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神话]别指望个双重神格》 1、冥界 “…让他闻到烤羊羔和肥美山羊的熏烟……”* “……倒出溢满的醇酒,泼洒祭奠……”** 萨若汶猛地睁开了眼,芦苇杆做的笔在指间断裂,发出轻轻的“啪”的一声,但在这寂静的宫殿,颇为显耳。 等等—— 宫殿? 萨若汶眨眨眼,又眨眨眼,他甚至没有转头,只是转着眼珠,瞧着他身前古朴不失雅致的石桌,以及上面应该出现在博物馆的石板书。 他现在的视力极佳,随便抬抬眼就能看见这硕大宫殿理他最远的石柱上的细腻花纹。 真是奇妙的体验,一场穿越,海伦·凯勒的愿望就这么在他身上实现了。 当了十多年的瞎子,萨若汶十分惊奇看到世界的感觉,这份惊奇甚至压住了他发现自己穿越的感受。 就是不知道这里是哪,鉴于这里每件东西包括“自己”身上穿的衣物,都值得在博物馆占一个坑位的视感,萨若汶认为自己是穿越古代。 如此揣测着,萨若汶收回乱飘的目光,然后,对上了石桌斜前方一个灰翅膀的棕色卷毛青年。 四目相对,气氛突然尴尬了起来。 萨若汶:…… 他迟疑地看了眼对方的灰翅膀,确定自己不是因为没用过眼睛而眼花。 对方似乎注意到他的视线,翅膀晃了晃。 萨若汶:!!! 会动! 不是假的! 他表面不动如山,心里野鸡乱叫。 自己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唯物主义好青年,到底穿进了一个什么牛鬼蛇神的世界?! 突然穿越的实感后知后觉地反了上来,萨若汶的记忆开始复苏,终于想起了自己前一秒应该在希腊旅游,在爱琴海的呼呼海风里听导游用蹩脚的中文叽里呱啦安全事项一二三。 而不是在这个硬邦邦的石椅上坐着,拿着应该淘汰几千年的石板和芦苇笔,看一堆鬼画桃符。 要命。 而更要命的在萨若汶这一想法冒出来后就来了。 那边,那个灰翅膀青年似乎看他沉默太久了,用疑惑的目光看了过来,问:“【陛下】?” 接受十几年反封建教育的萨若汶:“……?” 不对,重点不是这个,而是他为什么能听懂这个灰翅膀青年说出的那堆乱码? 在萨若汶的记忆里,他可没有学过这样一门语言,一个盲人能多学会英语已经很不容易了。 自己不会,那就只能是这具身体…… 难道自己也自带语言包穿越? 想到这一层,萨若汶一下轻松了,张口想敷衍个没事然后叫他退下,结果嘴巴一张开,音符就堵在喉咙口上不来。 怎么还有给听不给说的语音包! 萨若汶内心崩溃。 而那个灰翅膀青年很明显更疑惑了,原本一直弯弯的嘴角都收了,皱眉看着他,那双和翅膀一个色的眼睛盯着他,十分有压迫感。 也许这也只是萨若汶的脑补,毕竟初步评估,这种似乎带了点魔幻色彩的古代可最忌讳夺舍这种事了,萨若汶可不想一来就被灭魂,就冲这双看得见光明的眼睛他都不想落地成盒。 他大脑飞速运转,强装镇定地“嗯”了一声,算做了回答,再多他也不会说了。 说着他果断起身,用尽一生的演技,很高冷沉稳地掠过这位灰翅膀青年朝外走去,刚刚萨若汶扫视全宫殿的样子已经对哪里有出口有了个底,虽然不知道出去会到哪里,但他自然不能在对方面前露怯。 他在赌,赌这具身体应该是那种位高权重到没人敢来挑衅权威的君主。 希望是吧,这样他还能躲在这份权威后面缓口气,如果不是,呵呵,他百分百完。 这具身体人高马大腿很长,萨若汶没几步就走出了刚刚的房间,而那灰翅膀青年没有跟上来,萨若汶对此大松口气。 他来到一处看着像是花园的地方。 石榴树被颗颗饱满到将要自形爆开的血红石榴压得弯腰,底下,不知名的灰色花随着不知哪来的风吹得晃悠,发出像蛇行草丛的簌簌声,银灰的草在地上蔓延,在月色下反出冷光。 配合着漆黑天空上的血月,整个花园有种诡谲的美感。 就算萨若汶从未真正看见过天空与花园,也该知道,正常审美的令人愉悦的景色不该是这样的。 但这也证明了这里确实不是他想象中的正常世界,而是一个魔幻世界。 萨若汶扫视全场,想了想,日行一善摘了个红石榴为石榴树减负,然后从花园的小路走了出去。 他需要四处看看。 花园小路旁有一方水坛,萨若汶上前看向了里面。 清澈的水倒映出了一个黑发绿眼的男人模样,五官深邃,绿眼深如墨色,波状长卷发,肤色带着不见光的白,但总体是个十分英俊年轻的阴郁青年。 萨若汶迟疑地开口,声音还有点迟疑,但好在身体发音器官已有肌肉记忆,很顺利地发出了刚刚灰翅膀青年说的词:“【陛下】?” 自然无人应答。 萨若汶再看向拿着红石榴的手,那手纤长,骨节分明,没有任何茧子,也没有任何血色,和血红的石榴形成极大的色差。 太过养尊处优? 不对,想想刚刚那宫殿里比山还高的石板书,如果这身体真是个什么君主,也是个勤政的明君,那为什么连笔茧都没有? 想着刚刚那棕发卷毛的灰色翅膀,萨若汶渐渐有了答案。 他离开水坛,继续走着,迎面便来了几个穿着各色袍子的少男少女,个个都年轻得过分,而看见他们的服装穿着,萨若汶才从自己记忆里扒出了一些选修课知识,认了出来。 这布条往身上裹,用长针定型的样子,有点像古希腊的打扮,就是他从来没有亲眼见过,所以现在才认出来。 而他穿越前就是跑去希腊旅游了,如果这之间没有什么关联,他断然是不信的。 千般思虑下,那群说说笑笑的男女也注意到了他的存在,迅速变得不苟言笑式正经,恭敬地向他问候:“陛下。” 萨若汶打算当一次最讨厌的领导,在被问候后并不走,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们,什么都不说。 果然,不管哪个时代,不吭声的领导永远是压迫神经的最强存在,这群看着就天真烂漫的少男少女们都开始瑟瑟发抖了。 随后在某个临界点快到了的时刻,萨若汶轻轻把手中的红石榴给了其中抖得最轻甚至还敢偷看他的少女。 少女眼睛亮了。 “这是陛下赐予我的吗?”少女很激动。 萨若汶又多学到了几个词,心情颇好,嗯了声。 少女更感动了,看起来快撅过去了。于是萨若汶在心里把“自己”的身份地位又往上提了提,看少女似乎还想说话,他以赞许的目光看过去,示意她快多说几句。 他好偷学。 少女果然开口了,这次激动得都有点语无伦次了:“多么仁慈的冥界之主,克洛罗斯之子!要知道,您洒下的慈爱就像涅柔斯波动的海涛,哭泣之河的女儿也为您倾倒……” 一大串热情洋溢的溢美之词糊了萨若汶一耳朵,不知道还以为是他对这个少女作出了如何感天动地的誓言。 但不管怎么样,这一大段听得他脚趾抠地的话让他很快提炼出了几个重要的点,也让他确认了自己到底穿越到了哪里。 用从少女口中学到的新词新语敷衍过去这几个还没他胸口高的小孩儿,萨若汶真的有些恍惚了。 他确定了。 他,一个好好的新世纪中文系大学生。 就这么穿越成了不知道多少年前,古希腊神话里面的知名背景板——冥王哈迪斯。 牛逼。 萨若汶无话可说。 · 冥界比他想象的还要大,而萨若汶比他想象得还要能晃悠。 大概是无痛成神,他现在感觉自己的精力是过去的千十百倍,而冥界这宛如极地永夜的天气状况,也让他对时间的感知力变得十分迟钝。 他不知道自己在外晃悠了多久,他也不太敢回那座宫殿,不对,现在应该叫冥王宫了,他怕遇到这位冥王陛下的下属。 在外面遇到人,他敷衍一句巡视疆土然后匆匆走过,应该也没有大问题。但到了殿里,万一哪个拿着本石板问他“陛下陛下这个怎么批”怎么办? 他总不可能说:对不起,您的陛下今天是个看不懂字的文盲,请等他学会认字再说吧! 萨若汶觉得自己敢说,那些冥神就敢让他见不到明天的太阳,虽然冥界没太阳。 要知道冥界可是聚了一堆原始大神和各种怪物的地方啊。 太难了。 他也试过在脑子里翻阅,试图搞点身体本来的记忆什么的,但也一无所获。 深吸一口气,萨若汶看着周围漫无边际的灰色草原,然后抬头看向已经垂西的血月,那口浊气才慢慢吐出。 接下来就是没有月亮的永夜了,夜风吹起,像一群毒蛇用尖牙擦过面颊。 要不是黑暗对神祇的视力毫无影响,萨若汶真的觉得穿越到这破地方,有眼睛和没眼睛真没区别,到处都是阴沉灰暗的。 十几年的盲人生活让他更加珍惜光明,而现在真有眼睛了,如果还呆在这种黑暗的环境,他真会产生一种亏大了的不爽心态的。 萨若汶抬头向与垂月相对的东方望去,那里,有星星点点即便在夜色渐沉的现在也依旧明亮的光。 神的视野极远,在萨若汶某天无意间看到那些光,本能的趋光性便催促着他往那边赶。 他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而现在,他终于要到了。 也是当他走近,才发现,那居然是一座灯火通明的城市,而那些星光,正是城市里的人点燃的火光。 他愣在了原地。 他的出现很突然,有人已经注意了过来,他看见有人好奇地看过来,然后开口:“嘿兄弟!欢迎来到爱丽舍!” 爱丽舍。 对了,他还在冥界呢,哪来的人类城邦,这些人,都是生前没有犯罪所以来到极乐岛的鬼魂。【你现在阅读的是 】 2、爱丽舍 不管如何,爱丽舍确实是萨若汶现在最好的去处。 至少这里有火,正常的、温暖的、明亮的火,这一点就可以秒杀冥界其他地方了。 萨若汶自认是个正常人类,甚至因为眼盲,还比正常人更渴望光明一点。 所以,温暖、明亮的红火,足以吸引一个被冥界幽暗阴森的环境逼得要抑郁的人了。 当时最先招呼萨若汶的人自告奋勇做了他的向导,带他参观传说中的极乐之地爱丽舍。 据说,这里是冥界唯一可以生长地上植物的地方,所以,萨若汶人生中第一次看到了绿色的叶与红色的花。 还颇为新奇。 “冥界,给你们,种子?”萨若汶说话断断续续的,没办法,一路上遇到的人太少,他还没形成系统的古希腊文语法结构。 “当然不是,冥神多么无情,我敢说纷争女神都算是他们之中最有情的了!” 纷争女神厄里斯,最擅长挑起不和的祸神,她在希腊神话中最大功绩便是著名的特洛伊战争。 说她在冥神中最有情,萨若汶能够感受到这位仁兄对冥神深切的指控和根深蒂固的印象。 所以萨若汶只要收敛好气息,没人会觉得他是个神祇,因为在爱丽舍人眼里,冷漠的冥神就算在痛苦之河里游泳,都不可能来这里瞧一眼儿。 当然他们也乐得自在。 这位名叫菲迪亚斯是个社牛话唠,一个话题可以叨叨半天,现在缺少语料的萨若汶最欢迎这种人。 “那种子,从哪来?” “嘿嘿,当然是赫尔墨斯殿下咯!”菲迪亚斯左右看看,然后装模做样地压下声音对他说,“赫尔墨斯殿下引导我们进入冥界,你也见过吧。这位殿下可好说话了,你找到他,只要带够报酬,他什么都乐于带进来。” 所以赫尔墨斯在做两届代购赚差价? 死人都不放过? 不愧是商业之神啊,萨若汶叹为观止。 可惜他并不觉得这位神界知名使者会没见过哈迪斯,不然他真的想去认识下这位著名且有趣的神祇。 萨若汶指向那些鬼魂燃起的火焰,“那那个是?” “你说火吗?”菲迪亚斯疑惑。 “对,火,为什么要有火?”萨若汶问,说实话,他其实想问这群人类在爱丽舍点火干嘛,毕竟爱丽舍本来就很温暖,而且很明亮,不知道哪里来的光线充盈着这里。 菲迪亚斯挠挠头,还有点不好意思,“哎,其实是我出的主意啦,我发现,爱丽舍的光透不出去,但我们燃起的火光能透出去。” “冥界多大啊,那些冥神又不管我们,好多善良的鬼魂都在真理田园上迷路了,点个火指引方向嘛。” 真理田原,就是萨若汶刚刚走过的灰色草原。 萨若汶想想自己奔着火光来的一路,觉得确实有道理,如果没有那些火光,他可能要在那辽阔无际,没有任何指示的草原上迷路几十年。 毕竟神躯难以感到饥渴劳累,对时间的感知也迟钝了很多。 · 爱丽舍不愧为最早的天堂。 萨若汶匆匆逛下来,发现虽然大家都吐槽冥神无情,但极乐岛待遇还是很好的。 这里甘泉清冽,花果芳香,古希腊人热爱狩猎,也有茂密丛林供他们巡猎,所以肉也不少。他们也还有充足的房屋以供居住,当然都是鬼了,这些人不睡也没什么事。 而能进入爱丽舍的人至少都是生前没犯罪的,所以里面的人大多性格醇厚善良,而且资源充足,人际纠纷自然也极少发生。 萨若汶是真喜欢这里。 “吃吗?”菲迪亚斯拿着一串烤肉递给他。 用蜂蜜腌制的羊羔肉还在滋滋冒油,肉香一下灌入鼻腔,勾得人馋虫直冒。 “谢谢。”萨若汶客气地道谢,却还是摇摇头拒绝了,“我还不饿,你们吃吧。” 见萨若汶确实没兴趣,菲迪亚斯也不勉强,乐滋滋地把肉拿回来塞嘴里。 萨若汶好奇地问:“这是你们今天猎到的羊吗?” 跟着话唠菲迪亚斯,他现在已经能顺利地说话了。 “对,怎么,你也想去吗?”菲迪亚斯听出了他的潜台词,热情地邀请,“我们三天后还要去,你到时候可以来哦!你看着就是个打猎好手!” 萨若汶并不托大,“我先去观摩吧,我没有打过猎。” 菲迪亚斯倒是对他这句话表示惊讶,“你居然没有打过猎,你看着就是个贵族啊。” 打猎在尚武好战的希腊人里就是项全□□动,贵族小孩儿可能刚会走路就被抓去跟着兄长父亲在猎场奔驰了。 “啊,我生前身体不太好。”萨若汶随口编了个理由,心里说抱歉抱歉冥王大人给您造谣了,虽然这些鬼也不认识您。 “哎。”菲迪亚斯瞧了瞧萨若汶这年轻且面无人色的样子,鬼魂会保持人死前的状态,萨若汶这个年纪不是遭受横祸,就是早死了。 说到死亡,气氛就有些压抑了。直到那边一个老人掏出了里拉琴在篝火边弹唱了起来,众人目光被吸引了过去。 琴音曼妙,诗文婉转,老人开始讲述一个英雄为了家乡斗杀三头巨蛇,最终却在家人的背叛下丢掉性命的故事。 萨若汶一下被吸引住了,这可是原汁原味儿的古希腊吟游诗人现场,在现代已经很少听见了。 他作为盲人,对音乐十分敏感,跟着老人的琴声在腿上轻轻打着拍子,颇为享受。 “……让我的脑浆抛洒在大地母神的身上。母神如果接纳我,就让诬陷我的人,连同他们的子女,接受比我还痛苦十倍的惩罚,让他们的灵魂在阿刻戎里沉浮,而我在乐园里享乐……” 传说的故事总会引起人的共鸣,老人的歌唱结束,还有不少人在回味儿。萨若汶走上前去,蹲下身平视老人,“老爷爷,我可以弹一下你的琴吗?” 他学过里拉琴,不过是七弦的,但刚刚听完一曲,四弦的他也基本会了。 老人很大方,直接给了他。 菲迪亚斯追了上来,有些惊喜,“你还会弹琴?” “会一些简单的。”萨若汶动了动僵硬的嘴角,勉强笑了笑。 这张脸太冷了,笑都不利索。 他手指拨弄琴弦,很快找到节奏,弹奏起记忆里的旋律。 那旋律带着宁静与哀叹,穿过火焰流入人们的耳中,温暖燥热的火也无法让乐声旺盛一分,原本就被英雄的悲剧感动的人们此刻更是遏制不住泪水,就连杀死猎物时都不眨眼的最勇猛的勇士,此刻也忍不住露出悲戚的神色。 原本只打算听听的老人此刻神情专注了起来,侧耳倾听着,在乐声停止后,忍不住夸赞:“原谅我的无知,你的乐声简直是我听过的第二好的,不对,说第一好你也配得上。” 萨若汶被逗乐了,问:“那原本的第一好是谁?” “墨尔波墨涅。”老人没藏着掖着。 墨尔波墨涅,悲剧与哀歌女神,九位缪斯女神之一。 这简直折煞了他哎,萨若汶心说。 不过一个普通的人类老头怎么听得缪斯女神的乐声的,他也警惕了起来,“缪斯女神的乐声您居然也有所听闻,真是见多识广。” “呵呵,巧合罢了。”老人自嘲般笑笑,“刚刚我弹的那故事就是那位缪斯女神创作的。” “怪不得如此令人悲伤。”刚刚哭得说不出话的菲迪亚斯擦擦眼泪,声音还带着哽咽。 “能不悲伤吗,这可是女神亲自下场策反的英雄家人。”老人嘲讽更甚。 “什么?!”菲迪亚斯还闪着泪花的眼睛猛地睁大了,这幅模样颇像一只哈士奇。 不过这个瓜确实劲爆,亲自下场让家人背叛英雄,然后还要写成悲剧让人传唱,萨若汶忍不住问:“女神和那位英雄什么深仇大怨?” 出乎意料,老人却摇摇头,嗤笑一声,“伟大的天神只是想要写一出悲剧而已。” 以人为棋,以天地为幕,这只是一场悲剧的创作。 萨若汶听出了老人的怨恨与讥讽,试探道:“那您是那英雄的?” “我是他父亲,那个时候我早死了。” 所以老人至今也没见过自己就这么惨死的儿子一面。 蛙趣。 为了所谓创作让人家儿子众叛亲离还被搞死,写成悲剧然后还跑到冥界来给人父亲传唱。 希腊版伯邑考啊。 萨若汶再次叹为观止,将希腊神的下限再往下拉了一截儿。 而相比纯吃瓜的萨若汶,菲迪亚斯就十分有良心了,他一听完就义愤填膺地跟着骂那位缪斯女神,指名道姓地骂一点也不怕。 还问老人,要不要他去找复仇女神涅墨西斯,他们一起给那位肆意妄为的缪斯一个诅咒。 然后被萨若汶阻止了。 先不说能不能找到神龙不见首尾的复仇女神,以菲迪亚斯这直脾气,出去爱丽舍没多久,多半是要没的。 爱丽舍外的冥界,可不是那么好走的。萨若汶想起自己晃悠的那些天,看见的因为一个不小心就被迫消散的人类灵魂,对菲迪亚斯的主意表示深深的不同意。 “我之后会帮你们的,我承诺。”萨若汶安抚暴躁的菲迪亚斯,对老人说,“我和冥神有些关系,能更快也更方便找到涅墨西斯。” 老人沉默了好久,然后拍了拍菲迪亚斯肩膀让他坐下别发脾气,对他们说:“没事的,这也是我和他的命运罢了,你们也不必太过费心。” 菲迪亚斯摇头,“既然我知道了这件事,我想管就是我的事。而且那位女神如果反应过来被找到的也是我。老人家你就别怕了!” 这孩子看着才二十多岁就死了,肯定就是因为多管闲事。 萨若汶默默吐槽,拍了拍他的狗脑袋,“还没听懂吗,你这样子现在出去走两步就没了,还复仇!还诅咒!先活下来吧你。” 他这一掌可没收力,痛得菲迪亚斯嗷嗷叫,终于安分了一点。 · 爱丽舍这里还有昼夜的概念,当血月升起时,就是爱丽舍的夜晚,这时候,那充盈乐园的光线也会暗淡许多,鬼魂们也就或围绕着篝火或进屋休息去了。 这些天萨若汶就住在菲迪亚斯旁边,两人一起回去。 而与往日热闹的气氛有所不同,今日的菲迪亚斯格外安静。 萨若汶还以为他依旧在钻那位英雄悲剧的牛角尖,却听到到他问:“萨若汶,你和冥神们关系很近吗?” 萨若汶第一反应难道他暴露身份了?但转念一想便觉得不可能。爱丽舍的鬼魂没见过哈迪斯,他也收敛好了神威。况且以爱丽舍鬼魂对冥神的刻板印象,他们不可能想到有冥神会隐姓埋名跑爱丽舍来住,还一住就这么久。 “挺近的。”他只好模棱两可地回答。 都是他这具身体的下属,怎么不算近。 “那你可不可以帮我,就是去打探一下我的诅咒,如果方便的话。”菲迪亚斯难得有点语无伦次。 “诅咒?”萨若汶看向对方,“你被诅咒了,被谁?诅咒了什么?” “只听说是位冥神的诅咒。”菲迪亚斯挠挠头,他难为情时总会这样,“诅咒内容,大概就是我死后就再也看不到我自己的样子了,而且还想不起来我生前的样子。” 这还是他后知后觉才发现的,然后跑去问一位生前做阿波罗神庙的祭司占卜之后才知道的,但祭司也无法占卜出是哪位冥神诅咒的他。 “看不到也想不起自己的样子?”萨若汶对这个看着就像恶作剧的诅咒有些意外,“你试过让别人告诉你你长什么样,或者让别人给你画肖像吗?” “试过,但他们要开始描述或者绘画时都会感到十分害怕,都失败了。”菲迪亚斯垂头丧气,一头卷毛也耷拉下来。 “感到害怕……”萨若汶沉思了一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人,然后开口说道: “你有一头黑棕色卷发,小麦肤色,眼睛是黑的,像小狗一样很亮,眼窝深,鼻梁挺,唇偏薄,还有个酒窝,下巴有点方。” 是很典型的希腊人长相呢。【你现在阅读的是 】 3、爱丽舍2 萨若汶语气很平淡,哈迪斯的音色也是偏冷的那一方,但菲迪亚斯却在这声音中越来越惊喜。 “你你你,你能说出来!”他现在看萨若汶的眼神就像饿犬看到了肉。 是冥王哈迪斯能说出来。 能种下影响一界之主的诅咒的神祇自然不屑于诅咒一个普通人类的灵魂,而菲迪亚斯连冥王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更别说接触到那些万年不出门的原始神了。 冥神普遍不爱上地面,也懒得来爱丽舍。所以以菲迪亚斯这作死性格,多半是刚进冥界时惹到了谁。 他问:“你刚进冥界时有遇到什么神祇吗?” “呃,有吗?”菲迪亚斯眼神茫然,皱眉仔细想了想,才从记忆深处拽出点片段,“哦哦哦,我记得我在找爱丽舍时,好像遇到了一个长三个女人头的怪物!她也是神吗?” 三个头?女性? 萨若汶一下想起了冥神之中,著名的三相女神赫卡忒,她也是魔法、鬼魂、巫术之神。 很好,破案了。 看菲迪亚斯这一口一个怪物的模样,萨若汶带入一下赫卡忒视角都想给这家伙邦邦两拳。 祸从口出啊。 “那是魔法女神赫卡忒。”萨若汶叹口气,“你也是会说话,叫人怪物。” “但她真的很吓人啊,正经神谁三个脑袋啊。我,我被吓了一大跳,谁知道说了什么……”菲迪亚斯尴尬道。 不过冒犯也冒犯了,诅咒也已经下了,菲迪亚斯自认是他错在先,也只好另找他法解开这个诅咒了。 “萨若汶,你会画画吗?”菲迪亚斯似乎想到了什么。 “算会吧……”萨若汶不确定道,他曾经学过盲人绘画*,算是有绘画基础,但不知道和正常人相比,他的绘画水平到底如何。 “那你可以帮我画肖像吗!”菲迪亚斯听见会就开心了,“不用多像,只要能看就行。” 说实在的,看不清自己长什么样子,这说来没什么,也不影响平时生活。但偶尔想起,菲迪亚斯心里总是空落落的,感觉自己缺少了一部分。 萨若汶想了想,“可以啊。不过爱丽舍有画家吗,我很久没画过了,想先学习一下。” 萨若汶知道自己占了哈迪斯的身体,而哈迪斯不知道去哪里了。 他人生地不熟,连怎么使用神力他都还在摸索中,到现在就一个想法,敌不动我不动,只要哈迪斯的下属不来找他,他也不主动去找人。 他是真不会处理公文啊,想起自己刚穿越来时看到的石板山,他心里都发怵,他也不好解释为什么一个可能坐班上万年的冥王某天突然变文盲了。 可要是乱处理,等未来哈迪斯某天回来了,不得气死,然后把他这个鸠占鹊巢的小人物直接丢到塔尔塔洛斯去?** 所以苟在爱丽舍,弹弹琴学学画多好的。 “还有,嗯……”萨若汶问,“菲迪亚斯,爱丽舍有人识字吗,我想认字。” 在菲迪亚斯“你个贵族样怎么可能不认字”的眼神中,他微笑,拿出了万能理由,“我生前身体不好,完全没有精力学习。” · 人只要一开始学习,时间就过得飞快。 菲迪亚斯十分关注萨若汶的学习进度,萨若汶猜想是他太想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关注,菲迪亚斯被萨若汶的学习速度给惊吓到了。 曾经在父母的棍棒威胁下才能做完修辞学作业的学渣菲迪亚斯,就这么惊恐地看着萨若汶几乎不眠不休,花不到三天就认完了字,其中还有一天是他在练字。 那位据说生前专门教贵族孩子识字启蒙的老师简直高兴得要活了,直说这是他教学生涯里教得最舒服最轻松的一次。 萨若汶谦虚一笑。 古希腊文他会听会说,现在只是把他们和这些抽象的线条符号对应起来而已,而神躯别的不说,超越人类太多的生理条件让他过目不忘,学起来当然快。 而绘画,萨若汶毫不自谦地说他就是有很高的艺术天赋,曾经目盲所画的画都能被人称赞,更别说现在了。 熟练下基础技巧,认识下曾经只能靠想象的色彩,萨若汶就能开始练习肖像了。 不过可能因为太勤奋,他难得有点累,揉揉眼睛,想睡觉。 “你简直就是神啊,”菲迪亚斯看着他练习时画的风景图,赞叹道,“萨若汶,你的双手是被阿波罗神吻过吗?” 菲迪亚斯虽然算不上贵族,但生前好歹是个有钱人家的孩子,看见过好东西,审美能力足以看出来萨若汶作品中的逼人灵气。 而阿波罗是艺术之神,是所有艺术家膜拜的对象。 “噗……你可别这么说。”脑补出阿波罗吻哈迪斯手这等邪///教场面色萨若汶笑出了声,瞌睡都要笑醒了。 “你累了吗,那快去休息吧。”菲迪亚斯看出了他的疲惫,也是,这些天萨若汶确实忙着学习,烧脑得很,就算鬼魂不像人类,但也是会疲惫的。 “也该休息会儿了。”萨若汶想了想,“等我休息好了就给你画肖像吧,看你也等不及了。” “好耶!” 菲迪亚斯欢呼一声,连忙推着人进房了。 萨若汶简直要看见他背后晃出残影的狗尾巴了,摇摇头躺在床上,他睡不惯僵硬的石床,特地去找了柔软的草叶来做了一床床单,扑上去就如同躺在草地上。 他其实隐约有些不好的感觉。 如果说人类鬼魂还会有因为各种原因疲惫的时候,那么神有什么原因会疲惫呢? 当初他几乎不吃不喝连走几天几夜都没什么感觉,怎么现在学习几天就累得不行? 萨若汶思绪乱如麻,却找不到一个靠谱的线头,就懒得再想了,长叹一声闭目养神去了。 · 第二天,萨若汶说到做到,挑了一个光线绝佳的时间给菲迪亚斯画肖像。 因为萨若汶喜欢安静作画,菲迪亚斯还特地把一群来看热闹的人赶走,许下了不少请吃请喝的不平等条约。 “怎么样,怎么样,我摆这个姿势可以吗?这个呢?”他很激动,在模特台上扭来扭去。 但萨若汶无情地打破了他臭美的念头,把他以最板正的姿势固定下来:“别闹,你坐那儿就行了,坐端庄点儿。我重点也只画你的脸,你侧着我画什么!” 菲迪亚斯沮丧,“真的不可以摆个帅气的姿势吗。” “不、能。” 菲迪亚斯哀嚎一声,然后在萨若汶要杀人的眼神里安静了。 呜呜,萨若汶那双墨绿色眼睛一瞪人就好恐怖…… 周围安静了,萨若汶也终于能安静作画了。 因为昨晚没有睡好,他今天心情确实有些糟糕,头也晕晕的,不过还好,不影响作画。 也许是因为这是个神话真实存在的世界,所以虽然人类科技不发达,但这个世界的艺术很有水平。 萨若汶知道的一些现代绘画技巧,在这个世界其实也有类似的,所以上手很快。而且只是画一副甲方要求能看就行的肖像,他这个正常练习时间远达不到要求的三脚猫完全可以胜任。 他更擅长的其实还是音乐。 · 爱丽舍的风不是外面冥界特有的毒蛇般的冷风,拂过脸颊像是一个个轻柔的亲吻。这里很像是地狱中绽放的花朵,冥界的黑暗也无法覆盖其中的光芒。 里面的灵魂也是。 菲迪亚斯虽然有些冲动易怒,但更多是仗义善良,是个真性情的好人。 那个哀悼着自己可怜儿子的老人,萨若汶知道,他是远近闻名的慈善家,一生救助了许多孤儿。 还有一个小小年纪为了救一只狐狸而死去的小女孩儿,是爱丽舍里的小团宠;一个保家卫国的大勇士,在爱丽舍里成了狩猎队里最勇猛的猎手;救死扶伤无数的医生,在爱丽舍开始研究灵魂会不会生病了。 大家都是很好的人。 但这也让萨若汶想起他之前在冥界晃悠时看到的景象。 恶人前去塔尔塔洛斯,善人来到爱丽舍。现在冥界有关鬼魂的硬性规则其实就这么两条,但实际上不是虽有鬼魂都能顺利走上他们该去的道路的。 冥界有着不亚于大地的宽广,而且很多地方景色雷同,在黑暗之下,根本难以辨认方向,无人指引很容易迷路。 爱丽舍里面有很多鬼魂都说过自己过五关斩六将找到爱丽舍路的经历,其中可能有夸大成分,但每一个都充满着惊险与刺激。 毕竟冥界真的是一个鬼魂可能走着走着就没了的地方。 萨若汶想,难道那些冥神们不知道吗? 当然知道,只是不在意罢了。 希腊神话里神对人的态度很微妙,不高兴了搞个大灭绝,但人似乎又得必须存在,所以时不时又要造人。 对人的灵魂就更是微妙了。说不重视,想想冥王案上成山的公文;但说重视,其实鬼魂消散多少,萨若汶猜想那些冥神眼睛都不眨一下。 真是奇怪。 胡思乱想一通,萨若汶将最后几笔在落下,正想对端坐在凳子上,脸都憋红了的菲迪亚斯说可以动了,他的眼前就一黑。 是纯粹的黑。 萨若汶反应的时间都没有,视野连同意识,彻底陷入黑暗。 · 墨绿的眼睛重新睁开了。 其主人扫视全场,一派肃然。 凳子上的人类产生了一种被凶猛巨兽盯上的恐惧,开始遏制不住地颤抖。 巨兽看了看自己眼前的画布,再看了看他,一言不发。 可怜的人类几乎要在这意味不明、宛如实质的视线下窒息了,他只能僵硬着身体,直愣愣地、不理解地看着刚刚虽然心情不好但面上也温和的友人,突然爆发一阵恐怖的气息,然后丢开画笔站起身转身就走。 “萨若汶……!” 菲迪亚斯极度害怕,但心里更加担忧自己的友人怎么了,当他背对自己,那骇人的目光消失后,他忍不住吼了一句,连忙站起身想要追。 友人——菲迪亚斯不知道他现在还算不算是他的友人了,总之那人转过头瞥了他一眼,让他生生凝固在了原地。 物理意义的凝固。 “爱丽舍,人类灵魂。”那人似乎在自言自语地思索什么,说完,他便突然消失在了原地。【你现在阅读的是 】 4、醒来了? “陛下!” 哈迪斯在爱丽舍门口遇到了睡神修普诺斯,如果萨若汶还有意识,就能认出那是他穿越第一天遇到的灰翅膀青年。 “嗯。”哈迪斯点点头算作回应,他也不拐弯抹角,直白问:“我怎么在爱丽舍?” 修普诺斯很快将这几天陛下的行程说了出来。 萨若汶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占据的身体作为一个冥王,在外面浪这么久,居然没有人来找,真有点奇怪。但一想到这是希腊神话,神王宙斯都天天当种马不干正事,他一个冥王出去浪久点,可能在那些冥神看来也没什么吧。于是他就不多想了。 但事实是修普诺斯叫塔纳托斯把来找的冥神都挡回去了,并且时刻关注着“自家陛下”的举动。 作为冥王的左膀右臂,睡神死神两兄弟对冥王的了解可能比冥王的兄弟姐妹还深,萨若汶的异常很快就能被他俩发现。 但一来萨若汶没做过任何出格的事,很老实,二来不确定哈迪斯的身体与意识情况如何,他们也就没多做动作,只是密切关注,并且按下冥王有变这件事。 毕竟更关注冥王情况的远不是冥界众神。 所以一感知到哈迪斯的气息,修普诺斯就脱去人类鬼魂的伪装,跑出爱丽舍追上陛下了。 说实话,在听到“自己”在爱丽舍弹琴玩乐,识字作画时,哈迪斯是眼前一黑的。 再听到某人造谣自己所谓生前身体不好,不会打猎,嗯,还早死时,哈迪斯已经无语住了。 最后,听修普诺斯汇报这段时间又积压了多少公文待批时,哈迪斯麻木了。 “先回殿里。”他快步向前走去,打定主意先离开这个黑历史之地,哈迪斯边走边无情道,“颁布法令,任何冥神不得无故进入爱丽舍,包括我。” “是。”修普诺斯接下指令,打算回殿就传出去。 这法令对冥神来说就无足轻重且莫名其妙,因为大家根本都懒得来爱丽舍,重点只有最后三个字。 · 打开殿门,一双黑色翅膀就猛地扑了过来,然后在哈迪斯面前硬生生刹住了车。 塔纳托斯把张开的手放下,规矩里还有点迟疑,眼睛滑向哈迪斯身后的修普诺斯道:“陛下……?” 修普诺斯点点头。 确信自己没认错的塔纳托斯瞬间高兴了,语气激动,“陛下,您回来啦!” 修普诺斯闭上眼,有点受不了自家兄弟的傻白甜。 哈迪斯倒没说什么,走入殿中,坐定后便问:“塔纳托斯,哪些是要紧急批复的。” 塔纳托斯就屁颠屁颠把比比他人还高的石板堆抬到桌子上放好了。 修普诺斯连忙问:“陛下,那位‘萨若汶’不处理吗?” 在爱丽舍隐藏那么久,修普诺斯思然知道了对方名字。 “找不到人,怎么处理。”哈迪斯语气平平地丢出一个炸弹。 “啊?陛下在神识里找不到他吗?”塔纳托斯眼睛微微睁大以表惊讶。 修普诺斯也皱起眉。 能够操纵身躯,他们原先猜想这个名叫“萨若汶”的存在,至少在陛下神识里有痕迹可循。 不然这人怎么调动身体的神力,怎么契合体内神格而不被排斥。 “应该藏起来了。”哈迪斯说,他在爱丽舍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自己的灵魂与神识,但一无所获。 极少有神能在灵魂的领域骗过冥王的眼睛,哈迪斯意外的同时并不着急。 况且现在线索太少,慌也没用。 修普诺斯却想起了某件事,“陛下,您是想到了地母的预言?” 哈迪斯从公文里抬头看向他,并没有否认,也没肯定,只说:“静观其变就是。” 说完他吩咐,“无需限制他的行动,把信息压住不传出冥界就行。” 他是谁,在坐三位都很明白。 · 之后宫殿里便陷入了万年如一日的安静,修普诺斯忙着去颁布法令还有完成这些天落下的工作。塔纳托斯见没自己事儿了再也不想呆在这班味儿充盈的殿内,立刻退下跑去收割灵魂了。 偶尔一些从神侍从进进出出递送石板,就是工作状态下的冥王殿难得的动静。 在把积压的紧急文件批完后,哈迪斯歇了下,便把身体里可能藏了个其他人这件事儿拿出来思考。 萨若汶…… 哈迪斯的记忆里没有关于这个名字的神祇信息,但按修普诺斯的描述,哈迪斯能判断出这位如果是某位神祇,也应该是偏向天神一侧的神。 毕竟,喜爱光明,喜爱温暖,喜爱热闹的人群,还热爱并擅长艺术,简直就是奥林匹斯山上那群天神的典型形象,和冥神格格不入。 那么,就像把一个冥神丢到大地上,不出三天就会像条被太阳晒恹儿的死鱼一样,这位在冥界呆久了多半也受不了。 怪不得要大老远跑到爱丽舍,一呆就不出来。 整个冥界就那里阳间点儿。 哈迪斯手指慢慢敲着桌子,哼笑了一声,一想到可能是一个热爱阳光的矫情天神在他身体里就觉得荒谬。 嗯,这位一开始还不识字不会说话。 这事荒谬得就像宙斯突然对斯提克斯河发誓自己要开始从良,从今和赫拉1v1锁死。斯提克斯自己听了都要吓得甘愿自己泡河里失去神性。 而正如修普诺斯所说,他能按下不表,除了线索太少外,还因为地母的预言。 那是他还没接过冥王神格时发生的事。 彼时他和他的几个兄弟姐妹刚推翻克洛罗斯的统治,他受邀参与一场早已内定好的权力分割宴会。 在宴会上,高高在上的地母盖亚注视着他们三兄弟分走了天海冥三界的权柄,她在宴会上十分沉默,仿佛那一场宴会就暗示着原始神时代的彻底落幕。 直到最后,知晓一切命运与奥秘的地母给了三兄弟中那个最沉默寡言的兄长一句预言,她开口说:“你的命运将会与过去未来交织之处相遇,从此奔入一条无人能够阻拦的岔道。” 这是一条诡秘而含糊不清的预言,甚至说它是一句诅咒或者祝福都不为过。 而与其他遇到预言就积极采取各种措施或补救或迎头撞上去的人不同,哈迪斯什么都没做,也是因为预言太过模糊,他也做不了什么。 所以他只是某一天难得闲暇,想起来了这件事,便寻到命运三女神,询问这句莫名其妙的预言。 而只有看向未来的阿特洛波斯告诉他,无需担忧什么,一切都在阿南刻的眼中。* 说了当没说,什么东西没在阿南刻的眼中? 但哈迪斯向来不喜欢在这种虚无缥缈的事上浪费时间,所以就抛之脑后,忙碌下几乎要忘了这个预言。 而时隔这么久,突然发生这么一起事,哈迪斯默念一遍那预言内容,决定还是再观察一番再做决定。 那位萨若汶用他的身体也是一种束缚。冥神大多直系黑夜女神尼克斯的二代神,心高气傲,哈迪斯能积威甚重靠得可不是一枚冥王神格就了事,所以他并不担忧萨若汶能在冥界翻出什么事。 而只要不影响冥界运转,哈迪斯就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视掉。 · 再度睁眼,熟悉的石桌,熟悉的石板,熟悉的宫殿,萨若汶恍然间还以为自己时光倒流了。 不过这次他倒是能看懂石板上的字了,看来是那位冥王大人醒来了。 所以一醒来就批改公文吗?这什么卷王工作狂精神! 萨若汶对此肃然起敬,然后放下石板,麻溜起身准备离开,走动间还小心地注意视线别去看堆放各地的石板。 像他这种人,卷是不可能卷的,而且要是看去了什么机密内容他可赔不起。 熟稔地开门,打算像上次那样从花园溜出去的萨若汶这次遇到了拦路虎。 和上次的灰翅膀青年长得颇为相似的黑翅膀青年在路上拦住了他,“陛下,您不是晚上再去视察塔尔塔洛斯吗?” 什么塔尔塔洛斯? 萨若汶心说我现在去了就有去无回啊,然后强装镇定道:“推延至下个月。” 黑翅膀青年不明所以,但也没反驳,点点头记了下来。 害怕这人再问出什么他难以回答的问题,萨若汶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这次没急着离开宫殿。 熟练掌握了古希腊文的他已经不是当初的他了,所以他随机抓住一个幸运侍从,问:“这里有没有藏书室之类的地方?” 侍从对冥王问冥王殿有什么的行为不明觉厉,迷迷糊糊地回答:“呃,有?” “带我去。”萨若汶满意地点头,点完他才反应过来什么,又补了一句,“考验一下你的带路水平。” 侍从:“???” 于是萨若汶便走在一个侍从后面,大摇大摆地观察起了这座宏伟的宫殿。 这里的主色调还是冥界特色的黑灰白,一看就知道其主是个性冷淡,里面连丛装饰的花束都没有,极其不合萨若汶的生活情调。 心里批判了一顿冥王的审美后,他闲聊般问这带路侍从:“花园里那些灰色的花叫什么?” 他注意到这种花似乎开满了冥界,真理田园上尤其多,所以整个田园都像铺满灰烬的荒原。 “那是……金穗花。” 侍从回答得有点迟疑,萨若汶不明白地看向他。 侍从心里的疑惑在某一瞬间大过了惶恐,不确定地看向眼前的冥界之主,“呃,陛下,金穗花是冥府的象征。” “哦。”萨若汶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并不觉得冥王不知道金穗花有什么不对。 接着他问:“爱丽舍最近有什么大事吗?” 他主要担心这个,哈迪斯醒来发现自己公文不批,跑到爱丽舍去给一个鬼魂画肖像,估计得气死吧。他怕殃及爱丽舍。 “除了陛下您前段时间颁布的法令外,爱丽舍没发生过什么事。” “法令?”萨若汶猛地停下脚步,心里升起一阵不安。 “啊,”侍从似乎已经认了今天的陛下有些奇怪,但还是被吓了一跳,“就是您颁布,所有冥神不得无故进入爱丽舍的啊?” “包括我?” “呃,您强调了包括您。” 萨若汶眼前一黑。【你现在阅读的是 】 5、阿刻戎 萨若汶把自己关进了藏书室,告诉那侍从,告诉所有人不要来打扰他,他要闭关一段时间。 侍从还没来得及问“闭关”是什么东西就被关在了门外。 门内。 萨若汶懒得在乎形象,直接席地而坐,捂着脸无声哀嚎。 狠还是哈迪斯狠。 失去爱丽舍的萨若汶就像失去耶路撒冷的西方,失去大葱的山东,失去熊猫的四川。 他是个人类!他需要阳光!需要绿叶!需要温暖!需要人群!需要音乐和艺术! 他不能长期呆到冥界,这了无生机毫无美感的世界,他要疯的。 无声地发了会儿癫,萨若汶起身长吸一口气。 得想办法找到离开这具身体的方法,他也不能强求哈迪斯一位冥王离开冥界是吧。 之后桥归桥路归路,想必日理万机的冥王陛下也懒得搭理一个小小的人类去哪里。 这么想着,他上前翻看起这藏书室里的书。 首先,他得了解些这个世界的基本情况,还有一些对神明来说的常识。 他现在占着哈迪斯的身体,别人看来就是冥王,他要是常识出错惹出麻烦,哈迪斯肯定不放过他。 看看爱丽舍被封的样子! 这位冥王就是个小心眼! 萨若汶狠狠地在心里骂上几百句。 · 冥界另处,一座神殿内。 “埃忒尔,把礼物拿出来吧,快快。” 赫墨拉笑嘻嘻地使唤自己丈夫,嘴上还跟自家兄弟姐妹们说着话,“奥林匹斯山上现在乱的要死,懒得跟那些小孩儿吵,我们就回来住了。哎,宙斯那个新儿子匝格厄瑞斯,知道吧。” 与地母盖亚为源的天神海神体系相对,冥神基本是以黑夜女神尼克斯为源的。 而在尼克斯体系中,就属白昼女神赫墨拉和太空之神埃忒尔两个最为特别。 可能是因为这对兄妹是尼克斯与黑暗之神厄瑞波斯结合而来,负负得正,居然成了俩光明属性的神祇。 因为属性问题,两位神祇婚后搬入了奥林匹斯山居住,但因为在冥界长大,和兄弟姐妹关系很好,冥界也给他们留了位置,倒让这对夫妻成了少数持双界籍的神祇。 唯恐天下不乱的不和女神厄里斯最快应和,“那个和德墨忒尔之女生下的儿子是吧,行啊,和自己女儿生下儿子,不愧是宙斯。” 毁灭女神刻耳吃吃笑着,“赫拉气疯了吧,我听说都叫泰坦们去追杀这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幼崽了。” 冥神最大的娱乐就是看奥林匹斯那群无聊的天神搞烂活了,大家收了赫墨拉在地上淘来的新奇玩意儿,快快乐乐地吃瓜。 “要是克洛罗斯知道现在泰坦的敌人是个幼崽,哈哈哈在塔尔塔洛斯都得把神格怄出来吧!” “说到塔尔塔洛斯,那些追杀的泰坦最后不会又要丢进塔尔塔洛斯吧。”刻耳突然想起了这茬。 “把‘不会’和‘吧’去掉,以奥林匹斯那群神的尿性,不会我名字倒着写。”厄里斯回她,不过说到此,她就想起了件事,“陛下今天要去塔尔塔洛斯视察吧。” “对啊。” “是呀。” 这下厄里斯就放开了,她说:“说来你们有没有觉得陛下前段时间有些奇怪。” 赫墨拉和埃忒尔都不在冥界,不对此发表意见,但其他冥神都表示了肯定。 埃忒尔疑惑,“冥王陛下不是一直恪尽职守吗,能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赫墨拉也不明,“那位可是比我年轻,但我看着就发怵的神,能做什么奇怪的事?” “赫墨拉你是想起小时候,被塔尔塔洛斯陛下管教的日子了吧。”埃忒尔被她逗笑了,赫墨拉小时候调皮得很,父母管不听,天天宅在本体里睡觉的舅舅都被拉出来管教人了。 但不得不说,那位克洛罗斯之子,明明是天神出身,但身上确实有着几分塔尔塔洛斯陛下的气质。所以埃忒尔当年在奥林匹斯山上一见他,就觉得该去当冥王,最后结果也不出他所料。 厄里斯神秘地说:“说来这事还跟你俩有点关联呢。” 赫墨拉和埃忒尔对视一眼,还有点惊奇。 “就前段时间,陛下突然颁布法令,说任何冥神都不得无故进入爱丽舍,包括陛下本神。”刻耳懒得绕弯子,直接点破。 爱丽舍的建造,赫墨拉和埃忒尔都出了力的,不然里面永恒的光明与温暖是哪里来的? 不要指望一堆暗黑属性的冥神能搞出这种东西。 赫墨拉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是吧,很莫名其妙吧。”厄里斯耸耸肩,“谁想去那里啊。” 那里面,光线都要刺瞎神的眼睛。 刻耳还补充道:“还有,就在这法令颁布之前,陛下莫名消失了一段时间。” 冥神都极度排外,但能这么接纳一位天神出身的统治者,就很能说明哈迪斯的执政能力了。 哈迪斯做事很有条理安排,也乐于接受冥神的请求,极少会出现前段时间那种突然找不到人,还没有理由的情况。 塔纳托斯是个根本不会撒谎的傻白甜,面对冥神们的询问只会说陛下在忙请后面再议,然后把他们堵回去。 冥神们个个人精,怎么听不出来这是托辞。 “那确实奇怪。”赫墨拉摸着下巴,她一个不常住冥界的都觉得怪怪的。 随后,她便唉了口气,颇有些伤心,“哎,看来冥界和奥林匹斯山都不是安居之地呢。埃忒尔,你说,找个僻静之地养老就这么难吗?” 这高高挂起的悠闲姿态可恶心到了还在挂职工作的一批冥神,他们愤怒地表示再说就联名举报,剥夺这对无良夫妻的冥神籍! 最后是姗姗来迟的赫卡忒阻止了一场即将爆发的家庭暴力,刚从某实验室残渣里爬出来的她三颗头顶着不同的爆炸头,一出场就震住了所有神。 “尼克斯在上,赫卡忒,你终于开始把自己当实验品了吗?” 赫卡忒三张脸都腼腆一笑,然后给了说这话的厄里斯一拳,“实验意外。” “什么意外能让你不顾形象就跑来我们这里?” “这才是重点。”赫卡忒六只眼睛放光,“有关陛下的,听不听?” “听!” 刚刚相杀的兄弟姐妹瞬间团结了。 · 萨若汶闭关了几个月出来了。 他以不惊动任何神的动作离开了宫殿。 现在他倒是粗略掌握了这一身神力该怎么使用了,具体用处就是他不再傻傻地靠两条腿走大老远了,而是用一项他命名为“神行千里”的技巧跨越空间。 萨若汶来到一条河边,那河颜色黑亮,相比其他冥河,它安静得过分,既不哀哭也不惨叫,只有一些亡灵在其间静静沉浮,脸上露出空茫的表情。 遗忘之河里忒。据说,接触到它的河水,哪怕是神也会遗忘。 萨若汶小心地取了一点河水以备不时之需,然后以水面为镜,改变了自己的容貌。 慢慢地,水面上那个黑发绿眸的冷峻男子变化成了一个白发金眸的温和青年。 萨若汶注视着水面上自己的样子,出神了一瞬,随后收起了视线,收敛气息,便戴上黑袍朝地狱之门那边走去。 几乎是眨眼间,他就再次来到了真理田园。 可惜地朝爱丽舍那边看了一眼,萨若汶心里对应该被“自己”吓到的菲迪亚斯道了个歉,心说如果有机会一定当面解释一下。 还有答应过那位老人的事,他得找个冥神问一下复仇女神涅墨西斯的去处。 现在他想去看一看冥界的地狱门的情况,他对周围的环境一点不熟悉,这让他有种不安全感。 朝真理田园北边一直走,就能看到一条充满痛苦嚎叫的大河,那就是每一个鬼魂跨入地狱门遇到的第一条冥河——痛苦之河阿刻戎。 萨若汶走上前张望一番,却没看见本该在河上等待过河者的摆渡人卡戎,不免有些疑惑。 他四处看了下,在一片灰紫金穗花边找到个摘花的咖色卷毛少年,便问:“朋友,你知道这里的摆渡人在哪里吗?” 那少年捧着花,抬起一张还带着婴儿肥的脸,歪歪头,“我就是啊。” “啊?” 萨若汶后知后觉地想起识别一个神最佳方式不是看,而是神识感知其神格。 他并不熟练地去感知,才确认这个蹲在地上小小一个的少年,确实是传说中满面胡须、苍老恐怖的摆渡者卡戎。 被认为小小一个的卡戎皱起眉,他把摘的花丢进自己的空间,站起身,朝萨若汶走去的几步间,他的身形便飞速拔高成熟,当走到萨若汶面前时,他已经是个白发苍苍的魁梧老人了。 “哪里来的幼神,你传承记忆里没有教过你,不要这么大动作地感知比你年长的神祇吗?” 老人严肃道,语气森森,显然是觉得被冒犯了。 萨若汶:…… 不好意思,我都是书上教的,传承记忆一点莫得。 不过好在卡戎没那个心思反向感知他,全然把他当做调皮幼稚的幼神了。 但他的气也没消,萨若汶大费口舌,然后因为二十个铮亮的银币,卡戎才怒容一转,原谅了他,乐滋滋地载着他渡过怨河。【你现在阅读的是 】 6、咸鱼翻身 萨若汶双手抱膝坐在船中心,看着卡戎在船头拿着桨,也没怎么用力地往水下一撑,船便划出去老远。 怨河的哀嚎惨叫不断,萨若汶对声音本来就敏感,这下更是不堪其扰,皱着眉捂住耳朵,试图寻找一两分清静。 见到他的动作,卡戎似乎更加坚定了他的幼神身份。 成年的冥神早已习惯了冥河的咆哮,甚至把这些令人胆寒的叫声当作背景白噪音,也就只有刚出生的幼崽还抱有恐惧。 游到河中心,他们路过了一泉瀑布,哗哗水声掩盖了惨叫,萨若汶这才好受一些。 他把手拿下来,结果抬眼就看见卡戎一桨把在水面上攀附他船的鬼魂给打下去,手起桨落,发出清脆的砰声,那鬼魂脑袋一下裂开,露出血红的脑浆,然后沉入河底。 萨若汶:…… 这破地方他真一刻都呆不下去了。 他尽力去忽视刚刚看到的残暴行径,转移话题道:“卡戎,您知道复仇女神涅墨西斯住在哪里吗?” “你要向谁复仇吗?”卡戎反问。 萨若汶说:“一个朋友所托。” 卡戎看着他。 萨若汶上道地拿出五个银币。 “那我肯定知道。”卡戎迅速露出了最和善的笑容,他很快把涅墨西斯的住处告诉了萨若汶,还多提醒了一句: “涅墨西斯是个恶劣的性格,你可得拿出让她满意的报酬,不然就当心被她出卖吧。” 萨若汶感谢他的提醒,又拿出五个银币,“那她喜欢什么?” “哈哈,我也是看你跟我谈得上来。”卡戎眉开眼笑,连忙把银币收走,人都年轻了几分,“她最爱听里拉琴了,和奥林匹斯的缪斯们关系都不错。” 那可真是巧了。 萨若汶心说,他也擅长里拉琴,而且复仇对象很可能就是缪斯之一。 说着说着,船便快靠岸了,卡戎居然还有点不舍萨若汶下船,毕竟坐趟船给这么多的冤大头可不好找。 于是看在三十银币的份上,卡戎还提醒这个可能第一次来地狱门的幼神:“门口有三头犬守卫,你只要不逗它,它就不会多管闲事。还有,幼神,冥神可不适合在地上呆久了,快去快回哦。” 我看您是想快点再宰我一笔吧。 萨若汶表面说好,心里吐槽着。 要不是哈迪斯掌管地下矿藏,有着财富之神之名,确实有钱,这一趟三十银币谁耗得起。 他拢了拢身上的黑袍,确定把脸都遮住了,才越过这岸排队等候的新鬼们,朝地狱门走去。 通往地狱门的路狭长而曲折,不知从什么时候,萨若汶一只鬼魂就看不见了,阴森的道路上只有他轻微的脚步声在回荡。 他走着走着就停下来,确认自己有没有走错方向。 从阿刻戎河到地狱门,他看着也只有一条没有岔路的路啊,他也一直沿着路走的啊。 他忍不住前后看看,往前,看不到头的道路像是深渊巨口;向后,除了他,就只有零星几棵黑色的白杨和不结果的椰树,在幽幽的蓝白色冥火下折射出黑黝黝的影子,氛围寂静得让人心里发毛。 “别多想!” 萨若汶敲敲自己脑袋,把脑子里的恐怖片一二三抛掉,坚定地往前走。 看看俄尔普斯呢,就是因为迟疑回头看了一眼,才让欧律狄刻复活失败的。 都走这么久了,他再折返不是前功尽弃吗? 加油打气一阵,萨若汶重新迈开脚步。 “吼——” 猛地,一声野兽嚎叫之声在前方想起,声音撞到岩壁上又折回,一声化为数声从四面八方劈头盖脸地砸下来。脚下的大地开始颤动,咚咚咚似乎有什么巨物在跑动,而且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 萨若汶扭头就跑,情急之下根本忘了自己刚学会的“神行千里”。 果然,两条腿怎么可能跑过四条腿,他没跑多远,就感觉到了三股如飓风般的气流扑向他,那是那东西在喘气! 它就在他身后! 背对野兽,永远不是个好选择。 跑也跑不过的萨若汶腿都在发抖,冷汗直冒,被野兽锁定的恐惧让他有了一分如冷水浇头的清醒——他终于想起来至少他现在这具身体,是冥界统治者哈迪斯的身体。 理论来讲,冥界没有什么怪物是能威胁到这具身体的,大不了大砸神力就是。 所以,萨若汶断断续续地吐了口气,慢慢转过身。 有他三个这么高的三头犬,此时正低下头,三双眼睛铮亮地盯着他,蛇一般的尾巴摇得极其欢快。 “——汪呜?”【你现在阅读的是 】 7、八卦 永远不要小看狗的鼻子。 卡戎都没认出收敛气息改变容貌的萨若汶的身体是哈迪斯,这位地狱三头犬老远就闻到了味道,兴奋地跑来。 但可惜,他不是它主人。 看着三头犬兴奋的眼睛,萨若汶升起了几分心虚,想了想,伸出手,避开那些扭动的蛇鬃,生疏地摸了摸三个硕大的狗头做安抚。 然后狗子就更兴奋了,嗷呜嗷呜叫。 萨若汶:…… “刻尔伯洛斯,安静一点。”他开口,但明显,他没有这具身体原来的威压,说出的话少了几分威严。 三头犬能感觉到自己主人似乎比平时更加温柔,心里便活络了起来,并不听话。 萨若汶头疼,这狗再叫,万一把冥神引来了怎么办,他可不想被太多冥神注意到。 他脑子里突然想起,传说中,俄尔普斯为进入冥界,弹琴让地狱三头犬睡去。 于是他退后几步,掏出琴,试着拨动琴弦,观察着刻尔伯洛斯的状况。 幸运的是,听见琴声,地狱三头犬果然叫声小了些,看来传说是真的。 萨若汶松了口气,闭上眼,弹奏起一首舒缓的音乐,感受着刚刚还兴奋激动的三头犬慢慢平静下来,最后趴在地上,沉沉睡去。 四周终于安静了,萨若汶放下琴,第一次感觉这种万籁俱寂的环境令人神经放松。 “啪啪啪” 还没等他起身绕过三头犬离开,一阵鼓掌声就从三头犬后面发出,把萨若汶吓了一跳。 “多么动听的音乐,让我想起弯月下月桂垂落的露珠——” 庄严却又带着华丽的声音响起,萨若汶就看着一个在冥界似乎自带光圈的金发神明从三头犬后优雅绕出,一个脚穿带飞翅的凉鞋的棕发少年飞在他身后,向前好奇地打量着萨若汶。 那金发神明还在说:“拥有不输阿波罗技艺的琴手,怎么让黑布遮盖你俊朗的容颜,怎么让我不知晓你尊贵的名姓?” 萨若汶:…… 有一瞬间,他觉得他遇到了神经病。 但希腊神话里,穿着飞翅凉鞋的,能在冥界往来的,也就只有赫尔墨斯。 那么能让赫尔墨斯这么恭敬跟着身后的……况且,萨若汶看着这神金光灿灿,一看就和冥界八字不合的样子。 神王宙斯。 萨若汶闪身就跑。 · “陛下,我今天没看见您出去啊?”卡戎颇有些惊讶。 你当然没有,出去的是萨若汶。 瞬移到阿刻戎河边的萨若汶打算利用身体本貌走个渡河快速通道。 每条冥河都有自己的特殊性质,有的浸泡会失去神力,有的会遗忘过去。而阿刻戎河水质要比寻常水要轻很多,除了冥界的船,无人能自己渡过,哪怕是能自由飞翔的赫尔墨斯,也不能轻易飞过这条任性的大河。 “载我过去吧。” 卡戎点点头,把刚要上船的鬼魂拨到边上,随后伸手作拿钱姿势对着冥王陛下。 看来拿钱过河是这位摆渡人的底线,谁都不能侵犯。 萨若汶试探地拿出一银币,卡戎就满足干活,载着自家陛下飞快离岸。 所以上一趟他亏了二十九枚银币。 认清奸商的萨若汶捏捏鼻子,觉得今天可能不宜出门。 下船时,他叮嘱卡戎:“等会儿见到宙斯和赫尔墨斯,划慢点拖延时间。” “那必须的。”卡戎对这种给天神添堵的行为很熟悉,表示冥王陛下就算不提他也干。 不过见卡戎对神王宙斯来冥界这事儿一点不意外,萨若汶意识到自己可能错过了什么信息。 转瞬间又回到刚离开不久的冥王宫,那对翅膀兄弟就迎面撞上来,一看便是早就等着了。 灰翅膀青年依旧保持着初见时的微笑,但那双灰色眼眸里暗含严肃。黑翅膀青年手执长镰,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我是修普诺斯。” “塔纳托斯。” 他们做了自我介绍。 萨若汶就明白他们已经知道真相了。 很好,虽然萨若汶一直强调,他啥都不懂,不想干涉冥界事务,也一直在避免接触这些冥神。但现在,宙斯来了,他再不敏感也知道冥王芯子换了个人这种事,肯定不能暴露给外界。 现在,就凭他还在哈迪斯身体里,在外人将至的情况下,这个冥王,他不是也得是。 · 在去大殿的路上,修普诺斯和塔纳托斯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简明扼要地告诉了萨若汶,之后就没有多问什么,倒让萨若汶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事情其实很简单,宙斯想要关一批泰坦进塔尔塔洛斯,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所以流程大家都很熟悉了。一般哈迪斯签个同意,塔纳托斯带几个冥神在赫尔墨斯手里接引罪犯,然后丢进塔尔塔洛斯就行。 但这一次明显比较特殊。 “宙斯还找您有事,前几日发来了访问函。因为您当时不便,我代为回复了您近日行程忙碌,无暇接待尊贵的神王陛下。”修普诺斯说到“不便”时笑容加深了几分,萨若汶想起前段时间得知爱丽舍被封,情绪崩溃,闭关不见人,心虚了一下。 所幸修普诺斯没有抓住这点不放,继续说道:“但可惜,看来神王大人的事太过紧急,当下居然直接跑到冥界来,想要与您当面一叙。” “他能有什么事?那堆泰坦犯了什么事,刺激到他脆弱的神经了?” 被迫上班的摆子现在极度不爽,萨若汶还想起刚刚在地狱门遇到的宙斯嘴上跑火车的样子,心里一片膈应,他是被调戏了吧?是吧是吧? 这位神王大人还真没空窗期啊,来个冥界,路上都能调戏人! 况且,还有心思调戏人,他看这事也不是很急啊。 大殿大门应声打开,萨若汶一脚踏进去,眼底带怒。 大殿里,一群被银色锁链锁住定在原地的冥神也循声望来。 多目相对,现场一片尴尬。 “他们又是怎么回事?!” 萨若汶简直要晕过去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8、很多天神都很亮 “哦,他们是违反法令被我逮住的。”塔纳托斯回答。 萨若汶皱眉,“什么法令?” “您新颁布的:任何冥神不得无故……” “好,我知道了。” 听到这条法令萨若汶就来气,摆摆手,让塔纳托斯闭嘴。 不过也是怪了。 他接到修普诺斯的眼神暗示,自然地走上大殿上的高座,俯视殿下那堆看见他就低头的冥神。 冥神不是不爱去爱丽舍吗? 难道冥神都是一身反骨,法令一出逆反心理出来了反而就有兴趣去了? 萨若汶搞不明白,但现在重点不是搞清楚这群冥神的违规动机,他叫塔纳托斯该怎么处罚怎么处罚,就把人赶下去了。 现在的重点是马上要来的宙斯和赫尔墨斯。 “所以宙斯是什么事,让他非得来冥界当会儿灯泡?” 修普诺斯没听懂什么叫“灯泡”,但联想宙斯那群天神相比冥神金光灿灿的样子,也诡异地理解了这个词。 看来这位萨若汶也讨厌宙斯。 他挑挑眉,说:“您知道匝格瑞俄斯吗?” “狄俄……哦,宙斯和泊尔塞福涅的儿子?我知道。” 萨若汶嘴快,差点把狄俄尼索斯说出来。匝格瑞俄斯是狄俄尼索斯前世。 一提到这个,萨若汶就知道那群泰坦是干什么的了。 神话里,宙斯很喜爱匝格瑞俄斯这个孩子,让他爬上王座挥舞雷电。随后,妒忌的赫拉便请求了一群泰坦去追杀这个私生子。 泰坦们用镜子引诱这个孩童,然后残忍地切碎他的四肢,杀死了匝格瑞俄斯。 萨若汶问:“宙斯是来冥界叫我放走匝格瑞俄斯的灵魂吗?” 见他这么快就理解事件经过并点出关键,修普诺斯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宙斯确实是这么想的。同时,农神德墨忒尔昨天给您发来讯息,想请您不要管这件事。” “德墨忒尔?不是赫拉?” “赫拉被暴怒的宙斯关在了神殿里无法出来,她请求德墨忒尔代为发函。”说到此,修普诺斯还补充道,“陛下,天后与农神曾经关系十分亲密,但因为泊尔塞福涅,两神之间一度尴尬。 这一次匝格瑞俄斯事件后,两神关系本该更加恶劣。但很明显,德墨忒尔还想念着过去的姐妹情深,想要代替赫拉出面解决这件事,也在赶来冥界的路上。” 天呐,一笔烂账。 冥界是什么舞台吗,演员到场都可以开演了。 萨若汶垂下头,揉揉太阳穴:“‘我’对他们的态度怎么样?” 修普诺斯回答:“陛下不喜欢奥林匹斯的喧哗纷争,他们也不爱冥界的阴沉冰冷。” 萨若汶抬头看他。 修普诺斯笑道:“您随心判断便是,不必忧虑太多,奥林匹斯山的态度影响不了公正无私的冥王。” · 萨若汶让宙斯和赫尔墨斯在殿外等着,等到德墨忒尔匆匆赶来,才一齐放进来。 随后他无视宙斯的阴阳怪气,让冥神将匝格瑞俄斯的灵魂带上了殿。 殿里聒噪的声音一下消失了,宙斯以为他要把灵魂放走,神色稍缓,而德墨忒尔就紧张起来了。 但萨若汶开口,冷声通知:“匝格瑞俄斯将根据冥界规则,进入轮回。来世他会是哪位神明,亦或者哪位人类,将由命运决定。” 他不打算掺活进神王夫妻鸡飞狗跳的感情生活中,也不想评判这起事件中谁对谁错。 既然冥王哈迪斯不偏爱任何一位兄弟姐妹,那么就公事公办,匝格瑞俄斯该去轮回就去轮回,他也懒得和这些打扰他清静的天神打机锋。 果然,这么一说,宙斯和德墨忒尔都不太高兴。 宙斯说:“兄长,你也许有所不知,这位可怜早死的孩子是我最疼爱的孩子,他本该健康长大,如每个年轻的神祇一般在奥林匹斯山上自由生长,享受永恒的幸福与快乐——” “那你等他轮回后找到他,带回奥林匹斯便是。”萨若汶根本没听他的废话,“况且,你的儿子很多,未来会有更多,也许还有最最疼爱的,只是尚未出现罢了。您可以耐心一点。” 塔纳托斯忍不住笑出声,然后又欲盖弥彰地捂住嘴。 宙斯面色僵硬,看来是被这顿阴阳怪气气个不行。 德墨忒尔叹气,“长兄,如若你还记得我们相互扶持的过去,就该知道现在的局面是多么荒唐。这个孩子如果存在,将会成为多少灾难的导火线,又有多少痛苦将要滋扰我们?” 萨若汶用一种公事公办别给我讲感情的语气开口:“依照冥界法则,他便该去轮回。还是你认为,这个无力幼童有资格成为冥界的特例?” 上纲上线到冥界法则了,德墨忒尔当然不敢说有资格,只能铩羽而归。 之后这俩再说什么,萨若汶都坚持咬定按规矩办事这一条。 两神见冥王将冷面无情四个字诠释到底毫不动摇,只好认命放弃,心里暗骂对方就是个木头。 德墨忒尔完全不适应冥界的气候,见劝说无果,便悻悻离去。而宙斯还留着说要去看看塔尔塔洛斯的情况。 想到修普洛斯说那群谋杀他儿子的泰坦刚进去,他去看看也合情合理,而且塔纳托斯和修普诺斯跟着,萨若汶心想应该不会出大问题,不想多生事端的他便答应了。 塔尔塔洛斯是冥界最底层,也可以说,冥界就是以塔尔塔洛斯为基底建立的。 而虽然常惯说塔尔塔洛斯是希腊神话知名监狱,但实际,监狱只占了塔尔塔洛斯最接近上面的一小部分,而剩下的就是无尽的深渊。 据说是那位沉睡多年的塔尔塔洛斯陛下的本体所在。 所以在人睡觉的地方放一堆囚犯真的没问题吗? 不怕那位哪天突然醒来,看见自己家里住了一堆奇形怪状的生物暴怒吗? 当事神的想法萨若汶不得而知,他现在也只能胡思乱想一下好缓解下越往下走,越不舒服的脑子。 哈迪斯的身体自然不会出问题,萨若汶觉得可能是自己人类的灵魂无法承受来自深渊的威压。 幸好哈迪斯肤色天生惨白,他难受也看不出来。 这种感觉很不好,宙斯还在旁边,他也不好明说,只好给了修普诺斯一个眼神,示意他关注自己。 修普诺斯果然会读心,一下看懂了他的暗示,默默变化方位站在他身后。 那边宙斯突然开口说话:“兄长,冥界有没有弹里拉琴的好手?” 什么玩意儿? 头昏的萨若汶反应了下,才意识到宙斯是在打探自己。 果然修普诺斯也看了过来,以他的聪明劲儿可能一下猜到怎么回事儿了。 萨若汶牙酸道:“怎么,奥林匹斯缺少琴手到要来冥界招人?” 宙斯厚脸皮道:“要是我说是呢。” 萨若汶揉揉太阳穴,“那巧了,没有。” 被噎了两下的宙斯皱眉,他看了眼儿冥王,总觉得有些奇怪。 他其实对自己这位兄长不是很熟悉。哈迪斯向来沉默寡言,当年一起对抗克洛罗斯时,两人交流只限于策划战事上,联络感情一点没有。后来哈迪斯去了冥界,不爱参与奥林匹斯的宴会,他也不爱来冥界这鬼地方受罪,两人关系更淡了。 但再不熟悉,宙斯也是知道一些哈迪斯的性子的:比起阴阳怪气地噎人,他更喜欢直白地表达态度。 难道是因为今天他格外火大? 宙斯不确定的想,哈迪斯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但今天连德墨忒尔都能看出来这位兄长眼底的不耐烦,惧于冥王发怒,才未过多纠缠。 不过,到底什么事情能让他这位向来没情绪的兄长如此火大? 宙斯颇有兴趣,他可不觉得是自己那件事,哈迪斯并不在乎这种家长里短的琐事。 而就在他准备再次开口试探一番时,刚转过眼,就对上一双古井无波的墨绿深瞳。 这就是他极其熟悉的哈迪斯了。 · 哈迪斯睁开眼,一下就认出了是在去塔尔塔洛斯的路上,心里还有闲暇想下次睁眼会是在什么奇怪的地方。 这位萨若汶还真是会到处乱跑。 他看着莫名跑到冥界的宙斯,“视察塔尔塔洛斯?” 宙斯不明所以的点头,心说你不是同意了吗还问什么。 “那就快点,我还有公务需要处理。” 修普诺斯出声:“陛下?” 哈迪斯看了他一眼,“目的地。” 塔纳托斯听此立马上前带路。 修普诺斯及时补充:“陛下,神王陛下来这边,杀死匝格瑞俄斯的泰坦关在五号空间。” 匝格瑞俄斯? 哈迪斯想起这似乎是宙斯和哪个女儿新搞出来的儿子,被赫拉派去的泰坦追杀。 现在就杀死了。 大概想通了事件关节以及宙斯来冥界的原因,哈迪斯迅速把这件事的优先级排到最后,想着看了塔尔塔洛斯就把宙斯赶出冥界。 发一身光,伤眼睛得很。 几人没有一个想真心视察塔尔塔洛斯的,在这监狱里形式主义地溜了一遍,甚至牢房门都没怎么靠近便完成任务般出去了。 宙斯就看着重新变成冰块儿的兄长出去后,一点不念兄弟情地把他打发走,揣着满心疑惑地离开了。 出了地狱门,重新沐浴阳光,他叫来了赫尔墨斯,“去冥界打听下,当时那个弹琴哄睡刻尔伯洛斯的神。” 他越想越不对劲。 那个未露容貌的神身形总给他一种熟悉感,而且能在他面前瞬移走的神断不是位低位神。 刻尔伯洛斯可不是听到谁的琴声都会睡着的。地狱三头犬的音乐鉴赏水平可高了,寻常人拉琴只会激怒脾气不好的冥界守卫。 那些比较有名的冥神里,有哪位能弹出一手哄睡刻尔伯洛斯的琴吗? 根本没印象啊。 还有今天哈迪斯奇怪的情绪变动。 宙斯的直觉告诉他,冥界应该出什么事了。 “顺便查查,冥王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你现在阅读的是 】 9、非人道 “他在藏书室呆了两个月?” 哈迪斯拿了本书,听修普诺斯汇报这两个月“他自己”的行为。 “对。”修普诺斯说,“我询问了给他带路的侍从,侍从说他听了您颁布的法令后,似乎情绪不太对。” 修普诺斯其实说得很委婉了,那个耿直的侍从原话是,一向面无表情的冥王陛下听完,看起来快要哭了。说完还问他冥王陛下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而今天萨若汶“出关”后做了什么,修普诺斯从卡戎和刻尔伯洛斯那里打听来一些线索,再看萨若汶本人的一些反应,拼凑出了他的动程:“他应该在弹琴哄睡刻尔伯洛斯时,遇到了宙斯,然后连忙赶了回来。” 哈迪斯不温不怒道:“他倒是长了点心眼,知道收敛气息外,还得改变原貌,遮盖容颜。” 大概是因为萨若汶这次对突发情况的处理方式还算合格,哈迪斯对这位无故霸占他身体的灵魂印象稍好了些。 正说道时,外面有人请求入殿。 哈迪斯放人进来,便见一位冥界处刑官进来,禀报一群违背法令的冥神处罚情况。 违背法令? 哈迪斯看向修普诺斯,对方会意道:“是一群违背新规,无故跑去爱丽舍的冥神。” 其实能这么快逮住一大批,也是因为修普诺斯怕那位萨若汶忍不住跑去爱丽舍,专门派了人在门口蹲守。 结果没想到,萨若汶没逮住,逮住一批偷偷摸摸在爱丽舍外围转悠的冥神。 塔纳托斯补充道:“因为他们都还没深入爱丽舍中,所以只是轻罚,让处刑官教育了他们一下。” 哈迪斯问处刑官:“他们有说滋扰爱丽舍的原因吗?” 谁知这个基本问题却让处刑官犯了难,他面露尴尬,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 “说。”哈迪斯没工夫跟他拐弯抹角,他总感觉自从那位萨若汶来了,有些事情就开始脱离他掌控了,这种感觉让哈迪斯暗生不爽。 “啊,”处刑官眼一闭,似乎带着一去不复返之气概,“他们说,爱丽舍里有陛下您的心上人,他们十分关心未来冥后的模样,也是为了陛下您未来的幸福,所以不顾法令,跑去爱丽舍打探!” 修普诺斯:“?” 塔纳托斯:“??” 哈迪斯:“???” · 赫卡忒一口气打了三个喷嚏。 “怎么啦?”赫墨拉问她。 赫卡忒摇头,“没事,可能有人在念叨我。” 见此,赫墨拉也就不问了,说起今天的趣事儿,“听说今天又有三个冥神跑去爱丽舍被逮到了呢。” 说着她朝赫卡忒这个罪魁祸首挤眉弄眼,戏谑道:“‘欺骗’这神职,你可得向阿帕忒讨要了!” 阿帕忒是冥界的欺骗女神,也是尼克斯独自生下的子女之一。 “拜托,又不是我故意的,是他们自己理解错了嘛。”赫卡忒并不认这口锅。 她还觉得她自己挺无辜呢。 某天本来心情好好地跑去地上探亲,结果路过真理田园,就遇到个不长眼的鬼魂骂自己,好心情一下被破坏了,她只留了个不大不小的诅咒小做惩戒,还算是她神美心善呢! 要是其他神来了,那鬼魂指不定当场灰飞烟灭。 况且那诅咒也好破坏的很,只要有人能画出那位鬼魂的肖像给他看,诅咒自然就破除了。 至于绘画肖像破除诅咒所需要的能量,可能就等于一个普通人类全部生命力这种事,和赫卡忒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菲迪亚斯请求别人为他绘画,别人往往恐惧得无法行动,也只是求生本能在阻止罢了。 也因此,感觉到自己的诅咒被破除,花了点时间想起这回事儿的赫卡忒颇为好奇地去寻找了破除诅咒的人是谁。 她本来想:冒着灰飞烟灭的风险为人解咒,这个人的灵魂肯定很纯粹。如果还未来得及全部消散,她不介意帮忙聚拢,升格其成为自己从神。 但没想到,一找找到个大的。 赫卡忒现在都难以形容,自己发现是冥王哈迪斯帮菲迪亚斯解咒时的表情。 菲迪亚斯有什么特别之处吗?能让全年无休日理万机的冥王陛下特地跑来解咒。 而且赫卡忒还发现,哈迪斯似乎不仅仅是来解咒这么简单,他甚至还在爱丽舍和菲迪亚斯同住了一段时间! 再联系最近颁布的那条莫名其妙的规定…… 这多大的瓜! 那一瞬间她脑子都被这庞大的信息给轰炸了,实验失误炸了实验室都没让她回神。 于是,本着有瓜共享,有瓜同吃的精神,她向她的小伙伴们分享了这口甜美的瓜。 当然谨慎的赫卡忒没有就此事发表任何自己的见解,并且巧妙地隐藏了菲迪亚斯的具体信息。 后来,这点传闻传着传着就诞生了“冥王大人铁树开花,心倾爱丽舍一位人类。但人类遭受诅咒,不能与冥王相见,于是陛下为了保护人类,也为了克制自己,颁布禁止进入爱丽舍的法令”等等等等各种狗血版本,赫卡忒又如何知道怎么回事呢? 她又没故意引导什么。 · “这里就是所有版本的传闻?” 哈迪斯冷眼看着案上收集的信息,冷冷道。 修普诺斯默默垂目,沉重点头。 “还挺精彩。”哈迪斯随意扫了眼,便看见什么“爱而不得囚禁版本”“珍而重之保护版本”,甚至还有什么造谣已经有生了孩子为了保护孩子才封闭爱丽舍的。 “看来他们还是太轻松了。”哈迪斯如此评价。 正好他还在思索,因为萨若汶的存在,他偶尔无法在岗,该如何调整冥界事务管理。而现在看来,这群冥神似乎都太闲了点,都能多接点活儿做,他也能放松点。 至少不用每次失去意识,回来就面对一堆待批复的紧急文件。 修普诺斯不敢吭声,在心里默默为自己那些兄弟姐妹们合十祈祷,沉默以对。 说实话,其实冥神们的爱好乏泛可陈,就那么点儿,统一来讲就四个字——“看人热闹”。 没热闹搞事搞出热闹,有热闹积极围观吐槽。 所以对冥神们私下聚众吃瓜,时不时还造谣传谣的行为,哈迪斯其实是知道的,只是懒得管。 很多神祇对这种所谓的舆论根本就不重视,越强大的神祇越不在乎。 毕竟外界的声音不会让他们突然强大,也不会让他们变得更弱。 要不是这次谣言的次生事件有些影响到了正常秩序,哈迪斯也懒得在意。 他给修普诺斯下了辟谣的命令,随后想了想,脸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塔纳托斯看着翅膀抖了抖,有点想藏到自己兄长翅膀后面。 哈迪斯平静地指了指案上的石板说:“修普诺斯,塔纳托斯,等那位出来了,把这些给他看,不看完,不允许他出冥王殿。” 那位得直接哭出来吧。 修普诺斯腹诽道,俯首接下命令。 处理完这事儿,哈迪斯问:“赫卡忒从实验室出来了吗?” “出来了。” “嗯,把她叫来。” · 睁眼。 嗯,又是熟悉的宫殿呢,这座宫殿果然是冥王大人的本体。 一回生两回熟,萨若汶如今已经可以熟练地准备起身,然后离开这班味儿十足的冥王殿了。 但他甫一起身,修普诺斯就推门而入,似乎正搁这儿等着他呢,金穗花一般的眼睛笑眯眯。 萨若汶被看得难受,默默又坐了回去。 修普诺斯礼貌道:“萨若汶阁下。” 萨若汶对他知道自己的名字并不惊讶,说实话,他也从来都没认真隐藏过自己的存在。 不过现在还是有点紧张的,毕竟这是他第一次被人正面点出自己的存在,有点像被破壁的面壁者,破壁人还是应该对自己印象不佳的对方下属。 “我还担不起‘阁下’一称。”思来想去,萨若汶只推脱了这么一句,他只是个普通的现代大学生,哪敢让人叫“阁下”啊。 况且修普诺斯年龄可能是他的几千上万倍,完全可以做他祖宗。 修普诺斯摇摇头,似乎对他这句话不赞同,但也没口头驳回。他无视了这称呼问题,直接说了正事:“陛下要求,您需要看完这些文件,才能出冥王殿。” 说着,他一扬手,书桌上一堆文件就被替换成另一批,但看那高度,萨若汶可看不出任何区别。 萨若汶还有些受宠若惊,“这,这……不好吧。修普诺斯,呃,大人,实话说我就是一个学士,从来没批过,也没接触过什么公文,要是批错了造成什么麻烦,不得给你们增添工作量?我想还是不必了吧。” 修普诺斯回答得天衣无缝:“这点不用担心,这些是陛下亲自挑选出来的,非常适合您练手的文件,批错了影响也不大,况且我也会从旁辅助您。” “而且,阁下,从上一次您对突发情况的处理上来看,其实您很有能力胜任这份工作的,请不要妄自菲薄。” 什么妄自菲薄,我就是真浅薄啊! 萨若汶欲哭无泪,他都穿越了怎么就不能让他当条吃吃瓜不惹事的咸鱼? 哈迪斯是个什么品种的魔鬼,自己卷就算了凭什么还拉着别人卷?! 他就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啊! 但很可惜,修普诺斯很明显是认真的,萨若汶本来还想悄咪咪找到什么死角溜出去,结果还没动作,就看见门口银光乍现——那是塔纳托斯的死神长镰在光线下反出的银光,一下把歪心思蠢蠢欲动的萨若汶定在了椅子上。 他直觉,他敢溜,塔纳托斯就敢把镰刀往他脖子上架。 萨若汶拿着笔的手不断颤抖,苦中作乐,心说自己穿越一趟,居然还重温了小时候被父母盯着做作业的感受。 简直有没有人道了? 不对,他们本来就不是人。 萨若汶更悲伤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三相女神 工作是不能工作的,一点都不能。人这辈子就不能拿来工作的。 试着批了几份文件后,萨若汶就迅速对这项本就毫无乐趣可言的活儿失去了耐心。 就像每个在老师眼皮子底下消磨上课时间的学生一样,他开始搞小动作。 而就在他对哈迪斯的波状长卷发起了莫大的兴趣,甚至跃跃欲试开始编小辫子时,一位神明的到来终于打破这百无聊赖的氛围了。 踏入房间的女神独具三相之身,银月落下,铺成她的秀发,如光晕散开的瞳眸神秘莫测,她的身形似凝似散,走过时犹如清风拂过,毫无痕迹。 这便是三相女神赫卡忒,同时也是灵魂与魔法的女神。 现在的萨若汶觉得除了公文,就算是路边的虫子都充满了生机与乐趣,一下被这位独特而玄秘的女神吸引了目光。 赫卡忒被冥王这热情目光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三颗头歪了歪看向修普诺斯,“这便是那位萨若汶阁下?” 修普诺斯点点头。 这下赫卡忒来兴趣了,她仔细打量了一番现在的冥王,喃喃自语:“单用眼睛看,还真看不出来区别呢,真是神奇。” 萨若汶觉得她说的“眼睛”应该不是指平常的“肉眼”观察。 不过这位女神是来做什么呢? 寻思着对方执掌着“灵魂”这一神职,萨若汶猜想应该是来解决自己占据冥王身体这件事的,毕竟两个灵魂一体,身体身份还是万众瞩目的一界之主,想想都不是事儿。 他也想从这具身体里离开,太限制他的行动了。 果然,赫卡忒自说自话完,就问萨若汶:“怎么样,这位阁下,介不介意我来检查一下?” 乐得解决问题,顺带从公文堆里解放的萨若汶连忙点头答应,并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她。 赫卡忒被他的眼神逗笑了,“好,那我们便移步寝室吧——修普诺斯,别看我,在这里检查,要是把这些金贵石板破坏了,我可赔不起。” · 这还是萨若汶第一次来到冥王宫的寝居室。 他打量了四周,从没有任何私人物品、干净得像样板房的布置上看出修普诺斯是带他来到了一间新的寝室,而非冥王居住的寝室。 当然,不排除根本不需要睡眠的冥王陛下天天住桌案前,不眠不休批阅公文。 他坐在床沿上,对这冰冷僵硬的石床很不满意,打定主意如果自己后面就睡这儿,得叫人做一床羊绒床单与被子。 赫卡忒搬来椅子,坐在他对面,一块幽蓝色的水晶便漂浮在他们之间,她说:“来,阁下,伸出手接触灵魂水晶。” “我会联系我们的神识,这可能会有些难受,请你务必放松,不要排斥我” 萨若汶向来听医生话,闻言乖乖伸手触碰水晶。 他没什么感觉,只是颇有些惊奇地看那水晶底部,慢慢升起一团浅灰的烟雾。 那烟雾悠悠旋转,在水晶中形成一小股龙卷风。龙卷风又慢慢攀升,最终在水晶中心凝聚成一小团灰色乌云。烟雾还在不断汇聚,乌云逐渐变大,侵吞着原本透亮的水晶。 像一个小小的天气瓶一样。 看着看着,他便感觉到确实有什么东西进入了他的大脑,说大脑并不准确,因为他无法辨别那种被侵入感是来自哪里,那更像是一种意识——他意识到有东西侵入了。 萨若汶没再看那块水晶了,他看向赫卡忒,这位女神左右侧的脸上,眼睛已经闭上,正对着他的那张脸上,眼中光晕往外扩散,几乎到让人看花眼的地步。 他能奇妙地感知到,自己似乎和这位女神产生了某种微妙的联系。 但这次检查,除了开始一段时间他因为这些新奇的体感有点兴奋外,后面就趋于无聊了。 检查时间比较久,赫卡忒注意到萨若汶开始空白的眼神,便开口唤起他的注意力:“阁下很喜欢爱丽舍吗?” 检查时能说话啊。 萨若汶反应过来赫卡忒肯定的眼神,才接话:“算不上很喜欢吧,只是那里相比冥界其他地方,我更愿意呆在那里。” 那里更像是他在黑暗中想象过的,世界该有的样子。 不过,现在谁都知道他之前跑到爱丽舍住过一段时间了吗? 哈迪斯逢人就说?那不是丢他的脸吗?毕竟当时他连调动神力都不利索,更别说变换样貌了。 萨若汶的表情实在好懂,赫卡忒笑道:“你记得你给某个人类鬼魂画过肖像吧。” “菲迪亚斯?当然记得。” “他看了你画的肖像,解除了诅咒,我作为下咒人自然能感应到。” 哦对,菲迪亚斯身上那个颇像恶作剧的诅咒,确实就是赫卡忒下的。 萨若汶怕赫卡忒还记着菲迪亚斯,便连忙道:“菲迪亚斯很抱歉冒犯于您,知道了您的身份后对我说过,想要向您祭祀以表歉意。” “他的供奉我已经收到了。”赫卡忒其实并不在意这件事,随口道。她属于神祇中不怎么关心人类的大部分,气来得快走得也快,惩罚完菲迪亚斯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赫卡忒说:“而且他供奉时,还向我问起了你,看来是担心你被我报复,还算是个纯粹的灵魂。” 萨若汶倒没想到这件事,心里泛起一丝感动。 “噗,你可别高兴太早。”赫卡忒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逗他,“知道最近冥界流传着什么传说吗?” 还不知道社会险恶的萨若汶天真无邪,还无视了修普诺斯抽搐的眼角,好奇,“什么?” 赫卡忒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左右两侧的脸都睁开眼睛,“让我给你说一说。” · 当检查终于结束,萨若汶也被滚滚天雷从头到脚披个了彻彻底底。 等赫卡忒满意地从他裂开的表情里汲取到快乐离开后,萨若汶都顾不上修普诺斯还在这里,捂着脸无声崩溃。 “冥神们都很闲吗?” 他发出灵魂质问。 “现在不闲了。”想想被气笑了的哈迪斯增加一笔工作量的冥神们,修普诺斯诚恳回答。 在心里疯狂催眠自己“丢脸的是哈迪斯不是我”的萨若汶默默放下了手,“我想出去静静。” 修普诺斯石头心肠,“公文。” “只是在冥王宫花园里!我后面会改完的!”萨若汶崩溃。 这可怜样,修普诺斯最终还是放他一马了,“休息一天吧。” 休息一天也是休息啊。 心说自己本来就不该工作的萨若汶看看修普诺斯毫不动摇的坚毅样子,又默默这句话吞回肚子里,只得认命。 · 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赫卡忒心情颇好,看见在走廊上闭目偷懒的塔纳托斯都有心情去提醒几句。 “我检查完了,他们多半快要出来咯。” 塔纳托斯打了个哈欠站直了,“那我送你出去吧。” “你现在没什么事做?”赫卡忒对塔纳托斯的好心抱有警惕。 “陛下说,让我注意那位的安全。但在冥王宫,而且修普诺斯看着,也不会出什么问题。”塔纳托斯很信任自己的兄长。 “那还真轻松。”赫卡忒想起近些日子那些冥神朝她抱怨突然增多的工作量,庆幸自己专注魔法实验,早在冥王那里申请了特权。 她感叹:“那位可不像是麻烦的性子,还挺可爱的。” 塔纳托斯对赫卡忒能对着陛下那张脸说出“可爱”一词表示肃然起敬,不过对于前半句话,他也认同:“他确实是个不错的人。” 他还记得上次萨若汶应对宙斯和德墨忒尔来袭的事,从中能看出萨若汶对冥界的维护。 维护冥界就是好神。塔纳托斯的逻辑向来很简单。 不过他的底线也很坚定:“但他如果一直占据陛下的身体也不行。” 赫卡忒明白:“当然,我会加快找出分开他俩的方法的——不过,说来,如果萨若汶被剥离出来,你们要怎么对他?” “看陛下的意思吧。” “那你怎么想呢?” 塔纳托斯还真想了想,“我感觉他品性还不错,到目前都没有为我们带来麻烦。所以请求陛下给他一份神职,让他在冥界有一份容身之地就好了。” 冥神对自己人都挺不错的,就是有时候,这份“不错”可能和常人理解的不太一样。 赫卡忒听完就乐了,心想塔纳托斯还是想得简单了,不过转念一想,谁又能想到呢? 能占据一界之主的身体,还让一众灵魂领域的神祇一时都难有解决方法,就这么一个存在,居然是一个源自人类的异世灵魂。 简直就像是阿南刻无聊下开的最大的玩笑。 赫卡忒现在就十分期待冥王陛下知道这件事的表情了。 “到时候灵魂剥离出来后,如果你们不想要他的话,就给我吧,我的实验室还缺个助手呢。” 她挺欣赏这个异世灵魂的。 寻常人类在破解她的诅咒时,会因为害怕「死亡」而本能地放弃,但这位却能坚持到底。 要么根本不惧「死亡」,要么根本不知「死亡」。但哪一种赫卡忒觉得都很有意思。 如果不是身居冥王陛下体内,能够小心地借取几分冥王的神力化为己用,这位莽撞地闯入这个世界的异世灵魂早就死了千百遍了吧。 所以他真的不是命运的私生子吗? 真会有人如此幸运,能够避开命运的陷阱? 赫卡忒表示怀疑,走到外面抬头望了一眼儿天空上的血月,意味不明地说:“很快,这平静日子都要没了啊。” 旁边的塔纳托斯对她的望月感怀无法理解,“第三代神王上台以来,世界什么时候平静过?” 也只是那股浮动的浪潮暂时没传到冥界来而已。 赫卡忒却对此摇摇头,神情莫名,“也是,只有冥界还能保持着这副平静的模样吧……”【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拖字诀 而这边,对公文生理不适的萨若汶采取了拖字诀。 他能在一间藏书室里硬生生呆两个月不出来,就能看出他是个毅力非凡的人。 藏书室可以呆,更大的冥王宫怎么就不能呆了。 所以就拖,硬拖,拖的时候他还找了无数除了批改公文的事做,就抓准了修普诺斯不会强迫他坐班尽情造作。 有句话说得好,不要让你的老板知道你会干活,不然你就会有无数的活儿,干到死都干不完。 萨若汶疑心就是上次他处理和奥林匹斯的外交事件太过积极,让哈迪斯觉得自己是个可以压榨的工具人,才起了培养的心思。 但萨若汶表示,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他就是条躺平的咸鱼。上一次,如果不是因为他是个受过十几年教育成长起来的正常大学生,骨子里都有一种在其位谋其政的朴素认识,他都不想管那事。 可再怎么说,上一次也是紧急特殊情况,他暂且耍几句嘴皮子是可以的,但平常的事务,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更不想累死累活。 于是,萨若汶就这么用非暴力不合作的罢工来消极反抗修普诺斯,以及他身后关键的哈迪斯,宁愿在冥王宫花园里数到底种了多少棵白杨树,也不愿意回宫坐班,看谁耗得起谁。 修普诺斯也许从来没见过这么耍无赖的人,看了他几天,感觉太浪费时间了,终于离开了。 但走前,他还提醒了差点以为找到机会开溜的萨若汶:“陛下给冥王宫下过命令,阁下,您不改完那批公文出不去的。” 萨若汶觉得他想说“宁”。 该死的哈迪斯。 越来越过分了。 拨开遮眼睛的白杨叶,萨若汶抬起手,轻轻一动手指,指甲便在空中凭空划出一条黑线。 这双手比他自己的手要强大太多,这双眼睛也比他自己的眼要明亮太多。他霸道地占着不属于自己的一切,却不想付出过多的代价。 萨若汶都能想到修普诺斯他们会怎么骂自己了。 但他就是这样,贪婪而不知好歹。萨若汶这么自嘲几句,从花园的躺椅上坐起来,看着眼前根本不符合他审美的花园撇撇嘴。 但他们都忽视了一件事,他是个聪明才智完全不输神明的天才,是个就算目盲都要学会绘画的犟拐拐。 所以等修普诺斯反应过来,就只听到限制没有被触动,但萨若汶突然消失在冥王宫内的消息了。 塔纳托斯看向他,“需要追吗?” “你的眼睛能看透百臂巨人亲手打造的隐身头盔吗?”修普诺斯一听就猜到怎么回事儿。 不过这也不怪他,可能连哈迪斯都没料到,没有哈迪斯记忆、明显对神祇常识一无所知的萨若汶能找到隐身头盔。 哈迪斯的隐身头盔,是和宙斯的雷电、海王波塞冬的三叉戟并名,由百臂巨人亲手打造的神器之一。 戴上这头盔,就是完全地隐身,一个只会呆板得听从指令的冥王宫,自然无法感应到他的离开。 · 这头,终于自由的萨若汶其实没有走远,而是借着隐身观察冥王宫的外围。 他知道,这一招能成功大半原因是哈迪斯他们没反应过来,只能成功一次。 等哈迪斯醒来,把头盔一藏,或者交给修普诺斯他们,他就没法。 所以得找个万全之法,比如在冥王宫里挖个隐秘的“后门”,只有他知道的那种,好让他随时都有后路可走。 而做这种小手脚,自然是他还戴着隐身头盔的时候干最保险了。 和所有神话设定一样,冥王宫底下有着严密的魔法阵给整座宫殿供给能量。某种意义上,这座宫殿甚至可以算作具有生命,所以修普诺斯才说哈迪斯给这座宫殿下了命令。 那两个月的藏书室不是白呆的,萨若汶戴着头盔四处晃了晃,随后在冥王宫花园西边的某一处消失了身影。 转眼间,他来到了一个异彩横流的空间。 他看见冥植的根如同黑色蛛网般缠绕垂下,末端滴着鲜红的汁,如断线的玛瑙红珠,在地上打落出清脆的声响。 穿着黑袍的地狱之主拨开血雨,信步走进一片流动的异彩之间。 仅仅是注视了一小会儿,萨若汶就感受到了一阵眩晕便从心底升起,那感觉,就像坐在大摆锤上狂甩三百六十度一般样。 他揉了揉额角,强忍着呕吐感,尽量集中精神去感知这个诡异的冥王宫法阵核心。 说来,他也是借着冥王神格才这么冒险一试—— 从那两个月的理论补充,萨若汶倒是清楚了神性、神格、神职、与神力的联系与区别。神性是最普遍的也是最基础的,只要拥有神族血脉,你就拥有神性,所以那些人与神的子嗣都具备一定神性,被称为半神。 神格分为先天与后天的,但都是一个的根本。先天神格几乎框定了一个神之后的存在有什么意义,以及该神的上限与下限,而且一般是血统纯正的神族才具有先天神格。 而后天神格要么是指继承退位神祇的神格,要么就是像冥王神格一般,应原始之力诞生的天然无主神格。 至于神职,和神格很类似,唯一的区别就是提供的神力强弱。毕竟有些神格在神祇体内甚至能成为神力之源,直接将一位低阶神拔高到高阶神甚至主神都有可能。而神职,绝对不会有这样的效果,它也能提供一部分神力,但更多的只是拓宽神祇的概念。 最后神力就是表面意思了,一切神的任何力量,统称神力,是个很宽泛的概念。 自冥土而生的冥王神格和冥界息息相关、互为表里,所以,冥界自然的一切对一个有冥王神格的存在都不可能发起攻击。 能悄悄在冥王宫开“后门”也是萨若汶借了冥王哈迪斯的光。 冥王宫果然对“冥王”十分听话,萨若汶很快在他的寝居室、宫殿花园、哈迪斯寝居室这三个地方开了一个只有他能够打开的“后门”。 这很简单,在三个地方的阵法下隐藏一个最简单的转移法印,然后将启动钥匙设置为“萨若汶的灵魂”便是。 一切顺利,只是在萨若汶十二分专注地刻画完法阵时,撕裂般的疼痛自不知哪里的深处传来,让他双手微微发颤,浑身直冒冷汗。 终于刻画完最后一笔,萨若汶便脱力跌坐在地上,也顾不上这空间地面上蓄积的不明液体。 似乎是觉察到了什么,他紧绷的神经里出现一股暖流,缓慢地舒缓精神,压下了那如附骨之蚁的痛楚,萨若汶这才恢复了一点力气。 神力反噬。 他缓了缓,长叹了口气,心说还是小看了灵魂差异带来的反噬。 前面说了,神格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个神的根本,那自然不仅仅是跟着神的躯体走的。 对神来说,灵魂才是最重要的存在基础,躯体可以变化,但灵魂只有一个。所以,神格大更多是绑定的灵魂。 而在前一任神格主人没有主动让出神格前,其他神强行剥夺、驱使神格,都会遭到反噬。 这是规则,不然低阶神们安然存在到现在就没有意义。 冥王神格的反噬,自然能在瞬间让一个人类的灵魂彻底消散——如果没有那股力量在保护他。 在原地歇了一会儿,萨若汶才有些踉跄地离开了这个让人不舒服的地方。【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白色水仙花 哈迪斯这次醒来发现自己是在冥王宫的办公桌旁,还颇为惊讶,以为自己设下的小限制还真让那位闲不住的萨若汶安分点儿了。 结果他还没安心多久,便看见桌上工整地摆着一份石板,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似乎生怕他没注意到,还插了朵儿纯白的水仙花。 自然没哪个冥神有这胆子在上呈公文上搞这种小玩意儿,哈迪斯直觉是萨若汶搞的。 这算是他们第一次交流? 哈迪斯如此想到,抱着一种看他会写些什么的态度快速浏览起了内容。 内容很简单,萨若汶的态度很直白,直言自己并不喜欢也不原意越俎代庖批改公文,他宁愿发呆都不想多看一眼儿那些像虫子在爬的线型文字。 最后萨若汶似乎觉得自己说得有点不留情面,就缓和了点语气,苦口婆心,说他是个情感比较脆弱的人,如果强迫他,他被逼急了折腾出什么麻烦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而最后收拾残局的只有哈迪斯还有一众冥神,他也不想的,他只是不想改公文罢了,就这一个愿望,除此之外没别的要求。 这幅可怜巴巴的样子倒让哈迪斯脑补出某类天真的小动物伸着爪子,瑟瑟发抖还抬头挺胸,强撑一股气,向不知深浅的野兽讨价还价的样子。 怪有意思的。 最后,哈迪斯还在这段话的末尾,看见萨若汶用小了两号的字老实交代,自己借用了下隐身头盔,但又倒打一耙,说是他们逼得太紧了他才出此下策,隐身头盔就放在那里他不用白不用。 这耍无赖的样子哈迪斯无语里又带点儿无奈。隐身头盔他放在自己的神识空间里,如果不是早有预谋、刻意寻找,他会信萨若汶说的,随便就能发现。 但也不是什么大事。 在叫来修普诺斯,打听完这些天萨若汶干了什么,哈迪斯心说这多半就是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孩儿。 太活泼了。 修普诺斯还在迟疑下一次要不要施加一些强制措施,便被哈迪斯挥挥手否决了。 “只要不过分,任他去吧。”哈迪斯有太多要忙的了,没有管教一个小孩儿的功夫,不过他还是叮嘱,“注意不要让他过多接触到外界。” “是。”察言观色极佳的修普诺斯明白了冥王的意思。 “赫卡忒已经见过他了?把她叫来吧。” · 赫卡忒带来一个难以置信的重磅信息。 连一贯沉稳如冥土的哈迪斯也露出了微讶之色,“你说他是个人类?” “他的灵魂源于人类。”赫卡忒笑容神秘。 修普诺斯不解,“可人类的灵魂怎么能够承受冥王神格……” “自然不是普通的人类。”灵魂的女神睁开三个侧面的眼睛,“他的灵魂里有着不浅的时间痕迹,这份力量足以支撑他不被陛下庞大的神力反噬。” 时间痕迹? 未来与过去的交织之处…… 哈迪斯突然想起预言里的只言片语,眼神暗了暗,却说:“我看不止。” 赫卡忒三双眼看向他,“怎么,还有什么情况?” “这一次我有所准备,交换灵魂后保持了一段时间的清醒。” 哈迪斯眯起眼,哪怕是见多识广的冥王陛下也觉得那段经历极其微妙且奇怪。他看着自己的身体做出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表情和动作,因为就在神识内,他还听到了萨若汶在不想看公文时充满怨气的碎碎念,十句里面有八句都在骂他。 哈迪斯:…… “不过时间持续不长,我便不自觉地陷入了沉睡,我怀疑是有第三方力量在作祟。” 眼神犀利的冥王能肯定,当时的萨若汶根本没意识到自己依旧在神识里活跃,那么发现他没能如“预期”般沉睡并给他施加影响的,只能是第三方力量了。 “那这么看来,变量还得增加。”赫卡忒若有所思,沉吟一会儿,拍拍手道,“不管怎么样,陛下先找到他在哪里吧。” “我尽快。”哈迪斯手指点了点桌上的石板,指间下萨若汶工整的字被他投下的阴影覆盖。 在他的神识空间里找到隐身头盔并带出来,哈迪斯思索片刻,有了些许方向。 赫卡忒点点头,“陛下越快越好,等太久,我总感觉或许会出事呢。” “冥界并非没了我就无法运转。”哈迪斯倒是不着急,他瞥过眼看向三相女神,眼中一抹暗色闪过,“赫卡忒,你专心研究便是。” · 一片黑暗。 熟悉的黑暗。 然后是里拉琴的声音。 空气里有海的咸味儿,嗯,暖洋洋的,今天是个大晴天。 那里有人群的欢笑,怎么了,是“我”弹错了琴吗? 这肯定不会,“我”从未弹错过哪怕一个音符。 啊,原来是被“我”唱诵的传说逗笑了吗? 对啊,机智的赫尔墨斯骗走了阿波罗一群健美的牛,一位谁也看不上的刚出生的小孩儿,居然把高傲的阿波罗骗得团团转,多么好笑啊。 “我”听见了孩童的声音,他在向他的父母询问更多赫尔墨斯的故事,吵着闹着说那将是他最喜爱的神明。 父母问他,你不是昨天还喜欢英俊多才的阿波罗吗? 小孩儿说但是赫尔墨斯好聪明啊!还把阿波罗打败了。 “我”应该被这无忌的童言给逗笑了吧,哈哈大笑着,连琴都弹不下去了。 人群开始骚动了,并不满足只听了一段故事就没了下文。 如雨的硬币撒来,人群起哄着再来一个再来一个,说讲讲那化作公牛拐走少女的神王,讲讲为女儿悲伤的农神,还讲讲从大腿中出生的酒神。 “我”哈哈笑着,然后讲了三次愤怒的阿基琉斯,人们便纷纷为英雄的悲剧叹息流泪。 为什么大英雄都会死去呢? 那个刚刚大喊最喜欢赫尔墨斯的孩子哭着鼻子问“我”。 讲述悲剧的人往往都不是悲伤的,而是感动的。 “我”也是啊,所以“我”动容地说: 孩子,这是命运啊。 当阿基琉斯的母亲,大洋的女神忒提斯开始担心她的儿子早死时,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孩子并不理解,“我”也不多说什么。 “我”只是一个吟游诗人,“我”只是一个讲述命运的人啊。 “我”收起了琴,捡走了掉落的硬币,悠悠荡荡,试着再寻找一家酒馆,用“我”绝妙的琴声讨一杯酒喝。 · 萨若汶于一片黑暗中惊醒,恍惚了许久,才默默擦掉了眼角的泪水。 这还是他穿越至今,第一次做噩梦,萨若汶觉得,可能是那个看眼儿就人不舒服的空间造的孽。 谁叫哈迪斯居然把冥王宫法阵核心搞到这么不详的地方?果然对方的审美和自己相差太大,根本不可能处一块儿去。 想了些有的没的,萨若汶总算从怪梦的情绪里脱出,下意识摇头“看”向四周。 其实这个动作是无意义的,因为他只能“看到”一片黑暗,其余什么都感觉不到。 这个小黑屋一样的空间,呆得简直让人窒息,萨若汶时常想,要不是他天生盲人,习惯了无光的感觉,不然早就在这里发疯了。 还有,寻常的穿越主角都有什么系统主神,再不济也有个金手指,但他到了这里,这么久,除了盗取他人身体来的神力体验卡和冥王体验卡,有什么好处? 还时常因为灵魂太过疲惫睡去,接着就得在这乌漆麻黑的空间“关禁闭”一段时间,睡着还好,如果中途醒了就得硬捱时间,不知到什么时间才能离开这儿一趟。 萨若汶时常想,自己穿越来到底是来干嘛的,单纯来遭罪吗? 想不明白,萨若汶摇摇头,不再内耗自己。 就这么干瞪着眼发呆了一段时间,一道光线出现在他的视野,萨若汶吐了口气,准备好了再次“醒来”。【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冥界的星星 冥界的天空没有星星。 一开始,萨若汶对此还不理解,但后面才突然意识到:是厄瑞波斯包围着冥界,这位黑暗之神以光也穿不透的原始黑暗笼罩着冥界的上层。连血月也只是在黑暗之下行走,在一天中的一半时间,为冥界带来为数不多但可能也少有人在意的明亮。 躺在真理田园上,正在等人的萨若汶无聊到糟蹋漫山遍野的金穗花和水仙花,废了十几朵花,终于给哈迪斯编了条带花的长辫子,垂在耳后,低调又好看。 哈迪斯真的有一头现代社畜羡慕嫉妒恨的茂密长发,这也许是神比人强大的一点,他们熬夜根本不掉发。 “你居然在这儿,赫卡忒的占卜果然又没成功。” 后面有人叫他,萨若汶转头看,几乎将朝霞剪作头发的赫墨拉不愧白昼女神之称,举手投足间都让人感到暖意。 “她占卜到哪儿去了?” “白杨林。”赫墨拉庆幸地说,“幸好我直觉告诉我你在这儿,没去那边,不然得白跑一趟了。” 萨若汶讪讪,“她还没放弃吗?” 赫墨拉也头疼,“你知道她多固执。” 两人心里同样无奈。赫卡忒最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迷上了占卜,但很可惜,在魔法与巫术上横行霸道的她偏偏在占卜上摔了个大坑。 这大概就像一个一路硕博的超级学霸突然发现,自己考个驾照,科目二都考不过——于是,气急败坏的赫卡忒开始抓壮丁当陪练。 闲到在真理田园上插路牌的萨若汶,和赫墨拉埃忒尔这对儿属性不对根本做不了事的夫妻,就一起被她抓了壮丁当陪练了。 一来二去,同病相怜的萨若汶和赫墨拉夫妇关系也熟悉了许多,这对夫妻对萨若汶的存在接受良好,并且发誓不会将这秘密透露出去。 而到现在,萨若汶旁观这么久,都学会不少了,赫卡忒还一头雾水,甚至占卜出明天冥界天气晴朗这种大乌龙。 “说实话,赫卡忒某方面来说,占卜还是挺准的嘛。”萨若汶轻声说。 占卜出他在白杨林,就往和白杨林反方向的真理田园走;占卜出赫墨拉吃的下块点心是咸的,那么下一块一定是甜的;占卜出埃忒尔今天会在花园倒霉,就跑花园里去捡到一袋不知谁落下的金币。 反向预测,多准。 赫墨拉回忆了一下,发现还真是,“但她肯定抓狂为什么都是反的。” “属性问题?”萨若汶怀疑。 “谁知道呢,也没听说命运偏爱天神们啊。”赫墨拉摊摊手,说着,她便看见埃忒尔往他们这边走来,猛地跑上前抱住他,“埃忒尔!” 他俩抱了许久,才恋恋不舍地分开,黏糊样让萨若汶怀疑他们不是分开了一天,而是一百年。 和爱人腻歪完,埃忒尔似乎才记起旁边有人,说:“萨若汶,我问了涅墨西斯,她说你可以想一下,为什么那位老人的儿子无法进入爱丽舍。” 在爱丽舍里给老人许下的承诺,萨若汶一直记着的。 但鉴于涅墨西斯和缪斯们的友好关系,萨若汶并没有指望复仇女神为人类报复自己好友。只是想问一下这位能看到世界所有仇怨的女神,老人儿子的故事真相如何,也希望这位作为缪斯好友的女神能透露一些关于缪斯的态度。 而这段时间,萨若汶醒来过几次,哈迪斯看了他的留言后似乎对他采取放养态度了,不怎么约束他的行为,他便几次根据卡戎所说地址去找涅墨西斯,但都没找到过。 直到这次被赫卡忒抓壮丁,和赫墨拉他们认识了,他才得知,涅墨西斯居然受缪斯们的邀请跑去了奥林匹斯山游玩。 神祇的出游,几乎都是以年起步的。埃忒尔曾经在山上遇到过涅墨西斯,说她似乎发现了有趣的复仇对象,暂时没有回冥界的想法。 萨若汶在冥界浪可以,但上奥林匹斯山,就是哈迪斯不说他也知道是万万不行的。只好拜托埃忒尔他们帮忙了。 还好,这一次还顺利,很快便带回了信息。 “老人的儿子,那位英雄,无法进入爱丽舍?” 萨若汶惊讶。尽管他能说出冥界的一百个不好,但那也只是个人审美的不满意,对冥王治下的严明律法,他向来心服口服。 这律法也是他能安然摸鱼的保障,不至于让缺少冥王的冥府无法运转。 而未犯罪之人进入爱丽舍永享天乐,这条规则犹如冥界法则般不容挑衅。 确实,尚在爱丽舍时,萨若汶也疑惑过,老人的儿子作为保卫家乡的英雄,再怎么也有资格进入爱丽舍,那为何没在乐园见到其身影。 彼时的他以为踏入乐园之路曲折难寻,又缺少指引,那老人的儿子可能不幸在外迷路,所以没进入爱丽舍。 但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没有进入爱丽舍和无法进入爱丽舍可是两个概念。 前者算他倒霉,后者就得问他到底干了什么了。 因为拜托了埃忒尔去询问,赫墨拉自然也知道萨若汶在帮一个人类追问一位缪斯做的缺德事,但听埃忒尔带回来的信息,事情似乎另有隐情。 赫墨拉看萨若汶如此沉默,怕这个善良的青年一次热情就这么被人冷水浇灭了,安慰他:“有时候人类的目光被阴云遮蔽,看不到事情全貌,因而造成误解,影响其他人的判断。所以别想那么多,也许那个人类不是故意哄骗你的。” 听出她的安慰,萨若汶笑了笑,“我也没那么脆弱,赫墨拉。只是在想哪里可以找到那位老人儿子的信息,我想知道真相。” 那位一遍遍弹奏琴曲的老人他是真心相处过的,自然看得出老人的悲伤与愤怒做不得假。 就算那位“英雄”真的并非良人,那么老人也不知情。不管是家长的滤镜,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萨若汶都没有责怪那位老人的意思,更没有因此受伤。 他现在只是在好奇真相而已。 “那你可以去询问塔纳托斯。”埃忒尔建议道,“塔纳托斯作为死神,收割着所有死者的灵魂,每个灵魂在他那里都有记录。” 萨若汶点头,“谢谢,我会去找他的。” · 在工作时摸鱼,然后一开门就看见上司是什么心情? 塔纳托斯条件反射地把留声石塞进翅膀里,结果忘了关声音——剧中,国王发现自己的八个孩子没一个是自己亲生的愤怒叫骂在本来安静的房间吵得可怕。 吵得塔纳托斯额头冷汗直冒。 但好在,他的上司侧耳听了听,随后便开口说:“《雅努比斯国王》?这一版的合唱没有原版好,主唱上台前肯定狂吃了三瓶蜂蜜,不然无法理解他的声音怎么粘成那个样子。” 很好,是那位萨若汶,塔纳托斯安心了,附和道:“我也觉得。但原版的大王子真的不堪入耳,他们生生把一个王子唱成了乞丐。” 说着他退后,让这位顶着自己头顶上司的脸的殿下进来。视线下移之间,塔纳托斯注意到了一条长长的辫子垂在这位耳侧,随着其主人的动作,上面编在上面的金穗花和水仙花摇曳生姿,浮动着暗香。 塔纳托斯生生噎住了,不太敢想象如果自己上司醒来看见这条辫子会是什么感受。 注意到他的视线,萨若汶看了过来,笑说:“怎么,塔纳托斯你也想编个辫子吗?” 塔纳托斯疯狂摇头。 萨若汶还惋惜,“那可惜了,银发挺适合麻花辫的。” 不过调侃几句,就该说正事了。塔纳托斯又慌忙从自己翅膀里把留音石翻出来关掉,便听见萨若汶询问能不能查一个人类灵魂。 这不是什么难事,塔纳托斯问:“生卒年是多久,名字还有父母是?” 萨若汶上哪里去找这么多信息,那老人自己也不知道儿子具体何时去世。 见萨若汶答不上来太多,塔纳托斯也不惊讶,熟练地问:“那知道他的亲人吗?借助亲人也能找到。” “他有个父亲在爱丽舍,我倒是知道他父亲的信息。” “那就方便,跟我来吧。”塔纳托斯带着萨若汶七拐八拐,来到一个地下入口。 推开厚重的大门,萨若汶瞬间睁大眼睛,墨绿的眼眸中倒映出一室的星空。 他们踏入其中,站在静止的水面之上,如镜的水面倒映出四面八方的无尽星尘,走动间,脚下推开层层涟漪,荡漾开来的水纹又消失在远处的群星之间。 “这里是「死亡之镜」。” 塔纳托斯对这幅情景倒是很习以为常,所以并不感到惊讶,而是语气平平地向萨若汶介绍着: “当年,冥王陛下借我的部分神职,开辟出这个空间,由我管理。这里的星星,都是一个个灵魂。” “冥界的星星都会掉到这里来。星星越亮,说明这个灵魂越纯粹;星星越黯淡,说明这个灵魂越堕落。当它全部黑掉,就要坠落到塔尔塔洛斯去了。” “离我们越远的星星离「我」就越远。那些看不清的,基本都是没有掉到冥界,还在天上的星星。” 注意到萨若汶好奇的目光,他还说:“嗯,你想要碰一碰吗?看到感兴趣的轻轻碰一下就能看到它们哦,星星们感觉不到的。” 而萨若汶已经说不出来话了。 他记得他刚想过,冥界没有星星,因为黑暗笼罩着这里,星星的光太过微小,透不过原始霸道的黑暗。 但现在塔纳托斯告诉他,冥界不是没有星星,只是它们掉落冥界,不会在所谓的天空停留,而是选择坠落地底,拥抱死亡。 全冥界的星星都聚集在了这里,构成一条地底的璀璨星河。【你现在阅读的是 】 14、很好的滤镜 直到这一刻,萨若汶才终于有了“我穿越进了神话世界”的实感。 他看着生长双翼的银发神祇垂目,星河便随之流转;神祇覆手,星星便主动飞至眼前。满天繁星都只是他指间的音符,交织在星轨之上等候属于自己的乐章。 “……”转过头的塔纳托斯怔愣了一下,忍不住说,“萨若汶,你能不能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最是不要用陛下的脸这样看着他,他容易做噩梦。 萨若汶眨眨眼,“哪种眼神?” “就那种,呃……”塔纳托斯皱眉想了半天,然后才想出个并不恰当的比喻,“那种母神看到猫的眼神。” 每一次,见到一向端庄优雅的母神,看到那类四足长毛动物就两眼放光地扑上去的样子,塔纳托斯就会被疑惑笼罩,陷入无法理解的自我怀疑中。 而刚刚,萨若汶的眼神一下让他应激了。 他做了什么吗,他只是去资料库里拿了份资料而已啊。 这份资料里的是萨若汶的救命恩人吗?这么激动。 意外得知神秘的尼克斯女神居然是个猫奴的萨若汶噗嗤笑了下,收回自己可能有点狂热的视线,没有过多解释。 随后,他接下了死神挑出来的星星,这颗星星在这片星河里不算最亮的,但要说黯淡也够不上,只是这万千星尘之一,一颗普通到很难让人记住的存在。 他轻轻触碰这颗星星,不久便得知了一个令人唏嘘的故事—— 所谓英雄也只是凡人。这个男人有一个善良的父亲,仁慈的母亲。但很可惜,他的父母都太过善良慈悲,甚至爱孤儿甚过爱自己的孩子,于是在无人在意的角落,被忽视的孩子被嫉妒蒙盖了双眼。在一场铺天盖地的寒风中,他的父亲因劳累缠绵于病床之间,医生给的草药明明能治好病痛,可他却想:如果不是自己的父亲收养那么多孩子,怎么会在病床上与吸引着塔纳托斯的目光?而为什么平时他们从未照顾我,我却在这种时候是照顾他们的人? 所以,抱着难以言说的心态,这个刚七岁的男孩儿,把从医生那里拿到的草药丢掉了,谎称天气太过寒冷,医生的草药已经冻坏死了。他的父母多么信任他,最终只能在寒风里失去性命。 但这个孩子没有觉得是自己导致了父亲的死,因为母亲从未责怪他,反而开始溺爱这个七岁的男孩儿,害怕他也某天死亡突然带走了他。十分讽刺,父亲的死反而让他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母亲的爱。 溺爱让这个男孩成了最勇敢的人,他不敬神明,因为神明不偏爱他;他沾花染草,因为她们就该爱他;他自视甚高,因为他自私得如此理所当然。 这样的人爱上了一位来此地传教的女琴手,他觉得她拨动琴弦是在朝他挥手,闭眼侧听是在关注他的动向,一颦一笑皆是吸引他的注意。于是他猛烈地开始追求琴手。初来乍到的琴手生长于神殿之中,太过天真,没有识破他甜蜜浪漫的谎言,很快陶醉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爱情之中,最终被始乱终弃。 女琴手是悲剧女神的祭司,但这不意味着她会忍受自己的爱情化为悲剧。于是她向自己的女神献祭,请求报复那负心的人,让他也承受背叛的痛苦,咀嚼自己种下的恶果。 而后面,就是老人所念叨的故事真相了。哀歌的女神接受了祭司的献祭,请求自己的好友复仇的涅墨西斯以最痛苦的方式报复了这个无法无天的男人。 神的复仇是持久的深刻的,男人众叛亲离,灵魂将在黑暗中永世徘徊。而男人的父母疏于管教,那便让他们得知“真相”,永世不得安宁。 而最终,这个故事以面目全非的样子流传着,少有人再知晓原貌。 虽然有所预感,但萨若汶看完后还是觉得棘手,不知道那个老人是否能够接受,自己的死是由自己一直疼爱的孩子一手造成的这一事实。 “墨尔波墨涅还真会创造悲剧。”跟着看完故事的塔纳托斯没有多悲伤,他看见的类似故事已经太多了,“她在的地方总会引起悲伤,比我都厉害多了,毕竟她还能让神哭泣。” 死亡对不朽的神明无济于事,但悲剧可以感染所有生灵。 经他这么一打岔,稍显沉闷的气氛一下被打破,萨若汶应道:“但你也是她笔下永远不可缺少的一环。” 塔纳托斯耸肩,“对神来说可不是。” 既然知晓了真相,他们就不再惊扰「死亡之镜」,离开前萨若汶还问他能不能自己来这里。塔纳托斯不明所以,说随时都可以,这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见惯了奇异景象的神明当然不理解一个人类的浪漫,在他看来「死亡之镜」里是千百年都未有变化之地,实在太过无聊,没什么好看的。 人类倒得偿所愿,心情好多了。 · 不过要不要告知、什么时候告知、怎么告知老人事情真相,还是让萨若汶有些纠结。 回去的路上,向来不会察言观色的塔纳托斯都看出他的苦恼了,可他不太理解,“真相是什么你就说呗,反正他儿子就是做了这些事。” 早在去「死亡之镜」前,塔纳托斯就知道了萨若汶在为一个爱丽舍的老人找一个人类灵魂的讯息。 “但我怕他一时撑不住啊,原以为英雄的儿子却是弑父者,还是个渣男,哪个父母能轻易接受?” 塔纳托斯更不解,“呃,这个很严重吗?” 萨若汶才后知后觉这个描述何其适配当今神王,再说冥王陛下也是弑父者,风流成性在这群希腊神祇里甚至没有任何说头。所以他只能尴尬道:“对人类来说,可能比较严重吧……” “那你问那个老人想不想知晓真相吧。”塔纳托斯一针见血,“你帮他们忙前忙后查明真相,已经做得够可以了。他们要不要接受、能不能接受是他们的事,不是你要头疼的。” 听此萨若汶才茅塞顿开,随后有些疲倦地打了个哈欠,“说得也是。” 他这几天为了赫卡忒那个三脚猫占卜,跑来跑去的,确实该累了。 “我还没想好怎么写信呢——哎,算了,”萨若汶还是有点措手不及,最后他托着脸想了会儿,对塔纳托斯眨眨眼,“塔纳托斯,拜托你请求下冥王陛下,帮我个忙,派人给爱丽舍那位老人送信告知这件事的真相。记得要先让人先问问他到底想不想知道真相,哪怕他的儿子可能没他想得那么好。求求了好不好?” “……”塔纳托斯生生往后退了好几步,用翅膀遮住脸,“你别用陛下的脸说这话……啊啊,你正常点!” 萨若汶哈哈大笑,在死神反应过来打人前迅速开溜。 这些日子,赫卡忒也不是天天沉迷无效占卜的,受冥王委托的她主要还是在研究萨若汶和哈迪斯一体双魂的问题。 尽管剥离方法还在研究中,但赫卡忒也找到了萨若汶时不时才出现一会儿的原因: 让一个人类的灵魂去支撑一个神祇的身体还是太勉强了,支撑的时间是有限的,能使用的力量也是有限的,一旦超过可能就要透支灵魂的力量。 所以最开始的几次,萨若汶一下晕过去,要么就是破除诅咒,要么就是下塔尔塔洛斯,都花了太多力量,灵魂承受不住被迫沉眠修复。 当然,为什么这俩人一人醒来另一人就会默契睡去,这一点赫卡忒还没研究清楚,只能猜想是冥王神格不能拆分成两个人,一人醒来另一人只得睡去。 而现在,为了不透支灵魂,萨若汶听从“医嘱”,只要感觉疲惫了就尽快睡去。 回到冥王宫飞速写完信,萨若汶就打着哈欠伏在桌子上睡去了。 · 哈迪斯刚一醒来,就感觉自己右边头皮有些紧。 他不明所以地偏头一瞧,一根编着水仙花和金穗花的粗长辫子就这么大咧咧地垂在自己耳后。 哈迪斯:“……” 真是每次醒来都会给他点小惊喜。 塔纳托斯站在一旁,看陛下醒了便迅速迎上来,说了萨若汶的请求。 那起刚压在手下的信,哈迪斯看了一眼儿内容,发现大概就是塔纳托斯说的这么回事儿,但措词行文很明显地变得委婉,旁边还附了一张便条。 “如果老人家选择接受真相,就请帮我把它交给他吧,我相信您会同意的。” 后面还跟了个线条简单但特别形象的小表情: “?(ˊvˋ)?” 这倒让他想起萨若汶第一次给他写的信,乖乖巧巧里又暗戳戳藏着理直气壮的口气。 笑了声,哈迪斯点点头正准备同意,就看着塔纳托斯莫名其妙地抖了抖往后退。 哈迪斯转过头:“出事了吗?” 塔纳托斯低头不看他,“一切安好,陛下……” 那你退什么?哈迪斯还没发问就听见塔纳托斯声音如同蚊子叫地控诉:“没什么没什么,就对您的脸有点阴影……用萨若汶的话来说就是有点ptsd……” 哈迪斯:? · 脚踏飞鞋,手持双蛇权杖,赫尔墨斯飞在空中,挥挥手将一批四处逸散的灵魂带到了正确的道路上。 路过滴着毒涎的地狱三头犬,灵魂群有些害怕的骚动,他用权杖敲敲大地,安抚了下他们。 “刻尔伯洛斯,早上好哇。”赫尔墨斯可是地狱门的常客,和这只冥界守卫算是混熟了。 趴在地上的地狱三头犬朝他吐了口气,算是回应。 赫尔墨斯热情道:“心情不好吗,最近没有人给你弹琴吗?” 他遵循着宙斯指令,搜集着当时那个蒙面琴手的信息。但不知怎么,这一次连多智近妖的他也马前失蹄,什么线索都没找到,遇到的冥神一个两个都说没听说过冥界有这种神。 至于当事犬刻尔伯洛斯,就更荒唐,它说除了它主人,冥界就没人哄过它。 它主人便是冥界之主哈迪斯。 但怎么可能啊,哈迪斯会弹里拉琴?里拉琴的创造者赫尔墨斯从来没听说过。 而且如果真是哈迪斯,他怎么可能看见宙斯就跑? 所以赫尔墨斯只能只能认为是刻尔伯洛斯这只大笨狗太蠢了,什么都不知道,还认错了人。 果然,并不抱希望的问话得到了三头犬的否定,今天依旧是毫无收获的一天。 赫尔墨斯叹气,不过也不算多沮丧。宙斯撩过的人不说一万也有上千,多情的神王可能转头就忘了一个蒙面的琴手,他犯不着多么上心。【你现在阅读的是 】 15、爱丽舍返场 爱丽舍。 夜晚里的爱丽舍依旧灯火通明,鬼魂们不似做人时必须睡眠补充体力,所以晚上多会聚乐欢庆。 这种时候,菲迪亚斯总会是聚会的焦点,不管是活跃气氛还是做主持他都信手拈来。 今天恰巧是祭祀农神的日子,众人相聚一块儿清洁自身,为自己的家乡和尚未过世的亲友祈求着仁慈的农神洒下慧种,庇佑土地永远肥沃,作物永远丰茂。 祭祀之后,大家围着篝火,听着琴手唱诵神迹,歌颂英雄,人们的心被故事里的角色牵引着,时不时便爆发出一阵笑声或者叹气。 菲迪亚斯帮祭司们组织着秩序,看见这热闹的场景,也跟着高兴,同时他还想起了一人,感叹道:“要是萨若汶还在就好了,他特别喜欢这种热闹的集会。” “那他一定会是祭典上最受欢迎的诗人。”一个在爱丽舍呆了很久的祭司听到他的话,应和道。 萨若汶的琴声总带着非凡的吸引力和感染力,连无心无情的冥植们都会为了听他的曲子争先绽放。 可惜就像他突然出现,许久前又突然消失,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菲迪亚斯想起友人为他画完肖像后离开的样子,也满心疑惑,不过他相信他的友人现在过得很好。 从最近进入爱丽舍的新鬼魂增多就能看出来! 他知道友人很可能离开了爱丽舍,所以十分关注乐园外的信息,自然注意到了最近几年顺利进入爱丽舍的鬼魂数量明显增多了。 他特地跑去问了他们,那些鬼魂告诉他,真理田园上有好几处路牌指引爱丽舍的方向,特别显眼。 而且就算真的路痴,也总会有一些在田园游荡的冥神精灵们带他们进入爱丽舍。 这些刚来冥界的鬼魂不知道这些有什么不对劲,但菲迪亚斯这些老鬼魂肯定知道这不寻常。 “一定是萨若汶做的!”菲迪亚斯当时听到这些消息,兴冲冲地对所有见到的鬼魂说,“他说过他和冥神们相识,也只有他关心鬼魂们在真理田园里迷路的事,只有他会去劝说冥神关注我们!” 他骄傲得像自己做的这些事一样,把心底原本因为友人消失前诡异的冷漠而升起的芥蒂彻底抛掉了。 友人根本没有变,还是那个看着冷冷清清,实际特别热心温柔的人嘛。 而且自他看过那副肖像后,他的诅咒也不知不觉消散了,菲迪亚斯能推测出绝对是友人为他破解的,满心满眼都是怎么感谢友人。 但可惜,现在不说道谢,他连在哪里找到友人都不知道。 菲迪亚斯叹了口气,望向爱丽舍外的方向,友人离开后爱丽舍就一直封闭到今天,鬼魂们只进不出,他想混出去简直难上加难啊。 这件事一从心底翻出来,菲迪亚斯连去参与宴会的心思都没了,郁郁地疏远人群想跑到清静之地散散心。 可走路间,他突然瞥到了一个阴影般的身影,菲迪亚斯猛地停下脚步看过去—— 那是一个身着黑纱袍的人,袍子边角褴褛,飘在半空中就像水中浮动的海藻,衣服上刻绘着水仙图样,手执一根高过头顶的白杨木手杖。 冥界使者。 好歹是在爱丽舍呆过许久的老鬼,菲迪亚斯在爱丽舍没封闭前还是偷偷出去玩过好几次,时不时见过这种影子般的存在四处游走。 据说他们是冥王的信使,传递着冥王的命令,协助着死神的工作,也是将恶魂拖入深渊的锁链。 但不论哪一条工作,都应该和爱丽舍毫不相关啊! 菲迪亚斯疑惑又好奇,下一瞬间又看见了一个资历颇深的祭司带出来一个他十分熟悉的老人来到这位冥界使者的身前,然后行了个礼离开了。 是那位因缪斯女神而蒙受痛苦的老人。 菲迪亚斯睁大眼睛,老人进入爱丽舍后从未出去过,绝对不可能和这些来无影去无踪的使者有关联,他只能想到一个人能联系起两者。 曾经承诺会为老人复仇的萨若汶。 他立刻调转方向往那边走去,这可能是他打听到自己友人近况的唯一机会! 而菲迪亚斯一走近,便听见老人颤抖的声音。 “……我儿子的……大人?” 果然是萨若汶!菲迪亚斯这下百分之百确认了,连忙加快脚步上前去。 他的动作完全没有遮拦,冥界使者见此警惕地看过来,手杖转了个方向就要打下来——好在老人大叫一声让使者停下了动作,菲迪亚斯这才惊魂未定地意识到自己这猛地跑过来有多不妥,平常人看见冥界使者都是躲得远远地。 使者扫视了下他们二人:“熟人?” 老人忙点头,顶了顶菲迪亚斯,“是的,大人,他在爱丽舍一直照顾我,也知道我儿子的事,我很信任他。” 菲迪亚斯站到老人身后,也点点头。、 使者便收起手杖,反正冥王陛下从未说过此事需要保密,既然老人不在乎他人知道,他也懒得说什么。他重回话题:“是,我奉陛下之命为你带来你儿子的生平经历,也是你的儿子遭到悲剧女神报复的真相。” 说着他拿出了一封信,却没有立刻交到老人手中,带了一点怜悯说:“不过,陛下有令,说你可以选择打开信封接受真相,或者驳回信件沉浸于现在的谎言里。” 怎么这么说,菲迪亚斯皱起眉,这使者不是来说萨若汶复仇的信息的吗?怎么这么听来反倒是老人儿子自己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想着他担忧地看了老人一样,便见老人看着使者手里的信,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满布的皱纹里几乎都要抖出愁虑。 菲迪亚斯在纠结要不要开口问什么时老人终于抬头看向使者,有些褪色的眼睛复杂难辨,“使者大人,这封信是一位名叫萨若汶的青年写的吗?” 还好使者还算有耐心,没有对他们沉默许久还没决定拿不拿生气,“我不知道,陛下只说是你们都认识的人写的。” 他们都认识,可能在冥界爱丽舍之外还找得到冥神的,不就只有萨若汶了吗? 可他们光知道萨若汶和冥神认识,却实在没想到,能和冥王陛下有关系啊,都能让冥界使者前来送信。 菲迪亚斯和老人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底的惊讶。 以萨若汶的性格,如果没查到结果他是不会贸然来信的。老人想着刚刚使者的样子,心里已经有了也许来信内容完全不是他想的样子的底,咬了咬牙问:“使者大人,我是不是受到了欺瞒?” 使者不言,只是叹了口气,将信件往前递。 菲迪亚斯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但来不及劝阻神明,就看见老人颤抖着手拿过了信件迅速看了起来,他哑了嘴巴,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做。 使者见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便转过身想要离开,却被菲迪亚斯一下叫住了,疑惑地转过头看这个鲁莽的人类。 菲迪亚斯握紧拳头,“大人,我想问问您见过萨若汶吗?他最近怎么样?” “萨若汶,是谁?”使者歪歪头不明白。 “啊……”菲迪亚斯愣了下没想到对方居然不知道,但也很快反应过来,描述友人的外表,“就是一个黑色长头发、墨绿色眼睛的青年,男的,长得很帅,皮肤很白,大概比我高半个头的样子,嗯……” 但不知道为什么,越描述,那位使者的眉毛皱得越紧,把菲迪亚斯吓得说不出话来。 使者问:“你在哪里见到的这位?” 菲迪亚斯不解,"呃,就是爱丽舍啊?" “多久?” “大概、大概三四年前?” 使者似乎想起了什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把菲迪亚斯打量了一遍,脸冷得就像冥河里的冰块,气氛一下降了下去。 菲迪亚斯不明所以,身上被看得起毛,还好,这时候老人已经看完了信,他连忙把注意力拉回来问老人:“怎么样?”他猜想信上应该没写什么好东西。 谁料老人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冷笑了一声,怒道:“我就说这几年爱丽舍的方向已经明晰,为什么他还是未来到乐园,原来是根本无法来到这里,活该啊活该!” 老人是善良而非傻子,说实话,死了这么久后,他对活着的太多事都有些模糊不清了,但总还记得当年病重时,儿子推开门扉,哭着说没有讨到草药的样子。 那时候,屋外风雪大作,儿子双手被冻得发红麻木,眼泪鼻涕凝成一团,悲痛欲绝的模样给了老人很深的印象,他其实不是一个害怕塔纳托斯的人,妻子为他几乎无药可救的病痛哭时他甚至还有心情反过来安慰对方,说之后的人生如果没有他,也要好好活下去。 只有在死前,他见到年幼的儿子如此悲伤,他才有了一分恐惧——他害怕自己死了。他还没有认认真真陪过这个会叫他“爸爸”的小孩,没见到他的长大,还没有教对方射箭,没有和妻子见证对方结婚生子,没有…… 于是他闭上眼前,握着自己妻子的手,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好好陪陪孩子吧……” 而现在,这一封信将他死前最后的嘱托衬托得多么可笑? 这话说的有些直白了,几乎等同于直说他那儿子根本进不了天堂活该去地狱。菲迪亚斯吓了一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老人明显不想多说他那儿子做的混账事,冷哼一声,转而对使者恳求道:“大人,我想请求您能否带我去见一面写信者,如果没有他,我想我还会被蒙骗于一个谎言之中,我无论如何也想当面感谢他的帮忙。” 怎么可能随意把人类的灵魂带出爱丽舍?使者正想拒绝,就见菲迪亚斯也附和,“对啊,大人,我也想见见萨若汶,他当年帮我解除诅咒,还为爱丽舍的灵魂们指明方向,我也一直想当面向他道谢。” 使者忽就愣了下,沉思了一会儿,居然答应了他们,“可以是可以,但我说好,你们随我去冥王宫里,必要跟随在我身后,恪守礼仪,不能打扰到任何神祇。” 萨若汶居然在冥王宫?菲迪亚斯眼睛都瞪圆了,对他这位友人曾经的低调感到惊奇。 他不会就是一位冥神吧? 他和老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如此猜测。如果真是这样,也能解释萨若汶为什么能做这么多事了。 就这样怀着各自的心思,他们跟着使者几年来第一次离开爱丽舍。【你现在阅读的是 】 16、见冥王 真理田园往左是无尽深渊塔尔塔洛斯,往右是永恒乐园爱丽舍,而居于两者之间的,便是巍峨矗立的冥王神殿。 从大地而来的死灵,如果有什么大的冤屈或请愿,都会跑到神殿之中求见冥王。 不过,到底是传说里凶残冷酷的冥神神殿,实际上有胆量真跑到神殿的灵魂很少,而能进入爱丽舍还去冥王宫的就更少了。 哪怕是曾经有胆量偷溜出爱丽舍的菲迪亚斯,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更别说一直呆在爱丽舍的老人了。 