安忒洛斯这才从地上爬起来,叉着腰捏着拳头说。


    “看你这么伤心,哭得连周围的野草都为你枯死了,但惹你生气的你兄弟呢?我想厄洛斯现在估计还在某个地方兴致勃勃,谋划要对多少个可怜人送去爱情吧?”


    这话安忒洛斯可不爱听,搞得他光被厄洛斯吊着走一样,但他想了想发现这确实是厄洛斯能干出来的事,居然还没找到可以反驳的点!


    看对方一脸气愤的表情,萨若汶就知道自己说到点子上了,就继续哄骗道:“惹你的人都一点儿不在乎,你还这么伤心,是不是太亏了呀。”


    安忒洛斯抿着嘴,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对方说得很有道理啊。


    但他不哭还能做什么呢?厄洛斯那个自私鬼就只关心他自己,母神都为他把好几天的美貌送给冥界了,他又能做什么呢?


    似乎能够洞察安忒洛斯的疑惑,萨若汶适时开口:“你为什么不先找点事儿做,比如去守护一对彼此恩爱的情侣呢?为他们带去最好的祝福,等他们因为你成了天底下最幸福的伴侣,大家都会知道你比厄洛斯还要厉害了。因为厄洛斯只会乱射箭带去盲目的爱情,但你可是能让那短暂多变的爱情稳定下去的存在呀。”


    “相比前者的不稳定,大家是不是更乐于追求后者啊。”


    萨若汶注意着对方的表情,继续说道:“到那时候,哪怕是厄洛斯,也要主动跑来找你问受大家喜爱的原因了。”


    他循循善诱地描绘着大家都开始崇拜安忒洛斯,忘记厄洛斯的未来,说得美好极了,安忒洛斯一下听得入迷,脑子里浮现出未来厄洛斯主动跑来亲近他,母神也为他露出笑容、向所有神炫耀他的场景,就美得翅膀扑闪,在空中转圈。


    “那我应该怎么做呀!”


    他凑近萨若汶,并不知道有个东西叫画大饼的相爱之神一副期待样。


    “那正巧了,我刚好认识一对恩爱无比的情侣,急需我们伟大的相爱之神的赐福。”


    萨若汶拍手,高兴地说。


    一个想要掰过哥哥一手,一个想找个对象帮他盯着自己的朋友,各怀心思的一人一神就愉快地留下了合作。


    拿到情侣信息的安忒洛斯还很高兴自己有活儿了,兴奋地和萨若汶道别,急冲冲的模样好像迫不及待地想见到自己的守护对象了。


    随便骗到一个小孩儿的萨若汶没有半点心虚,这才起身继续往冥界赶,没注意到安忒洛斯飞走后又连忙折返回来。


    “嗯,母神说过,好人要有好报啦!”他摸着下巴思考道,瞧着萨若汶越走越远的背影,下定决心。


    就给路过的大好人一个祝福吧!


    他的翅膀扇动几下,闪闪的磷粉随着风悄悄落到远去的人类身上。


    引得人类打了几个喷嚏,但四处看看也没发现不对劲,只好奇怪地收回了神。


    而躲在树丛里,自认深藏功与名的安忒洛斯骄傲地挺挺胸膛,又朝确定下来的守护目标方向飞去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