但和想象中的各种压抑、窒息、残暴的场景不同。 现实里的冥王宫倒像是一颗沉静的巨树,似乎还带着些许活力……? 还没有走进大殿,便听见了乒乒砰砰夹杂着快听不清的对骂声,菲迪亚斯和老人不约而同地瞥了瞥前面带路的使者,心里有点打鼓。 他们不会倒霉得遇到什么战场了吧…… 正担心着,不远处右侧柱子旁,一个熟悉的身影就迅速吸引了两个人类的注意力。 黑发的男人身着简约黑袍倚靠在柱边,垂目看着悬浮在半空的石板书,时不时落笔写上一两字,姿态悠闲自在。 萨若汶! 菲迪亚斯还没激动地喊出声,那位一直沉着稳步的冥界使者比他反应还快,快步上前低首行礼,“陛下。” 什么……陛下? 菲迪亚斯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一旁的老人倒退一步,好悬没摔倒地上。而同时,注意到他们的黑发神祇抬眸看了过来,深绿之瞳硬是让人找不到一丝生机之色,沉沉犹如古井绿藻。 他看向在冥王神殿难得一见的爱丽舍灵魂,右手在空中一挥,石板书悄然消失。在身后大殿不断传出的打斗声里,他的声音依旧有着穿透力,“何事?” 使者开口说明了两个人类的来意,但被“萨若汶=冥王”这一等式吓到了的人类呐呐得根本说不出话,始终等不到问话,最终使者解了围,看向大殿,又看了看大殿门口改文件就不进去的冥王,担忧地问: “陛下,出了什么大事吗?” 冥王宫向来清静,这么热闹可很少见。 哈迪斯似乎也有点头疼这问题,眯了眯眼,语气颇为无奈说:“为了冥王宫花园到底怎么设计吵起来了而已。” 已经脑补到宙斯明天宣布对冥界开战的使者:“啊?” 哈迪斯回了他一个无语的眼神。 说实话,这一出其实和菲迪亚斯他们要找的萨若汶可息息相关。 源头还得追溯到他当时下令试图管束下萨若汶的行动说起。 萨若汶呆在冥王宫出不去,除了批改公文,什么事都去做了,其中就有折腾冥王宫的花园。 他想把从爱丽舍薅来的大地种子种在花园里。那些种子哈迪斯也注意到过,但知道冥界土地土质特殊,这些娇贵的大地种子根本活不了,就根本没有在意它们。 谁知道萨若汶这个犟脾气,发现活不了就大发科研精神,找到殿里几个神职跟植物扯了点儿关系的神就来研究怎么改良土地让它能活种子。 结果是哈迪斯松口放了他到处跑,萨若汶就十分无情地把这件本就来打发时间的小事转头就忘,连修普诺斯他们也没怎么在意。 他是打发时间了,那几个植物神却研究上瘾了,灵感爆棚。 再加上萨若汶本来就看不惯冥王宫这冷到北极的装扮风格,时不时就暗戳戳地加点一些自己喜欢的物件,比如长廊里的油画,花园里的躺椅,桌上的鲜花。 那几个植物神注意到了这小小变化,就兴致勃勃地找到他,提议要不直接把花园翻修下? 萨若汶都没多想,一想这不巧了吗,就乐呵呵地同意了,还积极参与。 这事在一堆生活情调为负的冥神们里不算什么,连修普诺斯都没关注到他在做什么,哈迪斯更是不知道萨若汶居然“暗中”和这么多神有所交流。 萨若汶发现没人管,就更有兴致了,和这群低阶神的交往就这么阴差阳错地持续了下来。 而可以说,没人管的萨若汶完全低估了一个冥王的关注,对这些神阶低微、平时也不受重视的植物神有多大的冲击以及……鼓励。 然后,哈迪斯就代他接受到了这群被打鸡血的小神祇的热情——今天一大早就来了三四个神祇在大殿里堵住他。 哈迪斯原也以为是冥界出什么大事,一并接见了他们,于是就和七八份儿园艺设计方案面面相觑。 植物神们要他评选出哪个方案最好。 他看着那一堆真分辨不出来谁比谁好的设计图,最后只能盲选了一个。 然后那群植物神就激动地要他详细点评。 对所谓园林设计一窍不通,之前所有类似项目都丢给修普诺斯外包出去的哈迪斯:“……” 他沉默以对。 可已经被萨若汶“热情关注”养得心高气傲的一群植物神对此并不买账,但他们肯定不会怀疑冥王有问题啊,所以只能怀疑是对方做了什么让冥王大人如此沉默。 于是他们开始在大殿掐架,势要用自己的语言证明自己的方案才是最厉害的。 艺术家掐起架来都是忘我且激烈的。 在他们开始撸袖子拿长针打架时,哈迪斯默默溜出了大殿,为了避免他们把大殿拆了,他就倚在外面没走远,无聊时拿了点文件看。 省去一些他人不必知晓的细节,哈迪斯简短地说明了前因后果,对使者说:“你多叫几人在殿中守着,等他们打完了拖回各自神殿去。” 使者俯首称是。 哈迪斯便看向跟在后面的两个人类,“艾勒可,菲迪亚斯?” 艾勒可便是那个老人。 “萨若汶?” 还是曾意外见过哈迪斯这一面的菲迪亚斯最先反应过来,声音里带着细微的颤抖。 以铁律无情著称的冥王怎么会是那个会跟他们一起弹琴说笑的灵魂,他可记得最开始萨若汶连字都不认识,怎么可能是冥王陛下?! 没人注意到,一旁领命将要离去的冥界使者悄悄停下脚步,一双耳朵支得多高。 还真认识?难道这菲迪亚斯就是那些谣言里的…… 哈迪斯瞥了暗戳戳听八卦的使者一眼,直截了当地否认,“我不是萨若汶。” 但他也没有跟一个人类说明情况的必要。 不知情的使者在心里发出呀呀呀的怪叫,就这么否认啦…… 菲迪亚斯被这否认一下堵住话头,原本话痨的人头一次不知道回话。 一边的老人忙说:“是我们被迷雾遮眼,认错了面貌,冒犯了您,万分抱歉。” 哈迪斯摇摇头没计较,“你们只是来找写信者的?” “……对,对的。”菲迪亚斯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说,“大度仁慈的冥王陛下,我们思虑友人心切,却苦于寻找无方,听闻是您派出使者送信,便冒昧前来探听——” 不说这“大度仁慈”差点让一旁正大光明地偷听的使者差点没绷住,哈迪斯自己也揉了揉额角,总感觉自从萨若汶来了后,他的行程里总要单开一列专门解决那人惹出来的一系列麻烦。 萨若汶的事不宜传播太广,哈迪斯想了想,先把使者赶走,招呼两人往书房走去。 两个人类没想到冥王陛下居然还挺重视,诚惶诚恐地跟上来,一进入房间,便对房间里四角堆积如山的石板纸卷肃然起敬。 摆摆手阻止了这俩人类开口说废话的意图,哈迪斯随手拿了两套笔纸抛给他们,“想对他说什么就写下来。” 菲迪亚斯和老人对视一眼,踌躇一会儿,就见喜怒不形于色的冥王陛下已经坐下闭目养神,似乎真不在意他们。 老人叹口气,“写吧。” 冥神向来喜怒无常,难猜心绪,他们只是两个人类,按他们所说的做就行。 菲迪亚斯还有些遗憾,写写停停,悄悄瞥了那位坐在不远处的冥王好几眼,脑子里的想法一团浆糊似的。 他倒是觉得冥王应该没有那个心情骗两个手无寸铁的人类,他说不是就应该不是。但又联想到当初萨若汶离开前的样子,菲迪亚斯又不确定了。 所以萨若汶和冥王陛下到底什么关系?怎么长得一模一样?萨若汶又到底是什么身份啊?为什么他能让冥王派信使送信? 啊啊啊—— 想得让人崩溃,菲迪亚斯咬着笔头把头发都抓成鸡窝,结果一抬头就看见那位一直闭目养神的冥王陛下正直勾勾看着他。 “!!!”菲迪亚斯差点没吓得跳起来。 而哈迪斯明显不知道尴尬为何物,见他抬起头就问:“你是他画的那副肖像的模特?” 他刚就觉得这个叫“菲迪亚斯”的人类有点眼熟,这下才想起,当时他在爱丽舍醒来,看见的似乎就是这人。 菲迪亚斯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冥王口中的“他”指“萨若汶”,害怕瞬间压了下去,忙点头,然后试探性地问道:“陛下,请问……萨若汶最近怎么样?” 哈迪斯想起萨若汶吃嘛嘛香哪儿都能玩儿的样,再看看眼前这人害怕得要死还硬着头皮发问的样子,心说萨若汶真能招人,见过他的人都惯为他着想。 于是他回:“很好。” 菲迪亚斯总算松了口气。 哈迪斯挑眉,“那你怎么和他认识的,关系如此好?”【你现在阅读的是 】 17、前奏 菲迪亚斯对冥王的问话受宠若惊,见对方和萨若汶似乎熟识的样子,便挑挑拣拣地把自己和萨若汶结交的过程说了说。 哈迪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这些他其实听修普诺斯说过一遍了,甚至后者更为详尽。 但不知道为什么,听那人在不同的视角下的样子,他觉得还挺有趣。 出于不知名的心态,哈迪斯对这位萨若汶几乎用一条命解除诅咒的菲迪亚斯观感并不佳。 这人太过浮躁鲁莽,说话做事几乎不经过大脑。 能进入爱丽舍算是他唯一的优点了。 座下人类越说越忘我起劲儿,完全不知道作侧耳倾听状的某位陛下早已神游天外,并在心底给自己下了差评。 等人中途歇了口气,哈迪斯问:“萨若汶喜欢参加琴赛?” “对啊对啊,他可厉害了,就算来得晚也一下冲到前面。”菲迪亚斯这下彻底放开了,还转头看向老人,“艾勒可,你更熟吧,当时就是你推荐他去比赛的。” 哈迪斯把目光转向那位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老人。 老人怔愣了下点头,“对啊,萨若汶阁下很有天赋,一首曲子听一遍就会了。他也很喜欢凑热闹,总是乐得去祭典里献艺。” 能哄睡刻尔伯洛斯的水平,自然超群。哈迪斯点点头,不由想到,似乎在平时,萨若汶很少弹琴。 以冥神们传播信息的速度,萨若汶弹琴应该会有风声,但那次哄睡刻尔伯洛斯的琴声就是他听到的最后一次了。 原先哈迪斯以为对方只是水平高但不喜欢弹,但听菲迪亚斯所说,却不是这样。 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着,哈迪斯没有再问什么,等两个人类写完了信便叫人带他们出去了。 看着桌上摆着地两份书信,哈迪斯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萨若汶在冥界过得并不舒心。 这种不开心不是指冥界有哪里苛待了他而使他不舒心,而是萨若汶与冥界隔阂依旧的不舒心。 当然,萨若汶如果是一个还活着的人类,和冥界天然就有一层生与死的壁垒。 就像家庭美满的孩子旅居异乡,哪怕生活再幸福,心里都总会怀着对家乡的眷念。 萨若汶心里依旧向往着大地,对冥界产生隔阂,这无可厚非。 叹了口气,哈迪斯叫来了修普诺斯,让他去找这几天在实验室里忙到快失踪的赫卡忒。 修普诺斯应下,正转身欲走,哈迪斯又叫住了他。 睡神回过身疑惑看着冥王。 黑发的神祇难得踌躇,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如果条件适合,就让萨若汶去大地上走走吧。” “但陛下,大地也是奥林匹斯神族常去的地方。”以几近读心的察言观色能力著称的修普诺斯,这时候有些搞不懂冥王的想法了。 “那终究才是适合人类的地方。”哈迪斯说,“地母与奥林匹斯并非一条心。” 修普诺斯见冥王毫无后悔之色,便知道这命令是决心说出的,就熄了劝告之心,俯首称是。 · “陛下,今个儿发生什么了,大殿里这么热闹?” 赫卡忒一来,就颇为好奇地问。 “他们还在吵?”哈迪斯都快忘了那些在大殿里掐架的植物神了,“在比谁的作品更好罢了,萨若汶惹出来的麻烦。” 赫卡忒挑眉,“那位可真有意思。” 哈迪斯冷嗤一声,转而道:“他最近疲惫得越来越快了。” 不谈其他,哈迪斯能注意到自己醒来的间隔越来越短。最开始他可能要几个月甚至上年才醒来一次,但现在不到两个月他便醒来了。 赫卡忒并不惊讶,“陛下,你得记得他是个人类,在冥界怎么会呆得舒服。” 而且还是个一直挂念着大地的人类。赫卡忒想,萨若汶可谨慎了,从未吃过任何冥界的食物,甚至连水都少喝。 那么更别说吃了就得留在冥界的冥石榴了,这孩子一看就没有留在冥界的打算,满心地想要回到阳光下。 赫卡忒想起大殿那边的热闹,心里好笑,“就当养了个过分活泼的幼崽吧。” 人类最多百余岁,而看萨若汶这活泼劲儿估计年轻得很,对动仄就上万岁的神明来说,这确实是个小到不能再小的幼崽。 调侃完,赫卡忒就说起正事:“陛下,您找到人在哪了吗?” “有思路了。”哈迪斯并不托大。 说来这事也难办。至今,他们也仅仅摸明白了,萨若汶的沉睡与苏醒与他的灵魂状态有关,当他的灵魂疲惫时他便会沉睡,而哈迪斯这时就能从被迫沉睡中苏醒了。 萨若汶灵魂中的时间痕迹让他能不被冥王神力轻易反噬,但又是什么力量,能让曾在克洛罗斯的腹中都保持清醒的冥王神魂毫无知觉地数次陷入沉睡? 他们暂时不得而知。 但人类的灵魂藏匿在他的神识之外,这是哈迪斯能够确定的。 狡猾的人类借助巧技借走过存放于他神识空间里的神器,但同时也露了马脚,哈迪斯根据遗留的意识波动,废了点功夫找到了其源头。 那是一片巧妙的意识狭缝。 如果将神的神识空间与外界现实空间相对,哈迪斯跟随萨若汶留下的“足迹”,找到的,就是两个空间之间的缝隙。 但可惜,那道缝隙是单向联系着自己的神识,入口隐藏得极深,只有在萨若汶和他灵魂交换之刻,哈迪斯才能一窥其方位。而就算如此,他几次观察下来也能发现,缝隙开通的方位一直在变动。 萨若汶沉睡时,很有可能就在这意识狭缝之中。 先不说谨慎到如此的意识缝隙是谁搭建的,又是如何链接到他的神识的。哈迪斯现在更关心一件事:萨若汶究竟是幕后的帮凶,还是无辜卷入命运漩涡的人。 赫卡忒看出了他的意思,摇摇头说:“我看他不像是会做如此阴谋之人。” 对于赫卡忒这种放哪里都是当大反派的黑魔法师来说,萨若汶这种人的心思太简单了,这小屁孩儿只想着游戏玩乐,快活得就像奥林匹斯山上那群林间精灵一般。 不过哈迪斯表示:“也不能排除他是伪装的这一可能,保留警惕总归不是坏事。” 他其实并不担心萨若汶会做出什么不利冥界的事,让看一眼儿冥界事务都要死要活的人,哈迪斯也无法想象他能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坏心思。 只是萨若汶和冥界的隔阂,让他有种不确定感,总感觉会出什么问题。 “有冥河反应,赫尔墨斯最近在冥界调查人。”哈迪斯说,“他已经引起奥林匹斯的注意了。” 赫卡忒明白这“奥林匹斯”指代的是谁,唏嘘:“那可真倒霉。” 既然说到此处,赫卡忒想到了什么:“那等萨若汶剥离出来了,你要怎么处理?” 哈迪斯似乎觉得这没什么好纠结的,很快回答道:“他如果真的无辜,那我会放他去他想去的地方。” “那他不无辜呢?” “那只能留在冥界。” 如果萨若汶并不无辜,就算对方满心满眼地想去大地,哈迪斯也绝不可能放一个掌握未知力量的存在离开自己视线。 “真无情啊。”赫卡忒撇撇嘴,“不过既然宙斯似乎看上了他,你把他放去大地,不是羊入虎口吗?” 哈迪斯沉默不语。 拥有鹰般敏锐双眼的女神忍不住哈哈大笑。【你现在阅读的是 】 18、太阳之子 那群有着园艺师梦想的植物神究竟斗出了最佳作品了没有,没人知道。等萨若汶醒来,就只听见宫里的侍从在说,前几天大殿的大门被打出一个洞,肇事人员已经被冥王使者们缉拿作案,压去塔尔塔洛斯关禁闭了。 并不知道自己是事发源头的萨若汶不明所以,只觉得哈迪斯脾气出乎意料的好,人都在大殿里打斗滋事了居然才关几天禁闭。 但这么一对比起来,他对自己就很坏了。还记着封闭爱丽舍和逼他工作之仇的萨若汶心里愤愤,抓到上班摸鱼的塔纳托斯,没收他的全部库存后才心情好点。 要引渡的灵魂那么多,死神还沉迷狗血戏剧,还要不要工作了? 可建立在别人痛苦上的快乐还没持续太久,萨若汶就遭报应了。 · 冥界一直很忙,因为随时都有人死去。而一旦有了什么天灾人祸,冥界会变得更忙。 不过,寻常的天灾人祸往往有所征兆,有经验的冥神早早就能做好准备,但这一次却不同寻常。 当向来从容的修普诺斯都扇起他金贵的羽翼时,冥河中无忧无虑的水泽仙女都被抓去驱赶灵魂了。 这种突然忙碌的氛围甚至影响到了向来不管事的萨若汶,他被忙到见谁抓谁的睡神殿下赶到了阿刻戎河畔,协助卡戎引渡亡灵。 这时他才知道,阿刻戎河上居然有桥,只是平时卡戎慢慢引渡亡灵也来得及,就隐于水下备用。 但这一次,突然增多的亡灵将河的这岸堵得水泄不通,听说可怜的刻尔伯洛斯都为了给亡灵腾位置无从下脚,不得已便升起了冥界白杨木所做的长桥。 如此紧急时刻,冥王哈迪斯应该坐镇冥王宫协调各方,或者架着马车巡视边界谨防漏洞。总之不应该跑到阿刻戎跟一群水泽仙女一起,协助卡戎引导灵魂。 所以萨若汶为防意外,用的自己的本来面貌,然后披着厚厚的斗篷,力求把自己遮得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还好,他这幅打扮在冥神中并不显眼,甚至堪称经典,卡戎看都没多看他一眼儿,就把他派到桥的中心去处理那群不乖乖进入冥界,哭天喊地的亡灵。 萨若汶连忙过去,便看见一个有点眼熟的水泽仙女一手叉腰,一手拿着鱼叉,单手把一只闹事的亡灵叉进怨河之中,全程手起刀落眼都没眨一下,杀气腾腾的样子让周围的亡灵都安分了许多。 对的,冥界的水泽仙女,可不是奥林匹斯那群莲花般纯洁善良的柔弱宁芙,能在几条凶险无比的冥河自由来往的她们,个个都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女夜叉。* 见到他来了,那仙女便朝对面指去,说:“那块儿你负责,快点。” 她一开口,萨若汶才反应过来,这位是他穿越来的第一天,他给了一个冥石榴的那个少女。 但此刻肯定不是寒暄的好时机,他也没有寒暄的心思,点点头,飞快地到了自己的岗位。 引导灵魂的工作其实很简单,只要保证灵魂们不拥堵就是。那么,狠下心,把闹事的亡灵用一切方法叉进怨河,直接从源头解决问题就可以完成任务。 反正在怨河里沉浮,只是会痛苦一点,不会对灵魂引起什么不好影响。 而杀鸡儆猴,在连续叉进去十多个撒泼打滚影响秩序的亡灵后,队伍果然就安分多了。 萨若汶这才得了空闲思考现在的异常情况,以及这群突然暴增的亡灵们。 他注意到这些亡灵基本都是烧伤,他们皮肤黝黑碳化,眼睛流血不止。甚至有些亡灵身上依旧燃烧着熊熊烈火,热浪扭曲着空气,人如烛台般融化,留下粘稠腥臭的脚印。 大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突发森林火灾?还是哪个天神脑抽降下天罚? 惨烈的痛嚎和悲戚的泣音交织成魔鬼最爱的乐章,萨若汶看到一个佝偻着的母亲伸着皮包骨般的漆黑手臂作环抱状,她并不让人感到安全的臂弯间一个婴孩一身烂肉,烧出的水泡流着脓血滴落地面,看不清五官的脸皱缩着因疼痛哇哇大哭。原是死前母亲一直弓腰护着孩子,让两人的尸骨在高温下融在一堆,连灵魂都难以分割。 还有相依着踉跄着向前走的年轻情侣,他们的生命也许是在最甜蜜的一刻戛然而止;迷茫地在亡灵里寻找自己父母的孩童,他甚至可能还不知道什么叫做死亡;至于边哭边走的少年,从他破败的学士服能看出这也许是个刚走出学堂的智士,人生还未开始便匆匆结束。 心里泛起无尽的涩意和难受,萨若汶第一次有点怀念曾经目盲的时光,至少可以不必亲眼见到人间的惨剧,而自欺欺人般逃过内心的悲苦。 刚死的灵魂还滞留着死亡的残影,难免神情恍惚不知东西,挤挤挨挨的亡灵们耸动,只在冥神们的催促中茫茫然涌入真理田园。 萨若汶伸手接住一个被挤的差点摔倒的小孩儿,她的致死伤在腿部,走路踉跄,被人踩中差点倒下 把那小孩儿暂且拉出亡灵群,萨若汶还未找到适合的时机让小孩儿重回队伍,一声高声急呼便划破了充满血气的空气。 “赫利俄斯殿下!” 是赫尔墨斯的声音。 太阳神? 他来冥界干什么! 突然就大批烧死的人群,赫利俄斯…… 几乎瞬间,萨若汶将一切联系了起来,脑里回想起了法厄同的故事。 但不论如何,于人类而言靠近便会被灼伤的太阳化身赫利俄斯的到来,对这些刚死不久的亡灵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 刺眼的光线从地狱门那边一下爆开,极速升高的温度让还残留着死亡阴影的亡灵们沸腾起来,惨叫不断,连严守的冥神们瞬间也乱了手脚。萨若汶还未放手的孩子害怕之下拉住了身前神明的衣袍,极端恐惧让她生出猛力,将遮盖容颜的衣袍拉得歪斜,露出了底下的昳丽青年。 但青年来不及在意这些,也来不及思考什么,他几乎是凭借本能,迅速抬手,不顾体内灵魂撕裂的阵痛,庞大的暗暝神力化为疾风快雨,朝引起骚乱的源头无情地攻击而去。 不合时宜的太阳毫无防备,便被暗含冥土统治者怒气的残暴神力击中,直直在地上滑出百丈深坑,才缓缓停下。 而跟在其身后的赫尔墨斯用上了看家本领,才将将躲过被这强劲的神力波及的惨剧,他反应极快,不去注意那被击落的太阳,而是立刻看向刚刚搅起风暴中心的神祇,幸运地扫到了那还未掩于兜帽下的俊美面容。 白发如雪,金眸熠熠的青年目光冷冰冰地刺向陷于深坑的太阳神,但仅仅转瞬他便重新戴好兜帽,藏匿住了自己的样貌,若不是赫尔墨斯反应神速,估计也要错过这惊鸿一瞥。【你现在阅读的是 】 19、赫利俄斯 修普诺斯和塔纳托斯很快就来处理擅闯冥界的太阳神殿下,赫尔墨斯还挂念着刚惊鸿一瞥的白发青年,但无奈太阳神的排场太过惊人,作为同行者无辜被波及的他不得不打起百分百的精神面对冥府的质询。 等被问完,黑袍美人早就消失无踪了,赫尔墨斯沮丧之际还得把惹出大乱子的赫利俄斯抬到冥王宫安抚冥王的怒火。 想到冥王,赫尔墨斯便突然想通了一些关巧,那位黑袍美人的神力波动给他极深的即视感——那不就像是那铁律严明的冥王陛下的神力波动吗? 当然,赫尔墨斯并不觉得那黑袍美人就是那位冥王陛下—— 先不说冥王在自己的领土上改变容貌又挡得严严实实这一行为的无厘头,就看那青年的灼灼金眸,就和冰冷沉寂的冥王毫不相干。 眼睛能透露出很多信息,赫尔墨斯从那位的眼睛里能看出他和冥王的截然不同。 那是两个不同的个体,商业之神引以为傲的眼光如此告诉他,绝不会出错。 神力波动相似的原因,赫尔墨斯能在半壶水*里说出十几条,但他们绝对是两个人。所以赫尔墨斯从未考虑过黑袍美人是冥王伪装这一情况。 某种意义上,他是完全正确的,因为再异想天开的吟游诗人也想不到,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共用一个身体这种可能。这就是一个命运的玩笑。 但不论如何,黑袍美人和冥王哈迪斯有关系,这是板上钉钉的事。而且赫尔墨斯直觉,他就是宙斯正在查找的那位冥界琴手。 所以在和赫利俄斯面见哈迪斯时,雄辩的神明巧妙地问起了那位一击打落太阳的陌生冥神,将早有蓄谋说成一时好奇,将阴谋伪装成诚挚的赞颂,暗自打探着信息。 “与你无关,你也不必知晓我手下人的情况。” 结果,无情的冥王一句话把他所有诡计堵了回去,让赫尔墨斯心里疯狂咋舌。 算了,如今的情报已经足够给宙斯交一波差,乐观的赫尔墨斯并不在意。再牢固的城墙,只要破了一个口子,倒塌就是时间问题,他向来有耐心,乐得在无数冗杂信息里挑出自己需要的,不论用多久。 · 萨若汶现在头痛欲裂。 死亡枯败的神力在他体内沸腾,人类天然向生的灵魂疯狂地排斥着它们,让萨若汶有一种被生生撕裂的疼痛。 他想,要不是他前两天才醒来,灵魂正处于巅峰状态,估计这么一下得直接晕死过去。 果然人类僭越使用神明的权柄总有代价,就这么一次压下神格与灵魂的不匹配,强制使用大量神力所造成的反噬,就让人痛不欲生。 因疼痛,他脸色并不好,一派冷然,倒巧合地正好符合了哈迪斯如今该有的气场。 一切的罪魁祸首赫利俄斯站在殿下,脸上还带着刚被打出来的淤青未消。赫尔墨斯嬉皮笑脸地跟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扯了一箩筐废话,被不耐烦的萨若汶堵了回去,也没认真听他到底胡说了什么。 他的重点是赫利俄斯,“太阳神赫利俄斯,你的子嗣本来就已酿成大祸,你如今还擅闯冥府,是想错上加错?” 因为被人质疑身世,太阳神之子法厄同吵闹着要独自驾驶父亲的太阳神车一天,许下过答应儿子一切请求之誓言的赫利俄斯尽管百般无奈,也不得不答应。 但事实是,作为人类且没有任何训练的法厄同根本没有掌控太阳神车的能力,神车如撒了欢的野马般失去控制。最后,法厄同于害怕和惊恐中让太阳坠入大地,无数人被烧死,大地都干涸殆尽,直到宙斯用雷电将法厄同劈死,才停下了这一场荒唐的闹剧。 赫利俄斯神情悲痛,看来儿子的死对他打击很大,他抱歉道:“公正无私的冥王陛下,我因爱子的死而血气上涌,冲断了理智,才做出如此惊扰的行为。而请您相信,我从未有半点对死亡的不敬于轻视,这一切都是冲动与莽撞种下的祸根,让我无法控制我的行为,造成我与您、与冥界的裂隙。而我甘愿用一切来补偿受我惊吓而造成的损失。” 等他说完,萨若汶冷冷道:“那你把那个坑填上吧,之后塔纳托斯会带你去塔尔塔洛斯。以及,收起你炙热的神威,不要惊扰我的子民。” 一旁的塔纳托斯俯首称是。 理亏的赫利俄斯听见塔尔塔洛斯也不惶恐,没有辩解什么,倒让萨若汶对他的印象好了一两分。 于是他问了一句:“所以让你如此不顾后果地闯入我的冥界,所为何事——不要说是为了你所谓惨死的儿子,冥府如今如此繁忙全拜他所赐。” 好在,赫利俄斯确实没糊涂到如此地步,他虽然悲痛自己儿子的死,但刚正的太阳神也认为他儿子确实死得活该,没有说出请求要回灵魂之类的屁话。 赫利俄斯说:“冥王陛下,我为消除我的神性而来。” 这一点倒是出乎所有人意料,赫尔墨斯都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过随即他便意识到什么,眼中出现了然之色。 萨若汶一时不懂,但哈迪斯肯定不能不明白,于是他装作并不意外的样子,只反问:“我记得你为遵守斯提克斯的誓言而让自己的儿子独自登上太阳神车,如今誓言已经完成,你却反而想消磨神性,确定吗?” 赫利俄斯苦笑,“我确定。” 那萨若汶不再多说什么,只物尽其用,“那在处罚完成后,你自行前去找斯提克斯吧。” 神性消失的太阳神能不能在塔尔塔洛斯呆都是个问题,萨若汶只是想施以惩戒,不是想杀人。 “感谢您的仁慈。”赫利俄斯对此还很满意,这下谁都不能否认他消磨神性的决心了。 说完他便离开了,而赫尔墨斯明显还有话说,萨若汶想起他刚刚好奇地问打落赫利俄斯的冥神,估计也没什么正经话,便根本不留给他开口的机会,也起身离开了。 果然,看赫尔墨斯一脸“我还有一大堆问题没问”的表情,萨若汶为自己的果断庆幸了一会儿。 等走到没其他人的地方,他才问跟上来的修普诺斯,“赫利俄斯消除自己的神性干嘛?” 就算为自己儿子闯的祸赔罪,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吧。希腊神并没有重视人类到这个地步。 “赫利俄斯是泰坦之战后,少数还掌握着实权的泰坦。”修普诺斯为没怎么意识到暗潮涌动的萨若汶解答,“宙斯之子阿波罗是新一代光明神,赫利俄斯的存在不是不可替代。” 之前赫利俄斯恪尽职守,无可指摘,就连宙斯也不可能随意将一位太阳神的神格无故废除。 但如今,法厄同的事件一出来,那么宙斯就有太多理由惩治间接造成如此罪行的赫利俄斯了。 赫利俄斯能一直在奥林匹斯神环绕的神山上保留一席之地,靠得可不仅仅是尽职尽责这一点,他很快就能从儿子的死里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在宙斯还没来得及发难的时候,自己选择退路。 这下,神性都消失了,神格自然会主动交出来,宙斯肯定也不能说什么,甚至面对这么老实本分的太阳神,他还得反过来安慰几句,好好招待。 都是人精啊。 萨若汶如此想到,但刚动脑想了一会儿,头就痛得要死,只得放弃。 · 乱撞的冥力过了几天,终于安分了,但萨若汶心情依旧很糟糕。 法厄同作为人类越俎代庖擅用神力,造成如此惨剧,让萨若汶联想到了自己何尝不是“法厄同”,只是还没有出错。 他开始整夜地做噩梦,在火焰中尖叫的人群,被闪电劈中的法厄同,还有认命走入斯提克斯的赫利俄斯交替出现在幻梦之中,哪怕醒来,耳边似乎都回响着不知何人的怒骂。 他们在骂他是个强盗,用卑鄙的手段盗取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在享受光明的同时推卸所有的责任。 他精神憔悴,噩梦已经耗干了他的精力,一种隐秘的委屈油然而生却无处宣泄。他便干脆破罐子破摔,开始躲人。直到修普诺斯看不下去,在白杨林某个角落找到了他。 “你的怨气快赶上怨河里的鬼魂了。”修普诺斯撑开横亘的白杨枝,对藏在里面的人类说。 萨若汶躺在树上,树叶盖着眼睛,没有理他。 “做噩梦了?心情不好?”睡梦的神祇扇动翅膀,落在他的旁侧,难得柔声。 说实话这问话有点幼稚,被噩梦吓到这种事,萨若汶十二岁后都没有过了,被人安慰噩梦更是。 他颇有些窘迫,摘下树叶,试图狡辩自己没有。 但怎么可能在梦境的领域骗过睡神?更别说骗过心眼子八百个的修普诺斯。 修普诺斯一眼就能看出人类的心思。 不过修普诺斯还算和善,心里对这个可能最多二十来岁的幼崽抱有一丝照顾之情,可怜他小小的自尊心,不再提这个话题。 但萨若汶最近心情太过抑郁确实是事实,考虑到忧郁而死的人类在冥界就有一大批,并不想萨若汶步此后尘的修普诺斯说出了这次找来的目的。 “你想去大地吗?” 果然,听到这句,神情恹恹的萨若汶终于精神了点儿,来了兴趣。【你现在阅读的是 】 20、俄尔普斯 哈迪斯和萨若汶曾约法三章,约定了萨若汶不能离开冥界。 一是冥界之外情况难以掌控,若发生什么冥府也鞭长莫及;二是冥王有变这件事不能透露给其他两界,而一出冥界就是其他神祇的地盘,保不准就会被发现。 萨若汶知道什么事上不能任性,同意了这个要求,同时也换到了在冥界的绝对自由权,除非他原意,没人能强迫他做什么。 所以他很惊讶修普诺斯的提议,“我可以去大地之上?” “大地终究是地母的地域,”修普诺斯说,“哪怕是把生活在大地的人类视作自己臣民的宙斯,也不能妄言大地是他的领土。” “所以只要当心谨慎,你自然可以前往大地。” 听到这个消息,萨若汶自然开心,但也保持着理智——如果可以随意就去,修普诺斯早跟他提了,而不是拖到现在,“是有什么必须要去大地的事务吗?” 修普诺斯有时觉得萨若汶过于迟钝,但有时又觉得他又太过灵敏,闻弦便知雅意,于是他解释道:“冥界的边界与大地相连,而曾经有两次大地破裂,在边界形成裂缝,让不属于冥界的光线趁虚而入,侵扰冥土。” 第一次是泰坦之战,宙斯率领众神与上一届神王打得昏天黑地,大地都因此颤动。第二次为堤丰之战,地母盖亚最后的孩子堤丰何其强大,宙斯与其大战数年才将其打入幽冥。 两次大战让大地开裂,冥界边界震动,光明神趁机将他的耳目刺入地底,狡黠地绕过黑暗的屏障,让冥界诸神不堪其扰。 “之前大地开裂阳光泄露,都是冥王陛下亲自去修复边界。而这一次太阳神车坠落大地,让生灵涂炭,也让大地融化,为防意外,你去大地走一遭,视察并记录一下情况就是。” 修普诺斯并不要求萨若汶去修复大地裂隙,更多的可能就是看他心情忧郁,借此机会让他换个环境,散散心情。 萨若汶能感受到这里面隐含的关心之意,对此还有些不好意思:“劳烦你们担心了,我会好好调整自己的。” 修普诺斯笑:“是陛下说过,如果条件合适,可以让你出去走走的。我们只是顺势而为。” 那个冷酷无情还小心眼儿的哈迪斯会这么说?萨若汶疑心是修普诺斯在给他家陛下拉好感,但他识趣地没拆穿,毫无感情地棒读了几句夸赞之辞,算是对他的感谢。 · 因为萨若汶不认路,赫墨拉毛遂自荐,陪同他前往大地之上。 他们落脚的地方很幸运地没有被坠下的灼阳波及。紫色风铃草与黄色金盏花在白昼的光彩下摇曳生姿,尚不知晓别处惨剧的垂柳对着水镜梳理发髻,流水依旧清澈,携来远处的歌声,逗弄着踏入水中俯身饮水的小鹿。 与枯燥乏味的冥界不同,生命在此间尽情舞蹈,连太阳坠落也不能阻拦它们的热情勃发。 萨若汶照旧把自己笼在黑色斗篷之下,他走下黝黑的马车,感受着带着露水的嫩草轻抚自己的脚背,轻嗅着空气中与冥界截然不同的鲜花芳香。他的动作惊扰到了草叶上的蝴蝶,它扇动着彩色翅膀,飞过他脸庞,悠然而去。 “虽然这里没冥界呆得自在,但确实很美,对吧。”光明属性的赫墨拉天然喜爱这样的亮色,她的声音唤回了萨若汶随着蝴蝶飞走的神智。 “这里是哪里?”萨若汶问。 赫墨拉回答:“再往北走一点,就是德尔斐了。当年堤丰和宙斯大战时,堤丰的尾巴扫过这里,造成了大地开裂。” 德尔斐他知道,大地的中心,著名的德尔斐箴言便在德尔斐的阿波罗神庙之中。不过看现在的时间,阿波罗刚将皮同射杀,德尔斐正百废待兴,但这也不会破坏萨若汶想要去逛一逛的热情。* 他现在的心情有一些像一些被关久了的小动物,满心地想要撒欢。 不过公费旅游也要先把事干完,他还是乖乖地跟着赫墨拉来到了裂缝所在处。 出乎萨若汶的意料,那条裂缝横亘在草地之上,却并不显得狰狞恐怖,反而一点儿也不显眼。 他低头向下看去,能看见青苔和藤蔓沿着岩壁向下爬去,充填着这极深的地沟。还有从岩壁上横斜旁出的松树,向上生长攫取阳光。地鼠从洞穴间悄悄钻来转去,小鸟在岩壁凹陷处破壳而出。 大地上的生灵用它们的方式修补着大地的裂痕,如今,这里一派生机的模样让人难以相信,这条沟壑来自一场毁天灭地的大战。 检查很快就结束了,其实大地开裂,光线漏入冥界的同时,冥界的死气也会上涌,而看裂缝周围仍旧生机盎然的样子,便知道此处的生死没有过界。 萨若汶飞下地沟,检查了下边界,确认没有疏漏后就飞回了大地之上,颇有些期待地看向了等待他的赫墨拉。 赫墨拉被他的动作逗笑了,挥挥手,“走吧,要去哪里,随意玩儿就是。” 她狡黠地眨眨眼:“这条缝隙更靠近太阳落下的地方,这都没事,那么另外一条也不用太急。” 萨若汶就等着这一句。 于是两神改换形象,低调地前往了德尔斐。 德尔斐,现在的人们可能更习惯称呼它“皮托”这一旧名,这座未来的泛希腊圣地,如今还处于低调之中。 赫墨拉跟萨若汶吐槽,“之前,宙斯见阿波罗看上了这块地,还专门放了两只黄金做的老鹰绕着大地飞,硬说它们的落脚地——德尔斐,便是大地的中心,给自己亲亲儿子造了好一番势。可把赫拉气坏了,阿瑞斯可从来没这待遇过。” 说到这里萨若汶反应过来,“那我们现在应该不会碰到阿波罗吧,我可不方便在那些天神前露面。” “放心啦。”赫墨拉拍拍他肩,“赫利俄斯自愿拿出太阳神神格,这事儿在奥林匹斯还有得闹呢,作为最有可能成为新任太阳神的阿波罗肯定没时间跑一座人类城邦来的。” 人类的信仰也许重要,但相比实打实的神格,就有些掉价了。况且,拥有更多高阶神格,吸引的信仰便越多,没有神祇会本末倒置。 想来也是,萨若汶便向上拉了拉自己的兜帽,露出下半张脸,更方便地打量着这对他来说,千百年前的人类城邦。 赫墨拉作为早期偏原始的二代神,明显对人类已经失去了兴趣,她见证的人类灭绝次数都能用手数了,草草地看了几眼,就失去兴趣,随意找了一处坐下偷懒,完全没有萨若汶那股子积极劲儿。 走着走着,等萨若汶回头,已经不见了白昼女神的身影,他下意识想回头去找找,随风飘来的一阵琴声一下便勾住了他的全部心神。 他循声望去,就看见广场中心,一个身穿白袍的俊俏少年手持七弦琴,动情地演奏着,讲述着法厄同鲁莽冲动、不敬神明的悲剧,为无辜横死的人们悲戚伤感。 琴声婉转,连广场旁的树木与岩石都侧耳倾听,为故事里的人而悲戚。萨若汶忍不住朝那边走去,同那些聚集的人群一般,为他绝妙的琴音驻足。 一曲终了,人们发出还未听过瘾的声音,请求少年再来一曲,但少年显然已经疲倦,接受了大家的赞美,歉意地表示今天的演出已经结束。 “俄尔普斯,再来一曲吧!”【你现在阅读的是 】 21、德尔斐 “我明天离开德尔斐了,俄尔普斯,满足我想再听一曲来自家乡的琴音吧!” 围绕琴师的人群传来声音。 有人哀求着,说得可怜,那少年也似乎不忍有人抱憾离开家乡,开始犹豫起来。 见他犹豫,人们便激动了,一个又一个理由就这么砸了过来,这边他生了病,那边亲人去世心里难受,纷纷扰扰让中心的少年一下昏了头,被热情的人群堵住也出不去,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正待少年昏头转向时,他一下被人抓住了手,少年还没反应过来,周围的人群转眼间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城邦郊外大片婀娜多姿的月桂女神。 “俄尔普斯?你是俄尔普斯?” 少年愣了半天神,才反应过来自己面前,那个头戴兜帽,露出小半张脸的神族在叫他的名字,声音里带着善意的好奇还有些许的激动。 “对,我是俄尔普斯。”白袍少年拿紧自己的七弦琴,点完头,之后才后知后觉道,“这位可贵的神祇,虽然我们素不相识,但依旧感谢您将我从疯狂的人群中解救出来,我从未想到那些人会如此激动。” 很可惜,我也是疯狂人群中的一员。萨若汶心说,而且我还要更疯一点,直接上手把你拎出来独享。 但嘴上他还是装模作样一番,“举手之劳而已。之后面对太多人,你最好一个请求都不要答应,不患寡而患不均嘛。” 俄尔普斯信服,这孩子真被狂热的粉丝吓到了,“如果我早些知道这个道理就好了。” “你是住在德尔斐吗?”破冰完成,萨若汶便暗戳戳地想要打听一点关于这位传说中让冷酷无情的冥王都为其破例的乐师的信息。 而未来美名远扬的乐师现在还只是个刚离开母亲、独自闯荡的天真少年,对帮助他的人毫无防备,“不是,我只是听闻德尔斐在建造我父亲阿波罗神的神庙,便游历到此,还想着能不能瞻仰我父亲的余晖。” 说起这个,俄尔普斯就有些沮丧了,“但可惜,看来我来得并不巧,德尔斐的祭司告诉我,阿波罗神早在七天前离开了此处。” 他扑了个空,不过大老远跑来,看一眼就走也太不划算,俄尔普斯就干脆暂居德尔斐休息了。 “那您呢?”俄尔普斯问起萨若汶,感觉对方的气息不同寻常神祇,他久居神山也没见过。 “我?我来自冥界。”萨若汶编起自己的身份眼都不带眨的,“这也是我第一次来大地呢。” 两个看上去经历颇为相似的青年便一拍即合。 在月光的注视下,他们从琴弦用冥蛛丝好还是用海中鲛丝好,一路谈到了缪斯们新出的音乐和之前的相比有哪些精进之处。 萨若汶陶醉于俄尔普斯精妙绝伦的歌声,而俄尔普斯则惊讶于萨若汶非凡的创造力。 直到白昼的女神从偷闲中回过神,匆匆前来找人,萨若汶才惊觉自己和俄尔普斯玩了好几天了,他们把德尔斐转了个遍,几乎无话不谈无话不说,彼此都觉得遇见了知音。 但无奈身份职责,萨若汶还是依依不舍地和俄尔普斯道别,和赫墨拉前去下一道大地裂隙勘察情况。 在临走时,他拉过俄尔普斯,背着赫墨拉悄悄跟他作了约定,约好之后在靠近冥界入口的曼尼相见。他有一首曲子,但始终找不到适配的歌手唱诵,便搁置一旁。不过现在遇见了俄尔普斯,他心中便有了无数灵感喷薄而出,想要大改一下这首曲子交给俄尔普斯。 这几天的相处,俄尔普斯早知道了这位遮面的友人在冥界身份似乎很特殊,他见对方被管束的样子,还以为对方是那种因好奇偷偷跑上大地的幼神,便一口答应他的请求,将自己游历的下一个目标改到了曼尼的阿里帕特里,冥界大门所在的位置。 · 而这边,看萨若汶一改抑郁,满脸高兴的样子,赫墨拉好奇:“交到朋友啦?” “嗯嗯。”萨若汶使劲儿点头,“是一个天才琴手!天才到我敢说冥王陛下也会在他的歌声下动容!” “噗,这么厉害?”赫墨拉笑出了声,“要知道,地底的主人可是出了名的不解风情。” 萨若汶语气里包含着一种看透未来的自得感,“我那位朋友可不一样——” 这就是那种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他未来有多牛逼的快感啊,萨若汶可算体会到了网络小说里穿越古代的主角该有的快乐。 不过,俄尔普斯的未来也不算多美好,思及对方和爱人欧律狄刻曲折的生死之恋,他想着,如果到时候命运时刻到来,他能不能凭借自己在冥界的面子帮上一点忙。 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嘛。 抱着各种乱七八糟的心思,他和赫墨拉驱使马车来到了第二道大地裂缝。 果然如赫墨拉所说,这一条裂缝比上一条情况更好。 高耸的树木将巨根扎入土层,如手术的缝纫线,将这一道裂痕严严实实地缝上,也只有零星几株本不该生在此处的金穗花能让人窥见这里曾经发生的灾祸。 “它们居然能在大地上活下来。”蹲下身轻触那几株灰色的金穗花,萨若汶还升起一种“他乡遇故人”的微妙隔世感。 花朵似乎觉察到他来自冥界的气息,生来向暗的花惊喜得直打颤。在冥界这些对萨若汶这个辣手摧花犯避之不及的金穗花,在这里便高高兴兴地贴了过来。 这里处于深林,阳光无法穿透层层叠叠的林叶,倒给了生长在树底的金穗花们一席生存之地。 将这一道裂隙毫无复裂迹象的情况,记录下来,这次大地之行的工作便结束了。 萨若汶再在大地上玩了好几天,才精神饱满、颇为不舍地回了冥界。【你现在阅读的是 】 22、悲喜剧 奥林匹斯山。 众神的居所云雾缭绕,向下俯瞰,便能将人间的模样尽收眼底。但如今人间的样子可不太好看——大部分地区枯焦如黑炭,血泪和火焰构成塔纳托斯与刻耳最热爱的舞台。也只有少数过于幸运,恰逢神明驻足的地方才免于此难。 而灾难发生后,众神也在积极补救着受伤的大地。水神们引来清泉甘霖,滋润干裂的黄土;农神行走过每一寸烧焦的土地,用神力使绿叶重生,鲜花再放;植物神们便紧随其后,让绿植的身影再次蔓延滋长。 阿波罗派下自己神殿的祭司,前往受难之地为人们诊疗伤痛;雅典娜顾及人类的温饱,难得和波塞冬合作,让猫头鹰与海马衔去布匹、橄榄与海鲜。 赫尔墨斯送完最后一批灵魂进入冥界,一回来便见到如此忙碌的奥林匹斯,还颇有些不习惯。 他飞上神王殿,在其中找到了正在处理太阳神车的宙斯。 天空不可能没有太阳,赫利俄斯跑去了冥界受罚,那便要另找神去去暂代赫利俄斯的神职。 说是暂代,更像试手,等后面赫利俄斯正式交出神格,这位暂代的神也就转正了。 对此心知肚明,也知道自己绝对没有机会的赫尔墨斯并不在这上面多花心思,他详细地向宙斯报告了他在冥界的见闻,着重谈论了那位惊鸿一瞥的白发神祇,说他哪怕去往冥界这么多次也从未见过这个神祇,要么是新神要么是一直被冥府藏匿;说他和冥王哈迪斯关系匪浅,连神力波动都如此相似;说他形貌昳丽无边,金瞳犹如灼灼火焰热烈诚挚,双手修长,一看便是一双抚琴的好手。 宙斯听出了重点,“我那兄长冷硬如磐岩,能养出这样的人?” 神力波动如此相似,那要么是冥王一手擢升的从神,要么就是冥王的子嗣。 但不论哪个,听赫尔墨斯描绘的气质修容,宙斯都有点难以想象那是个来自冥界的神祇。 “他倒是更符合在奥林匹斯山上拨动他的琴弦,与林间精灵一同自由奔跑。” 宙斯意味深长地说,“密切关注最近冥界的动向,最是这位‘新生神祇’。他很可能便是我们将冥府这座牢固堡垒攻破,让视线扩展至地下的绝好良机。” 赫尔墨斯俯首称是,“当然,我可敬的陛下。” · 不提奥林匹斯山上的暗流涌动,萨若汶去了一趟大地后,精气神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甚至都乐意批几份公文,可把修普诺斯他们惊吓到了。 不过看来,大地对人类心灵的治愈是立竿见影的,修普诺斯他们不得不如此感叹,也就对萨若汶之后悄咪咪离开冥界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萨若汶终于感觉自己活过来了,他早和刻尔伯洛斯打好了关系,溜出地狱门便是简简单单的事。 他在曼尼的一处树林里找到了俄尔普斯,那时俄尔普斯正倚着树干,歌唱着他母亲教给他的音乐。那悠扬乐声让不少动物都停下脚步,为他的歌声陶醉忘记了觅食,萨若汶还注意到了几个害羞的山中宁芙,躲在草丛后面痴迷地瞧着抚琴的少年,仿佛他拨动的是她们的心弦而非琴弦。 “你的歌声更有味道了。”等俄尔普斯一曲终了,萨若汶才开口笑道。 “从德尔斐到曼尼,我看到太多曾经未曾见过的风景了。”俄尔普斯和好友打招呼,说起他的游历见闻,“我看见潘的子女和人类的猎人追逐同一只野鹿,最终两方争执反而叫鹿跑了去,还听见塞壬在海涯上歌唱,她们简直是天生的歌者……” 这些都是他呆在奥林匹斯山缪斯神殿里所看不到的,在大地上走得越久,越远,俄尔普斯就越庆幸自己当初选择离开母亲的庇护,离开永远光明的奥林匹斯。 若非如此,他也遇不到萨若汶这位来自冥界的天才创作者,他之前可从来想不到,冥界那方阿佛洛狄忒都避之不及的贫瘠之地还能诞育如此艺术的精灵。 说到此,他便关心起好友的情况,“怎么样,萨若汶,你回到冥界被训诫了吗?” 曾经因为贪玩,偷跑出神山而被母神训斥的俄尔普斯以为萨若汶也是如此情况,这确实是个美丽的误会——上一次赫墨拉着急忙慌找人的样子给了他太大的误解了。 但其实只是因为赫墨拉本就是个情绪外放的神,生来光明属性的她带了些奥林匹斯神的奔放,放在冥神中就显得有点夸张了。 不过萨若汶并没有去刻意解释清楚这个巧妙的误会,他的情况实在难以说出口,如果俄尔普斯,现在这个刚出神山的少年知道他是“冥王”,估计会吓得离八百里远,所以他只说:“放心吧,我和他们关系都很好,没有‘训诫’一说的。” 俄尔普斯这才放心:“那就好,我一路都在担忧,听说冥神都冷酷无情,对天神抱有极深的偏见,就担心你的亲友们不同意我们的交往。” “你这样的说法何尝不是对我们冥神的偏见?”萨若汶笑,“我还听说复仇女神涅墨西斯和缪斯们是能相互邀请的好友呢,你我还不是成了朋友?俄尔普斯,下次不要太轻信别人吧。” 俄尔普斯似乎确实才想起这一茬,尴尬地笑了笑,显得有些傻乎乎的,“好像确实是这样。” 他的母亲,文诗女神卡利俄伯就是九位缪斯之一,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俄尔普斯只好承认自己又被人骗了。 他生气道:“看来那些山中宁芙真的就是只会嚼人舌根的汲汲之徒,亏我曾经那么信任她们,为了报答她们的情报特地献唱。” 萨若汶这才知道那些躲在草丛的宁芙不是偷听,纯粹是害怕他身上冥界的气息而躲起来的。 对于那些弱小的精灵来说,冥界确实是如此恐怖的地方吧。萨若汶想,要不是自己被迫在里面呆久了,知道些内幕,他也会把冥界想得要多凶残就有多凶残。 “……地献唱!” 草丛边,一道细细的声音重复着俄尔普斯的气话,传了过来,一下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俄尔普斯正在气头,看了过去,大声问:“谁在那里?” “在那里!” “什么意思?”俄尔普斯摸不清头脑,索性不耐地朝草丛走去。 “……意思!啊!” 草丛后面,一个森林仙女对他的靠近尖叫一声,迅速往后跑走了,只留下了摸不着头脑的两人在原地对视。 · 之后他们在曼尼一带逛了个遍,期间他和俄尔普斯都没有再见到那个奇怪的森林女神。 “她应该被我们吓到了。”萨若汶说,“算了,如果她有事,总会再出现的。” 而俄尔普斯更不想提她,傻傻地被宁芙们哄骗,因此在友人面前丢脸的他已经对所有宁芙产生阴影了,更不想看见那个鬼鬼祟祟的森林女神。 他如今更关心怎么和友人保持联系。在知道萨若汶说过,自己身份特殊,不能和他一起在大地游历,回到冥界后还可能会有一段时间和外界断联,俄尔普斯便在萨若汶要离开前跑回奥林匹斯,找母亲要来了一对黄金乌鸦。 俄尔普斯说:“它虽然看着只是一只脆弱的小乌鸦,但却有着支撑它往返冥界的有力翅膀,不论相距多远都能找到对方。你走后,我可能也要离开曼尼。等你什么时候能够来到大地,就让这只乌鸦作信使,给我传个信吧。它们可是我小时候把我出卖给母亲的有力帮凶——总会带着我母亲找到我,想来也能借它这一性质传信。” 倒没想到这对巴掌大的乌鸦有这样的能力,萨若汶把它放在仔细稀奇地瞧了瞧,对他保证:“谢啦。我保证,只要有机会,我就会给你发信,前往大地——我的那首曲子还没改完呢,可等着你为我填词作唱。” “那就趁这段时间好好改改,普通的曲子我可瞧不上。”说到专业领域,俄尔普斯便倨傲地说,毫不客气,逗得萨若汶给了他后背一拳。 两人便一人拿了只黄金鸦,嘻嘻哈哈地来到了冥界大门所在阿里帕特里。 天色已晚,塞勒涅架着她的银色马车在夜空下驶过,留为夜晚带来柔和的月色。 萨若汶仰头,注视了高悬于天的皎洁月亮一会儿才转过眼,向俄尔普斯道别,进入了地狱门。【你现在阅读的是 】 23、鸡蛋与石头 一踏入地狱之门,空气的生命力似乎在一瞬间就消散殆尽,冰冷死气迅速吹去了身上残留的暖意,萨若汶高扬的嘴角也不由回落几分。 不过这也不妨碍他对未来充满期待地心情,这是从前从未有过的。 他虽然穿越进这个世界已经好几年了,但冥界冷滞的氛围、重复单调的生活总会给他一种错觉,一种恍惚在梦中的虚幻感,让他从未有过实在的落地感。 也许是因为他一直处在冥王的身体里,所以,哪怕已经知晓他存在的冥神也无法排除将他视作“和冥王绑定的人类”这一潜意识的看法,让萨若汶对自己的存在有种虚无感。 这不是说冥神们对他不好,实话讲,因为萨若汶几次代替哈迪斯维护冥界的行为,很多冥神都已经把他看做了自己人,就算知道他是个人类,也对他很尊敬。 不然也不会关心他的状态,放心他独自跑去大地。 但正是如此,萨若汶就越有一种虚无感。 冥神们尊敬他是因为他虽然被迫占据了哈迪斯的身体但也尽到了冥王的职责,而非难堪重任之辈。关注他对他好也是因为他占据了哈迪斯的身体,他们总不会无视一个“有着”冥王身份的人类。甚至不管束他的行为,也是因为哈迪斯选择给了他相对的自由。 那如果萨若汶仅仅只是个人类,没有在命运安排下占据哈迪斯的身体,能获得这些吗? 萨若汶扪心自问,认为是不能的。 神和人距离犹如天堑,他如果仅仅以一个人类身份穿越到这个世界,可能只有到死后,在阿刻戎河那里和摆渡者卡戎打个照面。这也许就是他一个人类和冥神们的唯一交际了。 毕竟连塔纳托斯,也不像神话传说那样,亲自去地割走一个个死者的头发,他手下有大批“死亡行者”协助他工作呢。 而且,如果他仅仅以一个人类身份穿越到这个世界,以他的霉运,可能早就在太阳神车坠落的一瞬间,烧死在大地上了吧。 所以,冥界的生活总让他感到压抑,不仅仅是环境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因为他总觉得别人是透过一层壳子来看他。 说他太过敏感也好,说他矫情也罢,萨若汶就是这样性格的人。 也因此,他在大地上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快乐。大地上的人不知道他的“冥王身份”,俄尔普斯也不知道,他们看到的就只有白发金眸的萨若汶,而非黑发绿眼的“萨若汶”。 这让他感觉自己是真实存在的,而非处在死前的幻想中。 ——在法厄同事件后,萨若汶真的做过自己早已死在希腊旅游途中,这一切都是他死前幻想的噩梦。 人只有先知道自己存在,才能去寻求存在的意义。 摸了摸手心里的黄金鸦,乌鸦尖利的爪子给手心带来微微的刺痛感,萨若汶自言自语,“你是真实存在的,对吧?” 乌鸦歪头,绿豆大的眼睛看着他,“哇?” 萨若汶笑出了声。 · 哈迪斯醒来时就收到了来自萨若汶的一长条乌鸦养育注意事项,大到乌鸦繁衍问题小到乌鸦早中晚吃什么,面面俱到。 他默默看完,确认这就是一封平平无奇、极其专业的乌鸦养育手册后,带着“?”的心情,终于在花园里找到了一只巴掌大的乌鸦。 乌鸦长得浑圆,站在无果椰树上,见他来了也不躲,“哇哇”叫了两声,然后转着脑袋梳理自己的羽毛。 看着它颇为壮观的体态,哈迪斯很疑心萨若汶说的它后面要帮他送信这一用途能不能实现。 摇摇头,已经有些习惯萨若汶想一出是一出的跳脱性格的他无意管这事儿。 他处理了一些送上来的文件,便叫来赫卡忒。 赫卡忒很快来了,确认他是真正的冥王陛下,感慨道:“这一次萨若汶苏醒时长超乎意料啊,您现在才醒来——难道大地对人类的灵魂影响这么大?” 哈迪斯问:“他去了大地?” “对啊,您沉睡时,赫利俄斯之子让太阳神车坠落了,烧死一大批人,这之后萨若汶心情不好,我们就让他去地上检查大地裂缝,当然重点是散散心啦。”赫卡忒还疑惑,“修普诺斯没有告诉您吗?” 哈迪斯摇头,“我醒后还没召见他。” 况且在确认萨若汶不是个惹事的性子后,哈迪斯就不在监视他行为这件事上下功夫了。 不过确实,萨若汶曾经苏醒时间一度缩减到半个月过,这一次却坚持了两个多月,算是触底反弹了。 哈迪斯说:“既然去大地对他有益处,那只要不过分,就随他去吧。” 赫卡忒挑眉,之前可是哈迪斯自己禁止萨若汶离开冥界的,“不过大地也是奥林匹斯那些神爱去的地方,没事吗?” “依萨若汶不爱争权夺利的性格,那些天神还诱惑不到他。” 在哈迪斯想象里,萨若汶这人就是一只你戳他都懒得动弹的金贵长毛猫,所以他对此并不怎么担心,甚至都没有多谈论,便说起了正事: “我已经能找到那道意识狭缝开口的动态方位,随时可以打开那里,接下来做什么。” 赫卡忒对这进度很满意,“那就轻松了,您能做到在萨若汶阁下醒来时保持意识吗?” 哈迪斯点点头,“试过,但持续时间不长,我能感觉到那股力量会让我不自觉睡去。” “那我做一个隔离阵,让您暂时不受那股力量影响,不过可能需要您的神力作支撑,毕竟要一直运行。” “没问题。” 赫卡忒露出一个终于要结束了的笑容,“那就方便了,到时候萨若汶阁下出来后,您就试着借助隔离阵堵住那道连接通道,看还会不会再昏睡过去。” 之前他们的难题一直都不是如何分离灵魂,毕竟处理灵魂是冥界的老本行。难的是怎么降低分离风险,以及揪出造成这双魂一体现状的力量。 他们已经确定,让哈迪斯无法抵抗地陷入昏睡,和开辟意识狭缝、让萨若汶进入哈迪斯身体的力量都是同一股。而这夹在哈迪斯和萨若汶中间的第三股力量,不知来历不知强弱,哈迪斯他们一直束手束脚不敢下手就是因为它。 力量不可能凭空产生,总有一个源头,能多次让萨若汶进入哈迪斯体内而不惊动其他神祇,那源头一定离哈迪斯极近。 哈迪斯探查过自己的神识没有异常,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那道诡异的意识狭缝。 如果那里正是这股力量的源头,也能够解释,萨若汶每次陷入沉睡,滋养他灵魂让其能重新苏醒的力量从何而来。 只要控制住这股力量,既不用担心哈迪斯再次莫名其妙沉睡过去找不到神魂,也不用担心萨若汶被其破罐子破摔封闭进那道意识狭缝,陷入敌我难办的僵局。 况且,如此也能保护萨若汶的灵魂。 神魂坚韧到千磨万击后歇一会儿就能恢复,但人魂可不是,稍微强烈的力量都可能让人魂震荡破损。 萨若汶仅仅因为长期处于冥界,灵魂都日渐虚弱,可见人魂之脆弱。 这么迂回地控制第三方力量,也是为了避免正面冲突——说来残酷,如果真打起来,哈迪斯的神魂和那股力量,受伤的只会是最脆弱的萨若汶。 “相处了这么久,还是有些感情了吧。”正事解决完了,赫卡忒便本性暴露,左右侧的眼睁开,露出打趣的光。 哈迪斯一本正经,“他本来就是个灵魂纯粹之人,不该受如此无妄之灾。” 萨若汶虽然平时懒惰了点,但到了正事上也不含糊,哈迪斯听说过他维护冥界的事迹,对他敢于负山戴岳的魄力颇为欣赏。 所以,既然能保存下如此难得的灵魂,又为什么不呢?【你现在阅读的是 】 24、奥林匹斯 地府主人与三相女神商讨出了暂且可行的一体双魂解决方案,还在一片黑暗里陷入沉睡的萨若汶尚不得而知。 他们也没法告诉他。为避免打草惊蛇,计划实施的关键时机就在萨若汶和哈迪斯灵魂交换的那一瞬间,时间紧迫,根本来不及信息互通。 哈迪斯这次醒来,便恰恰碰上了法厄同事件余波的正式爆发,在听说了这次事件的两个暴风眼儿赫利俄斯、法厄同(灵魂版)都在冥界,一个不想走一个走不了,他就迅速意识到了风雨欲来的前奏了。 果然,首当其冲就是奥林匹斯那边找的小麻烦,如赶不走的蝇虫一样让人不厌其烦。 哈迪斯只得一边处理这些琐碎事宜,一边在自己意识之中建构那精巧复杂且隐蔽的隔离法阵,顺带还记着萨若汶请求,照看着那只肥到不能再肥的黄金鸦。 那只乌鸦说是萨若汶从大地上带回来的,哈迪斯之前还没养过这类生物,好在这乌鸦是个耐活的性子,随便养养,注意别让它飞跑了,倒也不会太过麻烦。 待法阵构建完成,乌鸦也被养得油光锃亮,哈迪斯虽然依旧忙碌,但在些许零星的闲暇时刻,他心里难得升起了一丝微妙的期待——下一次萨若汶醒来,只要不出意外,就该算是他们的“初次见面”。 他期待见到那位白发金眸、犹如火焰般炽烈的青年。 · 临近海滨,空气便变得咸湿,俄尔普斯赤脚踩在沙滩上,觉得脚底传来的沙砾的颗粒感颇为有趣。 他自己玩儿了一番,便遇到了一些跑来大海边嬉戏的海中仙女,他以带他前往海底宫殿为交换条件,为她们献唱一曲赞美诗。 但还未等比山中宁芙们更要信守承诺的仙女们兑现诺言,他敬爱的母亲卡利俄珀的信件便乘着海风来到。 托西风送来的信里饱含对儿子的思念之情,说听闻了儿子之前返回奥林匹斯的讯息,但可惜当时自己不在殿中无缘得见,遗憾悲伤的女神补救般询问了许多俄尔普斯游历的经历。最后文诗的女神还好奇地问他,他把那只他自己小时候深恶痛绝的黄金乌鸦带走到底是做什么? 俄尔普斯断没有隐瞒自己母亲的想法,也不愿让自己母亲忍受等待之苦,便很快回了信。他告诉母亲自己交到了一位来自冥界的神祇,他用略带自豪的语气赞美了这位神祇,说他的艺术造诣那完全不输神山上任何一位艺术神(包括他敬爱的母亲和姨母们)。而两界相距甚远,他便想起那只可以识路的乌鸦,虽然心里仍旧讨厌它们,但物尽其用,他已经长大,早不会跟一只无知的动物置气,让它做他与友人间的信使也是它的荣幸。 洋洋洒洒写完一封长信,俄尔普斯便拜托东风,看在一对母子之间诚挚的情感,让他的信平稳地去到母亲手中。 在一旁等待许久的海仙女们早就快不耐烦了,见俄尔普斯这个墨迹的诗人终于完成了家书,就连忙把他拖下海,动作之突然差点把俄尔普斯磕在海岸上,还是一位心细的水仙女慌忙出声,这才救下了诗人差点遭殃的后脑勺。 而那封携带着儿子对母亲的安慰,以及自己冥神朋友信息的信件,便在东风之神欧罗斯的帮助下,飘飘乎飞上高耸入云的奥林匹斯神山,来到了一位手持铁笔与蜡板的女神手中。* 卡利俄珀仔细看了自己儿子的信件,在看见俄尔普斯居然结交了一位冥神朋友,担心年幼儿子在外被欺负的她松了口气。 能和复仇女神结交友情的缪斯们对冥神倒没有多大偏见,相反,冥界独特的死亡与黑暗亦是她们的力量之源,君不见多少悲剧建立在无法抗拒的终焉之上? 如果因为那些不知真相的恐怖传闻便信了冥界是什么龙潭虎穴,一众冥神是什么妖魔鬼怪,那才真是被人牵着鼻子走。 相反,冥神们因为排外的性子,往往对已经被视为自己人的朋友极其忠诚。俄尔普斯是天真,不是傻,看他能把自己和朋友的交往事例滔滔不绝,卡利俄珀不用担心那位冥神欺骗自己儿子——如果不是真心想结交,冥神们大多没那个耐心陪一个来自奥林匹斯的幼稚少年。 放下心的卡利俄珀恢复了平时的优雅姿态,便看见了阿波罗自殿外而来,还颇有些惊讶:“殿下。” 俄尔普斯就是她与阿波罗的孩子,音乐之神阿波罗对这个天生善乐的孩子颇为喜爱,俄尔普斯时常抚弄的七弦琴就是阿波罗亲手制作的。 也因此,卡利俄珀和阿波罗关系尚好,没有如希腊神里寻常的关系般,生了孩子就一拍两散。 “我早听闻,我们富有天赋的孩子俄尔普斯贪玩到忍心离开他的母亲,前往大地游历。你收到他的信件了吗,如何?他交到了朋友吗?有没有被大地上的凶兽吓到,或是被那些狡猾的精灵欺负?” 阿波罗看向卡利俄珀手上的信纸,看她还未褪去的欣慰之色,问道。 如外界猜测一般,他近些日子确实在法厄同事件后的余波里忙碌,暂时接管太阳神殿、熟悉驾驶太阳神车,连阿尔忒提斯的狩猎邀请他都难得拒绝了。 这一次来缪斯神殿,也只是恰巧经过时,想起了他新建却还没怎么看过的城池德尔斐的祭司祷言,向他提及俄尔普斯在德尔斐弹唱曲目,吸引来不少信众的事,这才脚下拐弯,前来看看曾经的情人卡利俄珀,至少为此向她道谢。 一代太阳神的退位,也是泰坦一族影响力的再一次缩小,其后的意义远比想象中深远。 从宙斯对此的重视程度就能看出来。虽然阿波罗接任太阳神是众望所归、板上钉钉的事,但赫利俄斯还未从冥界出来,神格还未交出。宙斯便一直关注着冥界里的动向,这些日子,赫尔墨斯往冥界跑的次数都多了不少了。 当然,冥界自然不会无故扣押一个对他们没有任何用处的太阳神,据说是赫利俄斯坚持在塔尔塔洛斯服完十年刑期,以偿还侵扰冥界的罪过,说反正神格早拿晚拿没区别,十年也不长,反正肯定会是他们的,多等一会儿也没什么。 宙斯听到这说法,多想吐口血——交出神格又不会影响你去赎罪忏悔,拿了神格谁管你坐几年牢?! 但没法,赫利俄斯表示全程自愿,他们也不可能撕破脸皮,让冥界强制把赫利俄斯赶出来。所以只能疯狂扯皮,企图以烦死冥界的方式让对方不得不把赫利俄斯这个麻烦劝出来。 说到底,还是谁都不愿意先退一步。赫利俄斯为了自己儿子闯下的祸自行废除神性,这招以退为进用得太好了,宙斯只要还顾及一些老牌神祇的支持,就不可能和其硬碰上,但他也不愿意给一个本就该退场的泰坦让出利益。 事情就这么陷入了死循环。 阿波罗倒是对暂时拿不到太阳神神格这件事没有太多负面情绪,该是他的总会是他的。在他看来,这只是赫利俄斯企图用时间消磨他们的底线,如果着急,那就真落入这位看着醇厚的一代太阳神的圈套了。 不过想到自己父神为此上心,坚持和冥府交涉的样子,他还是起了为父神分担一两分忧愁的心思,最近利用着自己的耳目,注意着相关情报。 而这边的卡利俄珀虽然和太阳神神格之争毫不相干,但呆在奥林匹斯,也知道些最近的风雨,觉得处于漩涡中心的阿波罗多半是想听一些新鲜事,换一下大脑,而且她看心里俄尔普斯写的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便没隐瞒。 “尽管我担心他缺少心眼,像白杨树一样不知变通,受尽别人欺负。但好在,俄尔普斯没让我忧虑太多,他在大地过得可开心了,还把你送给我的黄金乌鸦拿了去,给他新结交的朋友。” 阿波罗听此也欣慰了一下,不过还疑惑,“那对黄金鸦?我记得它们除了能飞一点,以及能找到对方的性质外再无特别,当时我给你,你也只有在俄尔普斯幼年调皮时用过它们找人,他怎么想到送它们?” 而且,正常朋友收送礼物也不会想到送父亲送给母亲的物件吧? “是他交的朋友颇为特别,是个冥界神祇,听说家教颇严,轻易不让出冥界,他便想了这个法子通信。”卡利俄珀说着,却见阿波罗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神色严肃了起来。 “那个冥神叫什么名字?” “名字?俄尔普斯没告诉我,说他朋友不愿太多人知道自己的名号,你也知道,冥神总会有些奇怪的癖好。” 见阿波罗沉思,卡利俄珀也有些迟疑了起来,她皱起眉想到最近奥林匹斯的潜流激荡,颇有些不安,“怎么了吗?” “没有什么大事,”阿波罗似乎已经做下了什么决定,抬眸对她笑道,“卡利俄珀,俄尔普斯现在在哪里,我想见见他。” 他只是突然觉得,如果幸运女神足够喜爱他,或许从俄尔普斯这里找到一条内部瓦解一个坚固堡垒的捷径。【你现在阅读的是 】 25、父与子 如果以人类的视角来看,希腊神的很多观念不合常理也不合伦理。 比如他们虽然无节操,几乎每个神祇情感史都荒诞到荒唐,兄弟姐妹乃至父母子女都来者不拒,搞出一大堆孩子是基操,但他们同时也情感淡薄到极致。 不说轰轰烈烈又立刻沉湖的爱情,有着真正血缘关系的至亲父母子女之间,大部分情况下都是不太相熟的。 生都生了,都是有传承记忆、见风就长的神族了,还需要管教?这是大部分神祇对孩子的普遍心理。 所以,除了少数极其幸运合了父母眼缘,或者遇到个不爱生孩子的父母的神祇,能够有幸享受到来自长辈的爱外,希腊神很多都是从小放养长大的。 对他们来说,没有被塞回娘胎/活生生被吃掉/一出生就被追杀,都可以评价为一个童年幸福的神祇了。 因此,能用心管束自己的孩子,在希腊神里可以说,只有极其爱孩子的神祇才能做出来的事了。 而一般这个时候,这个孩子,就是那位神祇的心中宝。 就像德墨忒尔和她的女儿泊尔塞福涅,前者对后者真的紧张到了含在嘴角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磕了,直接把后者藏在山洞里谁也不让见(尽管还是被宙斯得了手)。 所以在阿波罗看来,俄尔普斯那位冥神朋友,乍听之下,就颇像另一位“泊尔塞福涅”。 他还算清楚自己儿子的性子,知道除了同样性格的人外,自己儿子估计都看不上眼,这位冥神应该就是位年纪尚轻、还充满活力的烂漫幼神。 他打算再去打听打听这位冥神的信息。如果幸运,这位冥神真的是另一个“珀耳塞福涅”,有一个如“德墨忒尔”一样的“主神”父母,那么这就是一个很巧妙的踏板,稍微运作也许能起到极佳的效果,甚至还可能破掉现在奥林匹斯与冥府因赫利俄斯的事僵持不下的局面。当然,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低阶神,也没关系,就当忙碌之中的闲暇,给儿子辨识一下友人也好。 况且,阿波罗能感觉出宙斯对冥界的一些微妙的心思,当年冥王拒绝了奥林匹斯十二主神的位置,终究让神王宙斯心里生出了一根无法拔出的横刺。 那么这种情况下,和冥界保持一定的关联,总会有用的。 卡利俄珀只是一个艺术神祇,没有像阿波罗这样的主神那样,对关系到两界的暗潮看得如此透彻,自然也没有想到阿波罗想见见儿子这一小小请求背后还藏着这么一大圈的逻辑,便告诉了对方俄尔普斯在信里交代的最后去处。 阿波罗在布塞法拉角的海岸上找到了许久没见的俄尔普斯,而后者对自己父神的突然来到还十分惊讶,露出一个贪玩儿被抓包的呆愣表情。 光明的神祇知道自己来的唐突,对被他破坏了聊天兴致的众人致了歉,众人自然不会刁难一位主神,很快便同意阿波罗借走了俄尔普斯。 父子之间聊了几句最近的见闻,气氛就活络了起来,阿波罗才提出了此行的目的,“俄尔普斯,听说你结交了一位来自荒芜冥土的好友?” 俄尔普斯是真的没有想到自己交个朋友还会惊动父亲,一下有些紧张了,“是的——不过,我敢保证,我的朋友是位极高贵的神,从他的言谈举止就能看出。父亲,我敢说,没有人在看到他后会不喜欢他的。他虽然来自幽暗冥土,但有着如盛夏般的热情活力,他带给了我很多灵感,还有他自身的琴技,完全不输我的水平!” 看他紧张的模样,阿波罗好笑地安抚他,“我又不是什么对子女严苛至极的亲长,只要你觉得值得交往,我自然没什么意见。” 俄尔普斯这才感觉过来自己有点反应过度,讪笑两声,“谨谢父亲的宽厚。” “但是我也确实关心你的朋友。”还没等俄尔普斯彻底松口气,阿波罗便话锋一转,“你是第一次离开神山,也是第一次结交好友,对象还是一位来自地底的神祇。” “要知道,俄尔普斯,神山上与你同辈的后辈,可能终生只能在某次大宴会上,恰巧碰上冥界有神生了兴趣,才有极小的概率接触到那些深居简出的倨傲冥神。这让我实在好奇你的那位朋友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他摆出来十足的关怀模样,就像每个真心关注孩子的父亲。俄尔普斯本就仰慕他这位有着音乐之神美称的父亲,更不会对对方饱含诚挚的语言有任何防备之心,再想以友人热忱的性子,应该也不介意自己将他介绍给自己的至亲,那又不是旁的什么神明。 于是,阿波罗很快便知晓了,那位乐于和无邪乐师做朋友的冥神名叫“萨若汶”,这是一个他从未听过的名字,可在他听见这个名字时,心里就升起一番震动——那是神祇的本能感应在试图解析这位“萨若汶”的身份,这至少这证明了他确实是一名神祇。 而能引起如此感应,阿波罗心想幸运女神果然依旧不舍让他失望,那位萨若汶的身份应当不简单。 萨若汶有一头白色长发,这在暗属性的冥神中算是少见的。俄尔普斯说他不爱露出自己的容颜,只在一次意外打湿衣袍后,他才无意间扫过萨若汶的脸,但也仅仅只有一瞬。 阿波罗有些奇怪,“你未曾问过他遮盖容貌的原因吗?” 希腊神普遍浪漫而奔放,以身体美为荣,极少有会隐藏自己容颜和身形的神祇。 “问过的,不过萨若汶说是家中长辈担心他太过张扬,会引来麻烦。”俄尔普斯心中还有一股英雄不问出处的傲气,觉得这理由也说得过去,就没再多问。 在普遍男女通吃的奥林匹斯神祇里,不分性别甚至不分种族,都得保护好自己。 这倒是个理由,阿波罗挑挑眉没有多计较,问起了他们相遇的事。 “你们在德尔斐相遇的?” “对的,当时我被那些热爱歌声的人群堵住了,是他救我出来的。” “那位阁下是一个人来到德尔斐的?” “嗯……应该不是的。”俄尔普斯回忆当时的情况,想起来他和萨若汶交流几天后,一位女神匆匆跑来找萨若汶,神情中是掩盖不掉的焦急与后怕,萨若汶后来只跟他说过那并非他母神,没有详细提及女神身份,但他的心里也有了猜测,“他似乎跟一位女神来到了德尔斐,中途走散了才一个人游览城市的。” “那位女神什么样?” “很普通的样子,应该特地变了样。”俄尔普斯知道神祇为了低调出行时常用的手段,那位女神正是如此。 “嗯……”阿波罗摸着下巴沉吟。 见阿波罗皱眉苦想的模样,俄尔普斯忍不住询问:“父亲,是有什么问题吗?” 俄尔普斯颇为紧张。 他确实喜欢萨若汶这位朋友,自然不愿意看到自己父母与自己独自交到的第一位朋友生了嫌隙。 阿波罗拍拍他肩膀,安慰他,“放心,没事的。只是处于一时好奇。” 还以为和俄尔普斯玩到一块儿的,应该是初出茅庐的小孩儿,但看萨若汶这滴水不漏的样子,阿波罗觉得还是自己想简单了。 但这不意味着他会放弃。 狩猎有规,幼兽不杀。只有能与猎人斗智斗勇的猎物才能激起猎人的血性。 他心里想着事儿,倒没注意到,与俄尔普斯越走越远,回过了神,已经远离了海滩,来到了一处山脚下。 阿波罗收集完线索,正想和俄尔普斯道别,不再打扰他的游历,一阵强大祥和的气息便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循迹望去,神情戒备了一瞬,似乎不解自堤丰之战后就一直沉寂不出的这位如今为什么来到此处,看其神态,还是奔着他而来。 大地的女神体态丰腴,风姿绰约,她朝他们走来,狠厉的荆棘为她主动弯下腰,让出一条明朗的道路,心知地母心思的悬铃木也用力生长出枝桠,为她遮蔽刺眼伤肤的阳光。 俄尔普斯年岁尚小,根本不认识,但也在其厚重磅礴的气息里屏息凝神垂下了头。而阿波罗在这位古老神祇开口前,主动问好:“尊贵至极的大地女神,原谅我们唐突地来到您的领地,但如您宽厚的胸怀,来此应当不为如此小事,敢问以您的慈怀之心,愿意为我拨开脑中的迷雾吗?” 地母盖亚眉眼松动,嗤笑了声,“宙斯的子嗣,收起你们那些言语的游戏,你们脚下是我的土地,也是我的耳目,我的眼我的心,而我也从未耳聋眼花。” 这就是在直说她就算深居神殿,也知晓外界发生的一切,最是如今众神浮动的心思。 不过正是如此,阿波罗反而松了口气。盖亚已经知道了如今奥林匹斯和冥界的僵局,如今却直接找到了他,那就能说明,她至少是偏向奥林匹斯这边的。 思及自己刚刚线索中断的窘境,阿波罗明白了盖亚现在出现的含义,他便不再绕圈子,赞颂了一番盖亚的及时雨,便问道:“我自然不及您的无上权威,那么您到此处,是有什么启示可指明道路?” 盖亚看向了低头不言的俄尔普斯。 阿波罗会意,便让儿子先行离开,后随盖亚来到了一处草地。 草地广袤,阿波罗辨认出来这里是临近德尔斐的一处平原,有些不解,便见地母来到了一道地裂之前。 这条裂痕就像在一副油画中间横划一刀,哪怕有后来颜料填补,也扎眼得可怕。 阿波罗认出来,那是当年堤丰之战,堤丰的尾巴拍打出的大地裂缝,听说最深处直达冥土上层。 也是萨若汶当时来到大地的第一站。 当年的堤丰之战大家虽然明面不说,但也心知肚明,那场毁天灭地的战争是大地母神一手挑起的。而如今,盖亚看着那道地裂神色不明,说: “太阳车坠落地面之后,冥界担心大地再度开裂,便让‘冥王陛下’来到了大地。”【你现在阅读的是 】 26-30 第26章 (倒v)初次见面 萨若汶又在做梦, 这一次,在梦里他就意识到了这件事。 曾经有人问过他,他做梦会有色彩吗? 他反问那人, 色彩是什么? 当时他们两个人都回答不出来, 因为一个从来没看见过,没有概念;一个则认为这东西的存在太过理所当然, 难以跟人描述。 不过托哈迪斯身体的福, 他现在的梦境也能出现许多色彩。 清冽的流水下是灰白的鹅卵石,摇动尾巴飞快游过的小鱼是红白相间的, 被冲撞到摇晃着的荷叶是青翠色的,顺着鱼儿看到岸边,是无数蛛丝一样的白丝铺满了河岸。 所幸这条河流不深, 刚到小腿,萨若汶踩在水底上,挪动脚部,朝岸上走去。 沙沙沙的声音从上面传来,等萨若汶小心避开岸上层层叠叠积攒的灰白丝线站稳,才看到了三位身着长裙的女神端坐在不远处,左边的一位拿着梭子, 与地上丝线相比更加夺目的金丝从她手中纺织而出, 刚才的沙沙声便是从她手中发出。 刚纺出的金线杂乱不堪,中间的女神便用她的巧手将其根根分门别类,规划着每条丝线的长短粗细, 再将其传递给最右边的女神。 最后的女神眼神锐利,一只手挑起金线,以手为尺,衡量判断着什么, 而另一只手执一金剪,寒光在刀刃间闪烁,她手指轻轻一压,一条璀璨的金线便瞬间灰白,掉落在地上,成为脚边无数杂乱斑驳的丝线中的一员。 这套动作行云流水,萨若汶安静地看了许久,漫游的思绪才回到了它该在的地方,他才认出了几位女神的身份——命运三女神,纺线的克罗托、决定命运长度的拉克西丝以及裁断生命的阿特洛波斯。 但他为什么会梦见这三位神祇?萨若汶记得他从未和命运有关的神祇有所交际。 正在迟疑之中,三位女神主动看向了他这位不速之客,她们的神情自若,显然对萨若汶的到来早有预备。 被人这么看着,萨若汶也不好离开了,只好走上前去,主动打破沉默,“这里是……梦?” 人不会梦到自己没见过的东西,这个地方的模样萨若汶确定自己记忆里没有在哪里见到过,这三位女神,更是不可能见过。 “不用惊慌。”拉克西丝,中间的那位女神接话,语气平平如淡波,“你于何时到来,怀着如何的情怀,又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到,都是刻绘于阿南刻卷本的寥寥数笔。” 世间必然与定数阿南刻,规划着最终的命运走向。 萨若汶尽管心里下意识排斥这一现实,但他也知道这一点就是这个世界的客观现实,就像太阳东升、大海潮落一般的自然规律,你可以不承认,但它必然存在。 但这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萨若汶搞不明白,顺着她说:“那就像你这么说,阿南刻让我来到此处又是为什么?” 拉克西丝却不再说话,左边的克罗托也无意开口,甚至看了他一眼就低下了头,不停歇地纺织着生命之线。只有右边,目光永远看向将来的阿特洛波斯起身搭理了他。 “你来的比我想象得要早,命运总是如此急不可耐。”阿特洛波斯说。 萨若汶不语,对这个神神叨叨的梦开始有点厌倦了。 就算是看出了他的不感兴趣,阿特洛波斯也没有半点想解释的模样,只问了他一个奇怪的问题,“萨若汶,你向来为明天要升起的落日放歌,牵起一只毫无用处的手,在一方陌生的墓土上洒泪,那是因为你热爱沉溺于自我的感动中,为此投入了艺术的怀抱。 但我要说,这里和你想象的世界不一样,这里的人牵着我们的丝线,没有谁能够逾越,连神王宙斯也不可以——” 所以你要警告我不要利用自己脑子里的“后世神话”去改变这里? 萨若汶皱起眉,冒出这个想法。 阿特洛波斯的身份很特别,身负裁断命运之刻的她在传闻里,于众神沉睡之后的遥远未来,成为了代理主神。 可出乎意料的是,阿特洛波斯说到后面叹了口气,然后问:“可你要做什么呢?” “我能做什么?”萨若汶对这指控哑口无言,“如果可以,我也许只想回去。” 古代,哪怕是神话世界,有再多的神通也比不上现代的好,至少萨若汶就十分想念现代的工业食品。 “…………那你当记住你的答案。” “同时记住……我们并非敌人。” 阿特洛波斯没有对他的回答说什么,而是兀自举起她的金剪,最高贵的国王与最低贱的奴隶都在这把金剪刀下走向了终焉。 心里猛地一跳,萨若汶只看见那把剪刀的刀刃在反光,光点透进他的眼里像针扎一样刺刺的痛,刀光如闪电般窜近,萨若汶只来得及睁大眼睛,黑色瞳仁反射出最后的寒光—— 他摔进了一处地方,还没等他站稳,一只手就把他捞起来,萨若汶满头问号,便见那手的主人拉走他,另一只手向前一挥,繁复的咒文像自行生长的藤蔓,爬满了施法者所指之处。 萨若汶只来得瞧见一道眼睛般的裂缝,下一瞬,裂缝就被几根咒文组成的锁链牢牢捆住,隔绝了外界视线。 他后知后觉地转过头,便感觉到了一股本该陌生但心底又极度熟悉的视线。 他的眼睛一下看不见了,却感受到了那人把他提溜起来让他站稳,和他四目“相对”着,略带好奇的打量视线逡巡着他的面容。 一个猜想在他的脑子里烟花般炸开,那人的双手还放在他肩上,支撑他却也是牢牢锁住了他,让他不能轻举妄动。 萨若汶能想象出那人黑色的头发,那人墨绿的眼睛,甚至是对方打量着人眼睛微动的模样。但他不太敢动,也只能双唇颤抖地出声,说出了那个一直出现在他心里、在别人口中的名字:“哈,哈迪斯……陛下?” 连陛下都是匆匆加上的。 “嗯。”比想象里还要干巴巴的声音回答了他,算是肯定了他的猜想。 说来神奇,萨若汶控制哈迪斯身体时,用同样的一套发音器官,他说出来的话却和哈迪斯效果完全不一样,至少萨若汶听自己之前用哈迪斯声音说的话,从来没有过这么心惊肉跳的感觉。 那就像是有人把他的心脏狠狠捏了一下,简直叫人难以招架。 “萨若汶。”哈迪斯的问候就没有任何疑问意味了,他看着眼前这个比他小半个头的白发青年,无比肯定对方的身份。 年龄比自己想得还要大一点,哈迪斯估算着。因为职位,见过许多人类的冥王陛下自有一套识人技巧,能看出萨若汶大概二十来岁,比他想的十五六岁还要大一点。 但还是年幼得紧,注意到对方悄悄咬着自己的唇瓣试图缓解紧张,哈迪斯有一种想揉揉那淡粉的下唇,好让其从主人的虐待中解脱的冲动。 金眸犹如流动的黄金般吸人眼球,但却少了几分传说中的生动,就像一对精美的玻璃珠子,精美有余灵气不足。 哈迪斯直视那双眼眸,看它们规律地眨眼,倒映着幽冥君王的倒影的瞳仁,却仅是一面无情的镜子。 墨绿眸色的冥王渐渐发觉了什么,“你看不见。” 手下的白发人类耳朵颤了颤,垂眸轻哼:“嗯,我天生眼盲。” 灵魂状态下却依旧目盲? 哈迪斯皱眉,似乎有些意外。 不过现在也不是聊这个的时候,夜长梦多,哈迪斯还想着快一点分离灵魂,而灵魂分开后,再为萨若汶制作一具身体不是难事。来日方长,这些事可以在未来慢慢谈论。 萨若汶如今目盲,倒没有看见外界传言冰冷似铁的冥王陛下如今却为了一个可观的未来稍微缓和的表情,与其相反,他的表情却慢慢变得凝固,语气有些坚硬地开口,“陛下,你做了什么?” 之前他醒来后,哈迪斯都陷入了沉睡,可从来没有出现过现在这样,他醒来了,哈迪斯依旧精神的模样。 联系到自己失去视力前瞥到的封印着什么的繁复咒文,萨若汶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显得正常,但心里忍不住想着刚刚看到的那一幕。 “你——您怎么还醒着?我的意思是,我之前醒来的时候您都睡去了,从来没见过您醒着的情况。”他的声音有些哑,看不见对方表情,重回黑暗的现状也让他心里有些紧张。 而有时候,意外就像龙卷风,来得又急又猛烈,让人根本措手不及。 哈迪斯还没回答萨若汶的问题,他的身形便陡然一晃,要不是前者一直看着人,几乎能直接倒地上去。 哈迪斯反应迅速地扶起了萨若汶,但触碰到他的一瞬间,原本缓和的神色一下冷凝了下来。 气氛随之凝固,萨若汶感觉到了这剧烈的变化,就像从撒哈拉大沙漠直坠南极大冰川,一桶冰水从脑门浇到了脚底。 肩膀上的手不像刚才那样,真的用上了力气,重到让人难受,早也超出了关心人的范畴。 萨若汶面色煞白,灵魂极为难受,他感觉自己像被什么拉扯着向一个地方拽,骨肉都撕扯得分离,但偏偏哈迪斯的手又牢牢地把他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两股力量就在他身上打架,两方打得厉害,他这个“战场”就遭了最大的殃。 这样无声的厮杀不知道持续了多久,萨若汶被几方拉拽,大脑就像被扎进了一根木棒,搅晃着脑浆,头晕目眩。 “你和那股力量有关系。”哈迪斯终于出声了,声音倒是很平静,但平静不代表什么,比刚刚尖锐得多的审视目光如刺扑面,扎得萨若汶心惊胆战。 哈迪斯意味深长:“我没办法让你们分离,看来你们的关系比我想象得深。” 那股力量,什么力量? 冤枉啊,他穿越这么久,就一个金手指都没有才过得这么苦,能和什么力量有关系。 萨若汶心里反射条件般喊冤,但没说出口。身体撕扯的感觉更深了,而他也感觉到了被撕扯的方向——正是刚刚哈迪斯让咒文捆住的地方。 那么那股力量…… 一个念头在脑中炸开,他一下明白了事情的焦点。 他是知道自己没有在哈迪斯身体里时,一直呆在一个漆黑的空间里的。那空间他研究出来的唯一功效就是帮他恢复能量,跟个充电桩似的。而这些年,他就像个乒乓球一样在那充电桩和哈迪斯身体两边儿拍来拍去,根本无法控制。 可哈迪斯会信吗? 他之前没怎么想过,但看现在这情况,才后知后觉那充电桩应该干了不少其他事。 对啊,初来时他对什么神祇都没有具体概念。这些年下来,终于深刻意识到了什么是神祇,什么是位阶,什么又是一界之主。 能频繁地让萨若汶去侵占一个高阶神的身体,不引起神格强烈反噬,甚至能小限度地使用其神力,这后面没有庞大到夸张的力量支撑,怎么可能做到? 而这么一股来历不明的力量在自己身边,不仅影响了自己数次,疑似还要扎根盘踞,谁能不感到警惕。 萨若汶原先靠着纯粹的人类灵魂,和不爱争权夺利的性格,最重要的是,他从未露出任何超过人类水平的异常之处,才让他们以为他只是个被迫卷进来的无辜灵魂,所以没神想要把他怎么样。 但现在证明,那股明显是幕后的力量却与他息息相关,连哈迪斯废了老大劲儿都没能切断他与力量的联系,要萨若汶来看,也觉得自己真是演技高超,不怀好意。 他是获利方,再怎么反驳也难以让人信任,所以萨若汶只能咬牙摇摇头,咬死了不认,“我一直都不知道。” 这是真话,他确实一直不知道这股莫名的力量居然和他有关,他甚至都使唤不动它。 但还是那句话,哈迪斯信吗? 萨若汶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不是最开始的打量,也不是犀利的审视,而是一种趋于平淡的注视。 反而是这种视线最让萨若汶感到难受,那让他觉得自己不是个人,而是个被随意评估着的什么物件。 他忍不住动了动手臂,缓解一下酸麻的肌肉,撕裂感依旧存在,那边的法阵之下,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他,“声音”之大贯彻灵魂。 而四周漆黑的环境让他极度不安,其余四感却敏感到可怕的地步,被迫收集了太多有的没的信息,屯在脑里就像扔了一堆乱爬的蚂蚁在身上乱爬,除了窒息外没有其他感觉。 “我一直都不知道。” 他死死咬住这句话,就像抓住蛛丝的溺水者。 第27章 (倒v)又要分开了 哈迪斯垂眸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人类, 没有说话。 人类一双眼睛睁得极大,却因为看不见,“注视”的落点有了些偏差, 让其强硬的表示显出一分滑稽, 倒能让人升起可怜他的情绪。 刚刚牢牢箍住萨若汶的手被其主人移到了手臂,哈迪斯能看到对方敏感得因为自己一点小动作身体就打颤的反应。 胆子说小, 人能正面把太阳打下来;但说他胆子大, 随便一碰都能害怕得发抖。 哈迪斯都没见过这种人。 和萨若汶还在心焦自己能不能解释清楚自己没阴险心思不同,哈迪斯没怎么在意这个问题的真伪, 或者说,他早就做好了萨若汶与第三股力量有关系的准备。 只是没有想到联系这么深刻,宛如一体。 这种关系, 就有些像神祇与神格。 哈迪斯眸色暗了暗,但很明显,萨若汶掌控不了对方,甚至在之前,都没有意识到对方存在。 把脱力的白发青年拉到自己怀里夹着,哈迪斯朝这片神识空间一处走去,能感觉到, 越远离那道意识狭缝的连接通道, 怀里的萨若汶越不舒服,到了一定距离,甚至直接瘫在他怀里再也没力气无法动弹。 就像把一个弹簧拉扯到超出了它的弹性恢复返回, 彻底崩坏了一般。 在一个崩溃的临界点,哈迪斯停了下来,蹲下身,把基本瘫软的萨若汶放在地上。 神识空间随神念而动, 银白的锁链从虚空处探出,缠绕在人类的腿上锁紧,刺骨的寒意让其全身一抖。 萨若汶冷汗如瀑,脑里是一片浆糊,无法理解,甚至有点无法思考哈迪斯在做什么。 他撑着地面支起身,表情迷茫,心里的话在嘴边徘徊许久,才在锁链沁心凉的触感下吐了出来,“你,你要做什么?” “安置好危险源。”哈迪斯倒有问必答。 “我说了我真的不知道!从来都……” 被咬得破皮的嘴被手捂住了,萨若汶只能疯狂眨眼睛表示他的心情。 “萨若汶,”哈迪斯放下手,这是他第二次当面叫他的名字,让萨若汶浑身一颤,呆愣在原地,“你对冥界没有异心,这我知道。你厌恶权力,这我也知道。” 哈迪斯曾经有一段时间无法理解萨若汶这种人的存在——哪怕是贪图享乐的奥林匹斯天神,也会为了利益奔走钻营,而权力是带来利益的最快途径。 所以,为了一个太阳神神格,他们能与冥界纠缠不休。 不过打心底来说,哈迪斯从来没有否认过甚至习惯这种为权斗争的行为,毕竟他是克洛罗斯的长子,他刚出生就卷入一场无上神权的争夺战,而他也从不否认自己是凭借血脉与暴力坐上了冥王之位。居于高位,才能俯视一切争斗,也才能为所欲为。 可这一套对于每个希腊神祇都熟悉到不能再熟的路子,在萨若汶身上并不起作用。 这个异世的灵魂猛然闯进这里,借着好运堪堪坐上他们经营数年才能到达的王座,却无心权势,满心扑向虚无缥缈的光与鲜花。 难得刺激一下他,也就像个兔子样缩成一团,恐慌地说什么不知道。 这毫无血性、玩物丧志、瞻前顾后的模样,实在让人看得牙痒痒。 哈迪斯咬了咬后牙,语气难得如此情绪化,带着如此不耐与怒气:“而你不是朝思夜想,都像我分开吗?我允许了。” “至于现在——我要先弄清楚你的力量。客观来说,你与它就是一体的,是任何外力都无法切断的深刻联系。所以,听话,安静,能做到吗?” 但你也没必要把我锁起来,我根本不会驱使它,威胁程度几近为零。 知道这句话对现状毫无用处,于是萨若汶张张嘴没有说出来,只像被吓破了胆一样点点头。 他突然从对方刚刚的一系列动作里深深意识到了什么难以接受的事实,最后,只哑着声音问:“陛下,我还能出去吗?” 亦或者说,你还允许我出去吗? 哈迪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因为刚才的动作,青年衣服有些松开,露出了些许锁骨和胸膛,白色发丝因冷汗杂乱地附在露出的皮肤上,青年眼角飞红,金眸从未聚焦。 他想起了萨若汶刚会改换面貌时,自己那个弟弟,多情的神王陛下,仅仅来了次冥界,就派赫尔墨斯不断地打听着对方的存在。 哈迪斯冷声说:“你知道法厄同的下场吗?” 和法厄同有什么关系? 萨若汶脑子里搅成一团浆糊,咬着牙说:“被宙斯的雷电劈死了。” “那只是生前。”哈迪斯垂眸看他,“我问的是在冥界。” 这下,萨若汶低下头不说话了,不过哈迪斯能看到他忍不住发颤的手,知道他在害怕。 哈迪斯移开眼,毫不带感情地说:“以人身僭越神权,他被打入了塔尔塔洛斯。” 等哈迪斯这句话一说出,周围便安静得吓人,只有远处的隔离阵还在兢兢业业工作着,压制住底下不断挣扎想要冲破束缚的力量。 同样僭越的人类抖了一下,眼皮彻底耷拉下来,无声无息像个娃娃,似乎是真认命了。冥王等待了一会儿,确认对方再没有话要说,便转身打算离开。 总算安分了,果然得吓一吓的。冥王心想。 先分离灵魂,然后制作一个身体安置萨若汶的灵魂。 现在奥林匹斯山和冥界的关系尚未破冰,哈迪斯不管是作为冥王,还是他个人,都不太可能把一个拥有不知名力量的人类给放出去,况且萨若汶这些年占据冥王之位,就算无意打探,也知道了太多东西。 当然,最关键的是,他本来就想把人扣下来。 几乎谁都没有注意到,那双毫无聚焦、半眯着的眼睛里,多了一分如尖刃的寒光。 神祇不论性格如何,面对人类总会有一份轻视。这也不是故意的,而是天然所带的态度,正如人类面对一只蚂蚁,总不可能会认为对方有什么真正威胁到自己的地方。 哈迪斯自然不例外,与萨若汶息息相关的那股力量被隔离阵紧紧地隔离在外,一点儿没泄露,萨若汶现在就是一个稍微受到刺激,就会魂飞魄散的人类灵魂。 “你先呆在……” 话语还没有说完,危险的直觉便先升起,但已经晚了,一把透明的剪刀猛地穿透冥王的后心而过,明明没有造成任何伤口,甚至那把剪刀就像影子一样穿过他的身体,但哈迪斯还是控制不住眼皮的落下,抵挡不住睡意的侵城略地。 在彻底闭上眼睛的前一瞬,哈迪斯看向萨若汶,对方脚上的锁链应主人最后的意志绞紧对方,刚爬起来的萨若汶脚步一踉跄,但还是没能阻止对方的任何动作。 “萨若汶……” 黑发的神祇第三次叫出了人类的名字,这一次几乎是用气音说出来的,那双暗沉的墨绿眼瞳死死盯住站起来的白发青年,最后在某一刻终于支撑不住,彻底闭上了眼睛。萨若汶拖着厚重的脚链走过来,接过对方的神魂,还好灵魂体重尚轻,他能轻易安置好对方。 轻轻说了声对不起,但萨若汶也管不了这么多了。灵魂被撕裂的疼痛依旧刺激着他的大脑,随着施法者的沉睡,隔离阵渐渐放松,里面被压抑太久的力量抓住这一漏洞,瞬间喷薄而出。 脚上的锁链应声而断,化为齑粉消失在空中,无形的力量席卷着神识空间,将萨若汶围在中心,犹如士兵守护着国王。 第28章 (倒v)前太阳神 萨若汶猛地睁开眼, 看向四周,这是个他没来过的房间,他坐在宽阔的床沿边, 脚下是织纹简约的地毯, 房间内的物品并不多,大多都是实用类的必备品, 只有一束放在桌上的水仙花, 还有一只在鸟笼里闭眼的黄金鸦,算是这个房间为数不多的亮色。 这是哈迪斯的寝居室? 意识到了自己身处哪座房间, 他心里庆幸了一下,看来哈迪斯是刚要休息时和他灵魂交换。 不过他居然会把乌鸦带到寝室里养,萨若汶有些惊讶, 可也顾不上这么多。他怕时间拖久了,其他冥神察觉到不对劲,便匆忙提起鸟笼,发动几年前留下的“后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冥王宫。 圆盘状的血月在天际驶入它的轨道上,平等地朝地上洒下难得的浅红月光。萨若汶改换了自己的样貌,拉下黑色兜帽在冥界如影子般快速穿行着。 冥界的土地上任何地方不会阻拦“冥王”, 他很快到达了目的地。 这里与其他地方相比, 显得格外“荒凉”,连冥土上耐活到霸道四方的金穗花都在此处停下了扩张领土的脚步,但这不是说这里寸草不生, 相反,如果让一个生活在大地上的人类来看,这里格外温暖明亮,很适合生存。 只是向暗的冥界生灵本能讨厌这些罢了。 走进其中, 萨若汶在一棵葱葱绿树下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那正是现在处在奥林匹斯和冥界僵局中心的太阳神,赫利俄斯。 应该说快是前代太阳神了。 萨若汶看着对方无聊得把那枚发光发热的神格拿在手上一上一下地抛着,就不知道宙斯看了这场景会怎么想。 赫利俄斯向外说自己要先在塔尔塔洛斯服完十年刑期,但事实是,塔尔塔洛斯哪来这么多地方适合给他坐牢? 哈迪斯哪能看不出来这神就是在拿冥府当靶子吸引奥林匹斯的火力,借所谓服刑拖延时间压低宙斯一众的底线?所以冥王陛下直接把他丢去了斯提克斯河,反正赫利俄斯都说了要为渎职自愿去除神性,早去晚去都是去,还不如趁热打铁现在就去。 去除了神性,就是个人类,最多寿命要长点儿,哈迪斯就理所当然地把赫利俄斯的处罚以人类条件来判决,然后果断否决他进入塔尔塔洛斯。这样,赫利俄斯不离开冥界和冥府便毫无关系,都是他自己自愿的了。 什么?你说神格还在他手上,赶紧把人放出来? 拜托,太阳神神格对都没有太阳的冥府有什么用,用膝盖想冥界都和这件事毫无利益关系吧,要神格自己去找人要呗,冥府又没拦着谁。 什么,你说劝不出来要我们帮忙? 那有没有反思一下自己的原因?真的努力过吗?态度到位了吗?神都是自由的,想住哪住哪,他们可管不着啊。冥界排外的名声本来就差啦,现在好不容易有人想住进来他们还赶人,还想不想要名声了? 如此如此,奥林匹斯山是真的气得牙痒痒,打碎牙只能往肚子里吞,难以从正面朝冥府施压。 而暴风眼中心的赫利俄斯就这么呆在冥界一小角落无聊到发霉,也不搭理外人。 至于为什么偏要呆在冥界? 很多神想问,毕竟谁都知道赫利俄斯这是在拖延,但封闭神殿,跑去沉睡,哪怕去海底,都比苟在与自己属性相反的冥界要好吧。 而萨若汶恰巧知道一些原因,因为这刚好与他有关。 听见有人来了,赫利俄斯抬起头,看向了他,似乎辨认了一会儿,才唤出他的真名:“萨若汶,你醒得比我想象得快啊。” 萨若汶走上前在对方面前坐定,声音还带一点而哑,“出了点意外。” 注意到他有些低迷的情绪,赫利俄斯了然地笑了,歪了歪头,语气有点苦涩,“怎么样,你想明白了吧。” “我也没其他方法可选了,不如就赌一把你。”萨若汶没有否认,将兜帽放下,露出自己的真容。 “先说好,我要先剥离灵魂,拥有自己的身体。哈……冥王陛下不能离开冥界太久,也不应该卷进来这些事。” “你倒是维护他。” “我只是维护冥界,毕竟……”萨若汶垂眸,似乎想起来什么,“这里我还是呆了好几年了,就算不喜欢,也已经习惯了。” “没问题。”赫利俄斯终于露出个符合太阳神之称的灿然笑容,“如果你不是这种人,我也不会来找你。” “彼此彼此。”萨若汶哼了一声。 第29章 (倒v)血月之下 轮盘似的血月在厄瑞波斯之下高悬着, 只有极偶尔的时候,它会因为女神神游天外而脱离轨道飞入黑暗之中,隐而不见。 而没有了血月, 冥界的顶便是一片看不穿的黝黑。 而今夜的冥月女神, 似乎格外地不在状态,月亮在天际时隐时现, 后面直接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怪象甚至引来几个冥神的注意, 他们看了眼儿天空怪道:“赫卡忒今夜喝醉酒了?” “多半什么实验失败心态崩溃了吧。” 回答的冥神漫不经心,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三相女神赫卡忒以魔法与灵魂而闻名, 以致有许多人会忽略掉,她其实还是冥月的女神。 而不管其他冥神怎么想,冥界靠近边界线的某处高山, 有一神一人借着这藏入黑暗的月亮,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一个隐蔽的山洞内。 洞内燃着篝火,照亮了坐在旁边的一名女神,她头戴银冠,身批月辉织就的长纱,面容姣好,一双银眸温润似水。 女神率先看向了先进入洞穴的高大男人, 眉头蹙起, 一脸担忧,“哥哥……你还好吧?” 在后面跟着赫利俄斯的萨若汶挑眉,对这位女神亲自来到冥界感到有些惊讶, 赫利俄斯事件还未解决的当下,宙斯他们居然没盯着这位太阳神至亲的动向吗? 太阳神赫利俄斯有两个妹妹,月亮女神塞勒涅与黎明女神厄俄斯,而这位头戴新月冠冕的女神便是前者。 看出萨若汶的惊疑, 塞勒涅叹了口气,“现在正是白天,有厄俄斯在为我的行踪作掩护,我才能悄悄前来。” “时间紧迫,闲话就不多说了吧。”赫利俄斯大步向前来到篝火边,忍不住在这久违的光热下喟叹一声,随后看向萨若汶说道。 火光跃进金色的瞳眸,萨若汶出神了一瞬,反应过来对赫利俄斯的话应和点头,以他现在的状态,寒暄什么也没有精力。 赫利俄斯是在闯入冥界后不久,自己主动找上他的。 当时萨若汶还因法厄同事件,深陷噩梦之中,日日情绪低迷,赫利俄斯找上他时他根本没心情搭理对方。 但赫利俄斯一句话就让他冷汗直冒,他说:“你不是哈迪斯,对吧?” 萨若汶下意识想反驳,但迅速反应过来,摆出一副看神经病的样子看着他,“太阳神殿下,难道你在冥界水土不服至神智恍惚?” 赫利俄斯大笑,反而更肯定了:“你果然不是哈迪斯,那个闷葫芦绝对不会这么说!” 正待萨若汶想怎么叫人来杀神灭口时,赫利俄斯却对他提出了一个合作请求——他看出萨若汶并非自愿霸占哈迪斯身体的,想要萨若汶与他合作,他为其分离灵魂以及提供身体,而萨若汶要帮他一个忙。 萨若汶自然很快拒绝了,冥界有神在研究如何分离他和哈迪斯,相比意图不明的赫利俄斯,自然是与他相处够久,已经颇为了解的冥界更加可信。 不仅拒绝了,当时的萨若汶还很想跟哈迪斯打小报告,说赫利俄斯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他们的秘密,叫他注意点儿,叫人去调查调查。 可赫利俄斯总是能语出惊人,他被拒绝了也不恼,反而意味深长地说:“我不知晓你的名姓,但你应该比我年岁小,就让我叫你一声小朋友吧。” “小朋友,你真以为那位冥王陛下那么好心吗?” 这么明显的挑拨,萨若汶还没开口嘲讽,接下来的一段话就堵住了他的话。 “冥王陛下铁面无情、克己奉公,是个无法挑剔的好君主,但他依旧是克洛罗斯的长子,有着奥林匹斯神乃至我们的本性。小朋友,我看出你是向往太阳的孩子,是天然属于大地的人,但你觉得,那位冥王陛下会这么简单地把你放走吗?” 萨若汶沉默了,不是他觉得会或不会,而是他根本不知道。他不知道哈迪斯对他这个人的态度,但知道哈迪斯确实一直有意无意限制着他的行动。从最开始不愿他出冥王宫,到后来不让他去外界,正当的理由有千万个,但归根结底就是不愿意轻易放过他。 人类青年曾安慰自己说是因为自己占据了他的身体,任凭哪个人都不放心别人拿着自己的身体到处跑。但他同时也不敢去思考如果他和哈迪斯分开后,对方是否还要这么对他。 他对这个问题一点头绪都没有,那个时候,无知的人类才惊觉自己看着在冥界生活得好好的,但对自己的前路依旧一无所知,一直笼罩在此身原主的阴影之中。 他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了,而赫利俄斯足够从这沉默中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在萨若汶沉默后依旧坚持拒绝他后,年岁已经长过人类存在历史的太阳神只是笑笑。 “我会等你想明白的那天。” “放心,小朋友,我们其实都是被命运推着走的蚂蚁,我也只是为了我的亲人而来,无心也无力再图谋什么我不该有的东西。” 回到现在,不得不说,赫利俄斯说得没错。 因为眼盲,萨若汶没能构建起神识空间里的场景,但记忆里锁链的冰冷触感似乎已经深入骨头,让他每次回想就心惊肉跳。 他不可能就这么被人囚禁而无动于衷。阿特洛波斯说他沉溺于戏剧性的自我感动,但很抱歉,那种被人囚禁还爱上囚禁者的戏码在他这儿不叫自我感动,叫斯德哥尔摩。 再说他和哈迪斯的关系也没到所谓爱恨情仇的地步,他们到现在也只是一对被迫住在一间屋子的室友罢了。 思绪万千而过,萨若汶说话并不七拐八拐,“说吧,你们想让我帮什么忙?” 赫利俄斯当初说是为了亲人而来,看他妹妹塞勒涅真在此,萨若汶也只能相信对方是真心的,不过他真的有这么大能量帮一个主神级神祇的忙吗? 萨若汶自己都怀疑,但不露怯。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奥林匹斯神们,最是宙斯,在盯着我的太阳神神格。”赫利俄斯手心里的神格璀璨,轻声说道。 这是法厄同事件后最大的余波了,闹到现在都没个结果,萨若汶自然知道。 “那你知道这后面代表了什么吗?” 萨若汶想起修普诺斯的话——“宙斯之子阿波罗是新一代光明神,赫利俄斯的存在不是不可替代。” 他点点头说:“是泰坦神和宙斯一代的权力大更替。” “那就很好解释了。” 萨若汶意识到了什么,眼睛微微睁大,打量了他们两神几番,说:“赫利俄斯,你的神格交替只是开始?” “对。”赫利俄斯冷笑一声。 塞勒涅也露出苦笑,“泰坦神被替代是命运所向。当年泰坦之战,我们已然失势,除了我们这种暂时找不到神替代的自然神外,强势的泰坦基本被打入了塔尔塔洛斯。神王宙斯有着很强的野心,匝格瑞俄斯那次再次挑起了他的神经。这次,宙斯借兄长的契机发难,一个太阳神神格远不能满足他难填的欲壑。” 赫利俄斯眉头紧皱:“但我们自然不是任由他借命运之势强行剥夺,躺下甘遭蹂躏的神祇!” “可就算这么说,我能做什么呢?”听见是这么大的一件事,萨若汶忍不住发问,有点想不到他能在这种大局势下扮演什么角色。 他只是个人类,也许现在确实有股莫名其妙的力量在他体内,但他也不太会使唤啊。 可赫利俄斯却莫名其妙对他很自信,萨若汶自己都不知道这自信从哪里来的,他坚定,“你能做的事很关键。” 还是塞勒涅更善解人意,一点儿不谜语人:“地母曾经给如今的冥王说过一个预言,说冥王的命运将会与过去未来交织之处相遇,从此奔入一条无人能够阻拦的岔道。” “我是那个‘过去未来交织之处’?”对这种说法,萨若汶面露尴尬,不过也不得不说这预言准,他从现代穿越到这公元前的神话时代,可不“过去未来交织”嘛? 但这和他能做到什么有什么关系? “对的,而我们泰坦当年去问过地母相关的事情。” 地母知晓一切命运与奥秘,但从未吐露过预言,谁都没有想到,她的第一条预言却落在了一个克洛罗斯之子上,这让其他与地母更为亲近的泰坦们十分关注,纷纷前去询问情况。 但地母没告诉所有神祇她的用意,只跟少数几个透露了些许情报,而赫利俄斯就是这少数的其中之一。 赫利俄斯说:“地母告诉我,你能够让神祇沉睡,也能将沉睡的神祇唤醒。” 所以他看到哈迪斯的身体被萨若汶占据,并没有感到特别意外。 倒是萨若汶下意识看看自己的手,想起那股力量的催眠能力,不然他也不能每次顺利地掌控哈迪斯的身体。 但唤醒? 塞勒涅补充着自己哥哥的话,说出了他们真正的目的:“我们无法改变哥哥的太阳神神格要交出去的事实了,但我的月神神格还有厄俄斯的黎明神格,我们不想再让出,或者说,不想让他们如此轻易地得到。” 萨若汶侧耳听着,知道他们需要自己的地方来了。 “现在还自由活动的泰坦几乎自身难保,也不可能再次聚集反抗如今势头强劲的奥林匹斯神,而地母盖亚自堤丰之战后便闭门不出…… 而我们,想要你前去唤醒沉睡的天空之神、初代神王乌拉诺斯。” 第30章 (倒v)月亮们 乌拉诺斯, 盖亚的第一个孩子,天空之神,也是初代神王, 更是一代泰坦们的父亲。 现在泰坦神族式微, 一代泰坦要么在塔尔塔洛斯要么失踪多年,二代泰坦们独木难支, 在奥林匹斯神族包围下举步维艰。 赫利俄斯几神要求不高, 只是想保留一分余地,而现在有资格、也有可能为他们说话的就是天空之神乌拉诺斯。但他自被克洛罗斯推翻后便回归天空, 陷入永眠。 赫利俄斯他们一度找不到出路,直到去往地母神殿,在盖亚口中得到了有关萨若汶的线索才心思活络了起来。 “你会是破局的关键。”赫利俄斯叹道, “唤醒乌拉诺斯,宙斯会把视线转移到突然醒来的初代神王身上,我们会有一线喘气之机。” 不过萨若汶不是好骗的,“那我呢?先不说唤醒初代神王的方法和难度,一旦唤醒了他,我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吧,那我凭什么要帮你们?” 气氛有些紧绷起来, 篝火哔剥哔剥的声音在洞穴里回响, 红色暖光在石壁上投下几个扭曲的影子。 “就凭你想离开冥界,摆脱冥王的控制。”塞勒涅开口了,声音依旧温温柔柔, 可内容可不是,“萨若汶,泰坦神族式微,是因为大家都没有信心反抗这衰退的命运, 不得不认了奥林匹斯神族的崛起。” 她的眼睛在火光下亮得吓人,“但你是命运的变量啊。连地母盖亚都不得不受制于初代神王的威压,借助她的孩子才能推翻其统治。所以,乌拉诺斯一旦醒来,奥林匹斯的格局将会彻底混乱,鱼水混杂之际,泰坦足以做太多的事。我们只是没了抗争的心力,而非没有抗争的力气,我们完全能够保下你—— 至少让你不受任何神祇侵扰,自由地行走在任何你想去的土地,是完全做得到的。” 神格的交替也要需要有合适的替补神祇诞生,奥林匹斯神族初初掌权,血脉还未彻底扩展开来,新生代没有那么多足够替代他们的神祇。 所以,很多泰坦只是低调,但不是弱小,他们手里还有不少重要神格,隐藏一个人类,绰绰有余。 赫利俄斯也说:“况且到那时,以宙斯的性格,他的视线一定全部集中在刚醒来的初代神王身上,暂时注意不到你的存在。” 萨若汶陷入了沉思,他不信任奥林匹斯山上的那些天神,更别提甚至没接触过的海神了,所以很明显,他只要不想受制于冥界,就只能答应他们。 至少目前,他们的利益没有冲突,有的只是合作可能,至于他是否真的能做到唤醒一位初代神祇,既然赫利俄斯他们相信他能,他这时候自然不能说不能。 半晌,他似乎想通了,眯了眯眼,“那你们如何让我和冥王分开?” 他不可能顶着个冥王身体去唤醒初代神王吧。 赫利俄斯和塞勒涅相视一笑,明显对他愿意帮忙感到欣喜。赫利俄斯说:“放心,是你熟悉的神。” 我能熟悉的,不都是那些冥神吗? 正疑惑,一道确实熟悉的声音从洞穴口传了过来,萨若汶猛地睁大眼睛。 三相女神脚步轻微,走动间眼波流转,手持红宝石法杖,声音带笑: “就是这幅惊讶的表情,哎,可惜用的不是陛下的脸,我可好奇陛下惊讶的模样呢。” · 萨若汶转过脸,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来人,“赫卡忒?你背叛了冥界?还有哈迪斯……?” “怎么说这么严重?”赫卡忒表示不认这个锅,“这只是小小的欺骗罢了,再说,萨若汶阁下,我做的一直都是将您和陛下分开罢了,都是圆满完成陛下的命令,何来背叛?” 萨若汶嘴唇动了动,一个字说不出。他后知后觉想起了什么,在赫卡忒与两位泰坦之间看来看去。 “好了,小侄女,别逗人了。” “好吧,姑姑。” 对啊,赫卡忒是赫利俄斯与塞勒涅的侄女,而掌有冥月神格的她与他们关系也很亲近。 “所以是你把我的存在透露给赫利俄斯他们的?”萨若汶皱眉,赫卡忒因为被委命研究分离灵魂的方法,是最早一批知道他存在的冥神。 赫卡忒无辜道:“拜托,我对陛下很忠心的,当然没有透露过。” 赫利俄斯也及时为赫卡忒解围,“是我察觉到不对劲,主动找到赫卡忒的。她是灵魂领域的主宰,我才想如果你以这样的方式存在,赫卡忒作为冥王亲信,一定知情。” “但你没有告知过哈迪斯。”萨若汶看着她,有些喘不上气,他感觉自己就是个走进四面八方而来的网里还不知情,好笑得东看西看的蠢兔子,“哈迪斯——冥王完全不知情。” 不然也不会在神识空间里对他放下戒备,如果哈迪斯知道了他和泰坦们有结交,肯定不只是捆住他的脚这么简单。 对于这一点,赫卡忒没有反驳,“这点我承认是我小小的私心。” 面对那双金眸的注视,她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左右侧的两张脸选择闭目不看,“萨若汶阁下,和其他出自尼克斯殿下的冥神不同,我是一个泰坦。” 萨若汶看着她,不明白地皱眉。 赫卡忒问:“萨若汶阁下,你知道为什么冥神们乃至整个冥界,总能在一些事上置身事外吗?” “……因为冥界划定生死边界?”萨若汶不确定地回答,神祇不朽,与冥界生来无缘,而万物生死由命,是卡俄斯创世之初便诞生的法则,没谁有那个闲心要去改变它。 生和死就这么不尴不尬地置于神与万物之间,谁也不挨着谁,冥界只要不主动越过界限,便能永远高枕无忧。 一直以来,萨若汶都是如此理解的。 但赫卡忒却闷笑了一声,“在奥林匹斯神族掌权前,也许是这样吧。但现在——萨若汶阁下,已经开始改变了。” “克洛罗斯之子能登上冥王之位,已经说明了冥界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封闭了,只是他们太过幸运,迎来了一个天生的冥王。” “而冥界还能保持清高到现在的原因,就只有一个——冥界是尼克斯殿下的地盘,冥神们十有八九都是尼克斯殿下的子嗣。” “萨若汶阁下,冥界是三界中唯一与地母盖亚毫无关系的地方,这才是冥界总能置身事外,宛如铜墙铁壁的根本原因。” 向来古井不波的冥月女神声音难得带点激动,萨若汶不笨,能听出来她的想法,“而你是三代泰坦出身的冥神。在泰坦式微的现在,你觉得自己哪怕身处冥界,也不安全?” 赫卡忒哼了一声,“我只是偏爱有备无患。” 萨若汶哑口无言。他是纯纯的外来者,与盖亚神系和尼克斯神系的恩怨纠葛完全八竿子打不着,对三相女神这种两头下注的行为,不能高高在上地评价什么。 赫利俄斯吐了口浊气,看向已经听了这么多条条理理的萨若汶,“怎么样,你现在想加入吗?” “我有拒绝的可能吗?”萨若汶已经呆滞住了,赫卡忒已经说到了这份上,他也被架到这地步了,怎么可能再拒绝。 这下,三位泰坦才彻彻底底地松了口气,安了心。见此,萨若汶也对这冒险至极的选择放了点心,至少现在,他们是需要自己的,利益一致的情况下,他被坑的可能不大。 · 萨若汶给赫卡忒简单说了说这次他醒来后在哈迪斯神识空间发生的事,隐瞒了他靠阿特洛波斯的剪刀才让哈迪斯沉睡这一点。 赫卡忒听完,思考了一阵便给出了灵魂分离的方案,这时萨若汶才突然醒悟,赫卡忒之前的研究,也许有棘手之处,但还是有很大部分就是在拖时间。她早就算好了现在的局面,只是一直在等一个契机达成,甚至无聊到研究占卜去了。 这么一想,哈迪斯他们是真的被骗得好惨。 萨若汶默默想到,决心以后惹谁都不能惹赫卡忒,一个脑子完全玩不过三个脑子。 不过他也好奇,“赫卡忒,你这样私自把我分离出来,之后怎么办?” “怎么,怕陛下怪罪我?” “你总归是欺骗了他。” “那就放心吧,先跑出去躲一阵子,之后我有的是办法赎罪。”赫卡忒笑眯了眼,看得萨若汶冷汗直冒,连忙转过视线不去看她那细思极恐的表情。 不过很快,他也看不到了。 他回到了那片神识空间,而脱离了哈迪斯的身体,他的视野便迅速陷入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依旧盘踞在空间里的力量察觉到他回来了,纷纷涌上来环绕在他身边。 “萨若汶,听得到吗?”耳边传来赫卡忒的声音,她在外面说话。 “听得见。”萨若汶应答。 “好。”赫卡忒说,“按你所说,你的力量在周围吧。” “对。” “试着去沟通它们,调动你的精神去联系它们。” 这话有点抽象,不过萨若汶有着费劲儿调动哈迪斯神力的经验,还是很快做到了这一步。 “联系好了。” 这感觉很奇妙,没有调动哈迪斯神力时伴随的钝痛,萨若汶只感觉自己的五感被延长了,连眼睛都能模糊地“看到”一些东西了。 就借着这力量的“视线”,他来到了哈迪斯身边,对方仍然睡着,萨若汶靠这副“眼睛”能看出来对方还要睡一段时间。 一切顺利,灵魂分离就能很快解决了,赫卡忒听见萨若汶说找到了哈迪斯,还在沉睡,就放了大半颗心,对萨若汶说:“那我们就开始分离了,你注意抓紧自己的力量,把他一同扯出来,” 萨若汶朗声说好,做好了准备。 熟悉的灵魂撕扯感就这么来了,已经疼过很多遍的萨若汶几乎已经脱敏了,居然还有余力用联系力量的“眼睛”去感知着空间里第二个活物——哈迪斯。 在力量纯粹绝对的视线里,他看不清对方的脸庞,但能看到一团稳定的黑焰。 黑焰说不清是在燃烧还是在律动,在像涂了几大层马赛克的力量视野下它就是唯一一块清晰的图案,如同斑驳蚌肉中析出的黑亮珍珠。 萨若汶注视着他怔愣了片刻,而转眼间,这唯一的清晰也消失不见了。 他分离出哈迪斯体内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30-40 第31章 (倒v)离开冥界 以土为肉, 以石为骨,赫卡忒借用大地的泥土为萨若汶制作了一具身体。 而第一次用自己的身体接触这个世界的土地,萨若汶不似自己想的那么激动, 心底反而莫名升上来一种可惜, 光明的日子彻底一去不复返了。 那陌生又熟悉的力量似乎颇为喜欢这具身体,在体内乱窜几通, 随后乖乖地收归在心脏处安静不动了。 萨若汶对此松了口气, 说:“可以给我一个眼带吗,我看不见?” 三位泰坦似乎低声交流了什么, 之后就有人过来,一股微凉的气息靠近了他,在他手上放了一个布条, 丝滑柔软的质感让他差点没握住。 萨若汶朝气流流动方向侧头,“塞勒涅殿下?” “是我。” “谢谢。” 塞勒涅摇摇头,意识到他看不见,便开口说了句“没什么”。他们都没问为什么一个灵魂还有残缺。 萨若汶绑上眼带,等会儿要去大地之上,他的眼睛很久没有接触太阳了,他怕被刺激到, 先绑上眼带适应一下比较好。 接着他问:“冥王陛下怎么办?” 剥离了萨若汶, 哈迪斯倒终于能自由掌控自己身体了,只是他现在依旧在剪刀的威力下陷入沉眠。 “我会带陛下回冥王宫。”赫卡忒似乎检查了一下沉睡的哈迪斯情况如何 ,说道, “嗯,你的力量比修普诺斯还管用啊,让他睡一会儿,冥王宫不缺能叫醒陛下的神——我也顺带趁这个时机溜出去。” 萨若汶颇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 这才放心地点头。 “那萨若汶阁下,跟我走吧,我们先离开冥界。”塞勒涅轻声说。 赫利俄斯也说:“你们就快走吧,我找个时机,也得离开冥界了,我可不想等冥神们反应过来追杀。” 三个泰坦就这么联合起来坑了冥界陛下一把,估计有一段时间都得绕着冥神走。 行程敲定,三神一人离开洞穴便各自散去,如同微末的劳蛛,耗尽心力将自己编入命运这张大网。 · 不知时隔多久,带着斗篷的萨若汶再一次踏上了真理田园的土地。为了不引人瞩目,他们走的是一条冥神们极少走的偏僻小道,走走停停只有灰色的金穗花与野草在一旁注目。 到了阿刻戎河边,摆渡人卡戎还在“此岸”那边接引人类灵魂,法厄同事件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冥府运转已经恢复常态,阿刻戎上的桥早已降下去,而离开冥界的通道只此一条,所以他们只好暂作等待。 一直急匆匆的赶路,当下难得慢下来了一会儿,萨若汶终于有时间整理一下自己纷杂的思绪了。 从怎么掌控自己身体里的那股力量再到要如何接近天空唤醒乌拉诺斯,最后他想到哈迪斯醒后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会生气吗?肯定会吧,不论如何,自己就是霸占了他的身体好几年,最后还欺骗了他,是个人都会生气,更别提下属还背叛自己,联合一个外来者把自己耍得团团转。 这么一想,萨若汶心里都有点同情对方了,当然,这不代表他后悔选择离开冥界。 诚然,这么几年,萨若汶虽然没正面面对过哈迪斯,但从他治理下的冥界以及诸位冥神的态度,也能够看出哈迪斯在执政与品行方面是让人无可指摘的,他绝对是个对别人严格对自己更加严格的好君主。 如果在一个相对平和的气氛下两人见面、交谈,萨若汶想,他应该会挺欣赏对方的认真劲儿的,毕竟世界有了他们那种人,他自己这种白日做大梦的人才能得偿所愿。就像好几次他们以信件交流,关系都维持得很好,萨若汶一度觉得哈迪斯连带冥界的审美也不是那么无药可救。 但可惜,他们第一次正式的见面,却阴差阳错选择了一个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走向了一个荒谬的结局。 萨若汶不可能委屈自己去求得对方可能存在的一两分仁慈,也不愿意自己往后不知道多少时间都被框定在一个人的阴影之下。而冥王也不可能就对他满是谜团的身份、诡谲的力量、让人看不透的阴谋加以无视,任其为所欲为。 说实话,哈迪斯只是把他扣下,而不是直接把他丢进塔尔塔洛斯,已经是他看在几年情谊的结果了。 不过萨若汶理性上如此判断,但心里完全无法接受。 肯定有更好的解决方式——他们之间的矛盾不可能无法调和。 萨若汶在心里嘀咕着,但现在的事实是,他也不可能就这么跑回去。 至少目前不能。 不久,卡戎带着他的小船姗姗来迟,萨若汶才按下那纷繁杂乱的想法。 塞勒涅毫无异常地和卡戎打着招呼,对方还问她和兄长怎么样了。 月亮女神是借着看望兄长的名头进入冥界的。 塞勒涅付过银币,拉着萨若汶上了船,表情忧虑地回了几句话,没有让卡戎看出半分情绪上的破绽。 卡戎眼睛扫向塞勒涅身后的人,问:“这位是谁,我怎么没有印象?” 上船前萨若汶被嘱托过在船上不要说话,一切交给塞勒涅。于是听到这个问题,萨若汶也保持木讷的姿态,只是头转向了月亮女神。 塞勒涅平静说:“他是赫卡忒新做的魔偶。赫卡忒见兄长失去神性,害怕我和妹妹在神山之上难以照应,便制作了这个魔偶送给我们,帮我们应付一些事。” 赫卡忒为萨若汶制作了这幅身体,身体上自然带着她的神力气息,卡戎看了一眼儿便没多问什么了。 摆渡人的船速依旧值得称赞,萨若汶只觉得转眼间,在岸上看着宽阔无比的阿刻戎河便已经渡过了,因为眼不视物,他这一次再没有像之前那样被河底爬上来的狰狞鬼魂吓到,反而心里升起一两分惆怅。 渡过阿刻戎,接下来的路就好走了,萨若汶也不是曾经那个会被三头犬的脚步声吓到的人了,两人很快来到了地狱门。 再往前走一步,他们就离开冥界了,而且这一离开,也可能与冥界再也没有关系了。 刚刚一直没有闹腾的黄金鸦似乎察觉到了即将跨界的气氛变化,翅膀扑腾了一下,柔软的羽尖擦过手心泛起一阵痒痒。萨若汶这才意识到,哈迪斯把这只小肥鸦养得不错,羽毛的手感都比之前更好了些。 一下想到了这个名字,萨若汶心里又颤了颤。 没事的。他闭上没用的眼睛,压下心里不知从哪里来的酸涩。等一切结束,如果对方还没到见面都想把他扔塔尔塔洛斯的地步,他也不是不可以重新修复这段关系的—— 而且冥界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嘛,虽然那里黑暗又死气满溢,但那里还有好多人很可爱,「死亡之镜」的星星他还没看够,还有修普诺斯、塔纳托斯、赫墨拉、冥王宫侍卫等等好多好多很有趣的神,哈迪斯也只是个死脑筋,但也不是听不进去话,只要多磨一磨他也总会松口的…… 脑子里有声有色的记忆就这么像棉絮般飞出来,在脑子里飞得到处都是。遮眼睛的布条下,萨若汶疯狂眨着眼,硬生生把将落不落的泪水逼了回去,脚下不停歇地朝已经出了地狱门,转身朝等他的泰坦走去。 · 冥王宫。 高居王座的冥王左手撑着下颌,脸上让人看不出情绪,眼皮半垂着,右手指尖黑色雾气影影绰绰地勾勒出一把剪刀的轮廓。 殿下,睡神修普诺斯低垂着头,连一向没他事就神游天际的死神塔纳托斯如今也把整颗心提了起来,翅膀尖儿全部炸开。 这一片气温快降到零度的窒息空气在毁灭女神刻尔面色匆匆地走进神殿时终于松动了半分,但还没等这位女神着急地说出什么来,王座上的冥王陛下便未卜先知地说:“赫利俄斯消失了,是吧。” 原本面露焦急的刻尔瞬间词穷了,只能呐呐地说是。 半晌,哈迪斯右手一覆,剪刀虚影便被打散,他不冷不热道:“这群泰坦……倒是把冥界当踏板当得欢。” 修普诺斯垂目,率先开口揽错,“是属下监管不力,未能提前察觉赫卡忒的叛变。” 哈迪斯却摇摇头,嗤道:“以赫卡忒的性格,她不会觉得自己背叛了冥界,本人都毫无此意,你又怎么能看出。” 冥月女神不会站在冥界对立面,她该做的也已经做了,也没有向外透露半分冥界信息,在她看来,这只是一场小小的拐骗,只是对象有点敏感——把萨若汶拐走,怎么能算背叛? 她会这么想。 塔纳托斯试图读一下空气,但无奈失败,只好直白地说出自己心里话,“陛下,需要我去追捕他们吗?” “他们肯定都藏起来了。”哈迪斯说,“最是萨若汶——泰坦估计要像藏一粒种子一样把他藏起来。” 他甚至说了个比喻句,这在言辞一向追求精准简洁的冥王陛下身上可算罕见,修普诺斯都把心提了起来。 “那我们就这么干看着……?”塔纳托斯眨眨眼,说出的话让修普诺斯恨不得给他一拳。 哈迪斯盯了他一瞬,便移开眼起身往外走,“涅墨西斯还在奥林匹斯山上?” 修普诺斯答:“对,她仍在和缪斯们游乐。” “联系她,让她找到卡利俄珀之子,去问他最近结交的朋友——一个白发金眼,而且目盲的人。” 和复仇女神更为亲密的刻尔俯首称是。 “修普诺斯,你去趟奥林匹斯,告知宙斯他们,赫利俄斯离开冥界了。”哈迪斯路过睡神时停下,扭头吩咐道,“顺带关注奥林匹斯上的泰坦们的动向,特别是塞勒涅为首的自然泰坦。” 说着他沉思了下。 知道是泰坦们把人给掳走的,但他们要萨若汶这个连自己力量都感知不到的蠢货干嘛呢? 冥王回想起那股力量带着的不亚于睡神水平的催眠能力。 能催眠,自然也能唤醒,不然哈迪斯每次在萨若汶昏睡后怎么能醒来无缝接替身体。 他突然就想到了一个神。 一个与泰坦们息息相关、沉睡多年、并有力改变当今时局的神祇。 初代神王,乌拉诺斯。 第32章 (倒v)奥林匹斯 交代完任务, 哈迪斯便朝殿外走去。 赫利俄斯跑走了,这本来就高压的局势估计也要随之点燃了,他估计以他那个弟弟的性子, 冥界想不惹一点儿腥臊, 估计很难。 那他要做的事就多起来了,冥王本就要保证冥界的独特秩序。 脑子里很快浮现出之后的行程规划一二三, 哈迪斯还没踏出门外, 耳边便听到了自己下属悄悄的咬耳朵声。 塔纳托斯语气沮丧,轻声问修普诺斯:“哥, 萨若汶还回来不,他要是不回来谁陪我拉剧了啊?” “砰”得一声,是修普诺斯锤了他一脑袋, “看剧看剧看剧,好好好我就说这几年你怎么安分了点,结果是跟那位狼狈为奸啊!” “什么狼狈为奸,你们又不喜欢看看人类的戏剧,我好不容易找到搭子呢……” “我看你就是太闲了!” “……” 所以萨若汶这家伙,还以公谋私,跟着属下一起摸鱼? 脑里的计划安排一下失去了原有的秩序, 哈迪斯叹了口气, 装作没听见地离开了。 回到寝居室,没有一只看人进来了就哇哇叫的黄金鸦,室内显得分外寂静。 哈迪斯视线一过去, 便看见了桌上那在周围暗色调衬托下分外显眼的白色水仙花。 冥界的水仙花作为冥王圣花,大多变异成了黑金色或暗紫色,也不知道当时萨若汶是从哪个角落里找出了一朵白色水仙给他。 那人虽然目不能视,但身上的鲜活却满盈难藏, 一两个小举动都能给他一些小小惊喜或惊吓,让已经趋于平淡的生活泛起一小阵波澜。 或者说他的存在本来就是他往既定轨道上奔驰的命运里难得的偏航。 所以哈迪斯并不像萨若汶想象里那样那么厌恶他,命运是压在所有生灵包括神祇身上的一道枷锁,谁都想要趁其不备挣脱——哪怕这挣脱也在命运轨迹之中。 他走到桌边,拿起放在上面的信件,萨若汶离开得匆忙,想得起拿走黄金鸦就不错了,更别说看两眼儿桌上的东西了。 那信件上,头一行写着问好,飘逸到快飞起来的笔锋能看出写信人的热情—— “吾友萨若汶,在冥界是否一切安好?自在曼尼分别之后……” 这信是几天前由另一只黄金乌鸦送来的,可惜收信人尚在沉睡,而哈迪斯没有看人私信的癖好,就搁置一旁,等着到时候萨若汶醒来自己回。 不过现在,人都暂时找不到了,他也没多顾虑了,打开信件大致看了看,便知道了是萨若汶在大地上交的一个朋友——阿波罗与卡利俄珀之子俄尔普斯,一个没什么印象的低阶神发来的。 略过一些见闻分享类的废话,哈迪斯关注的是俄尔普斯在信上提及,他的父亲阿波罗来找过他,谈及过萨若汶。 手指在“俄尔普斯”这个落款上无意识地敲了敲,哈迪斯觉得萨若汶不至于傻到主动朝一个奥林匹斯出生的神族透露些什么,但他并不觉得俄尔普斯是个迟钝到相处两个月什么都发现不了的人。 而宙斯早就在派赫尔墨斯悄悄打探萨若汶的存在了。 哈迪斯思绪纷繁,最后叹了口气,视线落在了桌面的一角。 那里堆叠了厚厚一叠纸张。 萨若汶和哈迪斯两人共用一体时不能同时存在,想要对话只能靠留言,于是两人便渐渐形成了当面书信来往的习惯。 从一开始的石板到后面的莎纸,萨若汶分享欲向来旺盛,有时候就把这留言当备忘录了,写了厚厚一叠。 那堆纸上最上面的就是他最后给哈迪斯留的乌鸦养育手册,哈迪斯将它拿过来,看两眼翻了个面,无意间便看见背面还写着话。 之前这里什么都没有。 哈迪斯皱起眉,拿起信仔细看了起来。 【不会把不会吧,居然有人现在才看到这段话?好吧这也是做个试验,伟大的冥王大人要是看见了就劳烦您留个日期啊。 这里是用忘川水制作的墨水写的一段话,因为我很好奇,忘川的性质是让人遗忘一切,而书写时为了让人记住一切,那用忘川水书写会怎么样?它书写下的文字还会不会带有“让人遗忘”的特性呢? 这或许也能解开我的疑惑,到底是有“忘川”之名的水有“遗忘”的特性,还是“忘川”里的水才有“遗忘”的特性。 总之,基于上面的想法,我发明出了神奇的隐藏墨水!就是你看到的这段话,就是我用这墨水写的,写下的字完全看不见,连神力都检测不到,就像给字戴了你的隐身头盔一样。挺有趣的。 不过赫卡忒说这墨水结构不稳定,过不了多久就会失效,也许字就能显现出来了,所以拜托您看见了这些字就留个日期哈我记录一下。 感谢赫卡忒对我构想的大力支持,以及卡戎的资金支持(他说如果忘川能做墨水,怨河也能,他真的对他的河爱得深沉) 以及,冥王大人,别忘了跟侍卫说走廊的花要换成应季的。我去了几趟大地,大地裂隙没什么事,但我注意到有些怪物会隐藏扣留生物灵魂,死亡行者一不注意就会被蒙骗过去,有的还会主动攻击死亡行者,可以叫塔纳托斯注意下……】 哈迪斯这才反应过来,刚走过走廊时,一两个侍从看见了他,为什么会那么熟稔地询问他殿中每个房间的花束要不要换成应季花,他当时疑惑了一下才答了上来。 他捏着信纸,看对方用一贯轻松的语气提醒他这儿提醒他那儿,其实都不是什么大事。 如果是大事,以萨若汶遇强则强的性子,当场就解决了。 哈迪斯脑里出现这么句话,一时失笑,但笑没持续多久便落了下了。 奥林匹斯神山——乃至海界到底如何,盖亚神系统治下的领土到底怎么样,哈迪斯虽然深居浅出,但他心里其实十分清楚。毕竟他和那两位崇尚释放天性与本能的统治者一样,都是克洛罗斯之子。 而那样的地方,看着是个富丽堂皇的乐园,但绝对和“祥和”二字挂不上钩。 相反,那里的气氛经常让人窒息到死者的君主都敬而远之。 为什么宁愿攻击他都不想呆在冥界? 哈迪斯突然想起,许多年之前,他还乐于奔赴宙斯之邀,前往奥林匹斯之时。 “兄长,你为什么执着于所谓‘冥界’职责?” 他当时被这么问。 “笃笃笃” 沉闷的敲门声突然响起,打断了毛线团儿一样的思绪,哈迪斯有些吃惊自己居然走神这么久,随后就听见了门外些许的吵闹声。 他皱了皱眉挥手,门刷得打开,露出了站在门外的人——赫墨拉急到脸绯红,而埃忒尔正试图让对方冷静,收效甚微地在后面拉着她。最后是一圈儿怕出事跟上来的侍从,一个个低眉垂首显得颇为无奈。 这倒是稀奇,赫墨拉夫妇没事一般离冥王宫远远的。 哈迪斯将信件放下,问:“赫墨拉,埃忒尔,有什么急事吗?” “冥王陛下——”埃忒尔见哈迪斯已经看见了,估计也放弃拉人了,赫墨拉便风风火火地闯进来,语出惊人,“赫卡忒把萨若汶拐走了?!” 不说后面不明真相的侍从们面面相觑,埃忒尔听了这话就闭上眼,不愿再看。 还好哈迪斯没在意,毕竟抛开个中缘由,事实就是如此,于是他尽量神色自若地回答了,“对。” “啊!我就说三个嘴巴的人不可信,阿帕忒这欺骗女神该让她来当!”赫墨拉倒是比真正被骗的受害者还要气愤,“她最好白天别出来,不然我肯定逮住她。” 埃忒尔注意到哈迪斯的表情,问:“冥王陛下,需要我们帮忙吗?” 哈迪斯沉吟,抬眸说:“你们对乌拉诺斯熟悉吗?” 作为尼克斯和厄瑞波斯的长子长女,埃忒尔与赫墨拉很早便诞生了。 “咦,初代神王?”果然,生性活泼的赫墨拉了解颇多,“当年他在位时接触过一两次,怎么说,虽然现在普遍认为他是个暴君,但我看来他只要不涉及到地母,都还算是个不错的神。” 说完她反应过来,“赫卡忒把萨若汶带走,和乌拉诺斯有关吗?” “也许。”哈迪斯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我已让修普诺斯前往神山,你们如果有心,也可同去。” “这肯定得去!” 赫墨拉一口答应,“那群泰坦和奥林匹斯神没一个便宜的,萨若汶要是落入他们手里皮都不剩,修普诺斯也是,他在冥界呆久了外面怎么样可不一定有我游刃有余。” 埃忒尔也点点头,表示同意。 “修普诺斯还未动身,那就麻烦二位同去了。”哈迪斯莫名松了口气。 白昼女神和太空之神的权威,足以让许多神祇投鼠忌器。赫墨拉和他性子相近,也相熟,他该不会被吓跑。 实话说,如果那人还是躲起来,哈迪斯觉得时隔多年,可以借口亲自去趟奥林匹斯,把胆小到不敢出来的人亲自抓出来。 不管怎么样,泰坦和奥林匹斯之间的破事,他本来就不该参与。 · 塞勒涅把萨若汶带到了一座奥林匹斯神殿里,告知他轻易不要出去。 萨若汶感受着四周的暖光,“直接把我带上奥林匹斯,不会有问题吗?” “正是奥林匹斯才更放心,”塞勒涅冷哼一声,“那群奥林匹斯神极其自大,在宙斯的领地,从不会怀疑自己的全知全能,但实际上我们早已暗度陈仓,开辟了不少遮挡外界视线的地方,这座神殿就是其中之一。” 萨若汶明了地点点头,“我帮你们唤醒乌拉诺斯后,就一刀两断,不再打扰我吧。” “我以斯堤克斯起誓。”塞勒涅严肃道。 “那好。”萨若汶笑,“愿我们一切顺利。” 之后半月有余,萨若汶就一直在忙着熟悉他身体里的那股力量。那股诡谲的力量似乎察觉到了现在的处境,终于不再像之前那样对萨若汶爱答不理,十分配合其调控。 而半月下来,萨若汶也慢慢摸索到,那股力量在他弹奏乐曲时最为活跃,或者如塞勒涅所说,音乐几乎天生是他力量的承载,有了载体,再去调动力量,就变得方便许多了。 在某天练习结束,萨若汶盯着自己带上来的黄金鸦一会儿,问塞勒涅:“这座神殿是隔绝外界一切吗?如果有东西能指引陌生人进入神殿,那人能进来吗?” 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但塞勒涅还是摇摇头,"神殿只是隐藏自我,不是让我们脱离到另一个空间去,只要有人有办法精确找到它,神殿就会现形。" 看萨若汶是似乎担忧,她安慰道:“不过放心,这边之前被堤丰波及,现在都还残留着怪物血腥之气,那群奥林匹斯神祇不会想来这儿。” 萨若汶神色僵硬,“我明天出去一趟。” “嗯?去哪?” “放一只乌鸦走,”萨若汶扬扬下巴指了指那只黄金鸦,“这是我在大地捡来的,这么久也养好了。后面我估计没时间照看它,好歹是条生命,就放它走吧。” 塞勒涅下意识想劝说别出去,但想对方前些日子不眠不休地练习,想着出去散散心也好,就心软地同意了。 她问:“你看不见,需要我陪吗?” 萨若汶拒绝,“不用,我用力量感知周围就行了。” 第33章 (倒v)偶遇 奥林匹斯山, 在后世无数作品里添加了无数的光环,已经成了家喻户晓的神山。 萨若汶还有点可惜,不能用双眼亲自看看神山真貌, 只能用力量感知这样不伦不类的方法接触它。 这种感知力只能让他知道周围有什么, 却不能让他真正看见周围的模样。 他随便找了个方向,一步一摸索地向前走着。 不知走了多久, 耳边传来了清脆的流水声, 萨若汶回头看了看,发觉已经走出不短的距离了。 怕再走远会出意外, 他便在流水边坐下,把乌鸦从肩上拿下来逗弄着。 不知将要分别的乌鸦哇哇叫着,狂扇翅膀, 结果被萨若汶无情镇压。 等了一会儿,他浅笑道:“阁下还不出来吗?” 话音刚落,他的耳尖微动,转头向草丛发出簌簌声之地看去。 “是你啊,埃忒尔?”萨若汶如今的感知力可比之前强太多了,太空之神空灵的气息让他一下认出了来人。 “我还以为会是赫墨拉呢。” 见到熟人,萨若汶并不吃惊, 自己不告而别, 冥界那边没有反应才是有鬼,不过奥林匹斯山终究是天神地盘,光明属性的赫墨拉夫妇来找他很合情合理。 埃忒尔低头看向这位白发人类, 看他那双眼睛空有美丽,却无法聚焦在他身上,无奈叹气,“赫墨拉被我打发到另一个地方了。” “你们哪里来的情报找我?” 埃忒尔出乎意料地坦诚, “修普诺斯,他来奥林匹斯了,一直关注着几位泰坦的动向,排查出好几个异常地点。” 能让心眼子比马蜂窝都多的修普诺斯来抓他,萨若汶真是受宠若惊,他看向埃忒尔伸出双手,“所以你现在要来抓我回去吗?” 埃忒尔却问:“你想回去吗?” 萨若汶手指抽搐了一下,瞬间沉默了,埃忒尔也不催,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这氛围有点窒息,黄金鸦甩了下翅膀,哇了一声,把萨若汶唤醒,“我……这不算回去吧,我本来就不属于冥界。” 他答非所问,狼狈地躲开正面回应。 况且都捅了人一刀了,他一去冥界,真不会直接被扣押到塔尔塔洛斯吗? 萨若汶移开眼睛,心虚地想。 “我以为你会强行抓我回去呢。”他疯狂转移话题。 “为什么这么想?”埃忒尔也顺他心意没再纠结那个问题,歪头反问,“你是冥王陛下的事,我只是帮个忙,来看看而已。” “……我什么时候是他的事了?”萨若汶瞬间无语。 “嗯哼。”埃忒尔撇嘴,颇有种哄小孩儿你说不是就不是的态度。 萨若汶:…… 算了,跟这群神讲不通。 他摸了摸黄金鸦的羽毛,“所以你不抓我,那会把我的位置给他们说吗?” “你不会转移位置吗?”埃忒尔好笑道。 说的也是,萨若汶有点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对这位平时沉默寡言的太空神的性子有了个全新的认识。 “我真以为你……” “都说了,我只是来看看罢了。”埃忒尔打断他的话,“不然你根本察觉不到我的存在就会转眼回到冥王宫。” 这么说就有点伤人了。 萨若汶对自己的战斗力再次失去信心,“那你什么都不做,就干来看看?” 不浪费时间吗? “为了方便跟赫墨拉报备,你过得没她想象的那么惨绝人寰罢了。”埃忒尔笑出了声,“再说,看你跟他这么焦灼,也怪有意思的。” 萨若汶彻底对他失语,他就不能指望这些冥神能说出什么正经话来,哈迪斯手底下有这些神真的不容易—— 不对,赫墨拉夫妇算是编外人员,那没事了。 不过对方来得也正好,他把黄金鸦捧起说:“既然如此,你要不代我收养这只乌鸦?它很好养活的,时不时给他点儿吃的就行。” 这两者有什么逻辑关系吗?埃忒尔皱眉,算是理解了萨若汶思维跳脱的名声哪来的了。 他看向那黄金乌鸦,认了出来:“阿波罗送给卡利俄珀的黄金乌鸦?” “啊?” “你不知道?”埃忒尔嘴角抽搐,“这黄金鸦是宙斯打造两只黄金鹰,就是飞往大地勘测大地中心的那两只时,所剩材料制作的。” 还有这层渊源在里面,萨若汶突然想到自己让哈迪斯帮他照顾乌鸦,对方估计也知道这玩意儿的来历…… 很好,他到底干了什么。 萨若汶闭目,“算了,我还是放它回它主人那里吧。” 给这乌鸦下个清除记忆的法术就好了,也不麻烦。 可埃忒尔却垂眸想了会儿,说:“给我吧,赫墨拉应该会喜欢。” “还有另外一只在俄尔普斯,也就是文诗女神的儿子那里。”萨若汶解释,“它们会相互感应的。” 埃忒尔说:“我们跟卡利俄珀说一声便是。” 他们的身份要比萨若汶方便多了,见此,萨若汶也不再说什么,将黄金乌鸦捧起,往前一送,精通人性的乌鸦便展开翅膀,稳稳地停在了太空神的肩上。 送走了麻烦的乌鸦与太空神,萨若汶并没有着急回去,他仰躺在草地之上,冬青栎覆盖灰白绒毛的波浪状叶片恰好遮住他的身形,让天空的视线难以透下。他抬起手,一片叶子便向下飞来,悠悠然似一只翩飞的蝴蝶。 但它落到树下盲者的指尖时,叶尖便自己卷起,在空中摇晃两下叶柄,甚至能从一片寻常绿叶上看到“难掩激动”这样鲜活的情绪。 这样的活力不属于植物,自然是外人赋予它们的。 萨若汶轻笑一声,手指轻轻摸了摸树叶,将已经产生些许意识的圣树叶收回手中。* · 无形光悄然穿过叶缝,落在皮肤上形成一个个小光斑,带来些许暖意。 “嘣——” 萨若汶低下头,摸着断了一根琴弦的里拉琴。 “又断弦了?” 塞勒涅听见异样,出了神殿问坐在大树下的青年。 “嗯。”萨若汶以及很熟练的动作拿出备用的琴弦上好,淡淡说,“海鲛丝做的弦不好,承受不了太大的力量就断了。” 音乐是他力量天生的载体,萨若汶对此就如鱼得水了,练到现在反而是乐器的材质限制了他的发挥。 “还有比海鲛丝还好的材料?”塞勒涅听此也头疼,实话说,在此之前她可从来没接触过这些东西,里拉琴有四弦和七弦之分她都是才知道的,更别提什么琴弦材料了。 “冥界的冥蛛丝……”萨若汶说着声音低了下去,摇了摇头说,“算了,没多大事,也是我不太会精细把控力量的释放,总会力量不均把琴弦崩掉。” 他也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了,随口问起其他事,“殿下,赫利俄斯殿下怎么样了,我听你说前几天他就悄悄离开冥界了。” “他自然还好,去了伊阿珀托斯那里了。” 伊阿珀托斯,是十二泰坦之一的智慧与灵魂之神,而他更为人熟悉的身份是先知者普罗米修斯和擎天神阿特拉斯的父亲。 不过在泰坦之战还未开始,这位智慧的神祇就似乎预知到了什么,突然消失不见了。但看现在塞勒涅所说,泰坦们之间该有着些不为人知的信息沟通,还能找到这位失踪神祇的下落。 萨若汶点点头,没有多问什么,他现在只想尽快熟悉自己的力量,把答应的承诺做到就拍屁股走人,对深入参与泰坦神族和奥林匹斯神族之间的恩恩怨怨没多大兴趣。 如果可以,他更愿意当一个隔岸观火的吃瓜群众。 塞勒涅对他这幅沉默的样子没感到什么不满,萨若汶这些天总是这样,专注于掌握力量,话少得可怜,某一天出去,据说放生了一只乌鸦后话更少了。没接触过他之前模样的她也便认为这就是对方的性格。 渐渐天晚了,塞勒涅看了看时间,认为这些天萨若汶已经习惯了周围环境,她也可以放心出去了,便叮嘱了对方一句注意不要被人发现,收到肯定的回答后,她就登上月亮神车,打算出去走一圈。 她有段时间没有亲自驾车了,虽说实际上,只要他们这些掌握自然神格的神祇还存在,自然现象就会自行发生。但在这段敏感的时间里,如果她一直不在月亮神殿露面,很可能会招致一些猜忌。 神殿内,见月亮女神走了,萨若汶走出来,来到一棵橡木树下等待着什么。 不多时,透过树叶析出的光线之间,太空之神悄然而至,给他递了个东西。 “来,冥蛛丝。” “谢啦。”萨若汶接过,小心捏过这些泛着冷光的丝线,同时还注意到和丝线一同递来的金色羽毛。 他拿起羽毛旋转几番,“这是?” “你那只乌鸦的羽毛。”埃忒尔说,“你那朋友说,黄金鸦带有祈福之力,不方便养乌鸦,就带上它的羽毛。” “你们见到俄尔普斯了?”萨若汶忙问。 埃忒尔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他刚好在。” “啊呀。”萨若汶抓了抓脑袋,当面把人送的礼物送给别人,他简直尴尬得脚趾抓地,原地打转。 “算了。”他干的破事不差这一件,爱咋咋吧,想通了的萨若汶吐了口浊气,大有躺平任嘲的姿态,双手合十对作埃忒尔作祈祷状,“埃忒尔,如果您下次还能遇到他 ,就说我之后回去找他,我好好跟他解释下。” 闻言,埃忒尔眼角微弯,手作拳头放在嘴边轻嗤了声,然后在萨若汶莫名其妙的表情里把手放下,恢复平静说:“放心,我一定带到话。” 萨若汶:“?” 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但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第34章 (倒v)祭谷月 天空。 在人类的传说中, 太阳神与月神互为兄妹,两神分别驾驶马车在空中从东往西飞驰而过,为世界带来太阳与月亮。 而兄长驾车启航之时正是妹妹下车休息之刻, 所以两神长久难见一面。 于是思念亲人的兄妹, 每次上车都会迟钝一会儿,经年累积, 每隔数年, 两神就将在天空上相遇,这时太阳与月亮重合隐蔽, 正是两神亲人相聚,互慰思念之情。 实际上就是太阳神车与月亮神车按轨道自动行驶时发生偏差,产生日食。 塞勒涅拉紧缰绳, 四匹银白的马匹嘶鸣一声,在撞上太阳神车前堪堪停住。 女神看向不远处站在太阳神车上的阿波罗,语气毫无波澜地开口:“光明神殿下,此时可不是发生‘日食’的时刻。” “只是颇为好奇。”阿波罗表情自然,看着毫无目的,“都说月亮女神塞勒涅殿下恪尽职守,每夜都手动驾驶神车。但前段时间却一连缺席数日, 我便担忧您是否出了事, 在此暂作等待。” 他们停下聊天,太阳的光芒被月亮所挡,大地上一下变得暗沉, 人类惊魂未定,涌进神庙寻找祭司寻求诰示,生怕神祇发怒降下天罚。 但地上的骚乱影响不到高高在上的神明,塞勒涅知道这人就纯粹来找麻烦的, 不想多谈,“那只是光明神殿下误信传言了,我也有耽于私情之刻,恪尽职守什么的我还担不起。” “哦?那么我听闻赫利俄斯殿下已经离开冥界,不见踪迹,不知道塞勒涅殿下对此有何看法?” 塞勒涅并不入套,话里带着软刺,“我自然是忧虑我兄长的安危,他现在空有神格毫无神性,说是半神都是抬举,如今不见踪影,毫无去处,实在让人担心。” 阿波罗却只挑眉,对她的话不置可否,“那祝福您的兄长一切安好吧。” 塞勒涅皱眉,不想和他再扯什么废话,一拍马鞭,打算再次启程。 “对了,神王陛下设下了宴席,不知塞勒涅殿下是否参与?” “我想这与你无关。” “自然有关。神王打算在宴会上彻底解决您兄长拖延神格一事。塞勒涅殿下,听闻深居简出的冥王陛下也要难得莅临这次宴席,他很可能是您兄长离开冥界前见过的最后一神,您确定不去?” 塞勒涅握着鞭子的手突然握紧,似乎想到了什么,她改口,“那我会抽时间参与的。” 说完她也懒得回头,乘着马车奔驰而去。 阿波罗注视着象征月亮的泰坦离开时略微僵硬的背影,不由想起当时地母盖亚对他说的话—— “世上所有生灵都是我的孩子,包括泰坦们,也包括你们快要遗忘的初代神王。” 现在还在关注局势的神祇,只要颈上那颗高贵无边的头颅里并非空空如也,那就该知道,说现在还有哪位神祇能让日渐式微的泰坦神族一转颓势,大概只有这位泰坦之父乌拉诺斯。但所有神祇也心知肚明,这只是可能存在于酒后妄语里的调侃逗乐,没人会把这位当做真正威胁。 毕竟谁能让一位数万年都未曾醒过的神祇再度执起他生锈落灰的权杖?包括阿波罗在内的绝大数神祇都认为这位初代神王已经在长久的沉睡中彻底消散了,一如渐渐沉寂消失的原始神们。现在居于天空神殿的里的,大概只有自行运转的天空神格以及一段落败者的遗恨。连傲慢的地母盖亚谈起他时也只能是惋惜的叹气。 比起天方夜谭般的高天残响,他们更关注来自地底幽冥的暗声。 地母暗示他们小心冥界来客,但又不告诉他们原因为何。 想不通冥王陛下在这一次棋盘上充当什么位置的阿波罗叹了口气,只期望这次宴会一切顺利,宙斯能够见招拆招。 终于,让地上生灵心惊胆战的太阳与月亮在天际分道扬镳,回到了自己该行的轨道。 · 奥林匹斯圣光永恒,与终日无光的冥界就是两个极端。 离开隐藏在神殿深处的园林,萨若汶不得不戴上眼罩才能避免长久不见光的眼睛受到刺激。 和他想的不太一样,他以为自己生活在阳光下再怎么都会比生活在冥界要舒服一些,但事实是,用回自己的身体便双目失明的他对这些温暖的感觉没有多大触动,大概是因为曾经已经用过哈迪斯的眼睛真正看见过世界的样子。 看见过百花盛放的人不会只眷恋于不知名的花香。 借助力量的感知,他顺利地来到神殿图书室里,刚一踏入,一本书就扑棱着书页飞过来,在他面前书角卷起指着自己。 听见声音,萨若汶抬手把它拨到一边去,笑着抱歉道:“不好意思啦,我今天是来拿一些空白纸谱写曲子的,之后再读你吧。” 这本书大失所望,把自己翻得哗啦哗啦响,墨水啪嗒啪嗒掉了一地。 不过媚眼儿抛给瞎子看,萨若汶心狠得很,还有心情揶揄它一句,“再掉墨,你那故事最后一半都要没啦。” 只写了一个故事的书被吓到了,趴到地面上瑟瑟发抖,试图把掉出去的墨汁重新吸回来,引得周边的书都嘲笑它起来。 萨若汶不理会这群太过于活泼的书籍,施施然绕过地上的故事书去找空白本了。 结果本子还没找到,就先迎来了塞勒涅,日常不紧不慢的月亮女神今天倒颇有些急促,终于在书房找到人的她二话不说就封闭了神殿,隔绝出一个连狡猾多计的赫尔墨斯都探听不到的空间。 “怎么了?”感觉到她的紧张,萨若汶问道。 塞勒涅先舒了一口气,平静下语气说道:“在祭谷月的中期,宙斯要开办一场宴会,商议太阳神神格一事——而那时候,冥王也会到场。”* “冥王陛下也要来?”萨若汶皱眉。 塞勒涅正是担心这个,要说谁最有可能看穿他们的计划,除了不理世事的地母外,就是和萨若汶关系匪浅的冥王陛下了,塞勒涅实在担忧这位上位以来,便像所有冥神一样不参与地上神祇纷争的陛下突然起了性子,掺和进泰坦神族与奥林匹斯神族的对弈中来。 哈迪斯本身是克洛罗斯之子,塞勒涅不相信他会站在泰坦神族这边,只能期盼这位保持中立态度,永远都不要出冥界的好。 萨若汶自然也担心,他可没忘记自己离开冥王时还捅了人一刀,虽然没有造成什么实际伤害,但如果就被人在奥林匹斯抓住了肯定不好受。 一神一人担心的点完全不同,但做出的反应倒是如出一辙—— “萨若汶你/我得离开奥林匹斯。” 愣了下,塞勒涅提议道:“你可以去伊阿珀托斯那里,他那里隐蔽,就算是地母盖亚,也轻易不能窥见。” 萨若汶点点头,时局紧张,他最好还是不要引人注目。 不过他突然有了个主意,对塞勒涅说:“你们什么时候有把握让我接触到乌拉诺斯的沉睡之所?” 要唤醒一个人,肯定要先走到他身边,而这一点单凭萨若汶肯定做不到,得泰坦们自己想办法。 “这就是我们一直不交出太阳神神格的原因了。”塞勒涅说,“赫利俄斯只要掌握着神格,就能随时召唤太阳神车带你去往「天空」,「太阳」是唯一能快速且直接靠近那里的神格。” 也许因为乌拉诺斯已经选择彻底沉睡,掀不起任何波澜,法则对他格外宽容,连神王宙斯想要靠近他的沉睡之所都要大费周章。 只有「太阳」,「天空」永远不会拒绝「太阳」。 倒没想过还有这一层,萨若汶对这层层嵌套的思路叹为观止,不过这也就说明只要他准备好了,那些泰坦随时可以送他上天。 那这也不用顾虑什么了,萨若汶左手拍右手,“那我们就在宴会开办时动手吧——” 塞勒涅没想到他来这么一句,有些迟疑,“宴会距离现在只有半年多,你能掌控好自己的力量吗?” 她还记得萨若汶刚离开冥界时可是连自己负有奇力这事都不知道。 “神祇的半年和人类的半年可不一样,我现在都能做到‘唤醒’一群略有神智的书了。”萨若汶挥手一笑,和在书架上偷偷漏出一角,好奇地偷听他们对话的书本们打了个招呼。 书本们吓得东倒西歪,差点没把自己摔下架子。 这群呆在神殿,经年受神力滋养,本就有些神智的书籍听了他特地携带力量的琴声后,就一一“醒来”,有的还活泼过头了。 再说,对神来说,半年只是转瞬即逝,但对于一个人类来说,如果努力的话,半年能够做到很多事了。 他分析:“到时候,大部分神祇的目光都会集中在宴会上,我们行动成功的机率要大很多。” 太阳神神格一事闹这么久,不论是利益相关的,还是纯粹看乐子的,都被吊足了胃口,宙斯一下决定要在祭谷月宴会上彻底宣布此事的解决方案,几乎一大半神祇都肯定要赴会。 塞勒涅沉吟一阵,也不得不认可萨若汶的计划很有道理。 更别说祭谷月宴会一过,局势肯定紧张了。 于是她点点头,“就这么办,我到时候会和兄弟姐妹们在宴会上吸引宙斯他们的目光,为你和兄长争取时间。还有,在去伊阿珀托斯那儿前,我想我们要先去一趟高加索山,去面见普罗米修斯,他会为我们这个天衣无缝的计划给予命运最诚挚的祝福。” 萨若汶应声说好,“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迟则生变。” 第35章 (倒v)命运先觉者 高加索山坐落于大地东方, 面向大海而立,先知者普罗米修斯,就被囚于山崖之上, 日日承受鹰鹫啄食肝脏之痛。 为人类盗火的圣举让普罗米修斯在人类中盛享美誉, 他的父亲伊阿珀托斯在神祇中销声匿迹,但在人类之中却有着广泛的的原始信仰, 他们尊称伊阿珀托斯为人类始祖。 老鹰尖啸刮进耳朵里, 萨若汶小心地扶着崖壁走在窄道上,以声辨位躲避着掉落的石头。 不久, 察觉到前面带路的塞勒涅停了脚步,他也停下,虽然知道看不见, 但还是有些好奇地探出头把脸朝向前面,“到了吗?” 回答他这个问题的是风吹锁链的声音,塞勒涅的声音在高处风声里都有些模糊,“普罗米修斯。” 之后沉默了很久,一个低沉如山岳的男声才回答了他们:“啊,塞勒涅……” 萨若汶感觉到一股视线慢慢移向他,带着没有恶意的注视, 视线的主人说:“是你啊, 预言里的交织点,变革点。” 萨若汶乍舌,有点不解, “这个所谓的‘交织点’的称号是会在我身上标红加粗展示出来吗?” 那他在冥界装冥王的时候怎么没多少人看出来,难道非得用自己的脸? “哈哈哈……”没想到普罗米修斯居然听懂了萨若汶的吐槽,哈哈大笑起来,锁住他手脚的锁链也随之夸夸作响, 他还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语气轻松得一点儿不符合萨若汶想象里的苦大仇深救世主形象,“只是有幸担了‘先觉者’之名,就看得远一点罢了,阁下,你应该不陌生这种体验。” 所以命运系真是烦死了—— 回想起那三位神神叨叨不说人话的命运女神,萨若汶非常深沉地肯定了他说的话。 见他俩初次见面相处起来还不错,塞勒涅心里放松了些,对普罗米修斯说:“普罗米修斯,您应该知晓了我们不远千里,来到这高空囚笼的原因。” 普罗米修斯收敛了笑意,转头看向了他,锁链从左臂缠绕上他的脖颈,牢牢把他所在岩壁上无法动弹,也因这微小的转头动作而深深勒进皮肉。 萨若汶眼睫轻颤,有些好奇现在对方的表情。 塞勒涅带他来这里是为了寻求神谕的。 这么说可能有些可笑,毕竟塞勒涅本就是神明,理应毫无畏惧,无所不能,但现在,在做出任何决定前她还是要寻求来自他人,亦或者更准确来说是来自定数的谕示。 这也许是希腊神的习俗吧。萨若汶往旁边走了一点,也十分尊敬地侧耳倾听他们的对话。 “泰坦的倾颓无法逆转,塞勒涅,你我早就知道了这一点,到现在又是在挣扎什么呢?” 不过出乎他意料,刚刚看着还十分开朗的普罗米修斯一开口就是这么消极的观点。 “那是你被那神王的惩罚吓怕了!”果然塞勒涅一听就仰首怒道,“我的兄长已经为此献出了他尊贵的王座,先知先觉者,我不是来听所谓的宣判的!” 普罗米修斯看着她,一双沉沉黑眸夹杂着意味不明让人看不透的情绪,似乎是锁链的棱角处太过扎人,他疼得吐了口浊气,“那我也无法说出任何荒诞妄言,塞勒涅——要知道我身上的锁链不是为了趴伏在宙斯膝盖上祈求而戴上的,你、以及你的那些兄长姊妹们,也没资格说我。” 塞勒涅皱眉,捂住胸口:“你依旧在记恨我们没有站出来为你求情吗?” 被锁住的神失望地看了她一眼,别过了脸。 “普罗米修斯,你不该沉默,您的父亲都未曾放弃,奥林匹斯上的不过是后来的四代神——!” “唳——” 鹰唳声打断了这场并不和谐的谈话,那是来啄食普罗米修斯肝脏的猛兽,是宙斯的鹰犬,也是宙斯的眼目。 塞勒涅猛地反应过来,拉过萨若汶藏到了山石后面,动作之急促差点让萨若汶脚下踉跄。 凶狠的巨鹰收起一人长的翅膀落下,尖利如刺刀的爪仿若无物般伸进神祇胸膛,噗呲声与鲜血滴落声此起彼伏,随后浓郁的血腥味便蔓延开来,像床帘里就难以寻觅的蚊虫一样刺激人的五感。 山石后面,萨若汶侧身往哪边“看去”,皱起眉有点无法忍受这血腥难捱的酷刑,塞勒涅在一旁原地踱步,没有获得普罗米修斯谕告让她心烦意乱。 不知道过了多久,饱餐的鹰鹫心满意足地拍拍翅膀,带着餍足的声音,扬长而去,萨若汶等了会儿,便从山石后面走了出来。 普罗米修斯很虚弱,他尽管看不见,可从那冲天的血气和有气无力的喘气声也能知道对方的状态不太好。 慢一步出来的塞勒涅见此也叹了口气,知道这时候也不可能再祈求什么谕告,只能铩羽而归。 她想叫上萨若汶不要浪费时间,直接离开,萨若汶却先她一步摇头,指向普罗米修斯的方向,做口型道:“我想再和他聊聊。” “没用的,他现在没什么兴趣搭理你。”塞勒涅摇摇头这么说,不过看萨若汶坚持,还是没阻止他的动作。她只不感兴趣地转身,看着不想在这堪比冥界地狱的血肉模糊之地多待。 而目盲的琴手自然看不见满地的血腥和碎肉,慢慢走到颓败的神祇旁蹲下身,轻声叫他名字:“普罗米修斯?” 银质的锁链晃了晃,神祇一开口就是浓重的腥臭血气,普罗米修斯抬起眼看向琴手,“嗯……?” 他似乎有些诧异人类居然不跟着泰坦离开,反而跑来跟他这个毫无价值的神交谈,不过,也正如塞勒涅所说,他现在没有兴趣交谈,其实就算有,他也不愿意为这场叛逆的行动做出任何指示,他不想参与。 “我只是觉得你拒绝我们,不是因为塞勒涅说的怕了之类。”萨若汶小声说。 大概是人类滤镜,萨若汶觉得,如果普罗米修斯会怕所谓惩罚,当初就不会为了一批人类而盗火了。 况且作为一个从现代穿过来的未来者,萨若汶很明白神话的走向,一个想法在他脑里回荡,“战争终会打响,泰坦必败,普罗米修斯,你知道这一切都没意义吧。” 作为先觉者的普罗米修斯不仅仅是聪明,还是泰坦中少数真的能预见未来的存在。 “……”普罗米修斯终于仔细地注视了这位年轻的命运使者的样子,而在打量着他眼神变化了一下,“……你是个人类。” 不管躯体如何改变,源自人类的灵魂都不会欺骗任何一个神祇的眼睛。 萨若汶也大方承认,“对,我是个人类。” 普罗米修斯笑了,肌肉牵动了正在快速愈合的伤口也没能遮盖这笑,“那你应该明白……想想那可怜的法厄同吧,他只是无情的金丝勾勒衣纹的第一下,却惹得怎样生灵涂炭。”* 这批人类是普罗米修斯亲自创造出来的,他对他们的爱惜超越所有神祇。 “所以你……”萨若汶意识到了他的背后之意,有点吃惊,半晌他才说,“你不想泰坦复辟?” “我只是不想万物遭殃。” 如若泰坦再度掀起复辟之战,不说那些打生打死的神祇到底会如何洗牌,这片刚刚恢复一些生机的大地势必再度崩坏。 至于是泰坦上位还是奥林匹斯上位,都和他无关。现在宙斯为代表的奥林匹斯神族治下三界平和,那么就让它持续下去有何不可? “那些泰坦——那群神祇,都太贪心了。”智慧的先知者闭上眼摇头,说完这句才慢慢睁眼看向人类,“人类,你知道未来,对吧,我们会走向终焉,这无可避免——未来,是你们的,但他们都不肯承认这一点。” 萨若汶心里猛地一跳,无名的力量自他胸口沸腾至全身,他死死压住才恢复正常,“但那实在遥远……再说逃离「死亡」,本就是本能。” 普罗米修斯摇摇头,“有时候,承认「死亡」要比远离它更好……人类,好好想想,好好想想……你不该在这里,站在我的对面。” 右手不禁抓紧了衣角,萨若汶脸皱了半天才闷闷吐了一句:“最开始谁都劝我到地上来,真到了地上,谁都劝我回去了。” 那他当时气上头了跑出冥界掺和进这两族到底是算什么。 但这一次,就连睿智如普罗米修斯也没给他答案。 他和塞勒涅什么谕示都没有拿到,就这么无功而返。 走之前,萨若汶吸了吸鼻子,高空风大,神血的味道已经被吹散到再去痕迹,也许以神祇的自愈能力,普罗米修斯受的伤也好个七七八八了。 高加索山依旧风轻云淡,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也从来没有过一只施虐的巨鹰,一个受难的盗火者,还有一个稀里糊涂踏入神祇纷争的人类。 普罗米修斯目送那一人一神的组合离开,彻底看不见他们的影子才慢慢收回视线,随后他便看向了某个地方,“受万物敬仰的地母啊,您一直隐蔽身形又是做什么呢?” 第36章 (倒v)秘谈 随着普罗米修斯的话音落下, 高山的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凝聚出丰腴美丽的地母盖亚。 她垂目看着因锁链半跪在地上的普罗米修斯,眼中难说没有悲哀, “只是我冒然出现, 未免会吓到那刚从死亡里逃离的人子。” “我也早该想到,能如此点燃泰坦□□的, 只有您。”普罗米修斯语气并不客气, 神情里暗藏怨色。 “普罗米修斯。”盖亚仰起头,“并非所有孩子都如你般向阿南刻的纺锤低头, 我不过为他们添一把向上的薪柴。” “不不不,”遭受苦刑的神祇摇头,看着神情自若的地母, “原始的地母啊,你可以躲过命运的报复,那他们呢——你这是在害他们,在用无辜的生命填满你从未满足的欲壑!” 先觉者情绪难得激动,他身体往前倾,锁链瞬间哗哗作响,让他不能动弹半分。 “慎言, 普罗米修斯。” 知晓一切命运与奥秘的地母彻底冷下了脸, “你的利眼已经在秃鹫的尖喙下磨平,只能看到所谓未来而被吓破了胆,却看不见现在万众的哀嚎。先觉者, 你无权指摘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痛心。” 普罗米修斯闭上眼,“您还依旧视我们为您的孩子。” “大地上的万物都是我的孩子。”盖亚的神情缓和下来,“你无法否认这一点。” “那你就为了现在的孩子而拒绝未来的到来?”普罗米修斯露出痛苦之色。 神祇逐步走向终焉,人类将于此新生。 这注定的未来, 最该公正中立的地母却反抗得最厉害吗? 而这一次,慈怀的盖亚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 另一边,人类随着月亮女神一路飞到了大地的南面,一位双肩托举因神战倾颓之天的泰坦就矗立在这里。 而他们的目标,也是这位擎天巨神的父亲——伊阿珀托斯。 他正隐居在这个少有神祇踏足的地界。 在萨若汶还脑补对方是藏在哪个隐蔽山洞时,塞勒涅直接带他来到了擎天巨神阿特拉斯面前。 这场面颇为壮观,萨若汶看着那神祇立于大地,天空犹如厚重水袋般沉沉压下,他举起双手将其托举在自己双肩至上。 见他们来了,这位负天之神并不惊讶,反而熟稔地说:“要去找我父神吗?” 塞勒涅点点头,将萨若汶往前推一推,“劳烦把他送到那里去吧,他是我们计划的关键。” 阿特拉斯好奇地看了萨若汶一眼,“你就是那个能唤醒初代神王的人类?” 萨若汶点点头。 “呵,现在的泰坦,居然要靠一个人类了。”阿特拉斯自嘲地笑了笑,语气让萨若汶皱了皱眉,不过没多说什么。 阿特拉斯摇摇头说,“来吧,小家伙,我送你去。” 去哪? 这里是山顶,一览无余,也没有任何隐蔽空间的样子。萨若汶迟疑地朝他走去,便见阿特拉斯闭上右眼,等候片刻,再度睁开时,那碧蓝的眼睛就被一个黑渊似的漩涡替代。 “过来吧。”阿特拉斯扬扬下巴催促。 萨若汶盯着那漩涡,眼一眨不眨,情不自禁地走上去,等反应过来时,就看着那漩涡猛地扩大,周边的景色就融化成了一条条色块,又像被高压水枪冲散般迅速消退。 “等等……!” 话还没说出口,他就掉进那漩涡之中,空间变换的眩晕感让萨若汶原地踉跄了下,抬头就看见有段时间没见的赫利俄斯朝他走来。 “早等着你来了!”前太阳神笑容灿烂,一点儿看不出外界诸多纷争都与其有关。 萨若汶环顾四周,发现荒芜空旷的山顶已经不见,现在他处在一个绿草如茵的山林之中,而不远处,一座简约的神殿隐蔽在山林之间。 “这里是哪里?”勉强压下因空间转换急速跳动的心脏,萨若汶疑问。 “是伊阿珀托斯记忆里的俄特律斯山。”赫利俄斯说。 俄特律斯山,就是泰坦之战时,以克洛罗斯为首的泰坦神们的驻点。 不过却是一位神祇记忆里的,萨若汶有点惊奇,他在书中看过如此记忆空间的存在,“记忆女神也参与进来了吗?” 可他记得,记忆女神谟涅摩叙涅也是宙斯的第五位妻子,在泰坦与奥林匹斯之战中站中立位。 “这倒没有。”谈到这个,赫利俄斯情绪就低下去了,“算了,跟我到神殿里去吧,到了那里,你就知道了。” 赫利俄斯少有这样拐弯抹角的时候,萨若汶直觉不是什么好事,心里做了点准备,跟着人走进了神殿。 神殿内只有顶部开窗,墙面绘饰着金色壁画,从大门斜射而入的光线与天窗漏下的天光相交,将中心作手捧状的神像禁锢于交织的光中。 而神像手捧的圆球中心,一枚不规则的多边形固体发出微光。 “那是……神格?”见过太阳神神格的萨若汶认出了那东西。 “对,那是伊阿珀托斯的神格。他早已消散于天地之间,只留下了这枚神格。” “这个记忆空间,是谟涅摩叙涅为纪念他,所铸造的神墓罢了。” 赫利俄斯抬头看着那无主多年、尽显衰败的神格,眼中神色不明,“而现在,这枚神格,也快要走向它的终局了。” 只因那圣光永照的神山之上,新的「智慧」已经诞生。 所以赫利俄斯很明白自己的结局,当阿波罗的「太阳」燃烧得比他更加灼热之刻来临,就算他一直僵持着不交出太阳神神格,新的「太阳」也会顺应法则而诞生。 而旧的「太阳」,自然要在破碎的记忆里逐渐被人遗忘。 赫利俄斯转头看向听了他的话后便陷入沉默的金眸人类,心想,这位地母口中的转机真会打碎阿南刻的织机,带来哪怕一分的改变吗? 人类似乎结束沉思了,明明看不见,还要扭头看着他,问:“我可以为他弹一曲挽歌吗?” 赫利俄斯脸颊抽了下,“我想他会很乐意。” “那冒犯了。”萨若汶拿出随身的里拉琴,闭眼拨动琴弦。 大理石铸成的神像面庞已经模糊,只有手心里的神格为这尊神像增添几分亮色。 它随着乐声,似乎复燃了一瞬,但又迅速消沉下去。任谁也看不出,如此灰败黯淡的它曾是一位主神,高居山顶王座,一如现在象牙王座上的奥林匹斯众神。 · 奥林匹斯。 悄悄给自己的眼睛上了层遮光阵,修普诺斯开始怀疑自己在奥林匹斯出趟差回去,眼睛可能会瞎。 涅墨西斯是怎么在这永无暗日、灯泡到处走的地方待下去的? 这也许是个未解之谜,修普诺斯无力去探究,因为最亮的那位带着第二亮,已经来到了他面前。 宙斯带着阿波罗,朝少见的冥界来客露出热情的微笑,“我兄长手下最敏锐的利刃,听闻你在奥林匹斯依旧不减锋利,时刻严阵以待。看来是神山的光明太过夺目,让睡梦的神祇也难以安睡,倒是我们招待不当。” 在人家的地盘上,哪怕再细微的动作还是逃不开领主的探察,修普诺斯对宙斯的发难并不意外,拿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应对过去,“谨谢您的关怀。放心,睡梦如何令人不安,第二天醒来也会化为虚假的泡沫。也许您已经听说过灵魂女神的叛逆,我也只是关心则乱,未曾想我为万全而做出的行动叨扰到了您的耳边。” 灵魂与魔法女神,亦是冥月女神赫卡忒在前些日子和赫利俄斯前后消失在冥界,尽管没有官方通报,但冥神们很默契地向外给出暗示,认为这两者的消失有所关联。 联系两神同为泰坦神族的身份,很多神都认为是赫卡忒协助赫利俄斯逃离冥界藏匿了起来,而冥界毫不知情。 这肯定不算误导,舆论幕后主导者修普诺斯对此番说辞一点儿不心虚,毕竟除了萨若汶的存在彻底被抹除外其余的一切都符合实际。 而外界根本不清楚有萨若汶的存在,所以这就是事实。 连宙斯想了想,也觉得这说法没什么毛病:他只是知道冥界可能有位实力强劲的“新生神祇”诞生,也不会轻易想到他和该事件有任何关系。 那位“神祇”有与哈迪斯类似的神力波动,一开头就给了赫利俄斯一拳,不管哪方面看起来都和泰坦没关系,除非他是关押在塔尔塔洛斯里的泰坦们生的孩子——这猜想就是荒谬到惹人发笑了,以哈迪斯的铁石心肠,怎么可能放人跑出塔尔塔洛斯。 “这次祭谷月的庆典,我那位深居简出的兄长终于有心情接受邀请前来了,这消息足够让众神兴奋。”宙斯说,“我想这其中少不了先行前来的修普诺斯殿下从中周旋,主办宴会的阿波罗,我最尊贵的儿子啊,应当感激你的先行来到。” 他身后的光明神闻言对睡神点头致意,修普诺斯心里一跳,摇头道:“神王陛下过誉了,无论如何,也该是光明神的名望让我们陛下起了兴致——况且,陛下许久未登上神山,心中也是对神山的亲友思念有加,此次来到,何尝不是聊慰思念之苦。” 这句话终于成功把一直输出的宙斯噎到了。 哈迪斯能思念他的兄弟姐妹?! 宙斯心说他每次跑去冥界都差点没被人轰出来,怎么,冥神们都是拿嫌弃当亲近、嘲讽作蜜语的吗? 他满心吐槽想怼回去,结果来自他处的声音一下截断了他的思绪。 “兄长真是如此所说?”头戴金桂冠冕的神后赫拉大步走来,动作潇洒又不失优雅,在几步外单手叉腰看着神山久违的冥神,姿态要比她的丈夫要直率太多。 “哈迪斯真这么想的?”她微微扬起下颌,眼角微弯,好笑地重复一遍,“那我们可要好好招待他,宙斯,你还在这里和人喋喋不休什么便宜话?我可记得你还没有邀请到赫斯提亚和德墨忒尔,怎么?哈迪斯难得来一趟,想见见兄弟姐妹们,你就这么待客吗?” 宙斯一下收起了笑容,“赫拉——” 赫拉挑起眉,宙斯深吸口气,走到她身边低头说:“是我不想邀请吗?长姐神出鬼没,赫尔墨斯都没找到人,而德墨忒尔……” 他悄悄看了眼儿赫拉神色,确定对方脸色如常后才小小声说道:“她不爱见我你又不是不知道,赫尔墨斯没被她赶出神殿已经很不容易了,更别说什么接受宴会邀请了。” “你还挺委屈,”赫拉瞪了他一眼,哼道,“人家是嫌弃你的多,但对哈迪斯,未尝不想见见,我去邀请邀请。” “那肯定是你的话更有说服力。”宙斯对她双手合十,十分服气。 剩下那边的阿波罗和修普诺斯围观这对儿似乎已经忘记周围的夫妻,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 阿波罗明显更适应这个场景,率先做出口型,“我们离开?” 修普诺斯自然点头,两神迅速逃离现场。 到了外面,睡神调侃似的感慨,“神王夫妇还真是有趣,我曾经还以为神王对神后十分强势呢。” “只要不涉及情人,父神都是很听神后的话的。”阿波罗意味不明地笑笑,“之前匝格瑞俄斯事发,神王对外说是禁足了神后,但实际上,神后转头就跑去瑞亚神殿里去了。” 后来宙斯从冥界回到神山,还没来得及处理其他事,就先在怎么哄回赫拉上忙昏了头。 最后应允了一大堆东西,被大母神瑞亚追着骂了一年多,才灰溜溜地进了神殿,见到和一堆美女俊男们玩得正开心的赫拉,在一群乐子神的大笑中哄回了人。 第37章 (倒v)天空神殿 承载着各方心思与暗流, 这场万众瞩目的祭谷月宴会还是如期而来。 而于众神宴会之上,身着由金线织就的华贵衣袍,手持缀满宝石的权杖, 无形雷电伴随其身, 金发神明所在处仿佛永远是中心。 瞥了眼在会场中央大放异彩的神王,哈迪斯拿过酒杯, 兴致缺缺地抿了口酒便放下了。 实话讲, 不管是太阳神神格处置方案,还是镇压有反抗之心的泰坦神, 除了不和女神厄里斯也许乐见其成外,和冥界任何方面都八竿子打不着。 连一旁的修普诺斯都走神去想别的事了。 哈迪斯心里数着时间,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酒杯外壁, 眼睛隐晦地瞥向了天际。 “哈迪斯。” 有女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敢于直呼冥王大名的神少之又少,哈迪斯收回视线,一转头,果然看见了一脸平和的火之女神赫斯提亚。 也是瑞亚的长女,哈迪斯的亲姐妹之一。 对于这位存在感看似很低,实际实力强悍的姐妹, 哈迪斯是很尊敬的, 向她点头示意,“赫斯提亚。” 赫斯提亚笑,“你我平日工作繁忙, 对这神山也无甚兴趣,一下兄弟姐妹间就千百年没相见过了。” 这话若是其他人说出来,或许有尴尬的套近乎之意,但哈迪斯知道赫斯提亚没有, 火之女神确实常年奔波大地,甚少上神山,某方面来说和哈迪斯颇为相似。 而两位先出生的长子长女,在瑞亚的六个孩子里,关系到现在也还不错。 难得在会上找到可以交流的对象,哈迪斯点点头,“可惜再逢是在此处,毫无氛围。” “哈哈,能让我们几兄妹同聚已经不容易了,我看见德墨忒尔都来了。”赫斯提亚被他的直白逗笑了,但看向会场中心时那笑就慢慢消失,她轻嗤一句,“喧闹啊。” “我听修普诺斯说起,你开始并不打算来宴会。”哈迪斯道。 神的感知覆盖极远,最是赫斯提亚这样的主神,哪会有错过消息的时候?只有对方不想被人找到罢了。 “我对泰坦们没有兴趣。”赫斯提亚缓缓道,“我更习惯居住在大地上,和那些人类一起。哈迪斯,你也该知道。” 闻言,哈迪斯垂下眼,“你永远是我们之间最成熟,也最敏锐的一个。” 火之女神一直扮演着长姐这一角色,连哈迪斯都对她尊敬有加。她却不以此为傲,在泰坦大战后便自隐归去,远离了权力中心,也远离了太多纷争。她向来清楚自己要什么,也明晰别人的心思,活得最潇洒自在。 赫斯提亚说:“我确实是听你来了才来的,你可不像是会亲自来关注这等子事的人。” 如果想来问罪赫利俄斯,有修普诺斯在就可以了。 所以赫斯提亚意识到后面可能有什么玄机暗藏。 “确实。”哈迪斯似笑非笑,看向了某处,“不过,我也不是这宴会上最出人意料的来宾。” 赫斯提亚愣了愣,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露出了然之色,“也确实。” 他们视线望处,丰腴多姿的大地母神斜躺在华美的座椅之上,手里端着鲜红的葡萄酒,美眸垂下,似乎斜睨着众神,让人看不清之中眼色。 地母已经有很久没有上过奥林匹斯了,这一次来,不知怀抱如何心思。 宴会上,众神目光一半在神王身上,另一半都悄悄落在这位大母神身上了。 哈迪斯思忱着,便见盖亚似乎注意到了他们,撇过头朝他们遥遥一望,高举酒杯一笑。 鲜红酒液随着她的动作撒出一两滴,落在地上迅速蒸发不见。 哈迪斯照样回了一礼,便收起视线不再看过去。 看来这一次背后涉及的比他想得还要深一点。 · 赫利俄斯登上太阳神车,不自禁地摸了摸车架,怀念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什么转过头。 “上来吧。” 神车高大,轻易上不来,他伸出手想拉一把尚在车下的萨若汶,就见对方抓着车门轻轻一蹦就跳了上来。 “嗯?”跳上来后,在这宽敞的车座找好地方站好的萨若汶抬头看赫利俄斯,又看车前已经有些骚动的骏马,“我们现在出发?” 前代太阳神默默收回手,抓起缰绳,看向高远的天空,大喊:“站稳,要走了!” “啪”得一声鞭马声响起,与前代太阳神久违的骏马们发出眷念的嘶鸣声,扬蹄朝高空奔去。 萨若汶抓紧车扶手,疾风从四面八方猛地拍来,要不是他固定好了头发,估计现在得群魔乱舞。 车马升到高空,气流才趋于平静,驰骋空中的快意让赫利俄斯发出大笑,他熟练地操纵车马驶入厚重云层,以躲避诸神的视线。 车辆稍微平稳了,萨若汶才放松了下手中力道,感受直面高空风的刺激。 他摸着这金碧辉煌的神车,问赫利俄斯,“这就是法厄同驾驶的那一辆车么?” “自然!”赫利俄斯说,“这辆车与我之神格共生同在!” 与一些神祇为了显示身份而置办的专有神车不同,太阳神月亮神之类的神车某一方面就是他们神格某一方面的具象外化。 萨若汶说:“那你们莫不是要日日驾驶,以使日月轮转?” “哈哈哈,实际上,是我们还在,这世间的日月星辰,就能运转正常。”赫利俄斯哈哈大笑,被人类幼稚到可笑的神话之说给逗笑了。 要是非要他们一个个驱动,那难道雷电的君主要顶着一场场暴雨为大地各处降下雷电么? 不管公事还是私事都日理万机的神王陛下可没这闲情。 “那我看冥神们如此劳累,为公事所困,以为神祇都是如此呢。”萨若汶摸摸鼻子,似乎有些尴尬地说。 “哈哈,那是冥神们怪癖些罢了,也是那冥王爱以这些案牍之劳管理冥界秩序。”大概是觉得多年的计划将成,一切都要尘埃落定,赫利俄斯十分兴奋,“但实际,要不去管那冤魂野鬼又会如何?等到了时候,法则自会送他们进入轮回。” 冥神们忙生忙死,不过加快了这一过程,让鬼魂们不至于积于冥界,流溢他界。 世界自有法则命数运转。 “一切都能自行运转啊。”萨若汶喃喃自语了这么一句,闭起眼不再多语了。 怕出意外,赫利俄斯驾驶的速度极快,转眼间,萨若汶就能感觉到一座恢宏神殿在天边显露一角。 “要到了!” 前太阳神眸中燃起炙热火焰,倒映出似乎近在眼前的白色神殿。 那神殿隐于层层深云间,高悬于时间龙神转动的黄道带之下。* 萨若汶也不禁看过去,感受着那宫殿由小变大,沉沉朝他们压迫过来—— 太阳骏马怒号,高高扬起前蹄,飓风也在这里哑声,神车骤停,厚重的、不可闻的声音震动了尘埃,沉沉响起,迎接他们的到来。 萨若汶跳下神车,面对这几十丈高的巨门胸口沉闷,许久才吐出一口浊气。 “我们进去吧。” 赫利俄斯推开巨门,回过头看他。 萨若汶回过神,伸出左手,从虚空之间拿出里拉琴,“走吧。” 人类随神祇扣开尘封的神殿,正式开始打乱既定的乐章。 · 神殿里没有传说中的古神遗恨,反而安静得出奇,或者说,对一个神祇沉睡的神殿而言,这才是常态。 赫利俄斯四处看了看,他自然也是第一次深入天空神殿,但根据空气之中的神力流动也能找到初代神王的沉睡之处。 萨若汶抓紧里拉琴,看向了虚空之处。 两人爬过石梯,来到了神殿最高处,终于在高台中心的王座上看到了垂头闭目的初代神王。 赫利俄斯露出胜利在即的微笑,激动地看向萨若汶,“乌拉诺斯即在此处,萨若汶,施展你的能力吧!” 那王座由泥土与高山石铸就,桂木根系与王座融为一体,从扶手生出,盘桓于沉睡神祇身边。 萨若汶向前走了几步仰头看向他,手下轻轻拨动几下,似乎在试音,不久就停下,转头对赫利俄斯说:“那你先出去吧。” “嗯?” “你在这儿可能会影响我。”萨若汶指了指乌拉诺斯又指了指他,然后摊手 ,“我可没有强到可以同时唤起两位神祇。” 这确实,知道萨若汶操控力量满打满算不到一年,赫利俄斯没有多想,转身离开了这边高台。 萨若汶侧耳细细聆听着,确定赫利俄斯真的远离了这里后,才重新看向了上面。 “天空的化身——” 海鲛丝韧性不比冥蛛丝,但要说琴弦用材,海鲛丝其实比冥蛛丝好太多了。毕竟前者韧中带柔,好弹不伤手,而后者,韧性与音色好是好,一曲下来露出的手指骨也得跟着说弹得不错。 所以寻常的乐师不会选择冥蛛丝当琴弦,但如今的萨若汶不在此列。 乐师弹琴为抒情,他如今弹琴是为了扩大自己力量的影响,那更坚硬并且自带死气的冥蛛丝才是最优选。 而被他力量浸润多日的琴弦,本就是一件利器。 “后面如果有机会,得好好感谢埃忒尔。” 反出簌簌寒光的琴弦被素手拆下,如活过来一般缠绕在白发青年的指间,任凭主人心意四处蔓延。 “如果不是他,我还搞不到这么多冥蛛丝呢。” 蛛丝疯长至桂树梢头垂下,将垂首闭目的神明囚困其间,又像提线木偶的丝线,牢牢把控着线下无声无息的偶像。 “初代神王,乌拉诺斯。”金瞳的人类抬头问道,“你还要装死吗?” 第38章 天空神殿2 四周的气氛一下变得死寂, 空气也像被灌进了百斤水泥般沉重又压抑。 不过萨若汶对此毫无波动,直直看着座上似乎毫无生气的神明,无聚焦的眼睛却灼灼如日。 沉默又沉默…… 终于, 一声似乎是这座古老神殿难以维持的梁柱朽木发出的沉沉叹气从四面八方幽幽响起, 最后汇于高台中心的王座之上。 “……Γ?……”* 大地……? 不,地母盖亚……? “乌拉诺斯?”萨若汶皱眉, 心说初代神王居于神殿这么久, 心里想着的还是自己的神后兼母亲盖亚? 是的,和其他神祇猜测得不一样, 乌拉诺斯完全没有陷入沉睡。 这一点从萨若汶刚踏入神殿他就感知到了。 但奇怪的是,乌拉诺斯也确实困于神殿,不管是客观上有东西阻止他出去还是他自己心困于此处, 他都出不去。而且在发现他们来到的目的时,这位天空之神还主动叫他们离开。 当然,这劝阻之声不知道为什么赫利俄斯完全没听见,只有萨若汶听了一路的亲切友好的希腊神祇劝阻语。 乌拉诺斯不仅困于神殿出不去,还不太能动作,毕竟如果能动,他应该直接跑出来把他们丢出去了, 而不是一路叽里咕噜来叽里咕噜去。 “卑劣的人类……”乌拉诺斯的声音淡得像滴入大海中的墨滴。 “卑劣的人类如今掌握着你的清醒与自由。”萨若汶的琴弦在不断往外延伸, 越往外那丝线便越透明,当它们爬出这座高台之后,就如同化为空气一般隐而不见。 “乌拉诺斯, 你依旧挂念着大地的广袤不是吗?依旧想念着飞翔的快乐,依旧怀念林间的奔驰,不是吗?”听了一路对方的呓语的他仰头大声说,“而我, 你口中所谓卑劣的人类,能让你‘苏醒’过来,也能让你离开这座神殿。” 他言辞凿凿。 “……投机倒把的阴谋家,你分明忠于那群背叛我的孩子,只看中了我剩余权柄的价值,去谋图你们所谓的叛逆的大计。” “我不忠于任何神。”萨若汶摊手,“只是受困于和他们的一个约定,无奈下搭上他们的贼船。” “……哼。” “呵,乌拉诺斯,如果你还能正常思考,就知道我一个人类在属于神明的棋局里能讨的什么好处?就连带我来这里、已经失去神性的赫利俄斯都能随意把我弄死,我只要是个正常人,怎么会主动参与这样的纷争?” 乌拉诺斯时代没有人类,但他作为天空,早期还能从神殿看向外界时见过克洛罗斯治下的黄金人类。 也许是对克洛罗斯恨屋及乌,也许是其他原因,初代神王对这些和神外形类似的生物观感并不好,从萨若汶一进神殿,就怒骂他连带人类是好吃懒做的动物,没有那群伪善的神祇供养根本活不下去的动物。 黄金人类确实是生活在无忧无虑的乐园里,与神同存,饿了有大地供给的果子,渴了有大地的清泉,根本没有疾病痛苦,全凭神祇供养的“宠物”。 到后面他渐渐看不见外界了,也就不知道后来的人类长什么样了。 于是初印象下,这位初代神王对人类的认知基本都是贪生怕死的菟丝花,倒是对于萨若汶自辩自己怎么可能不顾危险,自愿跑来参与神的棋盘信了几分。 萨若汶再接再厉,“况且,我也没有说,我来这里就是完全听从那些泰坦的要求,按他们想的办。” 乌拉诺斯这下震惊了,“你要欺骗他们?” “我只是个人类,怎么敢欺骗神明?”萨若汶无辜道,“我照样要让你彻底苏醒,顺利离开神殿获得自由,完美完成了他们的要求。只是在此之上,想与您达成另一项合作罢了。” “?” 并不知道有个东西叫两头吃的乌拉诺斯已经被他绕进去了,有点疑惑。 和灵魂女神赫卡忒学了一手的萨若汶压低了点声音:“您想,我帮您恢复了自由,您不再拘束于这个神殿,那是不是想去哪就去哪,想做什么做什么?” “当然。”乌拉诺斯自信。 “肯定是这样。”萨若汶伸出一根手晃了晃,“那您乐意帮那群泰坦吗?” “我为什么要帮一群背叛我的孩子?”乌拉诺斯气愤,他不理解。 “那就对啦。”心说果然那群泰坦太想当然了,当然这位初代神王也傻乎乎的,萨若汶露出一个笑,“那我就想与您达成个合作:等您获得自由,我可以帮您摆脱那群泰坦,顺带隐藏您的行踪。而您,就带我离开这里,随便把我放在大地之上远离众神的某处就行,如何,这合作划算吧。” “我也可以自己摆脱那群泰坦,反正只是一群逆反的小崽子。” “哦?那你可以自己醒来?可以忍受奥林匹斯日复一日的侵扰?可以顺利见到地母?可以脱离命运的制裁?可以摆脱我的琴弦?”萨若汶手指微动,无形丝线已经绕上神祇的脖颈,无声无息却已然深刻入骨。 那如老久朽木沉沉的声音一下默然了。 萨若汶带着讥讽的笑,就这么干站着瞧着对方,心里有自信乌拉诺斯不会拒绝自己。 果不其然,没多久,乌拉诺斯的声音就再度响起,这一次还带着些许咬牙切齿的不满,“行,狡猾的人类,那就如你所愿——但你不要想着,凭你那奇技淫巧,能躲过神怒一辈子。” “这您就大可放心,到时候想杀我的神祇可多了,您还排不上号。”萨若汶噗嗤笑出声,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嘲弄。 “……” 乌拉诺斯如他所愿地再次大骂出声。 无视对方的无能狂怒,萨若汶手指有节奏地拨动着空气,犹如在弹奏一架看不见的古琴。 而随着他的动作,已经疯长蔓延至全殿的丝线开始活了过来,一根根、一缕缕,蛇行在无形的轨道之间按秩序排列,蔓生至高台中央,将座上的神祇如蝶蛹般包裹其中。 这就像是蜘蛛进食前将猎物捆绑的仪式,乌拉诺斯不由得被吓了一跳,声音都高了八个调:“你在干什……!” 语气里带着急躁,但可惜他有意识说几句话都是极限,更别说将自己的神躯从那看着就不详渎神的银白蝶蛹中解救出来。 萨若汶出手向来不给人反应时间,乌拉诺斯的质问都还没说完,只能任凭自己跌入黑色的深渊。 “让你苏醒可不是一件轻松活儿。” 白发人类明明站在高台低处,双目失明,却无端地让人不敢直视他。 “省点儿力气在等会儿破茧吧,初代神王陛下。” · 奥林匹斯宴会现场。 还在广场中心侃侃而谈的神王宙斯突然冷下了脸,几位主神应声而动,也察觉到了什么,齐齐看向了天空。 “……怎么了……?” “乌拉诺斯!”爱与美的女神阿弗洛狄忒最先发出一声尖叫,她吓得花容失色,诞生自初代神王的她相比他人,对天空的异动更为敏感。 她的尖叫似乎开启了什么按钮,一时原本端庄典雅的宴会就成了闹事 赫斯提亚瞳孔缩小,下意识看向旁边的哈迪斯,就发现对方脸上并无太大反应。 甚至不同于其他神祇,哈迪斯最先看向了高座之上。 而刚刚,还慵懒地斜倚在躺椅上的地母盖亚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只留下那杯鲜红葡萄酒不知被谁绊倒在地。 “陛下?”修普诺斯三步并作两步过来。 哈迪斯给了他一个眼神,修普诺斯明了悄然退下,哈迪斯便放心转身看向早已注意着自己的宙斯。 血缘上的兄弟俩双目对视,地母的红葡萄酒滴滴溜溜,从上流下,在他们脚边划出一道血红的分界线。 · 天空神殿。 该说,在外殿等待着的赫利俄斯是最先感知到天空之神异动的神。 不过不同于奥利匹斯神祇的惊吓,他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眼中生光,几乎迫不及待地转身朝异动中心奔去。 长久以来的计划终于要成功了。 为此,几乎要付出一颗神格之代价的赫利俄斯如何能不激动? 他回忆起当年他们走投无路,四处碰壁,好不容易敲响地母的大门之刻。 仁慈的地母终究不忍心自己任何一个儿女受损,为他们指明了这唯一的道路。 而现在,这条谋划千百年的道路终于要迎来它的结果。 前任太阳神满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战意与掠夺的快意重新从这位古老神祇的心中复苏,他如此的激动,以至于根本没注意到,他还没有接近的大门已经提前打开,无形的丝线犹如看不见的洪流悄然奔涌而出—— “嗤——” “砰!” 前代太阳神猛地瘫倒在地,沸腾的热血支撑着他不至于立马闭眼,却难以维持清醒,那双夹杂着激动、震惊、不解的眼睛里,最后只能影影绰绰地倒映出了从殿内施施然走出的人类。 萨若汶食指竖在唇边,笑眯眯地轻声哄道:“嘘——” “安静睡吧。” · 细细索索的脚步声从殿内传来,萨若汶收回缠绕在赫利俄斯脖颈上的银丝,就感觉到乌拉诺斯缓步走来,眼睛不自觉地落在倒在地上的赫利俄斯上。 “你一点也不害怕。” 苏醒过来的初代神王声音倒不像之前那样充满怨气和怒火了,反而稳重得让萨若汶有点不习惯。 他转过身,“在您眼里,人类究竟是什么样?” 乌拉诺斯哼了一声,“那群神想要彰显自己权威而创造出来的孱弱种族罢了。” 说着他看向地上酣睡如泥的赫利俄斯,抿了抿嘴,“好吧,你确实和我印象里的不太一样。” “不只是我不一样。”萨若汶摇摇头,往殿外走去,边走边说,“你也和我想的不一样,看你之前的样子,我以为会是个怨气冲天的暴脾气呢。” “啧,法则的影响。”乌拉诺斯皱眉道,“我从来都不是野兽与莽夫。” 他正想越过倒在地上的太阳神,突然又注意到什么,蹲下身不动了。 天空神殿高悬于云层之上,萨若汶来到它的边缘低头看去,确认了凭他现在的力量想要无损落地完全不可能,便转头叫乌拉诺斯,“乌拉诺斯!你能带我离开这里吧,我们得赶快走。” 正研究太阳神神格的乌拉诺斯被叫了个机灵,猛地抬头,“当然能是能,不过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快走?” 萨若汶怀疑他是脑子睡傻了不会转,“不走留这儿等你的孙子孙女们打上来,然后咱俩在塔尔塔洛斯相聚?” 哪知乌拉诺斯却一脸自信,“这是我的神殿,而我已经苏醒,那只要我不允许,没神找得到。” “那我们也不可能一辈子呆在这里吧?” 这位还记得自己就是被自己儿女们围攻才被迫沉睡的吗? 萨若汶做了个深呼吸,脸上带着“你选择哪种死法”的微笑,“你觉得是他们把我们围困住的可能大,还是他们找地母盖亚帮忙的可能大?” 乌拉诺斯沉默了一会儿,觉得似乎确实有几分道理,把太阳神格放回赫利俄斯身上,起身决定离开。 见对方终于不犯傻了,萨若汶终于松了口气,“那我们走吧。” 乌拉诺斯点点头,他摊开手,一缕云彩悠悠从他手心升起,迅速像被高温炸开的玉米一般膨胀开来。乌拉诺斯手一托,云朵便稳稳落在地上,膨胀到可容纳两个人的大小。 乌拉诺斯率先上去,随后朝萨若汶道:“上来吧。” 萨若汶手抓着云,像是抓住一只羊的绒毛,借力一步便上了高高云车。 在车上他刚站稳,一阵飓风便狂卷而来,这片云便猛得往外飞去。 但意外总会来到。 在狂风里奔驰许久,萨若汶闭着眼感知着周围一成不变的景色,心里有些不妙。 "等等,乌拉诺斯,你知道去哪儿吗?!”萨若汶大喊。 “啊?”乌拉诺斯蒙了,“不是你在驾车吗?” “什么?” 乌拉诺斯转头,看他一脸懵懂,这才突然意识到对方是真不知道,“你站的是驾驶位啊!” 萨若汶:“……” 撞死我俩得了! · 还好,这样的云车可以与意识相连,驾驶难度不大。 稳稳落地后,乌拉诺斯还夸赞了萨若汶的车技好,后者呵呵一笑并不言语。 萨若汶从云车上下来,还没想着辨认方向,因为驾车一直紧绷的神经瞬间应激,裹挟着力量的琴弦比他身体反应还快得刺了出去—— 但被一方猛地升高的土墙挡下,土墙之后,衣着金丝白袍的女神被几位泰坦簇拥着,施施然走出来。 “盖亚……”乌拉诺斯瞳孔微缩,叫出了来者的名字。 萨若汶有些惊讶,但之前一系列事件中的只言片语在他脑中形成一条暗线,对地母的出现有了种果然如此的感慨,自然还有随着地母而来的一大批人,他还有心情打招呼,“塞勒涅阁下,还有地母,真是久仰大名。” 盖亚意味不明地看了萨若汶好一会儿,才慢慢说:“萨若汶……我聪慧至极的好孩子,要好好感谢你,为我唤醒了我最初的孩子。” 说道最后,她才舍得看了一直望着自己的乌拉诺斯一眼,随后就移开了视线。 萨若汶有些嘲意地开口:“也是您的计谋深远。” 他小心地往后退了一步,右手一直搭在琴弦之上,让力量悄悄散于空气中,“您让这么多泰坦相聚,不会引起宙斯他们的注意吗?” “这点你倒大可放心。”盖亚道,“托你的福,我那不成器的子孙们应该还在内斗,神王和冥王的矛盾可不是轻易能解决的,而内斗结束,去天空神殿确认初代神王的情况到底如何不是更重要吗?” 神王和哈迪斯……? 萨若汶突然意识到什么,“你引导了奥林匹斯和冥界的矛盾?,你朝奥林匹斯透露我来自冥界?” 如果是这样,以天界和冥界本来就有矛盾的基础上,在乌拉诺斯突然苏醒的情况下,盖亚稍作引导,就能让神王他们将矛头对向冥界,从而忽略她的行为。 萨若汶还想起,他在冥界时就听过,说地母曾经给哈迪斯说过一个预言,而他很可能就是预言提到的所谓“交织点”,而赫利俄斯他们也是因这预言的契机找到了他。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那时候,哈迪斯都还没有成为冥王。 萨若汶不由冷汗直冒。 “所以我向来不喜欢太过聪慧的孩子,他们总会引来更多的伤害。” 盖亚见他想明白了,突然笑了声,感慨道,“乖巧一点、呆愣一点、迟钝一点,不好吗?这样,谁都不会受伤,谁也不会失去,” 说话间,她的视线似乎移向了乌拉诺斯。 “哥哥……”一旁的塞勒涅十分着急,终于有勇气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萨若汶,赫利俄斯在哪里?” 紧绷的气氛终于有点和缓,萨若汶没有隐瞒的必要,“他还在天空神殿,他的神格也在。” 塞勒涅自然更担心了,毕竟谁都无法确定那群奥林匹斯神祇什么时候去天空神殿,她焦虑地看向地母,双眉紧促在一起。 盖亚挥挥手,她便如释重负般迅速消失在了原地,看来是去找自己的兄长了。 没有了干扰,萨若汶也开始问盖亚正事:“所以,地母带这么一群泰坦围堵我们一个人类、一个刚苏醒的神祇,总不是来聊天的吧。” “是来聊天还是其他什么,这要看我亲爱的孩子如何选择了。”盖亚看向乌拉诺斯,笑道,“乌拉诺斯?” 她张开双手作拥抱状,对他说道:“我最初的孩子,我第一位丈夫,如何?你知晓现在并非你的时代,而我是唯一欢迎你的神。” 萨若汶皱眉,也看向乌拉诺斯。 被万众瞩目的初代神王似乎有些愣神,他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对面的神,突然说道:“这局面,倒像是当年。” “盖亚,当年,也是你带领一群泰坦,站在我的对面。” 盖亚的面色毫无变化,但眼中出现悲悯之色,“但这一次,我们是在邀请你。” “我可怜的孩子,我们有多久没有面对面了?阿南刻的残忍逼得我们走向分离的道路,如同活生生将我的骨血剜去。你在神殿之上寸步难行,我又何尝不悲痛没能阻止一切发生?” 这段说得动人,但一联想到盖亚曾经做过什么,就变得虚幻无比。 萨若汶心说谁会信?结果转眼就注意到了乌拉诺斯握紧了双拳,脸上突然犹疑。 这傻孩子不会要信了吧。 考虑到对方睡了这么多年开口第一句仍然是“盖亚”,萨若汶突然无法确定了。 为避免忙活半天给别人做了嫁衣,他先乌拉诺斯一步开口:“算了吧,地母,你如今说得动人,但对过去有什么影响?现在还依旧是你带着泰坦堵住了我们的去路。” 他悄悄去拉了拉乌拉诺斯的衣角,试图让对方那几万年没用过的脑子冷静点儿。 但手刚碰到对方衣角,猛烈的直觉下萨若汶迅速往旁一撤,顺带把乌拉诺斯拉了过来,而就在刚刚的方位,一道寒光猛地擦过,发出一声尖戾的破空声。可以想象,刚刚如果他们还在原地,现在应该已经鲜血如注。 “啧。” 萨若汶表情肃然地朝盖亚方看去,果然看见一个凶神恶煞的泰坦满脸不耐。 他嘲讽道:“这就是地母口中的‘没能阻止’?” 乌拉诺斯似乎也从刚才的偷袭里清醒过来了,他把人类拉去自己身后,不满道:“盖亚,这是你的邀请?” 盖亚瞥了一眼突然发动攻击的泰坦,然后看着萨若汶嗤笑一声,“他只是在不满人类的行为,萨若汶,人类左右神祇思想是为僭越。” 萨若汶自然不接这口锅,“定罪之前何不举出证明?我什么时候试图左右你们思想?” “闭上你的嘴,人类。” 刚刚那泰坦忍受不了,开口斥道。 也有泰坦实在忍受不了毫无进展的话术,对盖亚小声说道:“母亲,我们直接动手吧,废话毫无意义。” “不过是取一点血液——” 血液? 注意到关键词的萨若汶皱眉。 肯定不是他的,只可能是乌拉诺斯的血。 他们要乌拉诺斯的血做什么? 他看向乌拉诺斯,对方自然也听到这句,但萨若汶看他脸上表情就知道他对此也摸不着头脑。 不过,萨若汶突然想到神话中将会发生的一场战役,心里有了想法。 癸干忒斯战役,那盖亚在未来将要要掀起的反叛之战。那自天空之血诞生的巨人们将攻上神山,为泰坦带来复苏的最后一线希望。 这传诵在后世传说里的注定未来,此刻似乎有些不对。 第39章 重返曼尼 传说中, 天诞生后便覆盖着地,不曾分开一刻,天地的相合让爱与生命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它再不是独自诞生于一方体内, 而是两方力量的灵肉结合。 但原始的天从未开化,他只会如野兽般发泄本能, 任自己对权力的贪恋疯狂膨胀, 连自己的孩子也无法忍受,将其束缚在大地的体内, 不令其出生。 大地无法接受这样的暴行。 于是盖亚联合幼子克洛罗斯想要推翻他的统治。克洛罗斯拿起母亲给的镰刀,趁自己的父再沉溺于本能之际将其阉割,顿时, 天的器官落入大海,诞生了爱与美之神,而天的鲜血撒向大地,诞生了癸干忒斯一族。 前者成了如今的主神之一,而后者则在盖亚的庇护下,成了癸干忒斯战争发动者。 萨若汶从乌拉诺斯身后探出头,扬声直接问当事神:“地母, 你想要天空之血, 是为了你的癸干忒斯吗?” 如果提到乌拉诺斯之血,萨若汶也只能想起癸干忒斯一族,他就想着拿这两个东西炸一下对方, 却没意料到结果是乌拉诺斯最先反应。 “癸干忒斯是谁?” 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问出这话满满的质疑。 乌拉诺斯怎么可能不知道诞生自他血液的癸干忒斯,萨若汶记得他说过他早期还能观察外界的。 可还没反问回去,萨若汶就注意到了对面的泰坦们似乎也对这名词十分陌生。 怎么回事? 萨若汶去看地母, 对方没有他人一般的疑虑,但依旧出乎他意料。 盖亚重复了下这个名字,似乎喃喃自语道:“癸干忒斯啊……原来,他们会叫这个名字吗?” 乌拉诺斯瞬间急了,转头问萨若汶:“癸干忒斯到底是谁?” 萨若汶没空看对方那死样,他现在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人类的神话传说终究是传说,但实际上,可能出入不少。 从这些神祇的反应就不难看出,癸干忒斯,现在很可能根本不存在。 那盖亚要乌拉诺斯的血做什么? 她为什么会主动要乌拉诺斯的血? 她为什么能迅速反应出自己在说什么,甚至根本不惊讶这从一个人类口中说出? 力量的感知一息不停地向他传达着外界的情况,“盖亚正在注视自己”的信息在大脑中不断刷屏,古老神祇的眼眸犹如巨渊,足以侵吞时空的鸿沟,于无形中扼住咽喉。 萨若汶浑身一直紧绷着,他后脚不由往后退而一步,脚下的草地被压出青汁溅了一鞋底,光线穿透云层落到脚边,但他在这一刻,心底居然开始发寒。 “萨若汶?” 乌拉诺斯见他愣神,叫了他一声,萨若汶这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背后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周围变得正常了一点,萨若汶背过左手,一根金色鸦羽悄然出现在手心,纤长的羽毛散发着暖意。 对面的泰坦早已心浮气躁,如若不是盖亚还未下令,估计早已等不及的他们早就冲上来把萨若汶两人绑架了。 而萨若汶也没给他们这个机会,他突然对盖亚说道:“地母盖亚,你掀起一场场战争,你能逃过命运的责难,失败后置身事外,但你身后的泰坦,那些巨人们,你所有的孩子们,能有一个像你这么好运吗?” “妄言!” 话音刚落,就有泰坦大声呵斥,伸手想要攻击,却被盖亚拦了下来,他还很不解,“大母神?” 盖亚嘴角一直的浅笑消失了,眼神似乎落在了其他地方,有些出神。 而就是趁这个时候,萨若汶猛地拉过乌拉诺斯,“快走!” 乌拉诺斯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被萨若汶锤了下,“你还想知道癸干忒斯是谁不?!” 乌拉诺斯一下回了神,发动神力,拉起萨若汶瞬间消失在原地。 泰坦们条件反射般想去追逐,还没冲出多远,就被回过神的盖亚一下拉了回来。 他们刚站稳,便发现刚刚他们冲出去的位置上,无形的空气猛地扭曲,随后如透明的烟花般砰砰炸开。 “埃忒尔!” 愤怒的大地如龙隆起,脚步轻盈的太空之神漂浮而出,悬在半空小心不接触地面,一只黄金乌鸦在他肩头伸展翅膀。 而在他之后,银发的死神扇动羽翼,挥舞镰刀,将地龙掉落的石块纷纷击落。 “呵,居然还有塔纳托斯。”盖亚冷笑,“怎么,尼克斯终于舍得放她最最疼爱的幼子来看望我了?” 见地龙已经停下了攻击,塔纳托斯也默默收起自己的镰刀,回道:“母神确实让我向您问好。” 他率先落下地,向盖亚致意,“大地女神好,母神说,‘请您不要太拘泥在孩子身上了,让他们自己活去吧’。” 盖亚皱眉,嗤道:“就只有她敢说这种风凉话,也不想想她曾经到底做过什么!” 埃忒尔跟着落下地来,向盖亚弯腰致意,“唐突打扰,深感歉意。” “埃忒尔。”盖亚说,“你到底是跟冥界了。” “只是遵从我妻子的命令。”埃忒尔说,“女神殿下,我妻子很忧心萨若汶的情况,让我多多注意。” 塔纳托斯点点头,“对啊,我才是奉冥王之命来找人的,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刚刚赶来,人就走了,塔纳托斯翅膀弯了弯,开始头疼怎么和上司交代了。 不过,他们的出现也算是给萨若汶解了个围吧,看着盖亚后面,现在如一个个鹌鹑似的泰坦,塔纳托斯想,萨若汶在外面惹了什么乱子啊,能让地母带着一帮子泰坦来堵人? 有点好奇,回去问问修普诺斯吧。 · 而另一边,乌拉诺斯带着萨若汶瞬移到了海边。 萨若汶探查了下情况,确定后面没有追兵,便说:“走,去曼尼。” 乌拉诺斯心里还揣着事,可心焦了,连忙问:“等等等等,你先说清楚,癸干忒斯到底是谁?” 这模样让萨若汶开始质疑传说里那个野蛮暴戾的初代神王到底是不是他。 不过想想现在实际本来就和传说有了偏差,有这点不一样还是正常的。 而且见乌拉诺斯真的十足关注这件事的样子,萨若汶最终还是耐心回答了。 他将他知道的传说,再结合现实挑挑拣拣地说了一番,就见乌拉诺斯的表情越来越僵硬。 “所以,她大费周折让我醒来,就为了用我的血液诞下供她驱使的巨人?” “目前来看,就是这样。”萨若汶很欣慰,看来乌拉诺斯还没有彻底抛弃他的脑子。 乌拉诺斯一下陷入了沉默。 但没心没肺的萨若汶可不会安慰人,他辨认下方向,说:“既然没问题了,就动身吧,去曼尼。” 刚刚他察觉到了埃忒尔和塔纳托斯的气息才连忙跑走的,目前他还没底气去和这些熟人接触。 而很明显,盖亚估计也不会放过乌拉诺斯,大地上的一切都可能是对方的耳目,萨若汶想了想,暂时只有曼尼这块靠近地狱的边界之地对方不愿靠近,是个适合暂时落脚休整的地方。 · 曼尼的白杨木森林。 借着周围从地狱门逸散出的熟悉气息,萨若汶将自己和乌拉诺斯的气息隐蔽起来,这才松了口气。 曼尼的森林很幽静,只有蝴蝶扇动翅膀与林间宁芙们偶尔的笑声在林间回响,这里太靠近地狱之门,没有太多动物存在。 林间宁芙们有时候是打探情报的好手,毕竟到处都有这些自然精灵的存在,无聊的她们可以打听到任何事。 萨若汶就从她们那里听得了奥林匹斯那场宴会究竟发生了什么。 宁芙们很高兴有人来找她们聊天,你一句我一句地就把当时的情况交待了个遍。 说这场宴会几乎谁也没想到这么波折,在神王宙斯发表演讲时初代神王突然醒来,结果众神还没反应过来,神王便和冥王起了争执。这下,就不管那醒来的是乌拉诺斯还是乌拉斯洛了,反正都不比这两大界主的矛盾更重要,毕竟前者最多只是麻烦的外敌,而后者可是完全能影响自己统治的兄弟。 “他们开打了吗?”萨若汶有点担心。 “放心放心,要打也打不到这里来啦。”宁芙们以为他是来曼尼住的低阶神,这类神祇唯一担忧的就只有上头大神脑子一抽开始打仗,而殃及池鱼。 有宁芙分析得头头是道,“而且再怎么说,宴会也在奥林匹斯,是宙斯的主场,冥王陛下怎么会真的打起来。宙斯也是,再怎么说乌拉诺斯刚醒呢,这节骨眼和冥界开战,是个正常神都不会这么做。” “那他们怎么了。” “不欢而散咯。”宁芙们笑道,“听说冥王陛下直接在神山上令大地开裂,打开冥府通道,唤出白杨车架转头就走了,可把宙斯气了个不轻。” “这不当面甩面子吗?哈哈哈哈冥王陛下干得好呢!” 这里到底接近冥界,所以这些生灵虽然害怕冥界的气息,但打心底都是偏向冥府的,夸起冥王来不带含糊。 确定了哈迪斯那边没有什么问题,萨若汶也莫名放心了。 宁芙们聊起天来就没完没了,萨若汶不问了她们也从这问题深发到不知哪个地方去了。 而萨若汶无意一扫,却注意到了一个有点熟悉的身影。 在一众嬉笑打闹的宁芙之中,有一个宁芙却过分沉默了,其他宁芙也有意无意地无视她的存在,让她像个异类般坐在边缘处,独自逗弄着蝴蝶。 但萨若汶还记得她,是当年那个藏在草丛里重复他们说话、把俄尔普斯吓了一跳的奇怪宁芙。 第40章 重返曼尼2 似乎是察觉到萨若汶的注意了, 那名宁芙看了过来,萨若汶这才发现,对方倒没有他想象的瑟缩, 反而看着挺机灵的样子。 她踌躇了一会儿, 便走了过来,有点儿用力地开口:“事、有?” 萨若汶摇摇头, “只是想起, 我曾经似乎见过你。” “……见过你!”宁芙脱口而出,又一下捂住自己的嘴, “抱、歉、控制、不。” 她这么一重复,萨若汶就确定了她的身份,“你叫厄科, 是吗?” 她似乎有些惊讶,点点头,“……科是吗?……是,知、道?你?” 萨若汶猜她在问自己怎么知道的。 毕竟虽说在传说中,回声仙女的故事经久不衰。但在现实,厄科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宁芙罢了,唯一的事迹就是因掩护宙斯被赫拉诅咒, 但如此被卷入神王夫妇的纠纷而倒了大霉的低阶神不说一万也有上千, 实在没什么起眼的地方。 厄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能被其他神记住的地方,更别说在她眼里萨若汶只是个刚和同伴来曼尼的低阶神。 萨若汶说:“大概一年多之前,阿波罗之子游历到这里, 你应该有印象吧。” “印象吧……有。”厄科看了他几眼,眼中透出几分质疑,“你,俄尔普斯?” “我当然不是。”萨若汶失笑, 撒了个小谎,“我和他算是好友,他和我说过这里发生的事,你当时躲在草丛里,把他吓了一跳,对吧?” “跳对吧……不!他,我,吓。”厄科对这个说法不满地摇头,指指空气又指指自己,做出惊吓状。 “好吧,是他把你吓一跳,是我记错了。”萨若汶顺势改口,又问她,“你喜欢俄尔普斯的音乐吗?” “音乐吗?喜欢!”一直躲在草丛里听,厄科猛地点点头,鼓掌道,“超棒,阿波罗,比好!” “俄尔普斯听到你这么说绝对高兴得飞上天。”萨若汶说,“这么说,厄科,你最近有关于他的消息吗?” 听到俄尔普斯会高兴自己喜欢,厄科捂住飞红的双颊,左右晃了晃,欣喜道:“消息……打听,有!” 萨若汶也高兴了,“那你打听完后可以告诉我吗?” “诉我吗?可,打听,久,时间。”厄科点点头,似乎想到了什么,指指自己又指指他,提醒道,“等,我,这,你,叫。” 萨若汶沉吟了会儿,才点头,“好的,那就每天,太阳到最高点时,我会在这里等你到太阳过四分之一天空,你打听到消息就出现,好吧?” “现好吧……可。”厄科笑了笑,同意了,又问,“你,找,为什么?” “啊,我想知道他在哪里方便去找他。”萨若汶解释,“我跟他有一段时间没见了,之前闹了一些误会,需要好好解释下。” “解释下……好。”厄科想了下,“带,一定。” “那就好,谢谢。” 看了眼天色,萨若汶发现已经临近黄昏,便起身告别。 和那群不在乎日夜的宁芙们道了别,萨若汶连忙回到了暂居地。 推开洞口的屏障,萨若汶便见乌拉诺斯靠着石壁大咧咧地坐在地上,作思考者状,但眼睛没有聚焦在任何地方。 萨若汶:“……” 这神在知道了盖亚目的后,这几天就成这样了,仿佛失去了一切斗志,时不时就开始发呆,让他一度十分费解。 这样子还没有他被困在神殿里当神像让人看得舒服,所以萨若汶也试着去跟他聊了下,想着也许是这神刚醒来就受到惊吓,有点被吓懵了。 但一通问,萨若汶终于知道了乌拉诺斯抑郁的点不是“这么久了盖亚居然还在图谋自己的利用价值”,而是“自己好不容易醒了盖亚一点没有想他的意思”。 萨若汶:“???” 他大为震撼。 “呃,你当年是被她主动联合孩子推翻了吧?”他当时反问对方。 乌拉诺斯这时候很有自知之明,“对的,她受不了我当时的行为,所以推翻了我。” “呃,所以为什么你觉得她还会想你?” 乌拉诺斯用萨若汶看不懂的一种表情沉默了很久,然后开口深沉地说:“你不明白,我们曾经……很相爱的,在我刚出生时,我们眼中只有彼此,天地本就是一体,只是我最后做错了事,让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萨若汶瞬间闭嘴,捂住耳朵退后,懒得管了。 他突然意识到,为什么赫利俄斯他们很有自信乌拉诺斯醒来后会帮他们做事了。 因为赫利俄斯他们背后是盖亚啊,而乌拉诺斯这货,就是个纯粹的扭曲恋爱脑。 现在回想起那次谈话他还是有些头疼,厄洛斯的金箭真是世上最不讲理的东西。 但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萨若汶得问明白。 他走到乌拉诺斯面前蹲下身,唤他:“乌拉诺斯?” 乌拉诺斯回过神,看着他。 “你现在想做什么?” 对方眨了几下眼睛,似乎思考了一会儿,随后在萨若汶变平的嘴角下慢慢摇了摇头表示没想法。 笑容渐渐消失的萨若汶松了口气,没想法总比想自投盖亚好,看来也不是不理智到极端的神,“你不想帮泰坦一族吧。” 乌拉诺斯坚定地摇头,愤愤说:“我讨厌这群孩子。” “那就好。”萨若汶说,“那你不要听信盖亚的任何话术——” 在乌拉诺斯明显开始不赞同的眼神下他补充道:“你不傻,肯定能看出来,盖亚是为了泰坦一族,不是为了你。你听信她的话,不管什么,都只是她为复兴泰坦的工具,你想做这样的工具?” “再说,”他看向乌拉诺斯的某处,“你觉得你现在这样子对盖亚来说有竞争力?希腊现在可不缺年、轻、壮、美的男神,还是说,你觉得盖亚是个恋旧的、还推崇纯粹灵魂契合的神?” 乌拉诺斯:“……” 看乌拉诺斯瞬间清晰的眼神,萨若汶的习惯性微笑终于重新回到脸上。 见劝说有效,他便准备离开,却被乌拉诺斯叫住了。 “你很讨厌泰坦吗?”乌拉诺斯问。 萨若汶愣在原地,“当然不,不过你为什么这么问?” “你很不愿意让他们的反叛得逞。”乌拉诺斯指出,“但作为一个人类,你不该对泰坦有这么大恶意的,毕竟现在盖亚的孙辈们还太过年轻,掌权不久,还没有彻底抹杀掉泰坦信仰。” 神位的迭代可能一场战争就能完成,但秩序的建立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从那群泰坦敢大张旗鼓地想办法把自己唤醒,乌拉诺斯就能看出他们的影响还没有消失,而对神界信息有着严重滞后性的人间很可能还保留着大量的泰坦信仰。 只能活在当下的人类知晓自己国王是谁都费劲,更别说知道神王的更替了,在他们看来,自己的祖祖辈辈都是崇拜这些泰坦,到了自己这代都已经成惯性了。 更别说,很多泰坦神对人类也没做出什么坏事来,反而是宙斯曾经下令让世间无火,跟盗火的普罗米修斯形成鲜明对比,这俩奥林匹斯神与泰坦神,只要脑子不傻的,谁都知道偏向哪个。 “也谈不上恶意吧。”这个话题并非一言两语可以解释清楚的,看乌拉诺斯终于不沉浸于莫名其妙的情感抑郁中,萨若汶心情也好,就干脆直接坐下聊了。 他说:“我们初次对话时我就说过,我不忠于任何神,自然也不偏向于任何一方……” “我看你就不愿意我真的站在泰坦一方。” 乌拉诺斯瞬间指出他言行不一的事实,但萨若汶并不觉得如此,“这并不冲突。我确实不想你站去泰坦方,但同时我也不想你站去奥林匹斯方,我是想你保持绝对的中立。你和奥林匹斯没有利益直接关联,合作可能不大,但泰坦那里有盖亚,我才怕你一时糊涂站过去了,所以才提得多一点罢了。” “保持中立?你费多大劲儿让我醒来结果希望我不掺和任何事?”乌拉诺斯皱眉,想了会儿恍然大悟,“啊,你不想挑起或者发生战争,是吗?” 真没想到乌拉诺斯的脑子居然能转这么快,萨若汶惊讶地挑了下眉,承认,“确实。” “乌拉诺斯,你也许不清楚,现在这些事的开始,其实是一个人类小孩无意间僭越神权,独自驾驶太阳神车,却令其坠地,太阳神因此受罚。 而我在此世,最初停留的地方,刚好是冥界,死亡的国度。所以,在诸多人与神看向新旧太阳如何交替时,我最先看到的,却是坠地的太阳带来的生灵涂炭。” 这确实是乌拉诺斯不清楚的,但听着听着,他脸上出现了疑惑的神色。 萨若汶明白他在不解什么,冷笑一声,“是吧,看来只要是个神祇,听了这开头就会疑惑,一个人类的小孩儿如何能让神车坠地?” 之前的萨若汶没有了解过自然神权如何运行方面的知识,所以没发现任何不对劲儿,但现在,在观察过塞勒涅和赫利俄斯如何驱使神车后,他才发现一年多年前,那场太阳坠地事故有多大的蹊跷。 自然的神格既是自然规律本身,又受规律束缚,会自行循着既定的轨迹行事。 就像黑夜女神尼克斯和白昼女神赫墨拉,这对母女也不用天天轮番出去带来昼夜,她们只要活着,昼夜自然会发生。 因此,那些天象所化的神车们,无需有人驾驶,就能自动在星轨上奔驰,而能让它们暂时偏航的,也只有与它们共生的自然神们。 所以,太阳为什么会坠地? 只有太阳自己想要坠落。 而那些在光与热中痛苦死去的灵魂? 只是它烧毁一切后留下的余烬。【你现在阅读的是 】 40-50 第41章 我曾在基俄斯 乌拉诺斯也很快反应过来其中的含义, 倒是理解萨若汶对自己族群被如此杀害的不满,甚至还颇为欣赏他的洞察力,“我以为人类只会匍匐于神威下瑟瑟发抖, 认为神所谓无意的波及就是神怒呢, 像你这样能直接质疑神明的人确实极少——” 说着他摇摇头,“不, 不说人类, 低阶神都很少去质疑高阶神的所作所为,他们只会认为理所应当, 不管刀刃是否落在自己身上。” 萨若汶却不赞同他的评价,“抬举了,我可没有那么大的反抗精神, 只是不想再有那么多人在神明的战争里死去,那是完全无意义的。” 哪怕按照既定的历史,他们本来要死去的。 他闭起眼,“况且我也不是一直这么想的。你还记得伊阿帕托斯吗?” “伊阿帕托斯?”乌拉诺斯从久远的记忆里扒拉出了一点儿关于这个儿子的信息,“记得。” 萨若汶:“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消散了。我给他弹过一首挽歌,曾短暂地唤醒过他——” “你甚至能唤醒消散的神?”乌拉诺斯忍不住插话。 “很短暂, 不过一天。而且当时在一个过去的特殊空间, 伊阿帕托斯的神格也还没有失去活力,这才成功的。况且成功了也无济于事,因为只有我能看见他。”萨若汶这么一描述, 自己都觉得有点鸡肋,摇头道,“算了,不管我怎么做的, 反正我唤醒了他。” “他告诉我,他是自愿选择消散的的。” 乌拉诺斯奇异,“为什么?” “我也问了,为什么。结果他说,他无法接受泰坦被替代是一个定局,可他自负智慧之权柄,自然知晓,再多的争端也只是为这一结局增添血腥的注脚。他的身份又注定了他不能从未来无尽的无意义纷争中脱身,于是他就选择在泰坦余晖尚存时自杀。” “而最后,他认出我是人类,就告诉我,世上最不明智的事就是让生命受到损害,他知道他活着会让更多生命受损,所以宁愿死去。” 好一出为名誉而死的悲剧,乌拉诺斯却说:“他最后是不是在劝你自杀。” 萨若汶笑出声,他发现乌拉诺斯只要不涉及盖亚,其实还是挺聪明的,“对,伊阿帕托斯不愧为智慧之神,他刚一见我,就明白了我的存在有什么危害,所以为了让更多人活,他建议我自杀。” 说到这里,他也忍不住觉得荒谬,“但你看,我可没有他那种舍己为人的高尚之心,相反,为了保全自己,我还是把你唤醒了,给了那群唯恐天下不乱的泰坦们一个反叛的机会。最后想让你保持中立,也不过是我剩下的愧疚之心在作祟。” 如果真的不想引发什么战争,他当时选择自杀就好了,不至于到现在,亡羊补牢般劝阻对方别站在盖亚那边。 不过萨若汶自认自己的思想没高到视死生为无物的地步,哪怕这个世界不是他的原世界,他也想尽力地活下去。 但想起当时在阿刻戎河的木桥上看到的那些被烧死的鬼魂,萨若汶脑里浮现出阿特洛波斯的话:“同时记住……我们并非敌人——” 不涉及自己的生命,如果还有机会阻止一场屠戮生命的战争发生,萨若汶想,是个正常人都会去尝试的。 他只是一个正常人。 · 厄科第二天就带来了有关俄耳甫斯的消息,速度之快让萨若汶对宁芙们的情报网有了一个新认识。 “他去了克里特?” 萨若汶乍舌,心里算了下距离,只能说不愧是他,一年里能跑这么远。上一次听说,埃忒尔还说他在神山上呢。 “克里特,对。”厄科点点头,随后她四处看了看,就像是在注意有没有人偷听,才悄悄问,“你现在、就要去、找他吗?” “也许,我想快点去找人。”萨若汶看了她一眼。 “找人——不是、好,有消息,他要来,来曼尼。”厄科连忙说。 “他要来曼尼?” “来曼尼,你可以,等一等。” “嗯……”萨若汶说,“厄科,你说话是不是变正常了好多。” 他一开始就想说这一点了,除了有些结巴,偶尔有点前后颠倒,厄科说话和正常人几乎没区别。 “好多。”厄科捂住嘴,莫名有点紧张,“有大神,帮了我。” “这样啊。”萨若汶不疑有他,“你会一直留在曼尼吗?” 厄科用力地点头。 听此,萨若汶便拿出一份乐谱递给她,“这是我答应俄尔普斯谱的一首曲子,可以帮忙转交给他吗?就说是他来自地下的朋友送的。” 厄科接过乐谱,下意识看了几眼儿才反应过来抬头,“送的……你不等,你朋友,在这里?” 萨若汶用他现在还有事要忙搪塞了过去。 事实是他本来就没有久居曼尼的打算,这里环境确实很适合他带着乌拉诺斯隐蔽踪迹,但离冥界太近了,萨若汶估计他住久了,说不准哪天出个门就能碰见老熟人。 那可太尴尬了,还是先溜为好。 和厄科道过别后,萨若汶就准备着离开了。 他和乌拉诺斯都是轻装上阵,稍微遮掩一下容貌,再隐藏住气息,任谁来看都是一对游走四方的搭伙旅伴,普普通通毫不起眼。 但让萨若汶意料不到是,他们要离开曼尼时,居然还碰上了厄科。 这位宁芙似乎找了他们好久了,看见他们快要踏出森林,着急忙慌地跑过来。 她说好不容易遇到几个不在意她说话不利索的人,这下要走了,她肯定得来送送行。 离开时有人送行是件十分奇妙的事,萨若汶心情变好了不少,和她聊了几句。 不过他察觉到厄科似乎总在拐弯抹角地问他们将要去哪里,忍不住点出来:“厄科,你的诅咒似乎完全消失了。” 今天她说话根本没有重复对方的话,也没有结巴,口齿伶俐地让人能想起,她就是因为太过会说话而被赫拉诅咒。 厄科惊了下,“呀,我都没感觉到……诅咒真的消失了!” 萨若汶笑道:“恭喜你,你未来会离开曼尼吗?” “应该会?我来曼尼其实是跟着其他神来的,这里人比较少……不过诅咒解除了我应该会出去看看,但我会留下去向的!”厄科眼睛发亮,生性外向的她其实是乐于到处走动的。 “那刚好,我现在暂时没有其他东西适合作礼物来庆贺你脱离诅咒,那便给你一个小小的提醒吧。”萨若汶想起回声女神在神话传说里的结局,说道,“你之后不要迷恋上任何猎人,不然你会遭受不幸。”* 厄科突然愣住了,“这是预言吗……?” 萨若汶没说是或不是,只和她正式道别,留下宁芙一人站在森林边缘。 刚刚脱离诅咒阴影的宁芙目送着一人一神的背影,直到那两道身影模糊在最后一抹朝霞之下才收回目光。 她双手合十成祭拜状,“黑夜的女儿,义愤与报复的女神啊,我如此尊崇您,难道还不配拥有足够的幸运,值得您如此的报复吗?” 说完她跌坐在地,捂住眼睛哭了出来,“不,这并非您的错,而是您的指示,我现在已经知晓命运,又怎么再让它实现?” “曼尼的水土缺乏滋养我的活力,没有能歌喉迷人的诗人,也没有骁勇善战的猎手,我也并非这里的灵。可这里为我遮蔽了来自天上的眼,是再造我的地,我怎么能想着离开?” 哭完,她便胡乱抹掉了眼泪,跌跌撞撞地回到了森林。 · "等等等等,乌拉诺斯!我觉得你有点离谱,哪有让一个盲人独自骑马的?" 萨若汶指着这几乎有他肩高的棕马,一边控诉,一边往后退几步,想离这看着就能一脚踹死他的动物远一点。 那边已经麻溜上马溜达得正欢的乌拉诺斯闻言靠了过来,奇怪道:“你不是能感知到周围情况嘛?有没有眼睛有区别?” 合计着眼睛对这群神祇来说根本不是必需品,一个个不当回事,萨若汶差点被气笑了,“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根本不会骑马?” 前世不可能,这世也没神意识到要教“冥王陛下”骑马,他是真没接触过这东西。 然后他就听见对方不可置信地“啊?”了声,上上下下把他和那匹马打量了个遍,然后说:“这用学?” 萨若汶:“……” 他皮笑肉不笑,“真是不好意思,人类没有生而知之这能力。” 乌拉诺斯就像刚反应过来这件事似的,嘶了一声,翻身下马,挠挠头提议:“那我先教你骑马?” “那能学到猴年马月去。”萨若汶也苦恼,对自己的运动细胞不抱希望。 要不是他套在他们俩身上隐藏气息的法术带着禁魔属性,他们用一次力量这法术就减弱一分,他真的想直接瞬移走。 “不过我们现在在的地方……”想着,他跟乌拉诺斯做了个手势,四处探查了一番,指着一个方向说,“嗯,接近一个河谷,我看那河谷里还有一条挺大的商道,杂草不多,估计最近有人常走,我们去蹲一会儿,应该能遇到商队,应该可以搭个顺风车。” 乌拉诺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不过他感受得更深,“应该可以,我能感觉到,那条路有神明气息,估计路边设有神龛,常有人祭拜。” 商旅在外,常常祭拜神明以祈求平安,祭拜的人多了自然有神明也回应,给道路周围降下祝福,保佑路上行人顺利抵达目的地,看一条路有没有被废弃,有时候就看路边神龛香火如何就能看出来。 · 等了几天,萨若汶他们终于等来了一个大商队。 绳索串联着十多头驴与骡子,橄榄油的香气透过陶罐飘进鼻腔,奴隶们驱赶着牲畜,外侧还有不少护卫环绕着商队,像是一堵城墙。而商队主人骑着高头大马,配着青铜短剑,看了他们几眼,捏着胡子答应了他们的顺路请求。 看着那些或配剑或持矛的护卫,乌拉诺斯似乎燃起了极大的兴趣,坚持骑马走在外围,萨若汶懒得管他,自己上了一辆货车假寐。 商队晃晃悠悠,从白天走到夜晚,到了一家临时驿站才暂时停下。 商队主人放了那些牲畜去吃食,跟驿站的人一起架起烤炉,燃起篝火,招呼护卫们还有搭车的萨若汶与乌拉诺斯前来放松。 月光下,篝火的暖光与美妙肉香几乎让人一身的疲惫都消失殆尽,萨若汶还听到有人唱起了不知哪里来的歌,听了几句便手痒地拿出里拉琴给他伴奏,引来一堆人喝彩。 商队主人大笑,拍着萨若汶的肩,“你也是来自基俄斯的人吗?”** “那倒不是,不过我们正要去那里。”萨若汶笑道,“你们是基俄斯人?” “哈哈,大部分都是。”商队主人说,指了指那堆积的货物,“我们基本都是同乡人一起来做生意的,不过你刚刚那调子弹这么好,那可是我们家乡的调子,没想到你居然不是同乡。” 萨若汶摇头,“也是你们那人唱得好,让我一下找到了感觉。基俄斯离这里可直接隔着爱琴海啊,你们跑这么远做生意。” “做生意就是要跑得远啊!”商队主人被他逗笑了,“怎么,你们跑去基俄斯做什么,看你们也不是商人模样。” “爱琴海的明珠,谁不想去看看?”萨若汶说,“我和我旅伴正打算到处旅游呢。” 说这个商队主人就感兴趣了,“那你们确实来对地方了,我们那边可是幸运地没被神罚波及的地域,和这边相比,可繁盛着呢,保管你们玩儿得开心。” 神罚是就是指几年前法厄同让太阳坠地的事件,当年被太阳砸中的土地在奥林匹斯神的帮助下慢慢恢复过来,但已经逝去的人自然无法苏醒,那几个地区到现在还是有些萎靡。 商队主人说,他们这一趟过来,也是和几个被太阳砸中的地区重新联通的。活着的人总要找活路,还能自嘲地说那些地方经此一难,死了太多人,他们的灰烬反倒填补了干涸的大地,如今土地肥沃得产出不少精良的作物。 商队主人说,他还在那里吃到了他这一生最好吃的白面包,去看田地,原来是用从人骨里长出的小麦做的。 这话头让萨若汶都不知道怎么接,还好这时他瞥到了一边的乌拉诺斯在和几个人说话,稀奇道:“哎,他们要做什么?” “嗯?”商队主人看过去,一眼看出了名头,“嚯!是尼克劳斯!哈哈哈,他估计在找你那朋友比手腕呢,他可是我们这儿出了名的大力士!一只手能搬动一头牛!哈哈哈,他这人可争强好胜了,你朋友被盯上了免不了比一趟了!” “啊?”萨若汶瞬间担心起来。 见他表情,商队主人说:“放心放心!尼克劳斯心里有数,不会把你朋友弄伤的!” 我担心的是乌拉诺斯吗? 萨若汶也不可能明说,但人类的大力士怎么可能比得过初代神王,他只能连忙起身赶过去,试图阻止这场闹剧。 哪知他还是来晚了,那边早就炒热了气氛,萨若汶见乌拉诺斯都露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忍不住锤他肩,拉过他小声说:“你多少岁了还跟他们比手腕?!不要(他的)命了?” 结果对面的尼克劳斯先不乐意了,“哎!这位朋友你怎么说话的?人当事人都不害怕你害怕什么?来啊,乌拉尼奥斯!别管你的错误的告诫,展现你的勇气和荣誉!” 周围人也跟着起哄,“来啊乌拉诺!”*** “别听你朋友的!” 乌拉诺斯也被说得热血沸腾,跟萨若汶笑道:“我又不会输,你怕什么?” 这话引来一片嘘声,跟过来的商队主人也对萨若汶说:“行啊,萨若汶,你朋友够狂啊。” 我看是你们太狂了。 萨若汶见劝不动,就瞪了乌拉诺斯一眼,示意他收着力气,别给人掰断手了,他可赔不起。 乌拉诺斯爽朗一笑,以萨若汶对他的了解,很难说清楚他到底懂了多少。 比赛很快在火光下开始了,连驿站的人都凑过来看热闹,尼克劳斯这边的呼声震天,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靠气势掰倒人的。 相比起来,乌拉诺斯这边就清净许多,但乌拉诺斯一点慌张也没有。 也是,萨若汶心想如果乌拉诺斯输了,还不如直接回天空神殿别出来得了,丢不起这人。 结果自然不出所料,任尼克劳斯那边怎么试图隔空用声音传递自己的一份力量,尼克劳斯还是无法撼动乌拉诺斯的手半分,不出一会儿就被撂倒在地,手腕青红,幸好没断。 商队那边的人是真没想到,还是尼克劳斯站起来,打破了沉寂:“哥们儿你深藏不露啊!半点压不动!” 这下人群一下爆发了。 “行啊!乌拉诺!” “哈哈哈终于有人治一治尼克劳斯了!哈哈哈哈早看他不爽了!” “得了,我还是照样打你三个!”尼克劳斯踢了那人一脚,愤愤说道。 乌拉诺斯摇摇头,对这结果没什么兴奋之处,“输给我也是理所当然的,你有敢于朝我挑战的勇气就是很不错的人了。” 萨若汶捂住脸,心说果然这样,默默离他远了几步,对他这番话尴尬到脚趾扣地。 商队的那几人相互看了看,十分默契地想什么鬼,比尼克劳斯更装的人居然出现了! 反倒是尼克劳斯适应良好,哈哈大笑,深表赞同,“对啊!你真的是我见过力气最大的人了!哥们儿,你得告诉我是怎么练的,队长,还有葡萄酒吗?我们今天的赢家怎么可能没有葡萄酒庆祝!今夜我们要喝得波塞冬都能闻到酒味儿!” “去你的!”商队主人牙酸道,“当我的酒是大风刮来的吗?” 说是这么说,他还是大手一挥,斥巨资找驿站买了一桶葡萄酒,嘻嘻哈哈和众人喝了起来,萨若汶都分到了一大杯。 怕乌拉诺斯再惹出事,他坐在对面旁边,“你可别喝醉了,我可拦不住一个醉酒的神。” “哈哈哈哈,你觉得人类的酒能醉倒一个神吗?”乌拉诺斯不客气地大笑着说。 抿了一口酒,就被这又酸又涩的口感奇怪到的萨若汶龇牙咧嘴,“算了,是我忘了现在还没酒神,这酿造水平确实醉不到人。” 现在的葡萄酒就像是苦涩的白水,连和冥界的石榴汁相比都是后者更像酒。 可能要等酒神狄俄尼索斯出现,人间的酿造技术才能上升一大截吧? 萨若汶猜测着,酒神前世都在几年前投入轮回了呢,狄俄尼索斯的出现也快了。 说起来那还是他来到这个世界见证的第一件传说事件了,甚至还参与其中,虽然是借用哈迪斯的身份。 一下想到这个名字,萨若汶莫名有种隔世感,他看向估计是千百万年坐够了,现在恨不得随时动一动的乌拉诺斯跑去跳舞。 没想到啊,最开始还会怒骂人类都是孱弱蠹虫的天空之神现在居然能和一群人类混在一起跳舞。 看来他是真的喜欢这群敢于挑战他的人类。 举起酒杯,萨若汶顺着火光,望向仍然高悬于天的月亮,心想,冥界的血月现在也像这轮明月一样明亮吗?而那个工作狂是不是又是披着这轮月亮坐在桌前批阅公文呢? 多半吧,没有他时不时的打搅,对方的秩序估计能维持得极好,一切运行如自然而成。 将酸涩的苦酒一饮而尽,萨若汶拿出里拉,对那群跳舞跳得正欢的人说:“也亏你们没音乐都跳得起劲儿,我来伴个奏。” “好嘞!快快快,给我们的大乐师让个座!” “来!大乐师!就奏刚刚那一曲” “哈哈哈我几乎要爱上你的手了!怎么这么好听嘿嘿嘿!” “这人喝醉了快拖走吧,小心吐你一身……” 服了,这商队能有正经人吗? 萨若汶翻了个白眼,“那你得去亲吻赫尔墨斯的手,感谢他把里拉送给了我们,不然我也弹不出任何曲子。” “哈哈哈哈!” 乐师在嬉笑中将手搭上琴弦,纤长白皙的手波动银丝,琴弦反射出月与火的光,清亮的乐声在空气中荡漾出无形水波,水波骤起又推及远方,直直荡漾到最深的地底之下,穿透无穷尽的黑暗,来到放着一株白色水仙花的案前。 水仙轻轻摇动,引来着其主人的短暂一瞥。 不远处的棕发睡神唤回冥王一瞬间乱走的思绪,“陛下,奥林匹斯那边说已经拿到了完好的太阳神格,但对于宴会当天发生的事拒不和解。” “冥界也不需要和解。”哈迪斯面无表情,“告诉宙斯有这功夫找冥府麻烦,还不如仔细去找找乌拉诺斯的下落。” 他实在觉得自己这兄弟不可理喻,乌拉诺斯苏醒一事和冥府疑似与泰坦神族牵扯的传闻孰轻孰重都分不清,也许这就是受到母神溺爱的结果,哈迪斯默默想到。 难以理解,无法看懂。 修普诺斯听了却难得没有第一时间反馈,有点犹豫。 哈迪斯看向他,“怎么?” “……埃忒尔和涅墨西斯说,萨若汶阁下很可能和乌拉诺斯在一起。”修普诺斯眯了眯眼,提醒自家上司。 哈迪斯才意识到这茬,揉了揉眉心,“他也是会掺和。” 到底是看了几年的人,哈迪斯道:“叫塔纳托斯先找到人吧,涅墨西斯上报过,说他离开曼尼去其他地方了?” “对,”修普诺斯点头,“去向暂时没找到,但初步推测应该是在海滨地带。” 如果萨若汶带着乌拉诺斯,那为了避开盖亚的视线,呆在内陆的可能性不大,海滨地带以及曼尼都算是盖亚偶尔才去看的大地边界,他们去往那里的可能性更大。 闻言,哈迪斯手指敲了敲桌子,看了桌上的水仙花一会儿,问修普诺斯,“你觉得我们就算找到他,他愿意回冥界的几率有多大?” 修普诺斯:“……” “萨若汶阁下心思跳脱,我也不好猜。”修普诺斯给了一个不是答案的答案,最后他还是隐晦地安慰道,“不过,陛下,萨若汶阁下虽然表面没说过,但我能看出来,他还是很喜欢冥界的。” 哈迪斯却不赞同:“你从哪里看出来他喜欢冥界的?” 他那脾气不喜欢这儿早跟我们爆了,还能呆这么久?还跟你搞笔友这么多年? 修普诺斯呵呵一笑,忽然明白了埃忒尔说的“吃饱了撑的掺和他俩的事”是什么意思了。 自觉苦命的睡神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道嘶哑的女声便抢先开口了:“哎呀呀,是我沉睡太久了吗,一醒来竟能听见我们最不讲情义的冥王陛下谈起了‘喜欢’?” 那女声幽幽荡荡,就像从地下传递而来,而等它扩散至全殿,也不见半分疑似说话者的影子出现。 但殿中的两神反应很迅速。 修普诺斯俯身行礼,恭敬唤道:“母神大人安好。” “尼克斯殿下。”哈迪斯也起身,怀着敬畏点头致意。 “呵呵,不必如此恭敬,我也不过是在睡梦中无意窥见些颇有趣的场面,兴趣使然,便借着身份之便,前来掺和掺和罢了。你们莫要嫌我这年长者多嘴就是。” 什么东西? 从小跟着黑夜女神长到大的修普诺斯闻言,翅尖瞬间炸开毛。所有冥神都有一个共识:母神的恶趣味只有塔纳托斯那个缺心眼能够接下,因为对方可能根本没意识到。 果然,下一瞬,尼克斯的声音就带着笑声直指王座之上的冥王大人: “受亡灵与我的子嗣敬拜的冥王陛下啊,我在睡梦中见到,那人类孩子可真有一个威武不屈、宁折不弯的漂亮魂灵呢——而被这样的人类灵魂捅了一刀的滋味儿,你觉得如何呢?” “……” 大殿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尼克斯似乎觉得还不够过瘾,还嘻嘻笑道:“哎呀,这就生气了吗?不对不对,这孩子的捅刀可比不上冥王大人的那些‘兄弟姐妹’吧?呵呵,怎么?我记忆里从不易怒的冥王大人怎么在这件事上纠结起来了呢?” “咔。” 修普诺斯从来没像现在这样那么希望自己是个聋子。 他悄悄抬眼,就见自冥王陛下脚下,一条条裂痕横亘而生,刚修葺没多久的大殿在这短短几个眨眼间又将面临倒塌的风险。 修普诺斯缓缓闭上眼,为自己,整场对话唯一的见证者,该死的局外人,心中悲凉。 第42章 我曾在基俄斯2 事实证明, 狄俄尼索斯之前的葡萄酒终究醉不倒人。 一大早,商队就早早挣脱修普诺斯的怀抱,又精神抖擞地踏上行程。 就这么走走停停, 在持伞月的末尾, 他们终于到达了基俄斯,这颗镶嵌在爱琴海东侧海滨的明珠。 商队们忙着赶着在新年佳节将带回的各类商品售出, 一下还没时间带萨若汶两人游玩基俄斯。 萨若汶本来觉得没什么, 没人导游可能还自由些,就见尼克劳斯居然积极地站出来, 邀请他们先去他家里做客,说那里虽然只是个小村庄,但依山傍河, 漂亮得紧,村民们也十分热心,这时候乳香也丰产了,他们村庄的人可会做香料了。 基俄斯的乳香产业就算到现代也全世界闻名,萨若汶一听就来了兴趣,看乌拉诺斯更是——这神一路上和尼克劳斯都快处成兄弟了,这时候自然答应。 商队主人很大方地分了他们一辆车放尼克劳斯带客人回家, 说安顿好客人再回来也来得及。 从城邦到尼克劳斯村庄的距离并不算远, 当天傍晚,萨若汶就听见了一串朴素的歌声此起彼伏,他探出头看去, 就见不远处一队上身赤裸、腰肢纤细、肌肉结实的人肩扛农具,扯着嗓子唱着歌。 那调子很熟悉,正是之前在驿站那晚还有一路上每个含着朝露的早晨,商人们哼唱的曲子。* 尼克劳斯看见他们, 就扬起鞭子让车跑快点,扬声打招呼:“大舅!二叔!” 那些人也看了过来,欣喜道:“哟!这不是小尼克吗!” “小尼克回来了啊!” 也有人注意到他车后的两个人,“这两位是谁啊?尼克劳斯你带了客人?” 尼克劳斯把车停下,转头介绍道:“这是乌拉尼奥斯,还有萨若汶,是我们回来时遇上的同路人,他们俩可厉害了,乌拉诺比我力气都大,萨若汶是个弹琴的好手,弹的曲子是我听过最好听的!” 萨若汶朝他们笑了笑算作打招呼,乌拉诺斯朝他们挥挥手,“你们都是尼克劳斯的家人?” “差不多,都是一个村的嘛。” 既然遇上了,尼克劳斯就让大家在车上挤一挤,一起拉回村子,村子周围种满了乳香树,一股股带着些许柑橘清香的辛香扑鼻而来,尼克劳斯吸了一大口,感慨:“哎,还是家里的气味好闻啊。” “很优质的乳香。”乌拉诺斯边嗅边说,乳香作为祭祀常见物,曾作为被祭拜对象的他对这香味颇有种他乡遇故知的熟悉感。 萨若汶很好奇,“这些乳香之后要去做什么啊?” 有人回答他:“大部分都要拿去新年祭祀,还有部分卖出去。” 基俄斯在外的商人有很多都是做乳香生意的,在祭祀月前后最好卖。 尼克劳斯的家靠山而建,院里种了几架子葡萄,现在葡萄初成熟,青绿里夹着红紫,生得鲜艳。 尼克劳斯的家人确实如他所说,都是一副热心肠,专门收拾了一间房供他们住宿,萨若汶瞧了瞧根本挑不出环境的不好来,对乌拉诺斯说:“尼克劳斯是真够朋友的。” “对啊,如今这么热心肠的人可少见,”乌拉诺斯想到个绝好的报答方法,“你说我让他成神怎么样?” 萨若汶:“你是想把他丢冥河里去还是把他涂了油放火上烤?”** 乌拉诺斯正想说后一个方便点,这里盛产乳香就地取材还很方便,结果还没开口就见萨若汶呵呵两声,他并不敏锐的危险直觉难得发动,让他放弃了这一想法,打了个哈哈过去。 并不想闹出任何麻烦的萨若汶给这位明显缺乏人类常识的初代神提了要求,警告他最好人类怎么做他就怎么做。 “人类一般只有一条命,打了要死、烧了要死、摔了也要死,当然,更有可能吓死,尼克劳斯的胆识与力气都算是他们中的罕见者了,所以,请您务必像对待一朵娇弱的花一样对待其他人类,好吗?” 乌拉诺斯挠挠头:“我尽量吧……” 他看向外面因为夜晚气温下降而披上长袍的人,忍不住说:“哎,这种没穿衣服甚至可能冷死的种族,真的能存在多久呢?” 萨若汶嗤笑一声,“那可能比您想的要久很多了。” 乌拉诺斯看向他,又看向那群聚集起来,开始点火取暖的人类,对此不置可否。 · 尼克劳斯的这个无名小村并不大,萨若汶迈开步子,两壶水的时间就能逛上一遍。 所以不出几天,村里的人几乎都知道了,那出了个大力士的尼克劳斯家来了两个客人,一个是比尼克劳斯力气还大的勇士,一个则是能言善辩的琴手。 而后者比起前者,可就要好接近多了。 白发的乐师从不吝啬自己的琴声和学识,乐于回答他们一切问题,连有人请教他弹琴的技巧他都乐此不疲地教授,也不怕吃饭的本领被人偷了去。 每当有人这么打趣他,盲眼的乐师就一笑,“要是能从这几句教导中就能到我这水平,那我可就愿意叫你老师了。” 这狂妄至极的话,却赢得一片叫好,他们趁机就要求乐师再弹一首,农人的娱乐方式少之又少,能多听几段歌声就已经十分满足。 萨若汶也很少拒绝,反正难得没事做,他也热爱弹琴打发时间。 这村子地儿小而偏僻,刚好也符合他想要隐居避避风头的心意,再在村子周围做一个小小的空间扭曲,就能模糊掉绝大多数神明的视线,甚而让地母忽略此处。 这还是他从那些东躲西藏的泰坦身上学来的把戏,如今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 “来,跳下来吧,我接着呢。” 太阳在高树之后隐身,只留下一大片树影,影子间,萨若汶张开双臂,对树杈上哭兮兮的孩子说着。 而他周围,两三个孩子焦急地皱着脸,担心地走来走去。 “不要怕,不要哭,害怕就当不了猎人咯,你叫赫格蒙是不是?领航者,在大海上,领航者最重要的就是勇气哦。”萨若汶悄悄让自己的力量附上声音,慢慢把抓着树杈的孩子哄下来。 如同清泉缓缓流过的声音很有安抚力,赫格蒙颤抖着往萨若汶那边爬了几下,又忍不住朝下看去,就见自己双脚悬空,吓得胃都要从肚子里翻出来,惨叫一声,手一滑就往树下掉。 树下的孩子同样尖叫出声,闭上眼不敢看,却只听到一声闷响,没有痛苦的哀嚎,眼睛才慢慢睁开一条缝儿看过去,就看见萨若汶抱着自己同伴跌坐在地上,两人都毫发无损。 孩子们心里的石头一下落地了,欢呼着跑过去祝贺。 “都说了能接住你。” 萨若汶摸了摸自己怀里已经被吓傻的赫格蒙,冷静地叫停了其他孩子的欢呼,“好了好了,带他回家吧。你们这群捣蛋鬼,谁给你们的勇气自己跑山林里玩儿?这次运气好碰上我,下次就只能找塔纳托斯哭诉去,一个个的,我必须得跟你们家长说说。” 孩子们刚七手八脚地接过自己同伴,听了这话瞬间哀嚎震天了,但萨若汶可太明白什么时候得硬下心热,冷笑着把这群小屁孩一个个拎到他们父母面前,声情并茂地说明了这几个小屁孩干了什么混蛋事—— 包括但不限于偷走大人的弓箭学打猎,爬上树掏鸟蛋结果差点摔死什么的,说得父母们脸黑得不能再黑,他才施施然离开了。 忽略背后孩子被打的哭嚎,萨若汶走回遇到这几个倒霉孩子的山林之中,然后盯着一棵树,等了一会儿毫无动静,便没好气地说:“别藏了,看见你了,出来吧。” “塔纳托斯。” 大树猛地掉下几片树叶,不一会儿,一颗银色的脑袋就从树间冒出,背后黑色羽毛几乎全部炸开,不明白地说:“我觉得我藏得挺好的啊……” “我也不是用眼睛看啊。”萨若汶嘴角抽了抽,往后退一步,让塔纳托斯有地儿落下来。 力量一扫,树上那高能量物体装看不见都做不到,树和神的差距就像鱼和太阳。 萨若汶问:“不过,你能出现在这里,那几个孩子本来就要死的吧。” 塔纳托斯哑巴了下,指了指自己,“呃,你难道不觉得我是追着你来的?” “如果没有意外,你不可能直接找到我。”萨若汶抱臂,“我对我的把戏很有把握。” 因为外形是可以随便变化的,所以这群神祇识人更多是辨识气息,萨若汶知道,如果气息不对,他们很可能看都不都看一眼。 而他的把戏就像在他与乌拉诺斯上套了一层隔绝气息的膜,轻易不会让别人察觉到,然后再随便遮掩一下外形,在这些神祇眼中就是一个隐形人。 只是膜有些薄,稍微动一下非凡的力量就可能泄露,所以他又在村子外围套了一层,确保就算他和乌拉诺斯在村内泄露力量,村外人也无法察觉。 这片接近村子的山林自然也在“膜”的包围之下。 萨若汶估计就是他哄那小孩儿下来时泄露气息,才引起了一直在围观的死神注意。 是的,塔纳托斯刚才一直在围观那群小孩,他就是无意间被这群孩子将死的死气吸引过来的,比萨若汶还早到那群小孩周边,所以萨若汶根本不信他是冲自己来的。 “好吧,确实。”塔纳托斯坦白,“不过我就是在外面找你的,只是感受到了「死亡」,就跑过来了。” 没想到没收到「死亡」,却误打误撞找到了人。 萨若汶不管这么多,“这么说我还从你手下救下了几个小孩?哈,真是在死神手下抢人。” 塔纳托斯想了想,“可以这么说?那几个小孩本来要被野兽吃掉的,但现在就不知道了。” 他能够看到接近死亡的人的未来,由此做好收割的准备。 “不对,这不是重点,”说着塔纳托斯突然反应过来,拍了拍脑袋,严肃道,“萨若汶,你才是重点。” “啊。”萨若汶无辜,“我是什么重点?我也要死了?” “怎么可能。”塔纳托斯认真道,“不对,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什么时候回冥界?” 见没把人糊弄过去,萨若汶有点沮丧,也对塔纳托斯这么理直气壮地一问有点沉默。 他叹了口气,但塔纳托斯明显根本不懂这些动作的潜台词,依旧严肃地看着他。 萨若汶:“……” 他揉揉眉心,“我算是知道他们怎么让你来找我了……” 塔纳托斯总是这样,在某些方面单纯到残忍,就像「死亡」本身一般单纯。 正常人这时候不都该先问你还要回冥界吗?但塔纳托斯就不一样,上来就甩一句你什么时候回去。 这让他怎么接话? 他还是选择直接无视这句话,“算了,要不你说说,最近冥界怎么样了吧?我听说,冥王和神王闹矛盾了?” 第43章 去信 其实不管如何, 离开这么久这么远,乍一看见熟人,心里难免不起波澜。 清楚冥神不喜光的特性, 萨若汶带着塔纳托斯坐在茂密树荫之下谈起了近况, 让对方暂时忘了回冥界的问题。 “其他还是老样子,但最近神王一直在找陛下麻烦, 大家都被烦到了。”谈起冥界近况, 塔纳托斯可就有太多话想说了。 “宙斯就像被蜜酒糊住脑子一样,不知信了哪来的谣言, 就坚定地认为我们要站在泰坦神族那边,简直一通乱扯! 没人想想,我们如果真站那边, 那干嘛不把克洛罗斯放出来啊?冥界白杨林上那群天天抢地盘的猴子都比他们有脑子多了。” 他越说越起劲儿,根本没注意到萨若汶的表情从轻松逐渐变得严肃。 萨若汶打断他的控诉,问他:“宙斯一点儿不关注苏醒的乌拉诺斯吗,一直在找冥界麻烦?” “啊,这个我倒不清楚。”塔纳托斯愣了下,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 “那地母盖亚呢?最近有什么关于她的事吗?” “大地女神?从她围堵你那天后就没多少消息了——”说到中途, 塔纳托斯突然闭上嘴, 自认隐晦地去打量萨若汶,就见对方无甚表情,才松了口气, 继续说,“不过听修普诺斯说,盖亚回过神山一趟,但谁也不知道她去做什么。” “这样啊……”萨若汶沉思了会儿, 转头道,“谢了,塔纳托斯。” 塔纳托斯晃了晃头,“这有什么好谢的……等等不对,萨若汶,我不是来跟你透情报的!” “不是吗?”金色眼瞳眨了眨,就像一对无机质的水晶珠子,显得极其无辜。 “不、是!”塔纳托斯气得牙痒痒,背后羽翼赫然张开,“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什么时候回冥界!” “哎,”萨若汶头疼,怎么绕都绕过不脑子一根轴的人,他只好无奈摊手,“死神殿下,你这么问一个人类,不觉得就是咒他快点死吗?” 塔纳托斯“啊”了声,“但这不是祝福吗?死了不好吗?我看你们人类活着,天天不是因神意惶惶不可终日,就是为了一些食物殚精竭虑,或者为了在大地女神的身躯上插上木棍而打来打去。还不如死了在冥界过得令人舒畅呢,该下地狱下地狱,该享乐享乐。” 萨若汶说:“可还是有很多人宁愿活着当奴隶,也不愿意在地府作鬼王。” 塔纳托斯:“那他们肯定没当过奴隶。” 萨若汶一下笑出了声,他是真喜欢塔纳托斯的性格。 谁能否认死亡的直白? 萨若汶突然觉得跟塔纳托斯绕弯子确实是浪费时间了,索性直说:“塔纳托斯,这不是我什么时候回冥界,不是我想的问题。” “怎么不是?”塔纳托斯不明白。 白发金眸的人类沉默了几许,随后问死神:“塔纳托斯,哈迪斯……冥王陛下跟你们说过我当时是怎么逃出冥界的吗,或者说具体点,他跟你们讲过我和他初次见面的情况吗?” “嗯?被赫卡忒掳走的?”塔纳托斯想了会儿,不确定道,至于后面这个问题他就只能摇头了。 哈迪斯只跟他们说了萨若汶被以赫卡忒为首的泰坦带离冥界,让他们去尽可能寻找踪迹,其余的没有多讲,塔纳托斯他们也没想着多问。 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看着萨若汶面上看不出什么的表情,迟钝如塔纳托斯都有些不妙的想法。 萨若汶倒是有点惊讶哈迪斯没有向外说,但一想他作为一界之主被一个人类捅了一刀的事再怎么看都丢脸,不往外说也正常。 可也正是如此,他就更不确定对方的态度了,他不觉得哈迪斯是个被如此冒犯还一点脾气都没有的神。 “我什么时候回冥界,你得问问你们陛下的想法,实话告诉你,我和他初次见面弄得很不愉快,不愉快到如果我是他,再见到我都想把我丢进塔尔塔洛斯的那种。” 没等死神大呼有什么不愉快,萨若汶就再补充道:“而且,塔纳托斯,现在宙斯眼睛在外,地母也盯着,你难道不觉得我很不适合回冥界吗?” 塔纳托斯没想到还会提到他们,“什么?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吗?” “乌拉诺斯和我在一起。”萨若汶说,“别说你们不知道。” “可宙斯看着又不在意乌拉诺斯苏没苏醒啊。” “那只是看着不在意,你觉得某天他发现乌拉诺斯和冥界扯上什么关系,你觉得他会不在意吗?” 塔纳托斯顺着他的话构想了下这种未来,发现确实有几分道理。 宙斯就是对冥界有意见! 见他想通了,萨若汶才叹气,“所以说,于公于私,我不能回冥界,至少现在不能。” 塔纳托斯默然,左思右想,越想越觉得萨若汶说的有几分道理,也跟着点点头,“好像确实是这样……” “是吧。”见忽悠成功,萨若汶没有放松,依旧绷着脸,结果塔纳托斯一个回马枪差点没让他绷住—— “但你可以先和我们联系啊!” 塔纳托斯震声,“你知道你走后,我被逮住多少次了吗?陛下每次都趁我看剧看得最起劲儿时把我逮住!尼克斯知道他怎么就抓这么准!还有修普诺斯也是,一点不提醒,毫无兄弟情,赫墨拉没玩伴儿了就开始骚扰我们,你也知道她的性子,就你能跟上她的思路……” “等等,等等……”萨若汶示意他停下,“不说赫墨拉,前面那个是你自己摸鱼被抓啊,我能做什么?总不可能去和哈迪斯求情吧?” 说实话,他听塔纳托斯这么一说还有点心虚。 因为他以前确实和哈迪斯透露过对方上班看剧的爱好,还写了自己观察来的塔纳托斯摸鱼记录……塔纳托斯又是个典型的吃一堑吃一堑再吃一堑的死脑筋,哈迪斯根据那记录就能逮他几百次。 结果他一说完,就见塔纳托斯双眼放光。 萨若汶连忙摆手,“你别异想天开,就我和你家陛下隔了一界的距离,就不可能。” “你们不是笔友吗?”塔纳托斯可记得修普诺斯跟他吐槽的他俩曾经的相处方式,“你们共处一个身体时可以相互留信,现在分开了不是更方便吗?” 萨若汶:“……” “你觉得他乐意收?” 估计是牵扯到自己未来的摸鱼大业,塔纳托斯一下可机灵了,“你不是说刚好和陛下闹不愉快吗,但不管怎么样,你俩一直不接触,是不是就得一直僵持?既然你不敢见面,那去一封信件试探一下多好?收了岂不是能破冰了,没收陛下又不能顺着信来抓你是不是?” 萨若汶皱眉,想着这方法居然真的有那么几分可行性,但他还想垂死挣扎一番,“你说得天花乱坠,那谁来传信?大地到冥界的距离可不近。” “我我我!”塔纳托斯十分积极,“往返大地和冥界,那不就是我和我下属最方便吗?我们比赫尔墨斯都要名正言顺!” “嘶……”萨若汶仔细打量他几番,但看来看去还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只好真信了对方的说法,叹道,“好吧,那你在这里等我?我没带纸笔,会村子写完信再带给你。” 但似乎塔纳托斯对这很可能关乎他未来上班状态的事十分上心,坚持要跟着他一起回村,等着他写信拿信。 萨若汶看向他明显异于常人的黑色翅膀,塔纳托斯十分麻溜地将将翅膀收敛起来,一点儿看不见。 这下萨若汶是真信了塔纳托斯的决心了,心里默默想,要是尼克劳斯知道他把死神带进家估计想把他打出去吧。 · 带着伪装成正常人类的塔纳托斯回到村落,还没走近尼克劳斯家,萨若汶就远远看见有人在路边,似乎四处张望着在等什么人。 他正疑惑,就看见那人似乎是瞧见他了,一下跑进身后的屋子,没过一会儿,几个人带这个他眼熟得很的小孩儿就出来了。 那不是他刚从树杈子上救下的小孩儿吗?萨若汶认出了那孩子,记得他名字是叫赫格蒙? 那其他人,大概就是赫格蒙的家人了,男女老少长相相像,能看出有血缘关系。 不过他们很明显,就是奔着萨若汶来的,大老远就迎了过来,招呼他。 萨若汶有些意外,拉了下不明所以的塔纳托斯也让他停下脚步。 一个妇人带着赫格蒙走了上来,推一推小孩儿,“赫格蒙,快,叫恩人。” 小孩儿还有点害羞,双颊通红,闭着眼睛朝萨若汶激动地说:“恩、恩人好……萨若汶哥哥好……” “这孩子!”妇人对萨若汶笑了下,接过话头,“大恩人,我们感激你救了这孩子一命啊!” 说着,她便双手捧起一篮子东西,萨若汶看了一眼便发现是许多当地的特产,甚至还有肉干,这他可不敢接,忙说道:“如果不是孩子的朋友找到我,又如果不是赫格蒙有勇气相信我,我怎么能救下他?这怎么能叫我恩人?快把这些礼物送给有需要的人吧!我又吃不了这么多。” 赫卡忒出品的身体,萨若汶几天不吃不喝都没问题,对口腹之欲并不在意,拿回去就纯粹浪费。 他和小孩家长们推让了几番,才说服他们把东西分给穷苦人与奴隶们为孩子祈福。 妇人感动于他的举动,信誓旦旦说以后有任何困难都一定要来找他们,他们一定尽全家之力也要帮上忙。 这番热情自然得高兴接下,萨若汶还注意到赫格蒙一直盯着自己,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似的,就蹲下身唤他,“赫格蒙?想说什么就说。” 赫格蒙被吓了一下,和他那异于常人的金眸对视,然后才松了口气慢慢走过来,捏着衣角,小小声说:“我,我想跟你道歉……” “什么?” “我,我和朋友曾经在背后嘲笑过你眼睛看不见……对,对不起!” 是这种事啊,萨若汶挑眉,倒没放在心上,不懂事的小孩儿罢了。 听着他说的话,赫格蒙的母亲瞬间尴尬了,拍他脑袋,“臭小子,我怎么教你的?这么不尊重人!” “所以所以,对不起嘛!”赫格蒙捂着大声说。 “知道道歉就很不错了,毕竟我眼睛本来就看不见。”萨若汶摇摇头,又忍不住问赫格蒙,“那么现在呢,你觉得我眼睛看不见怎么样?” “你,你好厉害!”赫格蒙使劲说,“一、一下接住了我,那棵树特别高的——” 说着说着,萨若汶注意到他似乎一直盯着自己的脸,想了想他俯下身凑近,结果赫格蒙一下踮起脚尖贴了上来,“总之,总之,谢谢你!也对不起!” 第44章 回信 答应赫格蒙的请求后不久, 萨若汶便和赫格蒙的家人分开。 回家的一路上,塔纳托斯就一直看着萨若汶,临近尼克劳斯家门时, 他才说:“你在人间确实很快乐。” “怎么一下这么说?”萨若汶笑着回他。 塔纳托斯摇摇头, 似乎在沉思什么,没再说话。 难得是萨若汶不明白塔纳托斯的意思, 他看了他两眼儿, 没看出什么,便转身进院子了。 今天尼克劳斯在家, 拿着个斧头在做什么,乌拉诺斯也在旁边时不时指挥几句。 注意到他们回来了,尼克劳斯放下手中物什, 抬头朗声道:“哎,萨若汶回来了!刚刚有人来家里找你呢,可惜你不在。” 萨若汶:“那估计是赫格蒙一家,我路上遇到他们了,来道谢的,我救了赫格蒙一次。” “原来这样。”尼克劳斯点点头,又看见他身后跟的人, “咦?这位是?” “啊。”萨若汶注意到乌拉诺斯也看了过来, 他观察了下两个,能看出他俩已经看出对方身份了,气氛一下有点子尴尬。 他说:“我家那边的朋友, 今天恰巧经过这里遇上了。” “要住几天吗?”尼克劳斯半点没察觉气氛变化。 “哈哈不了,他来拿东西,一会儿就要走。”萨若汶摇头,招呼塔纳托斯进屋。 见此, 尼克劳斯就没多问,收回视线重新开始做木人,就见乌拉诺斯起身跟着走进去了了,“哎?乌拉诺?” 乌拉诺斯朝他摇头,“我有点事去问他,一会儿过来。” “好吧。”尼克劳斯有点摸不着头脑,只答应道。 · 屋内没别人,乌拉诺斯一进来就叫破塔纳托斯的身份,“尼克斯的儿子,死神塔纳托斯,怎么,这里将会被你笼罩?” 死神只出现在死荫笼罩之地,就算在诸神之中,其实也不是个讨喜的存在。 塔纳托斯眨眨眼,“天空之神好,既定的死亡已经被萨若汶打消了,我只是找萨若汶的。” 萨若汶及时解围,“乌拉诺斯,我不是跟你说过我曾经在冥界住过一段时间吗?那段时间,我和塔纳托斯关系不错,他现在是来找我的。” “敢和死神结交友谊,你真的大胆。”乌拉诺斯叹道,被塔纳托斯翻了个白眼。 见塔纳托斯确实不是为死亡而来,乌拉诺斯也就离开了,剩塔纳托斯悄咪咪跟萨若汶吐槽:“天神一脉相承的刻板印象!冥神又不是怪物。” “你们一直呆在冥界神神秘秘,个个都不爱出门,神职还都那么恐怖,他们见不到,就只有乱编咯。”萨若汶笑道。 塔纳托斯一点不理解,他没感觉「死亡」有什么恐怖的,“只有弱者才会害怕「我」。” “那自然,强者无所谓生死。”萨若汶边接嘴,边翻出笔和纸,思索怎么写信。 看着泛黄的信纸,想到这是给哈迪斯的信,他还有点恍惚,仿佛回到了当年和对方共处一个身体的时候。 说来在这个世界,这一次离开算是他和对方第一次真正分开吧。 想着就有千万种思绪在脑里打转,萨若汶难得自己也理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思考了很久很久,直到一旁的塔纳托斯都忍不住问他什么时候动笔时,萨若汶才猛然惊醒,落下了第一笔。 算了,反正这封信对方究竟接不接受他都没有底,就放轻松一点儿,跳过之前的不愉快,客套地问问对方近况、冥府近况,最后应塔纳托斯所愿,给对方求求情,再怎么都不会出错。 写完他就封装好递给塔纳托斯,提醒他小心点送去。 塔纳托斯用力点头,保证绝对完好无损地送达,不用操心。 一封破冰的信就这么被送去了遥远的地下了。 萨若汶说着随意,但接下来几天还是颇为忐忑。 他对哈迪斯回信不抱什么希望,对方能接收就不错了。 这倒不是什么卑微的请求,只是萨若汶太了解哈迪斯的某些性格了。 对方如果在现代,那肯定是那种朋友分享笑话,他隔了几个月才回个“嗯”还加个“笑死”的人机。 之前跟对方留言,他能回一个“不错”“好的”都是顶天了的。寡言少语到萨若汶有一段时间怀疑过对方不会写字。 当然那不可能,萨若汶知道,但就是有一种想把人拉出来揍死的心啊!谁教他这么回信的? 如今想起来就有点气,一旁的人都被吓到了,小声说:“呃,萨若汶阁下,要不我来搬这些乳香?” “啊,没事没事,我只是想到了一些让人生气的往事。”萨若汶反应过来摆摆手,“我本来就是来帮忙的,自然搬得动。” “好,好吧。”那人迟疑地点点头。 再过一段时间就是祭祀日,这几天村子里便开始采集乳香作熏香与香料了。 萨若汶看着有趣,就自告奋勇地前来帮一些杂活儿。 可能因为与祭祀挂钩,现在的制香工艺意外的十分完善,筛选原料、研磨制粉、漂洗晾干、压制成型、干燥固化,一步步行云流水,做出的香料乌拉诺斯都觉得不错。 “这一盒放后来估计要卖出天价。”为了感谢萨若汶的帮忙,他们还专门送了一盒给他。 乌拉诺斯将些许混合了没药等材料的粉末置于炭火之上,略带清凉的木香便充盈了空间,等人随着这香渐渐沉静,燃烧的辛香与藏于其后的微甜橘香便突然袭来。 “对于人类来说,确实品质不错了,到也没到这地步吧,神界有太多比这更好的熏香了。”乌拉诺斯嗅闻了下,点评着,不明白他的过度赞美。 “你不懂。”萨若汶哼了一声,神话时代的一个土盘子放后世都是某个博物馆的镇馆之宝啊。 “叩、叩、叩” 正聊着,敲门声便一下下响起,萨若汶看窗外已经黑透的天,心说谁大半夜不睡觉跑来骚扰人。 他有点疑惑地起身走向门边,还未开门,便听见了犹如无数昆虫交叠发出的簌簌声,伴着细微的噼里啪啦的火焰声与锁链拖地的啷当声。 萨若汶皱眉开门,一群蝴蝶赫然被惊飞,各色的翅膀扑闪,黑色纹路在空中组成一副变幻万千的万花筒,鳞粉稀稀拉拉,拉出一道星星点点的彩带。 他猛地倒退一步,以免被这些蝴蝶扑脸。 而一只黑色大袖及时抬起,连忙将蝴蝶收到袖中,没了密密麻麻的蝴蝶遮挡,萨若汶才看见,一团黑雾撑起的黑袍手举倒吊的火炬,身上缠着银色锁链,悄然飘在那里。 “死亡行者?”萨若汶认出了来者。 “抱歉,它们一闻到活人气息,就特别兴奋。”死亡行者边用大袖扑着蝴蝶,边说,那声音就像烟一样飘出,渺渺散于空中。 “没事,”萨若汶抬起手,接住一只飞得摇摇晃晃的黑蝶,蝶一碰到他的手,就激动地动了动触须,“刚死的魂灵本能眷恋生气,也不是你能控制的。”* 死亡行者的雾散了散,把蝴蝶笼进来,才在自己空荡荡的袍子里掏了掏,掏出一封信,说:“这是陛下予您的信,塔纳托斯殿下让我代为转交。” 居然真有回信,看厚度还不只是一张纸。萨若汶有些惊奇地接过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才敢信这居然是哈迪斯给他的回信。 他随口问道:“居然不是塔纳托斯来送?” 送信摸鱼摸鱼可方便了,他记得上次塔纳托斯那样子,恨不得卸职做个信差。 “殿下被修普诺斯大人抓住了。”死亡行者说起自家上司的糗事毫不犹豫,“修普诺斯大人很不满殿下把工作一丢去送信的行为,说殿下已经欠了太多灵魂没收割了。” 萨若汶几乎能想象到修普诺斯说这话的表情,脸上抹了一把鳄鱼泪,为死神允悲,“可惜。” 假慈悲完,他把手上的蝴蝶送回行者衣袖中,也不耽误对方行程,“信已经送到,你便快带死灵们去往曼尼吧,赫尔墨斯估计在那里都要等急了。” 死亡行者忙把不安分的蝴蝶们拢起,道别后缩成一团包裹火焰的黑雾,轻飘飘地离开了。 “冥界现在开始叫其他人来引渡灵魂了?” 萨若汶回头,就见乌拉诺斯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过来。 他拿着信往回走,笑道:“现在大地上的生灵数量比起你那时候可多了不少,这些行者们都是擢选出来的灵魂担任的。” 乌拉诺斯说:“那怪不得刚刚连新死灵都镇不住。” “这个应该是新上任的,寻常的死亡行者还是很靠谱的。”萨若汶想起刚刚行者挥舞衣袖扑蝴蝶的场面就想笑。 也就刚上任的新人才有闲情让灵魂像蝴蝶样到处飞,像塔纳托斯就直接把灵魂团成团丢口袋里就是了,反正到了冥界这些新死的灵魂才会慢慢恢复意识、恢复生前的模样。 乌拉诺斯对此不置可否,冥界在他的时代还很封闭,他对冥界确实不如萨若汶般熟悉。 他顺手去关门,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往不远处院里的葡萄藤看去。 “怎么了?”萨若汶注意到他的动作。 “……没什么。”乌拉诺斯看了会儿,不在意地关上了门。 “……” “……” 已近半夜,万籁俱寂,不舍得用灯油的农家早已一片黑暗,只有猫头鹰双眼反射的月光是此处唯一的光亮。 葡萄藤在尼克斯的裙摆下微微晃动,引起猫头鹰咕咕的叫声,小孩儿松开捂住自己口鼻的手,险些把自己闷窒息的脸在鸟眼之中惨白如月。 他尽力压抑住自己害怕的颤音,迅速从从院中的洞里爬了出去,一跌一撞地逃出葡萄架所在的院子。 奔跑间,微亮的鳞粉从他手中零星泄出,一只白色蝴蝶靠在他手心,发着微光,奄奄一息。 第45章 初夏的海面(三合一) 尼克劳斯的村庄靠山而建, 有一些村民的房子后院便是山地。这些山地多被村民们开发成梯田,但总有些地方土地破碎到不宜耕种,便无人打理。 被大人们嫌弃的这些地方, 在孩子眼里却是天堂。 自从一个孩子在这些地方发现了一个天然地洞后, 这里就是一村孩子的秘密基地。 他们在这里集聚,模仿大人开会, 藏匿违禁物品, 并沉浸于欺瞒过家长的得意之中。 但今夜的集会却不像曾经那么和谐欢乐。 “他、他就是死神的爪子,来收割我们的灵魂的!”晚到整整几壶水的孩子举着萎靡不堪的白蝴蝶, 用一种发现了惊天大秘密的语调说着,“我知道这个,我奶奶跟我说过!当死神要来抓人时, 就会派出他的爪子,在晚上就会悄悄把你的灵魂带走!” 赫格蒙不信他:“可笑,那是你的奶奶在吓唬你,让你赶紧睡觉吧!萨若汶哥哥明明是人,我都和他接触过,他还有心跳呢!还有,你个蠢货, 那个叫‘爪牙’, 什么‘爪子’?” 从萨若汶救下他后,赫格蒙就开始喜欢这个来村子没多久的盲诗人了,对于对面孩子的诋毁嗤之以鼻。 这人一来秘密基地就举着一只不知道哪来的蝴蝶大声嚷嚷着什么“灵魂”“死神”“怪物”, 然后就说萨若汶是隐藏身份来村子抓人到冥界的大坏蛋,说得有声有色,还向大家骄傲地展示了一番自己因憋气而惨白的脸,有好几个孩子都被他这么信誓旦旦的模样唬得一愣一愣的, 而赫格蒙几乎都要被他们气死了。 “哼,那是你被他误打误撞救了,才替他说话的!”那小孩见有人不赞同自己,不服气说。 他这么一说赫格蒙就找到漏洞了,“哈,你也知道他救了我啊!那你说说,既然你认为萨若汶哥哥是死神的爪牙,那他为什么还要就我呢?他不应该盼着我死吗?” 这番话可有说服力多了,围观的孩子们议论纷纷觉得有道理,还有当时在场的孩子出来说,当时他们去找萨若汶帮忙时,对方没有一点不情愿,还十分关心赫格蒙的,绝对没有盼他死。 “这,这,这……”捧着白蝴蝶的孩子见大家似乎都开始不信他了,脸涨得通红,结巴了几声才突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那是因为这也是他的阴谋啊!” “什么阴谋?” “什么东西?” 孩子挺胸抬头,“哼,我们大家都知道,赫格蒙是我们之中最勇敢的‘大英雄’是不是?” 听见这个,孩子们你看我我看你还是点了点头。 村里的孩子都以反叛家长为荣。 敢不敢半夜悄悄偷偷翻出家,在洞穴里呆一段时间,一度是他们试验谁最勇敢最伟大的挑战之一。 敢于完成这项挑战的人,就是全村孩子心服口服的大英雄,也会成为孩子们中最有话语权的那批人。 而在之前,一直是赫格蒙以在洞穴里熬了整整一夜的记录占据大英雄榜榜首,尽管付出了第二天差点被家长打残的风险,他还是成了孩子们中最厉害的那个人,直到最近,他因为爬树被吓得下不来。 尽管听说,那棵树真的很高很高,如果没有尼克劳斯家里的那个作客的盲诗人,赫格蒙差点儿摔死,但在孩子们心中,他的大英雄地位也下降了很多。 会怕高算大英雄吗? 不过这些大家都只在心里想想,所以明面上依旧是赫格蒙担任“大英雄”一职,连赫格蒙自己都不能反驳,只能看着那孩子得意洋洋地说着: “那大家想想,最勇敢的大英雄怎么会爬高呢?赫格蒙之前也爬过树,都没有出过事,怎么那一次就刚好出事了呢?” 这么一问,大家都陷入沉思了。 赫格蒙瞳孔猛地一缩,刚想开口,就见对方又说:“难道真是因为我们最勇敢的大英雄怕高吗?” 怎么可能! “对啊,怎么可能!”有人说出他的心中话,却不是他想要的话,“那,那可能是萨若汶做的?” 这又怎么可能啊!赫格蒙憋得脸都红了,刚想说什么,就见大家对这个猜想一下来劲,都不需要人开头,立刻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我也觉得啊!” “对啊,不然为什么他这么巧出现在山林?他一个瞎子自己跑这么远一点也不正常吧!” “哎,说道瞎子,你们知道吗?我听我爸爸说的——他会写字,还会自己写曲子!” “对对对,我也听说过,而且我听我姑姑说过,我家舅舅的儿子死了,是他帮忙写的碑文……” 一个盲人会写字,甚至写碑文,这一大发现就引发无数联系,大家瞬间交换了无数你懂我懂的眼神,就像他们偷听到村口那个外邦搬来的大树,据说是捡来的女儿实际是他亲生的一样。 赫格蒙大叫:“你们在乱说什么啊,这几件事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但他平时大得可以让所有孩子安静的声音这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极其弱小,小到甚至没有人给他眼神。 赫格蒙满脸不敢相信,试图拉住别人,但大家像突然共用一个脑子似的,齐齐无视了他这个“大英雄”,朝话题发起者——那个举着蝴蝶的小孩儿围去,恳求他把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又一遍。 而更奇怪的是那一遍一遍的叙述每一遍都似乎不同,越来越多孩子都开始笃定自己看见了那故事主角在什么时候施展什么巫术,和什么奇怪的人见面,甚至还有人坚定地说看见同他而来的男人也身负秘辛,在什么时候做了些让人不安的动作造成了什么结果。 可赫格蒙明明记得,之前,萨若汶和他的同伴刚来不久后,大家还在猜测这是哪里来的贵族,而他们观察了一段时间后,就认为那两人也是无聊的大人,于是很快失去了兴趣? 他惊恐地看着周围,洞穴里的火把把大家的影子拉得极长,投在墙壁上张牙舞爪,几乎遮盖了孩子们本来的面容。 哪里来的猫头鹰呜哇呜哇地叫着,土里的田鼠在夜色下露出一粒粒反光的眼睛。 赫格蒙突然喘不上气来,今晚吃的大麦饼和咸鱼干似乎要从胃里反出来,冲到喉咙眼噎得人几近窒息。 他腿软地往后退了几步,似乎回到了那高耸的树杈枝头,只有他看见的蟒蛇朝他瞪眼,竖起獠牙—— “啊!” 床上的被子不知道被踢到了哪里去,赫格蒙一下摔下床,动静大得屋子都震了震。 一个妇人匆匆过来看,讥笑他:“多大了睡个觉还掉下床,越活越回去了!” 但往常一定要怼回去的赫格蒙这时候没对她的话做出反应。 他像溺水的人一样猛吸一大口气,从地上弹了起来,然后猛地朝外跑去,连一旁的妇人都没反应过来,只一脸蒙地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 赫格蒙疾跑在村里。 一旁响起了无数招呼声和惊怪声,他都没理。 有人问他去哪里,他也没理。 有人想拦下他,但被他瞪了一眼也默默收回了手。 赫格蒙就一直跑,跑到眼前发黑,双腿酸软,最后终于冲进一家大门,看向了坐在窗边,低头看信的人。 “……赫格蒙?” 那人被他突然的出现吓了一下,看了过来,金瞳没有任何聚焦,却稳稳落到了他的方位。 孩子撑着膝盖看着他,大喘着气,脸红得要滴出血,可几乎说不出一句话来。 萨若汶皱眉,看了一眼信后将它压在桌上,起身走到对方面前,蹲下身伸出手稳住他,轻声问:“怎么了?” “……呜呜哇——” 不知怎么的,赫格蒙的眼泪唰一下就流了出来,怎么止也止不住。 萨若汶这下就慌了,不管什么原因,先把人哄住了先,连忙说起各种好话来,最后问他想不想听歌,他唱给他听。 歌声很低很轻,歌唱着父母为自己孩子向月亮祈福的故事,带着舒缓的安抚之意,才让小孩儿慢慢止住了泪。 “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了,一下就哭了?”萨若汶把赫格蒙牵到桌对面坐好,把桌上的信收下去后问他。 说起这个,赫格蒙又想哭了,但还是坚持着,边打嗝儿边把昨天在秘密基地发生的事说了个遍,说得颠三倒四的,萨若汶听完,仔细理了理才听懂发生了什么。 他是真没想到,“你们这么大胆,大晚上还跑出来。不过怪不得乌拉诺昨晚看着那儿顿了下……” 回忆间,萨若汶注意到赫格蒙依旧一副想说什么的样子,忍不住逗他,“那你怎么想呢?” “什、什么?”赫格蒙一脸懵懂。 “我说你对那小孩儿说的怎么想呢?你也觉得我是死神底下,专门来收割你们灵魂的奴仆吗?”萨若汶仰首垂眸,做出一副吓人的模样吓唬他,“可能那小孩儿说的是真的哦,你知道地狱里,你这样的小朋友如果冒犯到神祇,可是会被打进哭河里,天天吃不到果子还见不到父母哦——” “啊!”孩子胆子小,知道他在吓人也被吓了一跳,尖叫了声才反应过来气鼓鼓地大喊,“我才不信呢!萨若汶哥哥还有心情吓我,你到底有没有真的认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啊!” 那严肃模样,萨若汶想笑,但还是尽力憋住了,同样严肃道:“有多严重呢?” “他们很可能会告诉那些大人!”赫格蒙似乎已经预见这样悲惨的未来了,“然后大家都会说你的坏话,认为是你带来了不好的东西,把所有坏东西都推到你头上的。” “这样啊。”萨若汶点头,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 “对!”赫格蒙很激动,说着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四处看了看,“萨若汶哥哥,你的同伴呢?” “啊,他和尼克劳斯一起去狩猎了,”萨若汶回答,“不是祭典将近吗,他们得去准备一些肉食。” “那你一定要告诉你的同伴,他也要小心!” 萨若汶睁大眼睛,“还能波及到他,这么可怕?” “是的!”赫格蒙肯定地点头。 “那我可得好好应付这件事了,”右拳锤左手,萨若汶十分正经,“也要谢谢赫格蒙你来告诉我,如果不是你,我可能被大家讨厌了都不知道为什么,你简直就是我的大救星。” 赫格蒙被夸得脸热,“也,也是我报答你救我一命……” “不管是为了什么,都要谢谢你啊。”萨若汶摸了摸他脑袋,顺带问了句,“说来,你说那个小孩儿手里有一只白蝴蝶?” “嗯?嗯,对!” “怎么样的蝴蝶?” 赫格蒙陷入回忆,不确定地说:“就一只普通白蝴蝶?我觉得比寻常的蝴蝶要亮一点点,不过看着没精神。” “亮一点……没精神啊……”萨若汶呢喃着。 赫格蒙不解,“怎么了吗,哥哥?” “没事。”萨若汶摇头,坐正身子,安慰他,“没事,你能跑来告诉我这个消息已经做得很棒了,后面的事让我处理就是了。” 但赫格蒙却皱起脸看着他,似乎不赞同这个安排,萨若汶说:“来,伸手。” 不知道要做什么,赫格蒙还是伸出手。 一线有些冰凉凉的东西落在他腕间,赫格蒙弯腰去看,就见一根泛着金光的丝线绕着他的手腕捆了个圈。 “这是什么?”他好奇地去拉了拉,就发现这根看似脆弱的丝线坚韧得很,怎么拉也拉不断。 “在我的家乡,大人害怕小孩儿未来运气不好总吃亏,就会在他腕间绑一根绳子集聚运气。”萨若汶拿起他的手说,“就这样,戴上后就会变好运了。” 赫格蒙抬起手,阳光从窗口投下,腕间丝线在皮肤上透出一片闪闪的浅光,将孩子的绿眸照得发亮。 “堵堵堵” 突然的敲门声打破了室内的安静。 “来了。”萨若汶起身去开门,一开门发现是尼克劳斯的母亲。 她身后跟着来找赫格蒙的母亲,孩子刚醒来,饭也不吃就突然跑走,可把她吓得不轻,一路追出去,根据他人一路指示才找到这里来。 萨若汶这才知道赫格蒙这孩子居然早饭都没吃就跑一路,干脆和尼克劳斯母亲商量,留了他们在家里吃过饭才送走他们。 “一定要小心啊,不然真的要倒霉的。”要走时,赫格蒙还抓着萨若汶衣服,严肃强调,因为有其他大人在,他不敢明着说,只能隐晦地提醒。 然后他就被母亲拎一只猫一样拎走,他母亲尴尬地笑着:“这破孩子整天瞎担心哈哈哈……萨若汶你别放心上……” “这也是赫格蒙关心我。”萨若汶笑了笑,俯身跟赫格蒙咬耳朵道,“放心,你之后照常去你们的小聚会吧,其他的我来解决就是。” 随后,他便无视赫格蒙一脸的不理解,朝他们道别,“路上小心。” “好嘞。”赫格蒙母亲摇摇头,装作没听见他们的小秘密,带着人挥挥手便走了。 萨若汶目送赫格蒙母亲单手稳稳拎着孩子,任赫格蒙怎么蹬腿挣扎都无济于事,脚步轻快地回家去了。 目送一会儿,萨若汶便转身回房,继续去看那封哈迪斯写的回信了。 其实内容早就看完了,只是萨若汶有点看不懂。 当然,这不是指回信内容十分庄重严肃或晦涩难懂,相反,是因为内容太过轻松乐观,让萨若汶看不太懂。 哈迪斯很默契地没有提当时的不愉快,还积极地回答了他的询问,详尽地写明了他和冥府的近况,甚至字里行间萨若汶居然能品出几分欢迎他回来的意思。 但说实话,“哈迪斯”“积极”“详尽”“欢迎”,这几个词汇这辈子都不该摆在一块儿去。 “他这是又被人夺舍了?”萨若汶看得浑身不习惯,开始怀疑这一可能。 不会吧不会吧,一个主管灵魂的君主接二连三被人夺舍,说出去谁信啊。 那这信怎么解释? 萨若汶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十分确认这就是哈迪斯亲手写下的字迹,那就更无法理解其中的内容了。 “冥府被奥林匹斯偷袭,然后冥王宫炸了,哈迪斯疯了?还是他找了个代笔口述?” 他就说这信怎么这么厚,这一千字里有八百字会被正常的哈迪斯批为废话的东西看得他直皱眉头,一想到是谁写的,那就更难受了。 难以理解,但总的来说这封信至少传达了一个意思——不论出于什么心理,哈迪斯并没有计较他当时捅了他一刀的事,大概也可能因为那一刀对他没有大影响。 至少,萨若汶不用担心他们之后不幸偶然遇见,对方会二话不说把他丢进塔尔塔洛斯了。 在太阳神车刚驶过天空最高点时,乌拉诺斯就带着尼克劳斯回来了。 这回来得可比预料的早,萨若汶问他们今天狩猎情况如何,果然出了状况,虽然猎到了一头野猪,但尼克劳斯的弓箭在追逐之中被损坏了,坏得很彻底,弓身都碎成了好几段儿,完全修不回来。 一把顺手的弓箭对一户普通人家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哪怕是尼克劳斯家,也只能惋惜地安慰他,暂时拿不出那么多钱去买新的。 同伴弓箭受损打不了猎,乌拉诺斯一个人也没什么好玩儿的,就一起回来了。 萨若汶听乌拉诺斯说,他想去做一把弓送给尼克劳斯,高兴他真把人类当朋友的萨若汶自然支持,给他推荐了不少适合做弓弦的动物筋腱和皮革。 乌拉诺斯一一记下后,看他摆在面前的几个浅浅装了几滴水的瓦片,问:“这是什么?” “忘川水。”萨若汶回答道。 幸好当年在冥界无聊四处讨嫌,他在自己快积灰的神识空间里还能翻出来不少囤积没用的忘川水,估计是某次做什么实验剩下的。 这水的特性太特殊了,“让万物遗忘的水”,杀伤力不强但用到关键处总有奇效,按特定比例配比一下还能做出许多有着奇怪功效的水,比如彻底隐形墨水,比如让人忘掉特定事物的魔药。 乌拉诺斯问:“你拿这个做什么?” “消除几个小孩子的昨天的记忆。”萨若汶将调配好的药水灌进小瓶子里,晃了晃说道。 其实他并不怎么在乎被几个小孩子说成什么死神爪牙,先不说一堆最大八岁的小孩儿,空说无凭大人们怎么会相信。再说,某种程度上他们也猜到了一部分,他和死神本来就是朋友嘛。 不过赫格蒙的提醒也并非夸大之辞,他和乌拉诺斯现在尽量保持低调,放任这种谣言在人群里传播终究不适当。 而如何解决一个快要在范围传播的谣言?最快的方法,自然就是直接处理谣传当事人。 解决人可比解决事要快多了。 · 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 大人在一旁被吵得嘟囔了几句,赫格蒙瞬间闭上眼老实了一会儿。 但没过多久,他就又悄咪咪虚起一只眼,左右转了转,才睁开双眼。 一旁的父母已经熟睡,鼾声如雷,赫格蒙动了动手脚,发现对方依旧没动静,就像条泥鳅一样,摸下了床。 从床上溜到房外,他的动作有点着急。 今天他起床时的异常还是让父母担心,说什么都要陪他一起睡,赫格蒙只能含泪接收这份沉重的爱意,熬到半夜才找准机会偷偷溜出来。 一路小跑到地下洞穴,赫格蒙的心脏就像今天村里刚猎到的那头超凶的大野猪,砰砰砰地撞着胸腔。 他的脑子里还在重复白天萨若汶说的话,叫他正常去他们的集会就是,其他的别管。 但赫格蒙依旧放不下昨晚的事,他不理解为什么昨晚大家怎么就这么轻易信了那个小孩儿的说辞,明明萨若汶他们平时怎么看都和什么死神挂不上钩啊。 萨若汶和他的同伴甚至都不喜欢穿黑衣服,而故事里的死神都是穿着黑衣服的啊! 更别说萨若汶哥哥头发都是白色的,哪里会有白头发的死神?死神都是黑头发黑眼睛的! 至于萨若汶哥哥为什么作为盲人还能识字,赫格蒙今天也问过父母了,父母说过,萨若汶哥哥曾经是受过教育的人,后来出了意外眼睛才看不见的,而且还不是完全看不见,只是看起来像全盲之人罢了。 找了了一天理由的赫格蒙心里暗自给自己打气,自己今天一定要把其他人一一驳倒 ! 如此,他气势汹汹地爬进洞口,落地时还专门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抬头就想要开口说话,搞个先发制人。 但一抬头,赫格蒙就发现了不对劲—— 昨天那个最先咬定萨若汶哥哥和死神有关系的小孩儿,今天居然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说着某某去河里抓鱼结果被螃蟹夹了的糗事。 赫格蒙不明白,以他对这小孩的认识,对方不可能今天不抓着这事大说特说的! 他去听其他人说话,结果发现了更不可思议的事—— 所有人,近乎所有人,都像忘了昨天的集会一样,都聊着完全没有用的琐事。 哪怕有跟他一样想得起萨若汶一事的,也是那种平时只会跟着人说话的学人精,说不出来自己的东西。 赫格蒙拍了拍自己的脸,然后收到了几个奇怪的眼神。 “你们还记得昨天的事吗?”他忍不住问。 “什么昨天?”有人回他,脸上疑惑的情绪几乎要溢出来。 “你的白蝴蝶呢?”他问那个最开始挑事的小孩儿。 “啊?你没睡醒吧,我才不喜欢抓蝴蝶呢!”那小孩儿更是莫名其妙。 赫格蒙抓住了一个人,“你不是说萨若汶识字很奇怪吗?” “啊?萨、萨若汶是谁?”那人被他吓了一跳。 “???” 赫格蒙一手拍在脸上,几乎觉得自己撞鬼了。 他不禁后退几步,一下撞到洞穴岩壁,脊梁骨被膈得生疼,眼前发黑。 “你之后照常去你们的小聚会吧,其他的我来解决就是。” 有点晕乎的脑里,今天分别前,萨若汶俯下身的悄悄话在悄然浮现,他甚至能够听到,对方带着清浅笑意的语调。 赫格蒙突然后背发凉。 · 新年祭祀越来越近,众人都开始忙碌起来,而正待此时,一名吟游诗人来了村子。 “我要开始咏唱那美发的德墨忒尔,金剑与甘美果实之女神,她给大地生机,予谷物丰收——”* 诗人弹奏琴弦,在路旁讲述着还未被人们所熟知的神明,悠扬悦耳的歌声以及关涉到自己生计的内容,吸引来不少忙里偷闲的农人。 至少在农村,比起英勇的神如何射杀远在天外的怪兽,大家更乐意听听慈悲的神如何施展神迹,让大地开花结果,万物繁盛。 而诗人的歌喉从不辜负围观的群众,抓耳的吟诵让人一曲下来,记性最不好的人都至少能记住这位神祇的尊名。 暂时没事可做的萨若汶自然也前去凑了个热闹,听了一耳朵,回去时还跟着哼唱着曲调。 “人们也开始念诵农神德墨忒尔而非克洛罗斯了啊。”他遇到乌拉诺斯时,如此说道。 上任神王克洛罗斯就是泰坦中司掌农业之神,也是因此,就算他被打入塔尔塔洛斯,他的信仰在人间也未曾断绝。 不过,新的农神德墨忒尔之名开始传诵,克洛罗斯被替代估计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被推翻的终究要要被遗忘。”乌拉诺斯对这悄然发生的变化并没有太大反应。 他也是经历过被遗忘的神明。 如今,如果不是专门钻研神祇的大学士,谁又清楚天空之神乌拉诺斯呢?乌拉诺斯明白,如果不是「天空」未诞育新神,自己早就会被替代。 这说来很残酷,但也是事实。 “不过这来的也太巧了吧。”萨若汶颇有点意味深长地说,“因为你的苏醒,泰坦们本该刚刚得势几分,结果奥林匹斯神祇就开始在人间散布信仰。” 乌拉诺斯倒没想这么多,“人类对神祇的认识总是充满谬误和误解,他们的信仰也只是聊胜于无的点缀物。如果你说他们和泰坦的对抗局势是真的,那奥林匹斯那群神祇就算再鲁莽不堪,也不该在这时候主动去引导人类信仰什么。” 你只要强大,那自然有人信仰你。 在那群人类认知里,最强大的依旧是泰坦神以及古老的原初神们,比如大地女神盖亚。 不彻底扳倒这些神祇坐稳神位,反而去引导虚无缥缈的信仰,这不本末倒置吗? 到时候坐稳了神位,如果人间信仰依旧不改,灭绝掉再创造一批新人类,从头培养信仰也更快一些吧。 萨若汶看了一眼突然沉思的乌拉诺斯,总觉得对方在想一些不太好的东西,其实对方说的那段话就不太好,不过他也无法反驳。 这确实是很多初期神祇的想法,人类对现在的他们来说,确实微不足道。 “你们在院门口干站着干嘛?” 尼克劳斯的声音从葡萄藤架下传来,他捧着一大串刚摘的葡萄探出脑袋大声问他们。 “不堵路吗?” 萨若汶和乌拉诺斯这才反应过来,先后进了院子。 “乌拉诺,帮个忙,把那边的桶搬过来好不?”尼克劳斯喊着,抬了抬自己被占满的两手,无奈。 “好嘞。”乌拉诺斯爽快应下,根本没觉得被一个刚被自己鄙视的人使唤有什么不适应,甚至还能相互打趣儿,“小尼克,你家这葡萄给我一些呗,我可会酿酒了!” 这理直气壮讨要的模样让尼克劳斯看得手痒痒,笑骂:“去你的!每天吃喝不够你的还想要酒喝啊!” 说着他也没放过一旁装路人的萨若汶,“萨若汶你也是!管管你朋友,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这萨若汶可不接,疯狂摇头道:“可别上升到我身上,我可不这么讨人嫌。尼克哥,我可是每天在帮你们做事,也不多要什么的。” 做长期客的要不讨人嫌,肯定要主动帮主人家做点事,毕竟人家都不要你住房和吃食费了。 他低头低得及时,尼克劳斯都不好说他什么,只好把矛头对向乌拉诺斯,“看吧看吧,都说了要多学学你朋友,至少也要会说话吧你。” 乌拉诺斯却对此嗤之以鼻,最后还是被尼克劳斯忍不住地踢了一脚。 “噗……”在乌拉诺斯看过来前,萨若汶及时止住了笑,但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怎么也收不住。 “我可看不见——”他迅速举手声明。 “我信你个鬼,你都没停下笑过!”乌拉诺斯一点不买账。 人类他一打就死打不得,萨若汶这一身能从地母眼皮子底下跑掉的保命技术,他还不敢打吗?乌拉诺斯追着他就来了。 “这不公平——我也是人——” “你先把你手上的琴弦放下吧你,哈!藏什么,当我‘也’看不见?” 第46章 久别重逢 最后, 萨若汶还是拿出了在冥界攒的银币,收购了几筐葡萄给乌拉诺斯酿酒去了,就当打发精力旺盛的小孩儿。 而他最近发现个事儿, 那个被他救下的倒霉孩子赫格蒙, 似乎在躲着他走。 一般来说,萨若汶自然不是那种主动找孩子玩儿的人, 轻易也注意不到这点, 但赫格蒙实在太明显了。 有好几次他都看到对方在瞧瞧看自己了,结果转过身想对视回去, 人就像只兔子一样窜没影儿了。 对这个和自己告密过村中孩子谣传信息的小孩儿,萨若汶还是挺有好感的,自然好奇对方这三番五次的多人是个什么情况。 说真要躲人, 就别又悄咪咪跟踪观察他啊?萨若汶觉得挺有意思。 于是,某天,他一路都装作没发现对方的跟踪,把人引到家门口就把人抓住。 赫格蒙明显受到了惊吓,扭头就想跑,结果就被萨若汶一手提溜起来,脚不着地只能不断扑腾。 “说说吧, 在干嘛呢?”萨若汶眼睛眯起, 笑问他,“天天跟着我,一抓就跑?” 赫格蒙仍然在挣扎, “先放开我啊!” 萨若汶可是特地挑了个人不多的时间段儿,尼克劳斯带着家人去城里了,乌拉诺斯还专注于他的酿酒大业,但萨若汶私以为前途渺茫。 所以他可不怕对方吵, 威胁道:“你先保证你不跑。” 赫格蒙尝试了下用蛮力自己挣脱,结果就发现萨若汶那双看着只能拉拉琴的手格外有力,跟他母亲一样,任他胡乱挣扎依旧不动如山。 他撇了撇嘴,只能屈辱地保证自己不会跑。 萨若汶这才松手,但依旧按着对方的肩。他看赫格蒙依旧扭扭捏捏的模样,心想着堵在路上交待也不是个事儿,就好心地邀请对方进屋子里坐下,慢慢长聊一番。 “老实说吧。”见赫格蒙一副恹恹儿的样子,萨若汶也不逗他了,说了句就保持沉默,就盯着他看。 “…………”七八岁大点的小孩儿,说什么都不顶用,最忍不了的就是被盯着不准动。没多久赫格蒙就捂住脸,断断续续地把自己这几天的胡思乱想讲出来了。 萨若汶才知道这孩子被他抹除其他人记忆的行为吓了一大跳,脑里冒出不止不少念头,从后悔误解了其他小孩儿、认为他真的是杀人的魔鬼,到怀疑自己是不是没睡好做了个噩梦当真了,再到思考他是不是神明来故意吓他考验他的意志,总之千奇百怪。 “所以你就想来观察我有什么不一样的,但又怕被我发现?” 正儿八经两世为人的萨若汶被他这千回百转的脑回路逗得,语气里根本藏不住笑意。 赫格蒙越说,自己都越觉得有点丢脸,嘴巴一抿,眼泪就蓄势待发。 见这孩子快哭出来了,萨若汶心里一慌,立马打算岔开话题分散他注意力。 结果还没想到起什么话题,敲门声再度响起。 一声一声,节奏极其平稳,犹如设定好的程序。 这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熟悉的敲门声,让萨若汶莫名产生了一种隔世感,不禁腹诽这小孩儿家长是有什么心灵感应?总能在关键时刻找上门来。 不过现在也来的正巧。 赫格蒙和萨若汶不约而同地在心里松了一口,都觉得可以短暂喘口气了。 萨若汶连忙起身朝门口走去,拉开门的瞬间笑道:“谁啊——?!” 待看清门后的人,“啊”的尾音还未落下,牙齿就差点咬到舌头,萨若汶刚扬起的笑瞬间僵住,保持也不是,回落也不是,最终只能停在一个尴尬的幅度。 门后,记忆里的黑发神明就站在眼前,近得几乎不可思议,那双墨绿的眼似乎太久未见光亮,在这上午的阳光下微微下垂,听见他的动静才瞬间抬起望向了他。 “哈……哈迪斯……”萨若汶的手缓缓从门栓上划下,几乎无意识地唤出了对方的名字,甚至都无法考虑到背后房中的小孩听到这一名讳会做出何等反应。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抽空了一瞬间。 “萨若汶。” 哈迪斯叫出他的名字,打破了这瞬间的凝滞,他的声音似乎有些嘶哑,让人感觉他很久没有开过口说话,考虑到他一贯的沉默寡言,萨若汶觉得这可能并不是个谬论。 “嗯……你最近还好吗?” 他有点生涩地说出这句话,眼睛微微上移,似乎在回忆什么。 憋了一肚子话的萨若汶:“……” 他瞬间泄气了。 “你,你……”平时向来伶牙俐齿的人这时候掏空了脑子也想不出什么适合的话了,萨若汶挣扎一会儿就放弃似的一叹,“算了,你先等一下……” 他迅速后退进入房里,哈迪斯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站在门前没有动弹。 萨若汶无视还在窗边坐着的赫格蒙,快步走到柜前,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盒子,又回到门前,把盒子塞到对方怀里。 哈迪斯看了眼盒子,又略带疑惑地看向他,萨若汶会意扬扬下巴,“打开吧。” “这是个被落下的灵魂。” 盒子里,白色的灵魂球发着微光,在冥王的注视之下晃了几下。 “我本来想找个死亡行者带回去的,但这几天都没见到行者来,你来了也刚好。” 萨若汶刚交代完,周围又没有了声音,他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许久,哈迪斯才将视线从盒子中的灵魂球上移开,看向萨若汶背后的室内,“那,谢谢……你不邀请我进去吗?” “……啊,”萨若汶眯了眯眼睛,不由自主地回头扫了眼房间,扫来到去终于盯上了在窗边动都不敢动的赫格蒙,终于找到了借口,回头说,“我屋里还有一个人类小孩,你也知道吧,普通人类不适宜接触冥神气息,更别说小孩子。” 这似乎是个正当的理由。 哈迪斯无法反驳,不过他又说:“那我们去其他地方也可以。” “???”萨若汶抿嘴说,“去其他地方做什么?” “聊一聊……难道不是吗?见面先聊一聊?”哈迪斯不太理解他在问什么。 “……”萨若汶被他堵得哑口无言,过了好一会儿,他推着哈迪斯出去,把门关上才一口气说道,“你就这么行走于大地,不怕被奥林匹斯那群神注意到吗?你和宙斯不是还在闹矛盾吗?现在白天,天上挂的是阿波罗了吧。再说就算没有他们,你的冥界忙、完、了、吗?” 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咬牙切齿。 但哈迪斯依旧油盐不进,对他拒绝的潜台词装聋作哑,反而垂下眼撇嘴道:“所以你连和我聊一会儿都不愿意吗?” 萨若汶:“……也不至于到这个程度。” 他观察到对方那居然还能品出一两分“委屈”的样子,头疼地闭上眼,哪怕看不见也不想再看。 不对劲儿。 哈迪斯这样很不对劲儿。 联想到哈迪斯周围一圈没几个真正经的神祇,萨若汶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睁开眼认命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和屋里的小孩儿说句话,然后我们再出去聊,怎么样?” “好。”哈迪斯点头,依旧捧着那个盒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目送他进了屋。 “砰”得一声关上房门,隔绝了背后的视线,萨若汶倚着门抓着头发苦恼。 他现在百分之七八十肯定,一定是哈迪斯周边的那群冥神说了什么,对方才变得这么奇怪的。 所以那群冥神到底说了什么?回忆埃忒尔的样子,萨若汶心里不抱信心。 “萨、萨若汶哥……哥?” 一旁,弱弱的叫声唤回了萨若汶的神智,他这才反应过来赫格蒙的存在,转头一看,这孩子已经到了自己面前,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浑身发着抖。 到底还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屁孩儿。 “没事。” 他揉了揉赫格蒙脑袋作安慰,蹲下身说:“等会儿我要跟着另外个哥哥出去一趟,你自己回家找爸爸妈妈可以吗?” 赫格蒙点点头,萨若汶便在屋里留了个言,放心地出去了。 他带着哈迪斯离开院子,离开前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便见到赫格蒙不知道什么时候追了出来,正扒在葡萄藤架边,一双哭兮兮的眼睛望着他们。 太阳恰恰好在葡萄架之后,葡萄架投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太清架下小孩儿的面容。 萨若汶突然心中一跳。 哈迪斯注意到他的反应,转头朝他注意的地方看过去,却只看见个人类幼崽站在那里,注意到他的视线还害怕地瑟缩了下。 他不禁问:“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萨若汶摇摇头,“估计是你的出现让我太敏感了。” 哈迪斯:“?” 他有点不解,“我应该没做什么?” “啧,冥王突然来敲门,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兆头。”萨若汶哼到,快步超过他走在前面。 看来这位冥王陛下对自己在外的凶名心里完全没有数。 哈迪斯连忙去追,走出老远他才转过弯来,有些无奈道:“哪怕是塔纳托斯,也非靠近就会让人毙命。” “……” 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萨若汶叹了口气说:“但可惜,见到你对大多人来说就意味着惨死。” “你认为你也是吗?”哈迪斯问。 “这得取决于您啊,冥王陛下。”萨若汶强调着后面四个字。 空气中的湿气渐渐加重,耳边传来海浪声,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到了海边。 萨若汶就在此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望向身后的神祇,脸上没任何表情,“哈迪斯,直说吧,你为什么要亲自来找我?” 第47章 久别重逢2 这种时刻, 萨若汶是真有点想不到哈迪斯会亲自找他,外人撺掇他也该有个理由,但对方也不是随便被人带偏的人。 那会是什么理由?是冥界出什么事了吗? 不对, 冥界出事也轮不到他来解决啊, 不说哈迪斯本人的能力,那么多冥神还在前面轮着, 再不济多擢升几个人类灵魂也完全够了。 总不能是他小心眼儿到一直记得捅的那刀, 越想越气忍不了跑来了吧。上次回信时对方可就一副一点不计较的样子啊。 他在这边头脑风暴着,哈迪斯的动作却出人意料, 猛地向前靠近。 萨若汶一下没反应过来,呆滞了一下,转眼间便像被火燎到一般, 往后连跳好几步,跟对方拉开距离。 “回答问题,靠这么近做什么?”他握紧拳头斥道。 这下哈迪斯只能无奈后退,留出一个萨若汶认为安全的距离,无辜说:“因为我想来看看你啊。” “……什么?” 萨若汶几乎反应了好久,才意识到对方确实是在回答他问的“为什么亲自来找他”的问题——不对,这算什么答案。 “到底是谁教你这么说的?”他深吸一口气, 终于忍不住了, 咬牙切齿地问哈迪斯,誓要找出背后的撺掇者不可,“这么消遣我好玩吗?” 以前他留言写十句这人都憋不出一个好屁, 现在才过多久就能开窍?萨若汶可不信。 “不是消遣……”说到一半,哈迪斯突然沉默了。 在萨若汶快要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时,他才终于有了动作。 古朴深沉的双头叉悄然间出现在他手中,众客之主用权杖敲击大地, 一下,两下,大地自不见底的深处向上开裂,死灵之马的嘶鸣声由远及近,霎时,四马脚踏冥火,拉着黝黑车架自深渊奔驰而出,踏着地上迅速枯死的芥草,稳稳停下。 萨若汶手已经摸上琴弦,十足警惕地看着他。 哈迪斯却只伸出了左手,递在他面前,“你想去冥界看看吗?” 萨若汶看着他,并不说话。 “并不逼迫你回去,只是有些人想见你……包括,你的一些朋友。”哈迪斯说道,“我以斯缇克斯之名发誓。” “……”听到最后,萨若汶才略带惊疑地看了他一眼,撇嘴说:“你要强迫,我也不介意再捅一刀。” 哈迪斯:“……” 这辈子到目前为止可能只被眼前人攻击到致命点的冥王陛下眯了眯眼,有些无奈,“尼克斯殿下已经嘲笑过我了。” “果然是有人刺激过你。”终于套到个背后人名字的萨若汶哼了声,倒是一副“你正常会怎么样我还可能不知道”的样子,看得哈迪斯一阵牙痒痒。 不过黑夜女神在冥界地位这么高吗?连哈迪斯这臭脾气都会被她说破防? 萨若汶心里流转过这念头,可惜当时他还在冥界时,只听说这位女神一直在沉睡,所以从未见过一面。 像是看出萨若汶心中所想,也像是给自己挽一点面子,哈迪斯开口解释道:“黑夜女神之于冥神可比瑞亚之于宙斯。” 这个比喻怪得很,能和这对关系相对的常常不该是说大地女神与泰坦吗? 但哈迪斯明显不想解释太多,再次朝他抬抬手,这一次萨若汶感觉他就要自然许多了,“要上车吗?” “你倒是一点不客气。”萨若汶下意识撇嘴。 但他低头皱着眉注视那只伸出的手好一会儿,右手抽搐了下,险些握了上去。 “先说好,就算你亲自邀请,我也只呆一天。”他强调。 “明日的这个时候,我会送你回来。”冥王如此承诺道。 “所以你真的就只是亲自来请我回去看一看的?”大概看他现在好说话,人类的劣性就一下跑出来了,戏谑道,“也是那位尼克斯殿下要求你的?” “她打赌说我不可能把你哄回来。”终于认清自己根本不可能成功,哈迪斯干脆坦白。 “哼,恶趣味。”萨若汶啧了声,“赌约是什么?” “她一半神力的结晶。” “大手笔啊。”萨若汶惊讶了下,但一想,对这些构成世界基石的创世神来说,神力积攒只是时间问题,也就理解了,但这不意味他不想要。 “分我一半,我跟你回去。”萨若汶还是比较守自己的底线和原则的,依旧强调道,“但只回一天。” “成交。”哈迪斯也爽快道,“我会信守承诺。” 于是,白皙的手便如此搭上另一只毫无血色的手,有一段时间没这么接触过冥神,在这大夏天,萨若汶几乎被哈迪斯毫无温度可言的皮肤冻得一哆嗦,他下意识回缩,但比他大一点儿的手立马回扣住他的手,牵引着他登上冥王车架。 在车架上坐稳后,哈迪斯似乎还没有放手的念头,萨若汶转过头看了几眼,还是没说什么,一扭头看着外面,思考着一个创世神四分之一的神力结晶该怎么用。 死灵之马无须使唤,自己便循着来路奔腾而去,从大地到地下的距离比之天空到地面有过之而不及,但相比天空一行尚能观云解闷不同,进入地下的行程中,所能看见的只有一成不变的灰土岩层。若不是有逐渐便暗的光线,甚至让人感觉不到位置的移动,没什么趣味可言。 车架越深入地底,周围温度也就越温暖,这也显得右手上不变的低温格外明显,萨若汶几次想去神游他地都忍不住被这过低的体温唤回来神志。 那温度似乎还会蔓延,从手心延伸至手臂,再到靠近那人的半边身体,大概是马车外剧升的高温扰人心神,萨若汶有点喘不过气来。 忽然间,有什么轻轻碰了一下食指指尖,萨若汶猛地转过头,便见哈迪斯保持着右手轻轻点在自己的指尖上的动作,见他动静才抬起了头,像什么没发生过似的。 “你做什么?”萨若汶被他看得甚至没了底气,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反应过度了。 不对,明明是这人在动手动脚。 “看你长的茧子。”哈迪斯似乎没觉得哪里不对劲,“你的手上有许多茧子。” “弹琴哪能不长茧子?”萨若汶简直莫名其妙,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什么,摸上他的手,果然像当年一般,毫无变化。 很久以前的疑惑瞬间再度升起了,萨若汶好奇道:“我一直好奇,你们神祇是永远不会受外界影响吗?你长期执笔,也不见一点笔茧。” “会受影响,只是这过程对你们来说,极其漫长。”哈迪斯按揉着他虎口的茧子,感受那略微粗糙的皮肤挤压自己的指腹,“如果有机会,你能看到塔尔塔洛斯殿下的手,就有些许刀茧子。” “那确实太漫长了。”萨若汶咂嘴。那位深渊之神可是自混沌初开时就存在的创世神,到现在才有些许刀茧,他算是明白神躯的恒久性了。 萨若汶打开了话匣子,“不过你见过塔尔塔洛斯?没听你说过啊,我以为他早就一睡不起呢。” 哈迪斯回答:“我刚任冥王时他来找过我。” “什么事能让他来找你?” “他觉得塔尔塔洛斯监狱里的囚徒太吵了,就把上层深渊,也就是监狱那块儿割开,丢给了我管。” “所以你们往里面关人还真是合法行为?”萨若汶忍不住说,得到了哈迪斯一个奇怪的眼神。 他连忙打了个哈哈过去,“没什么……” 聊天间,马车外的气温也达到了一个峰值,死灵之马扬起前蹄大声嘶吼了一声,向前猛地一跃,几乎转眼间,马车便赫然驶进一片金穗花花地,高温骤然下降,阴冷的气息将整片空间充填完毕。 冥界,到了。 · 马车一路向冥王宫飞驰而去,不过刚进入真理田园没多久,萨若汶耳朵便动了动,拍了拍哈迪斯的肩,喊道:“停一下!” 哈迪斯抬手,奔跑的死灵之马叫了几声,铁蹄陷入土中,停了下来。 哈迪斯适时转头,便见萨若汶成侧耳聆听状,问:“怎么了?” “俄尔普斯怎么来冥界了?”萨若汶双眉蹙起,想起对方既定的命运心里就打鼓,哈迪斯还来不及阻拦,他便跳下马车,回头说,“听声音离得不远,我去看看。” “俄尔普斯?你那神山上的朋友?”哈迪斯跟着站起来走下马车。 “你知道?那你知道他怎么来冥界了吗?”萨若汶边走边说,倒不意外。 “……” 说到这个哈迪斯就沉默了,萨若汶也没多想,冥王天天处理的死者不下千万,自然不能记着每个人。 当然,更好的是,俄尔普斯不是为了他死去的爱人而来。 不是,他们才分开一年多吧,应该不会这么快遇到他的欧律狄刻? 俄尔普斯离他们确实不远,不一会儿,萨若汶便看见那个熟悉的少年琴手,令人宽慰的是他看着并不伤心,还有功夫给那些倨傲的水仙花弹奏赞歌。 萨若汶拉住哈迪斯,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站定,静静等着对方一曲终了,才开口叫道:“俄尔普斯。” 对方回头,萨若汶亲眼见到他的表情从懵懂变成惊讶,最后转为惊喜,起身向他们快步走来。 “萨若汶?居然真是你!”他过于惊喜了,围着人转了好几转,才注意到另一个人的存在。 俄尔普斯看了眼哈迪斯,便被他一身的气势吓住,默默走到萨若汶身侧小声问他:“这是谁啊?” 萨若汶瞥了眼哈迪斯,对方也看向他,似乎等着看他怎么介绍自己。 他心里哼了声,张嘴就来:“他啊,是我跟你说过的家教颇严的‘家教’本神。” 俄尔普斯愣了愣,犹豫地把他们两个来回看了看,然后像下定了某种决心,对哈迪斯恭敬道:“这位尊贵庄严的父神……” 萨若汶猛地捂住了他的嘴巴。 哈迪斯:“……” 俄尔普斯:“???” 第48章 这条路通往冥界(三合一) 口吐诳语的俄尔普斯被萨若汶正义制裁后, 才意识到自己到底误会了什么东西,红着脸道歉。 不过对哈迪斯来说,这倒没什么可计较的, 摇摇头就放过去了。 萨若汶这才问起俄尔普斯好端端的, 怎么来冥界了。 “这个……”说起这个,俄尔普斯就明显有点尴尬了, 支吾了半天, 突然抱歉说,“真的很对不起, 萨若汶,我给你添了好多乱……” 萨若汶倒不明所以,疑惑, “什么乱?你做什么了吗?” 俄尔普斯捂脸,“是我没多想,把你的信息传到我父神那里去的,涅墨西斯奶奶已经跟我说了,我闹出多大的麻烦——” 闻言,萨若汶却看向一旁的哈迪斯,挑了挑眉, 早就离开冥界的复仇女神怎么可能会想到去找一个只爱游山玩水的乐手, 还是去说一件跟她八竿子打不着的事? 联想到之前埃忒尔对俄尔普斯他们家熟稔的样子,以及修普诺斯跑神山收集情报的消息,萨若汶不信这没有哈迪斯的授意。 果然, 在他的注视下,哈迪斯默默侧过脸,不看他眼睛。 于是萨若汶意味深长地道:“哦?那涅墨西斯跟你说你惹出了什么麻烦?” 俄尔普斯可不懂这背后的弯弯绕绕,很坦诚地说涅墨西斯曾经一脸着急地找到他, 满脸同情、语重心长地给他讲: 他那好不容易结交到的冥神朋友不幸被卷入冥王和魔法女神赫卡忒间某不可言说的争夺战中,最后他不堪其扰,失足掉进斯缇克斯河中失去神性,然后逃出冥界。而这一切,就要从他把他的信息透露给了奥林匹斯神山,神山有神不怀好意地前往冥界,策反本就不忠心的赫卡忒开始讲起。 所以,他现在来冥界,就是想着能不能打听到萨若汶的具体消息去找人的。 笑容挂在脸上,本来想着看哈迪斯笑话的萨若汶:“……” “咳。” 萨若汶立马上手用力揪了一下差点笑出的人,确定哈迪斯收敛了笑意,才转头对看气氛不对呆在原地的俄尔普斯冷笑:“俄尔普斯,你啊……” 不明所以的俄尔普斯在他的笑下,有点瑟缩,“呃……我有哪里,说错了吗……?” 这全文有哪个字对过吗? 你敢不敢细说一下什么叫“某不可言说的争夺”这几个字? “呵呵”一笑,萨若汶拍了拍俄尔普斯的肩,用比他记忆里的涅墨西斯更加语重心长地语气说:“我一般不劝人拜神的,但我觉得,你还是去拜拜雅典娜吧,或者去趟高加索山,去给普罗米修斯磕一个吧,再不济,你朝宙斯的脑袋拜拜吧,也许有救呢?” 俄尔普斯:“???” “为什么要拜宙斯的头?”一旁的哈迪斯默默发问。 萨若汶朝他呵呵,“是拜里面的墨提斯。” · 有些朋友还是停留在记忆里的好,因为一见面就想把他打死。 再向俄尔普斯再三辟谣送走他后,萨若汶就感觉到了心累,“我就不该来冥界。” 说着他就看见哈迪斯一脸像没什么事的样子就来气,语气森森道:“所以,尊贵的冥王陛下就不解释下吗?” 哈迪斯垂眼表示无辜:“我并不能掌控他们的言论。” “我是让你说这个的?”萨若汶心说你无辜个鬼。 大概是在出去一年里,见到的奇葩已经够多了,萨若汶忍耐的阈值提升不少,现在还没有气到骂人。 而哈迪斯这才后知后觉,“你生气了?” 萨若汶:“……” 他的表情一下空白了,有一种突然释然的美感。 “您能活到现在,确实全靠实力。” 释然地说出这句话,萨若汶扭头就走,哈迪斯怔愣了下,连忙提脚追上。 他在脑里认认真真盘了盘涅墨西斯一事的逻辑,然后在萨若汶走回马车边就快要上去时拉住了他。 萨若汶歪着头看他。 他认真道:“对不起。我没注意到你向来不喜欢……” 哈迪斯想起了他们刚开始互传书信的那段时间,萨若汶三次里有两次都对最开始爱丽舍传出有关他们的谣言表示不满,明里暗里怪他莫名其妙下条歧义满满的法令没事找事。 对方应该比较在意自己羽毛的那类人,当然也可能时萨若汶只讨厌跟自己传出什么风声来。 哈迪斯自然倾向往前面的原因想。 他还想多说一点,但被萨若汶抬手阻止了。 白发的人类闭着眼睛深深吐了一口气,才慢慢说:“算了,这事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 萨若汶心说,确实,只要不是特殊情况,他其实不算讨厌哈迪斯这类人的。 毕竟对方是真就事论事,只是有时候轴一点儿,但人清楚自己错了就认,还会改啊,比外面的牛鬼蛇神好太多了。 至于他到底认识了个什么错误暂且不论,萨若汶说:“你们从来没把黄金鸦还给过俄尔普斯吧。” “……是。”哈迪斯点头。 “我就说俄尔普斯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萨若汶摇头叹息,也算是知道为什么当时刚从天空神殿下来,埃忒尔和塔纳托斯能这么快找到自己,有黄金鸦指路,怎么会不快。 也幸好他之后直觉不对,将那根所谓祝福的羽毛放在了交付给厄科的乐谱之中,什么都没带就离开曼尼了。 等等,厄科? 萨若汶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问哈迪斯:“所以厄科也是你们的人吗?” "厄科?谁?"出人意料,哈迪斯却表示疑惑。 萨若汶挑眉,“曼尼的森林里,一个被赫拉诅咒只能重复别人说话的宁芙。” 见他描述这么仔细,哈迪斯还真回忆了一番,然后摇摇头,“冥界在外的情报网里没有这号人物。” “咦?” 那厄科说遇到大神帮她消除了诅咒还真是她运气好? 不对,萨若汶记得厄科知道他要离开曼尼时其实是有拐弯抹角地套他话的,似乎很想知道他到底要去哪里,说后面没有人打听可能性不大。 还有他交代给厄科的乐谱! 刚刚被俄尔普斯的炸裂发言给震慑到了,萨若汶还真忘了问对方受到他转交的乐谱了吗。 但说实话,依俄尔普斯爱琴如命的性格,如果收到了,他都不用问,对方见到他就应该会很激动地主动对他说的。 所以乐谱去哪儿了? 想到这一点,萨若汶整个人都不好了。 “怎么了吗?”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哈迪斯也皱起眉,“那个厄科,很重要?” “不,我只是有种被骗了的感觉。”萨若汶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你真的没有关于这个宁芙哪怕一丁点儿的记忆?” 哈迪斯皱眉沉思,“你说她来自曼尼?” “就在曼尼森林里居住。” “嗯……那也许和涅墨西斯有关。”哈迪斯并不确定,于是建议道,“你可以去问赫墨拉,她偶尔会去找宁芙做事,可能会更清楚。” “她在哪儿?”萨若汶立马问。 “在黑夜女神殿,和尼克斯殿下交谈。” “啊,母女谈心?打搅是不是不好?” 哈迪斯摇摇头,“她们可欢迎你了。就是赫墨拉去吵醒尼克斯殿下的,为了让我去找你回来……” 没想到还有这茬儿事,萨若汶惊奇地“哇”了声,相比起埃忒尔的你们爱咋咋我都爱看,赫墨拉也太积极了。 不过也确实,他哼道:“所以不愧是白昼女神呢,你又找埃忒尔又找塔纳托斯他们的,还不人直接找上头施压让你亲自来。” 说完,他便上了马车,留哈迪斯一人在下面品了品这句话,突然意识到什么,眼睛一下睁大,连忙上车问:“你是说,如果我一早就亲自来,你会回冥界吗?” 萨若汶给了他一个眼神,嗤道:“怎么可能,哈迪斯,你是公务太多处理傻了吗?跟俄尔普斯似的。” 说得不好听,但他也没拒绝哈迪斯坐过来牵他的手。 萨若汶说:“我只在冥界呆一天,乌拉诺斯那边我还没交代清楚呢。” 哈迪斯一听到这个名字,就莫名有些烦躁,“他不能行走于地吗?” “嗯?什么?”这个问题简直莫名其妙,萨若汶一点儿都不能理解,“初代神王只是沉睡多年吧,对神祇来说根本没什么影响,怎么可能不良于行?” “那你一直挂记他?”哈迪斯说,似乎真的很好奇。 “我哪里有‘一直’……”萨若汶下意识反驳,但说出口他就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了。 他突然沉默,仔细看了看哈迪斯似乎没怎么变过的表情,有些新奇,还忍不住闷笑出声。 哈迪斯还等着他回话呢,见此皱眉问:“我问的问题很好笑吗?” “噗——”萨若汶这下是真憋不住了,在哈迪斯越来越疑惑的眼神里拍了拍他的肩,戏谑笑道:“是,是,是,这都被你发现了啊,我可记挂他了,一直在想着他呢哈哈哈!” 这要是听不出来他的嘲弄之意,哈迪斯就干脆别当冥王了,他撇过脸道:“马上要到黑夜女神殿了。” 萨若汶可不想放过他,依旧笑眯眯地对着他,“怎么不问了?啊?” “…………”哈迪斯深吸一口气,有点儿怀疑自己去把人请回来到底在做什么了。 听见他叹气,萨若汶可更来劲儿了,一张嘴叭叭儿的。 “哦?还在吗还在吗?哈迪斯?” “我还可以跟你讲讲我和乌拉诺斯这些天的事儿呢,你想知道吗?我包只说真话的。” “够了……” 哈迪斯难得语气带着激动,直接伸手捂住了萨若汶的嘴。 “唔唔唔!” 萨若汶嘴唇触到没什么温度的手心,略带无辜地眨眨眼。 “要到黑夜女神殿了。”哈迪斯似乎只会重复这一句话了,“保持安静,黑夜女神不喜喧闹。” 萨若汶疯狂眨眼,含糊不清地说:“谁喧闹了?” 带着体温的嘴唇在手心里艰难地挪动着,烫得哈迪斯想要松手,但一想到这人一点儿不带停的戏谑话,就又不想松了。 “你觉得是谁呢?”他看萨若汶那一脸“你奈我何”的表情,语气里瞬间带了点无奈。 哈迪斯回忆了下自己那些兄弟姐妹怎么哄孩子的语气,尽力柔和了语气:“尼克斯殿下性格有些恶劣,配合我下吧。” 萨若汶表情正经了些,用左手指了指他捂住嘴巴的手,哈迪斯顺势放开,下意识揉搓了一下有点湿润的掌心。 “看你可怜的——那好吧,我会配合你,当然,就这一次。” “在尼克斯殿下面前尽量少说话。”第一次被人叫‘可怜’的哈迪斯心生无奈,抬手点了点萨若汶的额头。 如一丝细雨从眉心滑下,萨若汶下意识去摸,却什么都没摸到,“这是什么?” “一点祝福,人类之躯不能在「黑夜」里停留太久。”哈迪斯解释。 “你也知道。”萨若汶哼哼,一下想起之前对方强制让他留在冥界的行为。 哈迪斯看着他不满地撇嘴,连那双本该没什么光彩的眼睛都显得有了几分色彩,沉默了下,暗自移开了眼。 冥王的车架越过冥王宫,一路向下,逐渐隐入一片连血月也照不到的夜幕之中。 而此片领地的中心,便是恢宏庄严的黑夜女神殿。 马车到殿门口稳稳停下,哈迪斯率先下车后,转身向萨若汶伸出手,结果后者看都不看他,便跨了下来,见他还在原地,指了指黑夜女神殿,对他疑惑地歪头,“不走吗?” 哈迪斯被噎了一下,收回手就向殿内走去,留萨若汶看着他的背影笑了声,到底快要见到神秘莫测的黑夜女神了,他没有再多去逗人,正经了神色便跟了上去。 黑夜女神殿整体贯彻着是冥界一以贯之的暗系建筑风格,从稍远处看,几乎与这片静谧的夜色融为一体。 可一靠近,萨若汶便发现地上忽地亮起星星点点的幽光,随着人的脚步向四周蔓延开去。 但这并不好看。 黑夜里,脚底下忽然冒出的紫蓝还带一点儿绿色的荧光,更像是一簇簇乱飞的鬼火。甚至这还没完,越往里走,这些鬼火居然还有动态的颜色变化。 在知道自己脚底的砖块由蓝变绿又变黄后,萨若汶忍不住说:“尼克斯殿下的审美,还真是别致……” 哈迪斯对此表示沉默,不置可否。 “喵。” 毛绒绒的触感从脚踝传来,萨若汶愣了下,才注意到一只像在调料盘上滚了一圈然后还惨招人乱剃毛的七彩潦草小猫在蹭着自己。 萨若汶被丑到了:“……这又是什么?” “尼克斯殿下的圣兽。”哈迪斯艰难地说。 “要不我们离开吧。”萨若汶突然怕了,想起曾经在冥界听到的不少关于尼克斯殿下恶劣性格的各种传闻,“我不是必须要找赫墨拉。” “那晚了。” 哈迪斯话音刚落,萨若汶便感觉周围环境突变,他们犹如平移一般来到了宫殿之内。 “哎呀呀,居然还真带来了。” 宫殿壁上冥火唰得亮起,照亮了大殿一角,精美的黑绘双耳瓶放于角落,却插着不知道哪儿来的枯黄枝干。 懒懒的女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萨若汶下意识往四处探去感知,却什么都没感觉到,便看向哈迪斯,脸上不免疑惑。 哈迪斯朝他轻轻摇摇头。 “呵呵,是在找我在哪儿吗?倒是个可爱的人类孩子。” “!” 这一次,声音居然从脑中由内向外传出,萨若汶条件反射般摸上头额,有些惊诧。 “萨若汶!”所幸,还没等他想出个什么,真正的光亮就从外闯了进来。 白昼女神赫墨拉在昏暗的神殿里也依旧让人心情明媚,她风风火火地走进殿内,朝萨若汶挥了挥手。 萨若汶被人推了推腰,他转头去看哈迪斯,就见对方暗示他去赫墨拉那边儿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萨若汶也能察觉到这座黑夜女神殿的不对劲儿,他本来就只是来找赫墨拉的,便听话地朝比周围环境高了好几个亮度的白昼女神走去。 赫墨拉连忙拉过他,欣喜道:“就知道找母神是最快的,你可要想死我了!母神,我们先去叙旧了好吗!” “哎哟,天可怜见的,我亲爱的小白天,我又不是什么毒蛇猛兽,对人类亦无食欲可言,何需你们这么藏着他?我可喜欢这孩子呢。” 赫墨拉一律把尼克斯张嘴就来的这类话当做废话,就熟练地把哈迪斯拿来当挡箭牌,使劲儿撒娇道:“我的好母亲啊,您沉睡这么多日,与冥王陛下可还有太多需要聊的了。那些话题对我和萨若汶两个来说多么无聊,就放我们走吧。” “尼克斯殿下,赌约。”哈迪斯适时提醒。 “哦哟,就这么记着呢。”尼克斯啧啧道,“抠门得要死啦。” “嗨,走吧走吧,带着人类孩子走吧,就知道养了一群没良心的小白眼儿狼。”尼克斯自认也不是什么凶恶之神,对自己的孩子可仁慈爱护了,说说几句便放过了赫墨拉他们的小心思。 赫墨拉笑嘻嘻地道谢,脚上抹油似的把萨若汶抓起就往外跑,后者还没从刚刚一系列诡异又温馨的对话里反应过来,就又到了外边儿来。 “就来这儿吧,殿里的花园,母神不喜欢花,很少来这儿。”赫墨拉朝他介绍周围环境,拉着他在藤椅上坐下。 “等等,不喜欢花为什么要置办这么大个花园?” 萨若汶看着四周,忍不住问。这里可说是这个神殿里最为阳间的地方,藏于地上的日灯散发着正常的浅色光亮,照亮了一片望不到头的花田,鲜红的玫瑰与鹅黄的月季排列着,在夜幕之下别有美感。 “因为母神热衷于把花剪掉留下花梗的插花工艺。”赫墨拉耸肩,表示不理解也正常,“母神的思维异于常人,你不要被带偏就是。” “呃。”萨若汶以沉默表示尊重。 “不说这个,你最近怎么样?”赫墨拉摆摆手问。 “还好。”萨若汶简略的提了下最近的情况,这便望向殿内,想想尼克斯殿下那不太正常的样子,有点担忧,“我们把哈迪斯一个人留在那儿,没事吗?” “哎,你管他做什么?整个冥界也许就他和塔纳托斯敢跟母神打赌还不亏。”赫墨拉哼哼,随后神秘兮兮地跟他八卦,“你知道陛下当年是怎么当上冥王的吗?” 萨若汶说出神话传说里的标准答案,“抽签?” 果然,听到这回答,赫墨拉就露出了不屑一顾的神色,“哈!这是那些奥林匹斯幼稚鬼的幻想!真当我们是海界除了塔拉萨外的那堆软骨头?他神山上高高在上地说一句,我们就认了界主?”* “那看来哈迪斯来冥界初期并不顺畅?”萨若汶瞬间被勾起了兴趣,这在现在可看不出来,他能看出来,冥界诸神都挺认可哈迪斯这位冥王的。 赫墨拉点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想,“当时陛下虽然拿到了冥王神格,但也没多少冥神想去他手下做事。” “那他怎么做的?” “当时的冥王找到母神,跟她打了一个赌。”赫墨拉说,“他那时说:‘尊贵的夜母,我将与你对约,十五个日夜之后我将让你一半的子嗣忠于我手,到那时您就要让另外一半服从我命。’母神就回他:‘若你失败,又当如何?’冥王便答:‘以斯缇克斯为证,我将剥除神格,自行离去。’母神认为不论输赢,这都十分有趣,就很愉快地答应了。” 萨若汶惊奇道:“哈迪斯是早就和很多冥神沟通过并说服了他们吗?敢下这样的赌约?” “呵呵,当然没有,所以这才恐怖啊——”赫墨拉拍拍胸脯,每次说起这段历史她就无比庆幸自己当时跑去海界看女儿了。 “那他怎么做的?” “这不简单?他精挑细选了一半的冥神,用了十五个日夜,把他们都打服了。” 萨若汶:“……” 他捂了捂脸,这,还真有哈迪斯的做事风格。 那么如此,结果自然不多说,看现在那群冥神对一个克洛罗斯之子毕恭毕敬的样子就知道了。 “不过这招最厉害的地方就是他让母神都认可他了吧。”赫墨拉啧啧感叹,“所以我一直在想,神山那批神到底怎么想的啊,居然把陛下赶到冥界来,而不是拥立他为神王,他可比宙斯那花心大萝卜好太多了。” “但一个黑暗系的神明作神王,再怎么看都不对劲儿吧。”萨若汶讪讪说。 虽然明面上担任界主似乎没什么属性要求,但他实在想象不出来奥林匹斯那永无黑夜的地方一个黑暗系的神祇在做主,就像宙斯那雷神跑去海界一看就不合适,一不小心把臣民电死了怎么办?海王波塞冬来冥界更是灾难,冥界本来就阴冷,再加一个潮湿,估计最不挑环境的冥神都受不了了。 赫墨拉被他说的,仔细想想似乎确实不对劲儿,只能说是命运自有安排。 “不过经此一事,冥王陛下确实是难得能在母神手下讨到便宜的神祇了,所以母神也暂时不会过于刁难他的。” 懂了,有来有回才好玩儿,这叫关注生态的可持续性发展。 萨若汶瞬间明白了,一下把心底那丁点对哈迪斯的担忧跑到了九霄云外去了,问起了此行的目的,“对了,赫墨拉,你知道厄科吗,一个在曼尼被赫拉诅咒,只能重复他人说话的宁芙?” “厄科?”赫墨拉想了一会儿,“好像有点儿印象,是涅墨西斯看上过的宁芙啊。” “涅墨西斯?” “对啊,她这几年不一直在外边儿吗?听说就是遇见个有趣的宁芙,正卖力撺掇人去复仇呢。”赫墨拉说,“你说那宁芙被赫拉诅咒了?那怪不得涅墨西斯对这宁芙这么执着,她和赫拉可相互看不惯。” “这样啊。”萨若汶点点头。 “是出了什么事吗?” 萨若汶摇摇头并未多说什么,就见赫墨拉朝他背后望去,他跟着转头,才注意到哈迪斯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花园入口处,像只丢了族群的候鸟,抱着手臂不知道去哪里的样子。 “哈迪斯?”萨若汶扬声叫他,他才回过神朝他们走来。 “该走了,萨若汶。”哈迪斯说。 “也对,你现在是人类之躯,总待在黑夜的领地,会出问题的。”赫墨拉才想起这事儿,顺着哈迪斯的话叫他走。 见此,萨若汶便与笑着的赫墨拉道别,走向花园口的冥王。 所幸,估计是尼克斯已然失去了捉弄他们的兴致,从黑夜女神殿出去的这段路他们走的还算安稳,没有发生任何怪异事件,平平安安回到了马车之上。 “接下来去哪?”萨若汶问着冥界主人,一副不想动脑的模样。 “回冥王宫。” “好吧。” 确定目的地,死灵之马无需催促,便自己高扬马蹄,驶离永夜之国,朝亡灵的居所奔去。 相比于来时,现在车上的气氛似乎有些冷,萨若汶观察了一会儿,觉得虽然赫墨拉说得轻松,但好歹尼克斯为创世神之一,哈迪斯看似讨到了便宜,但也吃了不少暗亏的,不然对方现在不可能这么低落。 尽管,哈迪斯现在与平日的区别就是走神的时间多了点。 “赫墨拉跟我讲起了你刚到冥界的事。”萨若汶如好奇般提起,“她说你靠绝对武力获得冥神认可,才走到现在。还可庆幸当时不在冥界,不然肯定也会挨一顿揍。” "不会。" 哈迪斯摇摇头,萨若汶反应了下才明白对方在说就算当时赫墨拉在冥界也不会打她,不由问:“这为什么?赫墨拉说是这么说,但我看心底还是可期待和你打一架呢。” 白昼女神敢于在三界到处乱住,顶着个「白昼」神格还自称冥神,除了出生和神格的特殊,还有个特殊便是拼武力完全不虚,来找茬儿的都被她物理意义上地打回去了。 “效率不高。”哈迪斯说,“赫墨拉作为白昼女神,对以黑夜为基的冥神震慑力不大,埃忒尔同理。” 萨若汶笑出声,“若是赫墨拉他们知道你这么说,肯定不乐意,她最讨厌别人说她不是冥神了。” “那是因为他们都由衷地敬仰尼克斯殿下。”哈迪斯望向窗外的夜幕,说,“冥神只看重自己人。” 冥神排外,只把最好的情感留给自己人。 这句话其实不是什么好话,曾还一度成为外界共同孤立冥界的理由,虽然冥界根本瞧不上外界,认为是自己孤立全世界就是了。 但萨若汶下意识觉得哈迪斯不是在说冥神特性,而是在暗指其他东西。 他跟着对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像意识到了什么一样,问道:“哈迪斯,你当时是自愿来冥界的吗?” 赫墨拉开玩笑似的说想不通神山那批神为什么不拥立哈迪斯为神王,毕竟他该是三兄弟里力量最强大的那个。 这绝不是神话里抽签决定那么简单的事。 而从哈迪斯刚到冥界不久就敢到尼克斯面前下赌注的蛮劲儿,见过哈迪斯生气模样的萨若汶也能知道对方绝对不是什么不争强好胜、安于本分的神。 权欲带来争夺,争夺带来胜利,胜利带来荣誉,这才是哈迪斯,或者说所有希腊神祇的底色。 萨若汶并不觉得哈迪斯当时会简单地、什么都不在乎地认可抽签结果,看如今宙斯与他的矛盾,也能窥见一两分曾经权位之争的影子。 他注意到望向窗外的冥王陛下转过了头,用一种他有些看不懂的眼神睨向了他。 平时犹如古波沉寂的墨绿眼眸现在就像一只丛林里、藏于树间的绿蟒。 马车内瞬间安静了,巨大的冰冷从头砸下,萨若汶有那么一瞬间,似乎回到了他们在神识空间的初见场景。 一只手落了下来,琴弦下意识缠上手指,但那只并不温暖的手却只轻轻落下,把他掉落在耳侧的头发别了上去。 “……”萨若汶抓了抓自己衣角,眨了眨眼,“哈迪斯?” “你的嘴该是师从那巧舌的赫尔墨斯。”哈迪斯慢慢说道,手抚上他耳后,接近后颈,便惹得手下人一阵轻颤。 “冰……”萨若汶下意识抓上那只在他耳后侧作乱的手,“谁跟赫尔墨斯有关系了?” 他垂下眼眸,觉得自己估计戳到了什么不可言说的敏感点,正懊恼如何转移话题,便听见哈迪斯沉沉说道:“如果是别的人类,你此问便是渎神。” “问点历史跟渎神有什么关系?”萨若汶可不接这口大锅,有点不满地反驳道。 “猜疑三界之主之荣誉,何尝不是亵渎?” 哈迪斯敲了敲他的头,萨若汶疼得“嘶”了声,“再敲就碎了。” 疼归疼,但萨若汶也看得出来哈迪斯没有真生气,那他可极其乐于得寸进尺了,依旧抬头问他:“所以,你是自愿的吗?” 神山上有智慧之名的雅典娜,她以她那总能看向正确一方的锐眸享誉三界,也以赐予人类灵智而广受人类崇敬。 所以有神说,人类是集聚两位智慧之神之慧的生灵,如若不拿走他们的明火,他们终将举起推翻神明的叛旗。 渎神者、叛神者当下无尽深渊,处以极刑,以此显神灵之威,以正神灵之法。 哈迪斯其实处决过许多此等罪名的灵魂,他们或叛逆,或执拗,或疯狂,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灵魂所散发的光芒让他都难以忘怀。 白发的盲诗人神情认真,那具由大地之泥土塑造的身躯体内,似乎也散发着这样相似的光。 夺目,却短暂到令他都叹息的光。 「死亡之镜」最初,似乎就是为记录这些人所筑。 哈迪斯一下想起了这个在冥界一般情况下没多少存在感的地方,当时筑造时有许多冥神其实并不理解,因为记录人类灵魂实在无关紧要,后来扩展到记录万物生灵才落了地。 他看着人类的面容有些出神,眯了眯眼,才轻声说:“那时,战争刚歇,众神恳求适合的和平,‘自愿’一词实在无足轻重。” 沉埋于心的往事一朝被翻起,总会带起一层粘连的血肉,哈迪斯也不例外,说道此处居然有点难以说下去。 这副模样让萨若汶想起刚刚在花园里转头望去的那一瞥,向来是诸多噩梦常客的冥王陛下在黑夜的笼罩里也显得格外渺小,如一只荧虫迷失于夜色不知去从何方。 “可你不太像会妥协之神。”萨若汶说。 死亡的君主如果善于妥协之道,那世间那么多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呵,自然。”哈迪斯说,“所以我的母神找到了我。” “瑞亚……女神殿下?”萨若汶脱口而出,反应过来才在人儿子面前加了个敬称。 明显已经清楚萨若汶什么德行的哈迪斯对他的找补感到好笑,心里轻松了点儿,难得娓娓道来:“对,她找到了我,说担心我们三兄弟为权位起了争执,最终伤害亲情。而我是兄弟间力量最强大的那个,便叫让我离开神山,远离争端。” “啊?”萨若汶有点儿没听懂,睁大了眼睛,“这两者的逻辑关系在哪里?” 这幅模样实在让人赏心悦目,哈迪斯揉了揉他的头,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看向窗外说:“下车吧,冥王宫到了。” 萨若汶这才从八卦中回过神来,看向外面的神殿,露出一副久违的欣慰感。 但过不了多久,他便发现了不对劲儿,“大殿的门怎么又裂了?” 他绕着那门走了一圈儿,问哈迪斯:“我记得上次那几个植物神打架后不是修好了吗?” 被尼克斯揭短气到把整个大殿干碎,然后工匠们修到崩溃再到罢工,所以到现在还剩个门没修好的哈迪斯:“……” 第49章 这条路通往冥界2 不谈令人意外的破损殿门, 毕竟冥神们要么不在意外物要么在意的点别出心裁,一个小小的破门实在不足挂齿。 出乎萨若汶意料的是,冥王宫居然把他的房间保存了下来, 家具上不见灰尘, 连他废了点儿功夫培养起来的向日葵都还活着。 甚至结了不少葵花籽。 这可令人新奇,萨若汶虽然好奇从冥土里长的葵花籽和普通的葵花籽有什么不一样, 但牢记冥土植物吃了就离不开冥界的规则, 还是遗憾放了下去。 不过这次回来哈迪斯找的理由是有人想见他,那自然不仅仅只是重温旧地这么简单。不一会儿, 哈迪斯便把传说想见他的人带来了。 让人没想到,来人居然是菲迪亚斯。 他如今穿戴着绘织有水仙花纹的黑袍,手持木杖, 俨然一副冥界使者的模样。 萨若汶几乎都快认不出对方这样子了,嘴巴张了老旧都没合上,最后才有点儿呆滞地转头看哈迪斯;“你什么时候擢升他为从神的?” 哈迪斯摇头,“并非我故意提拔,是他自己上来的。” 冥界使者的选拔出任其实一直都挺随机的,有时候一些低阶的小神也会去临时担任,人类被提拔上来做事也并非没有先例。 哈迪斯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忙, 冥界使者这类偏向跑腿杂活儿的神职自然不会刻意去选择人手, 更多的是上一任冥界使者想要退休时自己就找一位接班,哈迪斯考察后认为可行便上任。 而现在的菲迪亚斯,看着要比在爱丽舍那会儿要沉稳多了, 萨若汶甚至能感觉到,对方观察了自己和哈迪斯一会儿才不确定地出声:“萨若汶?” “对啊。”还没在菲迪亚斯面前用过本貌的萨若汶刻意把脸凑近他,“好久不见了啊,菲迪亚斯。” “!!!” 结果, 刚还被夸变沉稳多了的人,确定了他身份后一下激动了,扑过来想给他个熊抱,却又在中途莫名中止了,但语气里还是藏不住的惊喜,“冥王陛下说会你回到冥界了,我差点儿还没信!哎,确实好久不见了,你还记得艾勒可老人家吗?” “嗯?那位儿子被悲剧女神报复的老人?” 萨若汶嘴上回答道,心里感叹着,果然,菲迪亚斯一戳就原形毕露。 他注意着哈迪斯的反应就发现对方似乎已经习惯了,对菲迪亚斯的口出狂言全然一副免疫的模样,不由得好奇对方这些日子是在做了什么,怎么想着来当冥界使者了。 “对啊对啊,就是他,”菲迪亚斯倒是单纯开心这么多年过去了,萨若汶还记着那位老人,“老人家前不久刚选择喝下忘川水,遗忘过去,轮回转世了。” “大概对他来说,在爱丽舍呆的时间已经够久了吧。”萨若汶闻言,轻轻说道。 顺势他便问到菲迪亚斯最近情况,怎么跑来做冥界使者了。 这才知道,也正是老人想要喝下忘川水去轮回转世时,他认出了带老人走的冥界使者就是曾经带他们去冥王宫的那位,便说上了话,一来二去熟了不少。之后,那位冥界使者忙着结婚,想要退休,就把在爱丽舍呆不住的菲迪亚斯举荐上去了。 也是做了冥界使者后,菲迪亚斯才知道哈迪斯便是冥王,意识到当初和萨若汶的结交有些许不对劲儿。 但除此之外,他做冥界使者的这段时间都过得很开心的。 对于菲迪亚斯这样的人来说,也许做一个有点儿刺激但可以到处跑的使者,要比在安全享乐的爱丽舍里呆着要好太多了。 跟别提还有机会与老友叙旧,在要结束对话,回去工作时,他还极其真情实意地向哈迪斯感激道:“众亡灵之主,冥王陛下,感谢您无上的仁慈友爱,聆听我们一芥使者的愁绪,让我与曾救过我命的恩者重聚片刻。” “咦?不是你向哈迪斯提起想要见我吗?”萨若汶闻言,挑起眉戏谑地问道。 果然,哈迪斯眉头跳了跳,正想挥手让这使者赶快离去,但抬手的动作终究慢于使者张嘴的速度,萨若汶还及时拉住他,让他根本来不及阻止被问者开口回答问题。 而这边的菲迪亚斯自认自己担任冥界使者以来已经成熟太多,听到萨若汶这么一问,便故作惶恐地回答道:“萨若汶,你可别折煞我了,我又怎么会提出如此无礼的要求,自然是冥王大人明察秋毫,明晰我的意愿,促成我们此番重逢。” 说得好听极了,但时候实在是不对。 不过萨若汶就十分开心了,在哈迪斯估计快忍不了时赶紧把人送出去,随后便面容带笑地“盯”着对方,活像个偷腥的猫,笑嘻嘻说:“所以嘛,有神自己想让我回来,何必假托他人之名,你说是不是,冥王大人?” 被“注视”着的冥王陛下似乎也破罐子破摔了,看着眼前的人类,突然凑近,在那张挂满狡黠之意的脸颊上轻轻碰了下。 如清晨的水仙被露珠牵引,枝茎弯曲,花瓣抚过水面,水面只敢寂静无声。 感受着唇下瞬间僵硬的人,哈迪斯笑了,开口缓缓道:“我记着我刚见你便说过,我来找你,是因为我想你了。” “……” “……” “谬误!”刚刚还步步相逼的人一下退了好几步,手挡着人不让其靠近,“你明明说的是‘想着来’,不,是‘看看而已’,不是,‘想来看看我’……不对不对,这不是重点!” 座上的冥王好笑地看着他,那难得带着笑的绿眸似乎在问平日巧言的大诗人怎么现在连话都说不清了,看得萨若汶心里一阵火大。 他甚至有点想骂人,但想了一圈发现这一趟冥界之旅居然没有什么能骂的点,哈迪斯好像还真没怎么强迫他的意思,至于刚才那一吻—— 住脑!跳过! 他更气了。 “我要回去!”萨若汶当机立断道。 “外面厄俄斯还未登上她的马车,离一天的时间还很远。”哈迪斯拒绝了。* “不过几小时的功夫,我不要尼克斯殿下的神力了,你送我回去。” “我已向斯缇克斯河起誓,不能违背诺言。”哈迪斯遗憾地说,依旧拒绝了他。 萨若汶万万没想到当时让他不再起疑心的誓言如今却让他如鲠在喉,只好兀自生了会儿闷气,提出要回房间睡一觉。 着哈迪斯自然没理由拦着了,送他去了原来的房间,然后被萨若汶一门关在外面。 门一关,终于隔绝那惹人心烦意乱的眼神,萨若汶瞬间泄了气,把人往床上一甩,捂着脸无声尖叫。 有病啊有病啊有病啊。 希腊神能不能有点边界感? 不对,也许亲吻脸颊这是个礼仪呢,赫格蒙那孩子为了表示感谢也亲过啊。 对啊。萨若汶仰躺在床上,想到赫格蒙的亲吻,一下就冷静了。 头脑一冷静,理智就上来了,萨若汶瞬间感觉自己就是少见多怪,反应太过激了。 那也许只是一个礼节性的吻呢? 也许只是因为他逗得太狠了,对方反击一下呢? 想到后面一种可能,萨若汶便释然了,这种解释似乎更合理一些。 总之绝对不可能是他一点儿不愿去想的那种可能,虽然都说厄洛斯多么调皮,但萨若汶依旧相信对方再怎么莽撞,也不可能来到这离地面十万八千里远的幽冥地狱中来。 如果是,他就跑去奥林匹斯把厄洛斯翅膀的毛拔光! 在心里诅咒了一番无辜的小爱神,萨若汶翻了个身,才慢慢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萨若汶晕晕乎乎地登上了返程的马车,一上车就在座位上手撑着脑袋假寐,没给本来想说话的哈迪斯留一点儿机会。 没办法,事实证明,萨若汶自认在睡前跟自己达成了完美的和解,但他的心底的小人儿却不这么想的,一晚上他都没怎么睡好。 当然也有冥界常驻的鬼哭狼嚎背景音的一份功劳,不过一年多没听,萨若汶就发现自己对这些噪音的忍耐力大大下降了。 他以后如果要留在冥界,第一件事一定是给自己房间装上隔音的法阵,或者找修普诺斯要几个睡眠祝福。 这样的想法在还似一团混沌的脑里打着转,萨若汶在车上假眠着,半梦半醒间感觉到了身边的哈迪斯朝他伸出了手,他一下有些惊醒,警惕地转过头去。 却只见哈迪斯伸手盖住了他的眼睛,把他揽至胸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萨若汶靠着他,有点疑惑,眼睫毛快速刮过眼前的手掌。 “睡吧。”哈迪斯却没怎么解释,但萨若汶这下诡异地理解了他的行为。 是觉得他靠着车睡硌人? 他张了张嘴,但头靠着人的胸脯,确实要比靠着车要舒服多了。琢磨了一会儿,萨若汶觉得靠了也不少块肉,白靠白不靠,而且马上也要分别了,计较这么多干什么。 于是他又闭上眼,小声说了句:“到了叫我起来。” 哈迪斯嗯了声算作答应,自胸肺向上推动声带的气流震得人耳朵发麻,萨若汶揉了揉耳朵,使劲儿闭了闭眼睛,在心里催眠自己眼盲心瞎耳朵聋,失去五感啥不懂,赶紧掐灭大脑睡过去。 是清凉的木质香,那是树脂燃烧的香,混合着灼烧的辛辣,给人冰火两重天的质感。 可是,最后却没有了熟悉的橘香压底,这独特的香味便变得太过浓郁而呛人了。 甚至,不止香味自身失了调,其中还混了不知从何而来、若有若无的油脂味儿,活生生的把一座古老的神庙变成了农家的大厨房。 实在不协调,惹人浑身难受,心中发闷。 萨若汶就是在这样的香中惊醒,甚至没等哈迪斯叫他。 他一醒便从哈迪斯的怀里退了出来,环视四周,发现已经来到大地了,而且正是是他们离开时的地方。 可氛围并不好,并非因为离别,而是这空气中的异味。 早晨该刮海风,但今日的波塞冬似乎过于惰怠,疏于与陆地的争斗,竟让风尽数从陆地刮来,畏畏缩缩不敢回应。 而那不合时宜的风,似乎也用尽了全力,彻底软烂了一般,不断吹来与香味包裹的腥臭。 萨若汶一下望向村子的方向,心里有些打鼓。 哈迪斯表情严肃,看了他一眼便说:“我送你回村里。” 这意思是驾车送他,如果是正常情况,萨若汶肯定一口拒绝,他不想在村里留下一些有的没的的传闻。 但现在肯定不正常,他只条件反射般点头。 尼克劳斯的村子挨着的河便联通着海边,顺着河一路奔驰,不过几个眨眼,就能看见种满乳香树的村子。 而也就几个眨眼间,空气里的异味便越来越浓,烟味也渐渐霸道地盖过其他味道,如同千万个蚊虫一样直扑你的面颊,留下无数坑坑洼洼的坑洞又扬长而去。 不多时,萨若汶便捂住了自己的口鼻,闭上眼睛,以防被烟呛到。 “等等!停下,咳咳咳。” 快拐过一个弯时,他突然大喊一声,哈迪斯立刻让车停下,而还没停稳,萨若汶就等不及地跳下车,在地上踉跄一下跑到了河边。 哈迪斯也跟着跳下车追去,一下远眺,便看见了一具烧焦的尸体从河道上游慢慢飘出,又在芦苇丛里被勾住烧烂的皮肉,上上下下沉浮着。 他连忙走到萨若汶身边,就见对方已经用拉长的琴弦将尸体勾了过来。 “咳咳,是多拉。” 萨若汶被尸臭熏了下,才蹲下身探查了下,沮丧地认出了人,“是一个找我学琴的姑娘。” “萨若汶……”哈迪斯皱起眉,摸上他的肩,眼睛瞥向村庄的方向,有些担忧他。 “……”萨若汶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在尸体的眼睛上放了两块银币,抬起头说,“我们继续走吧……去村子里。” 哈迪斯看了他一会儿,便扶他起来,两个人似乎都默契地没有上更快一点的马车,选择步行走完最后一段路。 但哪怕缓慢的步行,也终究会走到路的尽头,可那却没有到达村子,而是无法往下继续前行—— 大火在弥漫,犹如神怒,犹如人怨,萨若汶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这么猛烈的火焰,甚至蔓延到了水面之上,将芦苇燃烧殆尽还不停歇,遮天蔽日阻拦一切人的前路。 他仅仅靠近了一分,便被贪婪的火舌撩到,忙退了一步,哈迪斯怕他出事,连忙在后面扶住了他。 但萨若汶其实好好的,冒出的火焰甚至没有触及到他因热浪翻飞的长发。 只是他在这空气都跟着扭曲的滔天巨火前,却如同一个被冰水从头倒下的大傻子,连思维也冻结、破损了那么一瞬间,全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萨若汶?”哈迪斯叫他,但却像隔了一层软膜,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 “萨若汶。” 声音更大了,但依旧嗡嗡的杂音依旧在响,萨若汶甚至有点儿不明白对方在叫谁。 “萨若汶!” 声音一下激烈了,哈迪斯也不留情,使劲儿拍了下对方的背,剧痛炸到脑子里,萨若汶这下被炸醒了,像刚学会呼吸一样吸了两口气。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声音飘忽得像鬼,觉得自己看不见,力量探知的反馈可能有误,就去问身边唯一能看见的人。 哈迪斯看他神色愈加惨白,突然有点儿开不了口。 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对方回答,萨若汶脸都皱起了,一转身便向火海跑去。 “萨若汶!”哈迪斯拉住他的手,“别冲动。” 萨若汶回头,咬牙道:“我没冲动。” 说话间由冥蛛丝做成的琴弦自他腕间疯长,将火焰自底分割,隔出一道灼热的通路。 萨若汶对哈迪斯指着那路,似乎在证明自己清醒得很,但哈迪斯只看到了那冥蛛丝在火焰下烧毁又迅速生长的模样。 这火并非凡火。 叹了一声,哈迪斯上前一步,他左手把人强行拉回来,右手握住悄然出现的双头叉。 手腕一转,叉尖对向升扬的火焰,带着死亡的冥力自尖头如淤泥般流出,一触及火焰,便将对方尽数包裹,在死亡的威逼之下,那本嚣张跋扈的火迅速后退,惨叫连连。 “走吧。”哈迪斯拉起人类的手,朝火焰退却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萨若汶吐了口浊气,收回琴弦,跟着他向前走去,走上那火舌撩过的废土。 除了死亡与火无形的较量,一路上,都过于安静了。 萨若汶看着周围,虽然已经猜到可能发生的事,但每见到一分熟悉的轮廓,他还是忍不住低落。 怎么会一下这样? 尼克劳斯的村子里,有一棵几人环抱才抱得住的老树,算是整个村子的地标,劳作完的农民们和玩累的孩子们都喜欢跑树下休息,连村里决断大小事的会议,也喜欢跑树下来开。 但如今,萨若汶走到这棵老树下,看它几乎烧焦成炭的树皮,它已经被无情火焰吞噬殆尽的枝叶,有一种莫名的虚假感。 他认了下方向,立刻朝树的东南方跑去,哈迪斯跟着他,但皱着眉,眼睛不断扫视着周围,越靠近村子,他越觉得奇怪。 村子四周都种着乳香树,树脂在火焰中散发着浓香,几乎要盖住腥臭的焦味儿。 突然,哈迪斯扫见了一个地方,皱起了眉。 那地方平白出现了个大坑,房屋与人都被压在坑底变了形,又贴在地上被火烤成道道黑影。 而大坑与黑影的痕迹,如若站至高处看,多像一个巨人的脚印。 萨若汶还没有意识到身后神的不对劲儿,他现在满心满眼的就是赫格蒙这个小孩儿怎么样了。 对方带着他给的带有他力量的手链,应该能在这场火焰里保护他。 应该。 萨若汶咬着下唇,一路往记忆里赫格蒙家跑去。 已经扭曲的路边随处可见或裸露或被废墟压住的断臂残肢, “砰——” 热浪将一切炙烤至干脆,原本稳定的房屋结构被人跑过的微风一侵扰,便赫然崩塌,一颗黑色的头颅咕噜噜地从黑焦的木板滚下,像颗滚落树的椰子,滚到萨若汶的脚边,头颅之上,已经被熏黑的眼球暴胀,死死地盯住他。 萨若汶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哈迪斯往旁边一带,呆愣着从旁边绕过去。 他的力量在不远处波动,萨若汶能够感觉到,瞬间升起一点希望,挣脱哈迪斯的手,快速朝那边跑去。 千万条银丝拧成一股,将乱七八糟倒塌的墙垣木块儿纷纷顶起,烟尘一下如见天日,瞬间喷涌而出,萨若汶不得不用衣袖遮住口鼻,俯下身在这该是一大家子的房屋里四处寻找着可能还存在的最后一个人。 追踪力量的银丝引导着他走向一个还算完好的墙角,将上面的石板木屑扒开,终于露出了下面的东西。 由银丝做成的手链携带着他的力量,如今便延展缠绕成一个银茧,将人牢牢地保护在里面。 萨若汶连忙蹲下身,探出手,茧顺应主人的心意开始剥落,但刚刚露出里面人的脸,他就摔坐在了地上。 “砰——” 身旁的墙角再也支撑不住,顷刻倒塌下来,赶过来的哈迪斯及时用神力托起那倒塌的石墙,好险没有砸中下面的人。 他走近对方,便看见了对方半抱在怀里一颗巨大的银茧,里面,一个面色青黑的小孩儿眉间呈现着明显的死气。 “他被憋死了。” 萨若汶放开衣袖,烟尘立刻扑面而来,他咳嗽两声,哑声道。 哈迪斯沉默了下,跟着蹲下了身。 “如果我早点到……” 萨若汶摸上赫格蒙的脸,不同于死人的冰冷,他的脸被外面的高温烤得滚烫,但只让人想起地狱的熔岩。 他轻声喃喃着,赫格蒙是刚刚被闷死的。 也许他们刚到大地时,对方还活着。 哈迪斯立刻打断他的话,“他的灵魂还在,你保住了他的灵魂。” 众客之主伸出手,从死亡的孩子心口牵引出一颗透明的灵魂球。 “怎么是?”萨若汶看着那灵魂球,睁大了眼。 尽管传说中常说灵魂是半透明的,但实际上并不存在透明的灵魂,正常的亡魂一般定格在生者死亡之刻,只是人类看不到而已。 更别说这种高度压缩的灵魂球,更不会呈现透明的质地。 除非这些灵魂将要消散。 似乎终于意识到了这个世界尚有灵魂存在,萨若汶这才反应过来一路的不对劲儿。 “那些人的灵、咳咳,灵魂呢?!死亡行者呢?!” 生者死后,就算死神没来得及赶到将灵魂带走,灵魂也会自行离体飘出,盲目地在四处飘荡。 “被吃掉了。”想起一路看到的情况,哈迪斯皱起眉做出这样的推断,而冥王自身也因这样的推断感到不悦。 “吃……?”萨若汶望向他,不太理解。 “先出去,这里对你和那个灵魂都不好。”哈迪斯把他从地上扶起,萨若汶忙抱起银茧,跟着人往外走去。 “是泰坦(巨人)。” 到了空旷地,哈迪斯将双头叉插入大地,以此为中心,比起烧焦后的废墟更加冰冷的沉寂由此散开,空气中的焦味与臭味迅速消散,躲在暗处试图蔓延的火也悄然熄灭,周围犹如贴上一层滤镜,只余沉默的黑白二色。 萨若汶望着这片彻底失去生机的土地,耳边浮起冥王低低的声音,但那内容陌生得他几乎听不懂。 “催熟一批泰坦(巨人),最快的方式是献祭。” “□□包括灵魂,辅以如此香料。” 这,就是一场标准的活祭。 第50章 这条路通往冥界3 “可如果这是一场给予泰坦的献祭, 那乌拉诺斯呢?” 萨若汶问哈迪斯,“我不信他保护不了一村的人类!也不信他会帮助曾经背叛他的泰坦!” “况且这座村庄有我的隐藏,怎么可能这么快被外面的泰坦发现?” “他人呢?到底发生了什么?” 银丝在颤动, 连枯焦的大地与无形空气也在他的质问声中躲避开去, 不愿沾上人愤怒下张狂的力量。 但即便是一届之主的哈迪斯也不能给予他答案,他毕竟不是全知全能。 他只能看向那个唯一幸存的灵魂, 给出建议:“将这孩子的灵魂修复完好, 也许我们能从他的口中得到一些真相。” “也可带他去冥界找那命运的三姐妹,她们一定知晓所有过去。” 这似乎是唯一可靠的办法。 萨若汶捂住额头, 深深叹了一口气,他转身看向那一堆似乎望不到的废墟。 “人类,你要知道, 世上最不明智之事便是让生命受损,如果我活着会让更多生命受损,那我宁愿逝去。” “没什么是不能逝去的,我、你都一样。而如果逝去能避免更多灾难,那我们就要选择它。” 伊阿佩托斯的话突然在他耳边响起,萨若汶看向自己手,银丝因主人波动的情绪儿缠绕其上, 让那双长满茧子的手显得狰狞可怖。 也许…… “谁?” 指间的银丝迅速刺出, 来人慌忙往旁一躲,看着那银丝飞啸而过,忍不住为那看似纤细却直接刺裂土地的银丝咂舌。 萨若汶盯住这位自天而降的不速之客, 将银茧藏于身后,呈现戒备之态。 哈迪斯皱眉叫破了来者的身份,“阿尔忒弥斯,你来此地, 所为何事?” 身着过膝长裙,手拿弓箭,头戴崭新的弯月冠冕,阿尔忒弥斯朝他们大步走来,看见冥王哈迪斯在这里还有点惊讶。 “伯伯,你居然在这儿。” 哈迪斯说:“我陪他而来。” 他指谁,阿尔忒弥斯自然心领神会,看向在场唯一一个人类,不由带了好奇之心。 萨若汶直觉这位不邀自来的狩猎女神是冲着自己来的。 果不其然,阿尔忒弥斯与哈迪斯打过招呼后便对自己说:“你便是萨若汶?” 俄尔普斯曾把他的名字告诉了父亲阿波罗,所以阿波罗的姐姐阿尔忒弥斯知道自己,萨若汶并不惊讶,只谨慎地点点头:“女神来此,该不只是为了认人吧?”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不过不必警惕。”阿尔忒弥斯看向周围的一片废墟,悲悯地摇摇头道,“我是为告诉你们这座村子被残忍杀害的真相而来。” “什么?”萨若汶一下抬起头,有些激动地看向她,“你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是从哪儿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哈迪斯却按住萨若汶的肩膀,沉着问道。 阿尔忒弥斯对他们的疑惑并不感到不满,指了指自己的弯月冠冕说:“神王与地母达成了交易,他们将「月亮」一分为三,将「弯月」交给了我,昨夜,我驾驶月车飞过天际,亲眼看到了这一场惨剧。” “宙斯和盖亚达成了交易?”哈迪斯抓住了关键,对这一项交易若有所思。 萨若汶睁大双眼问:“所以,村庄覆灭和他们俩的密谋有关吧?” “确实如此。”阿尔忒弥斯对萨若汶的猜想给予肯定,慢慢讲出她去调查而得的情报。 宙斯与盖亚在神山上达成了合作,盖亚放手让出了部分「月亮」的权柄以及大地生灵中非动物的权柄。前者给予了阿尔忒弥斯,后者则补全了德墨忒尔。 而宙斯因此答应盖亚,不去追究醒来的乌拉诺斯,并且帮助盖亚找到对方。 “还有转移冥界的视线。”哈迪斯闻言冷笑一声,倒是明白了自己的好弟弟前段时间发了疯似的纠缠冥界所为何事。 他看向萨若汶,实话讲,如果不是忙于宙斯的纠缠,他本来可以早点儿脱身亲自来找人的。 萨若汶却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德墨忒尔?” “对,德墨忒尔姑姑,经此补全,她才算是真正坐稳了农神之位。”阿尔忒弥斯说。 “所以她的信仰才突然在人间爆发?你们扩大信仰时,最早传唱你们的那批吟游诗人,就是你们的祭司对不对?”萨若汶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抓住哈迪斯的衣服问。 哈迪斯面对这个问题实际有些尴尬的,毕竟冥神在人间基本没有什么信仰,也不会有冥神想着去扩大信仰,连冥王自己也仅仅只有一个城邦因环境原因信仰过他,不过同为神祇,他还是知道一些的:“最早传播信仰的往往是能听到神谕的那批人,而那些人一般都是神祇自己挑选的祭司。” “果然。”萨若汶一下泄了气,“他们是借传播信仰的祭司们找到这里来的吗?” 怪不得,他就说就算宙斯和盖亚合作,又怎么能这么快找到这座被他隐藏起来的村子,他光光想着躲过那些神祇自己的视线,却忘记了在这个时代,那些献出信仰的人类才是这些神最无处不在的眼线。 见萨若汶一下意识到了事件发生过程,阿尔忒弥斯叹道:“正是如此。宙斯的老鹰没能找到乌拉诺斯,便想到了人类。而盖亚已经不能自己大规模传播某种信仰了,但宙斯可以,在推动德墨忒尔的信仰时,他们借人类祭司的眼睛找到了乌拉诺斯所在,带走了他。” “那确实难以防备。”哈迪斯低声安慰萨若汶,“这并不是你的疏忽,萨若汶。” 萨若汶咬紧牙关,攥紧拳头,“那这村人呢?他们要找的是乌拉诺斯,为什么要屠戮这群无辜的村民?而且乌拉诺斯就这么被他们带走了?” 这怎么可能,萨若汶还不至于看不清一个人类的是真心还是假意,乌拉诺斯虽然嘴上依旧嫌弃人类,但实际上对村民尤其是尼克劳斯十分上心,绝对不可能干出亲眼目睹他们被他人屠戮还无动于衷的事。 他宁愿相信乌拉诺斯现在的失踪是追着去报仇了,而非被盖亚他们带走了。 但可惜,阿尔忒弥斯露出难色,说她只看见了一群泰坦(巨人)突然出现在了这座村子,庞大的泰坦巨人们几脚就破坏了村子,造成无数死伤,然后盖亚就出现放出了大火,村子成了一片冲天的火海,直接遮挡了阿尔忒弥斯的视线,最后她只看见了盖亚带着乌拉诺斯离开了火海之中,具体发生了什么她也不知道。 萨若汶问:“乌拉诺斯看起来是自愿跟着盖亚走的吗?” “至少没有争吵与反抗。”阿尔忒弥斯说,“他们就一前一后地消失在大地之上。” 萨若汶彻底没了话说。 沉默许久后,他突然转头问哈迪斯:“盖亚的神殿在哪里?” 哈迪斯一下按住他,叫醒他;“萨若汶!盖亚如果不想被打扰,那你永远找不到她。” “那宙斯呢,他总不至于永远离开神山的宫殿。” 这下哈迪斯说不出话了,他也有点儿想支持他去。 但可惜,这样的想法被阿尔忒弥斯打断了:“萨若汶,冥王陛下,我知晓你们的愤怒与痛苦,但请原谅我打破你们一些暴力的想法。” “怎么?女神殿下,你此番前来告诉我们这么多秘辛,却还要维护你的神王?”萨若汶下意识攻击回去。 “哼,还没到维护的程度,萨若汶,冷静一点儿。”阿尔忒弥斯抱臂冷哼道,“狩猎讲求猎人的冷静与谋划。我只是不愿意看到一些无意义的冲动,萨若汶阁下,神王的秩序刚建立不久,也正是生命力最旺盛蓬勃的时候,你如果仅仅为了一村人类而去攻击他,没有神会支持你,哪怕冥神也只是因为对我们神山历时已久的不满二短暂地迎合你而已。” “我不需要神的支持。” “不,你需要。而且是人类需要。不然你的报复只是螳臂当车,对我们没有任何威胁,下一次,如这个村子面临的灾祸依旧会出现,并且会更惨烈。” 阿尔忒弥斯说:“还是说,你只是想要逞一时之快的莽夫?仅仅宣泄一时的仇恨就心满意足,那我只能说你对他们的同情也仅仅停留在表面之上。” “阿尔忒弥斯!”哈迪斯拿起双头叉重重敲地,严肃道,“你僭越了。” 阿尔忒弥斯却不惧冥王的威胁,看向垂下眼眸的人类,哈迪斯也瞥向似乎陷入自我世界的人。 被神祇注视的人看着自己抱着的孩子尸体,睫毛剧烈颤动,似乎从这话中知道了什么,抬起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弯月女神,“我知道,你在说什么。” “萨若汶,你不必要承担……” 哈迪斯叹气,抚上他的肩膀,想要劝说他,但被萨若汶打断了话,白发金眸的人类摇摇头说:“好了,哈迪斯,我也知道你对我的庇护。但我总不可能一直活在某种庇护之下吧。” 哈迪斯愣了一下,仔细打量了一番他的脸庞,随后慢慢将放在他肩膀的手放下。 于是萨若汶看向带给他们重要情报的弯月女神:“感谢你,女神殿下,我知道你的来意,但你应该知道,我既然不是那种逞一时之快的莽夫,也不会是那种任他人左右情绪的傻子。” 阿尔忒弥斯举起手笑道:“自然,我们也并不是投机倒把的投机者,这种事赫尔墨斯那小鬼才最在行。” 说着她好奇道:“那么你接下来要做什么呢?你们人类生命短暂,总是忙忙碌碌地找事做,你又要去做什么呢?” “回冥界吧。”出乎哈迪斯意料,萨若汶如此说道,他注意到冥王的惊讶,看向那颗透明的灵魂球哼道,“小孩子身边没有熟人陪伴怎么能行,既然我救下了赫格蒙的灵魂,那我自然要好好抚养他到正常健康,我一个活人,暂居冥界,冥王陛下应该会答应吧?” 听出他语气里的不正经,哈迪斯反而松了口气,“自然答应,有我允许,你完全可以畅行冥界。” · 两方人马就此在已成废墟的村子里道别,阿尔忒弥斯目送冥王护送着人类与灵魂前往冥界,对这稀罕至极的画面感到十分有趣,只可惜没有带留影工具,不能留下来当做纪念。 直到看不见冥王马车的影子,阿尔忒弥斯才启程回到自己的住所,如往常一般着急女伴们巡山游猎,嘻嘻哈哈地分享一天的猎物,约定明日多久又聚集狩猎。 伴着黄昏的余晖,她往自己的宫殿走去,打算今晚就休息一晚,不再去驾驶月车。 但远远地,她就注意到了自己宫殿里来的不邀自来的客人—— 是阿波罗。 阿尔忒弥斯走近,还对自己的孪生弟弟带着轻松的笑意:“阿波罗,你是刚下太阳车吗?还带着一股劳累的气息,怎么就来到这里看望我了?” “姐姐。”与姐姐的轻松不同,阿波罗就显得极其正经了,他严肃地问自己的至亲,“你今天太冒险了。” “啊……也对,你应该都看见了。” 阿尔忒弥斯闻言,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她去告知萨若汶真相一事,愣了愣才嗤笑道:“我能看见那庄村庄的惨剧,你也能看见我的告密——不对,这何来告密,我只是把事情的真实情况告诉了那位可怜人罢了,又何来的冒险?” 阿波罗可不吃她大事化小的说法,站起身说道:“你知道我不是指这个,姐姐,你怎么能直接告诉他们陛下与地母的交易,还有你最后说的那些话,你在挑动一个人类的叛逆之心!” “哎,阿波罗,你又何必将事情说得这么严重?”阿尔忒弥斯叹道,“你既然看见了,又怎么不说是我打消了一个身负超能的人类一瞬间的暴力想法?你也知道,那个人类可是能把乌拉诺斯从命运囚笼里拉出来的人,谁敢赌他有没有把我们关进囚笼的能力呢?我为我们的父亲免去了一起灾祸不是吗……” 乌拉诺斯说是沉睡,还不如说是被监禁在了天空神殿被迫沉睡,自然不可能轻易唤醒。这所有神都知道,所以他们没想过对方会醒,更没想过被一个人类叫醒。 “姐姐!” 阿尔忒弥斯还没说完,就被阿波罗捂住了嘴,他如天空般的碧眼一片担忧,“你该知道有些事不该从我们的口中说出来。这一点难道你不知道吗?雅典娜便知道,不然她怎么会告诉你这么多,姐姐,你仔细想想,这些话究竟是你想说的还是雅典娜想说的?” “……”阿尔忒弥斯后退一步,抬手挡下了阿波罗的手,皱眉肃然道,“怎么?阿波罗,在你的眼里,你姐姐会是一个听人言而动的应声虫吗?” “我只是担心你被那智慧女神的狡诈所蒙蔽,姐姐,我们不该管这些事。” “可笑,这件事不该管,那件事也不该管,当真牵扯到你身上时,你再痛呼四下无人支援吧!” “阿尔忒弥斯!那你去那高加索山上,去看看上一个多管闲事的神如今怎么样了?” 阿尔忒弥斯彻底愤怒了,指着门扉怒斥道,“阿波罗,我看你是登上了太阳马车便遗忘了我们母亲曾受过的欺辱,我不想伤害我们之间的情感,就请你自行离开!我不欢迎一个畏手畏脚、愚不可及的弟弟!” 阿波罗又怎么被自己的亲人如此斥责过,一下也怒上心头,“那看来是那有着出色慧眼的雅典娜更得你的欢心,竟让你听不进我这个至亲的劝诫!” 他气急败坏地甩手离去,将要跨出门扉时,还咬牙切齿地回头道:“阿尔忒弥斯,我看你才是刚登上月车便被黑夜捕获了心智,究竟是那「智慧」的推断更迷惑人心,还是你弟弟的预言更加正确,你自己去想想吧!”* 说完,他便夺门而去,气得阿尔忒弥斯在房间走来走去,浩荡的神力击碎了不少陶罐瓦器。 过了一会儿,才有女侍悄悄进来,问:“女神,阿波罗殿下这……?” 阿尔忒弥斯哼道:“管他做什么!这么多年都没长大的玩意儿!” 女侍看了看房间里的一片狼藉,小声说:“那我把这些收一收?” “随意吧……”阿尔忒弥斯叉腰扫了一圈儿屋内,打了个响指说,“你多叫几个人来,把这些碎掉的瓦罐陶器收起来,送到阿波罗殿上去,就说是他们殿下来我这儿打碎的,要他们赔偿!” “啊?”女侍愣愣地看着女神。 “还愣着做什么?快上去叫人啊!”阿尔忒弥斯哼了声,转身也出了宫殿。 现在正好入夜,弯月女神看向东方,看那一轮弯月从极东之地慢慢升起,洒下一缕缕清冷的月光,兀自叹了一口气。 “那阿波罗,也是越来越自大了。”想起刚刚的姐弟争吵,阿尔忒弥斯便心生怨气。 月亮渐渐升起,阿尔忒弥斯看着它,怨气悄然退下,思绪随着月光慢慢出走。 她一直觉得,弯月的权柄交给谁不好,怎么就偏偏交给了她,她又有哪一点与这温柔清冷的月亮相干呢? 比起驾驶月车在空旷枯燥的星轨上奔驰,她明明更喜欢在一片曲折幽深的森林里奔跑。 卡里斯托啊,我当时是不是不该把你赶走呢? 在月色之下,即便是刚烈快意的狩猎女神也忍不住回忆起曾经的遗憾,但那又怎么可能?阿尔忒弥斯确信自己即使回到那个时刻,也会被怒火支配头脑,将自己本无辜受宙斯诱拐、继而怀孕的友人赶出去。** 而对方终究会被宙斯升为所谓的星座,看似沐浴人们的瞻仰的目光,实则只在星宫里承受永世的孤寒。 更别说,她还阴差阳错地成为了每夜在天空中高悬的月亮,每天都将与那些星座们同行几里,对卡里托斯而言,到底是种欣慰还是一种折磨? “果然阿波罗就是蠢蛋一个,才会当宙斯的应声虫。” 心情不好,骂两句自己不成器的弟弟总会舒畅一点儿了。 阿尔忒弥斯顺了顺自己的心气,将温柔的月色抛至身后,拿起猎弓与银箭。 最后,她对准月亮,张弓搭箭,银箭如闪电般飞出,直直擦过高高在上的月亮,朝几乎看不到边际的天空飞去,留下一串如流星般的光彩。 “我听你家女侍说,你又和阿波罗大吵了一架。” 身后,少女微哑的声音响起,阿尔忒弥斯回头,便看见身穿铠甲的雅典娜看着她随意射出去的那一箭,与她对话。 “你来得倒是刚刚好,”阿尔忒弥斯笑道,“要是早来一会儿,阿波罗就不是和我吵了。” “你们吵架原因是我?”雅典娜与她并排倚在栏杆上,说。 阿尔忒弥斯说:“那个蠢货,觉得我是被你怂恿去告诉那个人类真相的,以为是你把我当枪使呢。” “呵,那他也确实是关心你才会如此说啊。”雅典娜对于这污蔑,反而帮对方说话道,“你信不信他还帮你遮掩了痕迹,让你的告密更加隐秘。” “他如果不这样,我早把他打出去了,还有耐心听他说一大堆废话?”阿尔忒弥斯哼哼。 雅典娜也笑了,看着阿尔忒弥斯的眼里透着些许羡慕与感谢,“虽然说得难听,但阿波罗确实说对了。阿尔忒弥斯,这一次,真的要感谢你愿意当我的枪。” 阿尔忒弥斯摇摇头,“你身份不便,我帮一把有什么?况且,本来我也希望讨厌宙斯的人多一个嘛,我们这该叫合谋。” “再说,这一趟还有点儿惊喜收货呢。”狩猎女神放下猎弓,伸了个懒腰对雅典娜眨了眨眼,“你猜我在那人类身边看到了谁?” “冥界的神祇?死神?”雅典娜猜测道。 “啊哈,对了一半。是冥王哈迪斯哟。”见智慧女神都没有一下猜测出来,阿尔忒弥斯可高兴了,“而且我看,他们两人的关系似乎还挺好的,冥王一直在维护那个人类。” 雅典娜应她所愿,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这倒真令人惊讶。” “普罗米修斯也不知道吗?”阿尔忒弥斯问。 “他只告诉我那位萨若汶从冥界而来,没说他和冥王关系如何。”雅典娜摇头,“不过也是,如果他就是地母给冥王的预言中之人,那他和冥王关系好也不是没可能。” “但不管如何,如果冥王也掺和进来,我们未来的胜算会增加许多。” “你不怕他去帮宙斯吗?他们不是亲兄弟吗?”阿尔忒弥斯却没雅典娜那么乐观。 “哈,阿尔啊,可不是所有兄弟姐妹都像你和阿波罗一样……” “冥王和神王的矛盾,可比我们想象得要深多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50-60 第51章 这条路通往冥界4 大概连在阿刻戎河上忙碌了千万年的卡戎都不知道, 一个人在一天内能这么频繁地出入冥界。 萨若汶将赫格蒙的肉身安葬在了村子后山之上,带着他有些残破的灵魂来到了冥界的爱丽舍,将其埋在爱丽舍神殿一角, 以冥土的力量慢慢温养灵魂。 哈迪斯知道他看重这幸存的灵魂, 便派了个冥界使者在神殿里注意着。萨若汶随后又拜托了一位神殿的祭司,如果灵魂长出来了, 就赶快通知冥界使者来告知他。 交代好事情, 他便不打扰爱丽舍的生活,往外走去, 打算回冥王宫去。 但不料刚走出爱丽舍,便看见一位身负双翅的女神堵在路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估计是等他许久了。 萨若汶记忆里并没有这位女神的印象,便问:“你是?” 女神回答:“涅墨西斯。” 神不熟悉,但这名字可就太熟悉了,萨若汶初入这个世界就和她有过联系,在外带着乌拉诺斯躲避众神时与她也间接有过交际,现在他还怀疑着自己遗失的乐谱是不是就在对方手上。 未曾想,他没来得及去找对方, 对方就如同预料他所知所想般先找了上来。 可这个时候, 实在不是什么见到复仇女神涅墨西斯的好时候啊。 萨若汶闭上眼,“那复仇的女神来到永恒乐园来做什么?这里和您也不相配吧。” 涅墨西斯对他的明知故问感到好笑,透过乐园的门看向这冥界唯一光亮的地方道:“把爱丽舍作为温养灵魂之所, 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但要面临这样的选择,实在是一件说不上幸运的事吧?” 这话听着就有些刺耳了,萨若汶眉头跳了跳, 确定了这位女神来者不善,“但我想幸或不幸,都与女神毫无关系吧?” “怎么会没有?有不公的地方就有我。”涅墨西斯捂嘴笑了笑。 他们在爱丽舍门口站的时间不久了,周围气氛还看着就让人难受,附近有人认出涅墨西斯的身份,已经朝他们俩看了过来。 聊天被人打扰可不是好事,涅墨西斯便说:“我们为什么要在一处乐园边儿说一些不合乐园定义的话呢?萨若汶阁下,要不请去我的宫殿小聚一下,如何?” “荣幸至极,但可惜我还有事务要忙,只好请您原谅我却之不恭了。”萨若汶张口便想拒绝离开,但很明显涅墨西斯并不放过他,堵着他不让走,几番下来,萨若汶也不耐烦了,躲不起他还惹不起吗?反正要说出去也是对方拦着他,就干脆应了她的邀约前去,但把地方挪在了真理田园之上。 开玩笑,他怎么可能就这么去一个不知底细的冥神宫殿,冥神的性格都没几个是正常的。 涅墨西斯见他坚持,似乎还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那口气落到地上便扼死了一只路过的兔子,但她也不能大庭广众下掳人吧? 所以她还是作一副难为情的模样答应了前往真理田园。 真理田园。 一年多没仔细看过这片田园,萨若汶便发现这些肆意生长的金穗花如今变得更加旺盛了,有的居然长得还比人都还要高,让他深感他不在的时候,冥界估计物种都更新迭代了一番。 注意到他看向这些金穗花惊讶的神情,涅墨西斯倒是莫名道:“说起来,这些狂长的金穗花还与你有关呢。” “什么?”萨若汶不解,这这么久不在冥界,怎么还能牵扯上他? “哟?原来当事人还不清楚吗?”涅墨西斯捂住嘴,就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你当年不是热衷于园林事业,提拔了不少植物神吗?这些植物神个个儿都像被打了鸡血的样子,连这些植物都受了不少影响呢。” “园林事业?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萨若汶听她这么一说,皱眉仔细回忆,才想起一些模糊的记忆,下意识说道,“而且我也没有提拔过神啊,只是召集了他们想要集思广益……” 说到一半,他猛地反应过来,闭上了嘴,但很可惜涅墨西斯早已套出了自己想要的情报。 “哎呀,那些个不靠谱的传闻居然是真的,萨若汶阁下,你还真是早就呆在冥王陛下身边了啊。”涅墨西斯啧啧到,双眼发光,像是发现了块儿新大陆似的。 但听她这么说,萨若汶心里还是悄悄松了口气。 果然,他就说,正常人没有亲眼见过,怎么可能想到他和哈迪斯曾经共用一具身体? 涅墨西斯这样的猜想才是冥界普遍的看法。 不过这也挺麻烦的,但萨若汶头疼归头疼,暂时却也没有什么法子解决。 而这一切,其实都要怪哈迪斯那莫名其妙的大阵仗! 萨若汶想着还有点儿气,他只说了要来冥界暂居,理由还是要温养一下赫格蒙残破的灵魂。 结果哈迪斯不知道是哪根筋儿搭错了,还是说又有哪个神在刺激他。 反正等萨若汶回过神时,这神就把那赌约给的四分之一神力,连带着爱丽舍那一块儿土地的管理权以及冥界判官的神格打包给了他,让萨若汶简直防不胜防。 这下子,本来四分之一黑夜神力反而就做了添头,还有神猜想是不是怕他一个人类承受不了神格的压力,才加了份神力结晶,简直本末倒置、荒谬至极。 当事人的心情外界不得而知,反正冥神圈里是炸开了花儿,大家都很好奇怎么突然冒出个人类接管了这俩儿之前陛下一直亲自管的东西,要不是有一些冥神知道内情,帮他说话,萨若汶都不想知道这群现在工作完全不饱和、天天无聊到爆炸的冥神会传出什么奇怪谣言来。 现在居然把一直在外浪荡的涅墨西斯都勾回来了,萨若汶已经不想再去想象自己在他们心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了。 只好庆幸,现在的传言版本还在萨若汶接受范围之内,他早就在哈迪斯身边这事儿某种程度上本来就是事实啊,他完全能够接受。 不过这也不代表他有耐心被对方套话,萨若汶撇嘴道:“所以呢?复仇女神大老远来找我便是来求问这么一句的吗?如果没别的事,我想我们也可以结束对话了,离开前您先还给我交给厄科的乐谱吧。” “别急别急嘛。”涅墨西斯摆摆手,“聊天不该有个轻松点儿的开场吗?萨若汶阁下,现在又不是在真理田园上刚建立的判官所里。” “乐谱。”萨若汶对她的话嘴角抽抽,正好抓着人了,他也就不打算废话了,趁这个时机拿回丢失的乐谱。 “你说厄科那孩子拿到的乐谱?那确实在我这儿呢,但是……” “乐谱。” “哎呀别这么执着嘛,我们先来谈谈你……” “乐谱。” …… 几次下来,涅墨西斯终于无趣了,“好吧好吧,乐谱便乐谱,我会还给你的。那曲子写得可真动人啊,我看比之缪斯们也不遑多让呢。你真适合去作一个诗人。” “那感谢您的夸奖,我自然不比缪斯们差。”萨若汶脸色终于好些了。 “狂妄。”涅墨西斯忍不住说,语气变得正经了许多,“不过不狂妄我也找不上门来。” 这是终于要说正事了?萨若汶抬起眸子不说话。 “萨若汶,你想复仇吗?”女神张开双翼,宛若一个见到糖果的孩童,露出一个天然的笑,“剥下丑恶的皮、剜去仇恨的心脏、将他们的灵魂焚烧殆尽,你觉得怎么样?你想复仇吗?” 复仇的女神千里迢迢找上门来,又能为什么事呢? 不过是闻到了浓烈的怒怨,如蝇虫追觅腐肉般追了上来罢了。 女神的声音如同塞壬般蛊惑人心,她能看见每颗自认纯洁的心灵中最险恶的一面。 而报复,是最常见的。 小到一个轻蔑的眼神,大到亲友的惨死,每一件事都能引出一场绝妙的复仇剧,而涅墨西斯,总会是台下最虔诚与最专业的指挥家。 而更耐人寻味的是,即使平时人们都对她避之不及,可当她真正出现时,还是少有人会拒绝她的帮助。 所以,这位既亲身体验过神祇无限制的爱护,又亲眼目睹过天神残酷秉性的萨若汶又该怎么做呢? 涅墨西斯保持天然和善的微笑,静候着佳音。 “你先把我乐谱还回来吧。”以为对方要说什么惊天大秘密的萨若汶冷冷开口,就像没听到她说了什么一样。 涅墨西斯:“???” “等等,我在说复仇一事?” “所以呢?然后呢?于是呢?”萨若汶控制自己不翻个白眼,“我的乐谱呢?” “我是在说复仇!复仇!复仇!”涅墨西斯被他这不进油盐的样子给噎到了,“你看着那横尸遍野,那血恨情仇,那无慈悲更无怜悯的神祇,难道不恨吗?难道不想复仇吗?” “嗯嗯,确实好恨呢。好了,所以我乐谱呢?” “啊!!!你就不能把那乐谱丢出你脑子吗?” “这怎么可以?”萨若汶一下不爽了,“说实话,我觉得你有点怪哎。你知道我是杀死了多少脑细胞才想出的构思吗?你知道我是冒着多大的风险摸鱼打的初稿吗?你又知道我是熬了多少个夜才写完谱子的吗?呵,你不知道,你只知道撺掇人复仇,跟塔纳托斯看的那没品的狗血剧一样无聊。” 涅墨西斯双翼腾得展开了,不可置信,“你居然说我跟塔纳托斯一样无聊?不,你居然把我和塔纳托斯相比?” “重点是这个吗?我在找我的乐谱。”萨若汶啧了声,心说塔纳托斯怎么在冥界风评也不好,不过那就好,刚好能刺激到涅墨西斯。 这句话的杀伤力似乎比萨若汶想的还大,涅墨西斯居然一转矛头,开始辩论那塔纳托斯怎么可能能和她相比。 但萨若汶还是一概不听不听,只要他的乐谱,时不时就扯一两句她和塔纳托斯的相似性。 终于,涅墨西斯忍不了了,从神识空间里掏出保存完好的乐谱拍到萨若汶面前,气急败坏道:“该死的,乐谱给你给你给你!油盐不进的家伙,都说了塔纳托斯和我没有可比性!一辈子都没有!” 拿回了乐谱,萨若汶的心情终于舒畅了,露出了一个真挚的笑,肯定道:“自然,能洞察人心的复仇女神,怎么会是那脑子根本转不了弯的死神能碰瓷的?” 涅墨西斯听完,这才舒心了,哼道:“这本来就是事实。” 持续了不知道多久的架终于吵完了,自认取得了胜利的涅墨西斯伸个懒腰,便带着骄傲的表情扇扇翅膀飞走了,全然忘了她一开始来找人的目的。 “奇怪的冥神增加了。” 萨若汶目送她离开,确定对方不会杀个回马枪,就朝冥王宫的方向走去。 他还要和哈迪斯争辩一下,让对方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权益收回去呢。 他现在深度怀疑哈迪斯就是单纯想给他找事干,这可比其他什么想让他融入冥界的理由(出自塔纳托斯奇葩的脑回路)要难推翻多了,这下他哪还有那么多时间去想些有的没的。 谁知还没走几步,他便看到不远处的金穗花丛里一直看着他的哈迪斯,也不知道在这里呆了多久。 “哈迪斯,你怎么在这儿?”萨若汶向对方走去,疑惑向来待在冥王宫的人怎么跑这里来了。 “判官所已建好,想带你去看看。”哈迪斯说,“不过爱丽舍的人说你来真理田园了,和涅墨西斯一起。” 他看向刚刚萨若汶与涅墨西斯交谈的地方,明显是已经看到他们交谈的样子了,只是没有上前去打断。 他有些担忧地问:“你应该没有听进去涅墨西斯的话吧?” 萨若汶耸耸肩摇头,“我不是那么没脑子的人。” “那就好。”哈迪斯想了想补充道,“涅墨西斯和厄里斯是好友,她们都以取悦尼克斯殿下为荣。” 而尼克斯想要什么?乐子,随便什么乐子,漫长无尽头的生命让这位黑夜女神常年陷入无聊的境地,只有刺激疯狂的乐子能让她做出点儿反应。 那么,还有比「不和」与「报复」的组合更大的、更符合尼克斯胃口的乐子了吗? 大概没有了。 萨若汶瞬间明白了,说道:“放心吧,我也不是乐于把自己的情绪当做闹剧供人品玩的表演家。” “但你也不要认为自己有责任承担起太大的负担。”哈迪斯意有所指。 阿尔忒弥斯的很多话听听就可以了,不用太往心里去。 这下萨若汶没有答话了,撇过脸说:“我们先去判官所吧。你怎么突然想设立判官之位?” 看出萨若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哈迪斯也没多说,带他往判官所走去,边走边说:“地面上的人将越来越多。” “粮食要丰产了?” “有预兆,德墨忒尔很重视农业。”哈迪斯说。 “所以?” “灵魂过多,光靠真理田园无法分流,需要设立正式的引导者。” 之前灵魂数量不多时,当灵魂们渡过阿刻戎河进入真理田园,田园就能自行为其分流,只要不出意外,灵魂们会找到自己的归属地。 但真理田园有个小毛病,就是一次性分流太多人效率低下还容易混乱,简称死机,需要有人在一旁帮辅。 上一次法厄同事件发生得太突然,帮辅的人还没来得及到位,真理田园就在灵魂分流这一步上闹出过乱子,它居然干出了把该下塔尔塔洛斯的人引导至爱丽舍去了,要不是后面修普诺斯核对人数不对劲,差点就惹出麻烦来。 所以哈迪斯早就有在田园上设立正式神职分流灵魂的打算了。 “于是你就设立了判官。”萨若汶愁道,“那为什么是我啊?我也不是冥神吧,这种新神职不该让最熟悉冥界流程的在职冥神接手?” 哈迪斯说:“判官需要有一颗对万物都公正明辨、但又不失同情的心,你比起那些冥神,自然更适合。” “因为我是人类出生?” “有这方面原因。”哈迪斯沉吟一会儿说,“你比神更能理解人。” 判官需要决断那些来到冥界的灵魂到底去向永恒乐园爱丽舍还是坠入无底深渊塔尔塔洛斯,亦或者最平常的去处,普通灵魂去的阿斯帕德洛斯。 而相比那些多多少少都有些捉弄心思或者傲慢态度的冥神,哈迪斯觉得这种工作交给萨若汶更好。 “那好吧,是有点道理。”萨若汶被他说服了,“那爱丽舍呢?你怎么把这块地儿的管理权交给我了?” “你不是喜欢那里吗?”哈迪斯却不解他的疑惑。 萨若汶无奈震声:“喜欢不代表我想要啊!” “也没有多少事,更多的是给你一个能进出自由的权力而已。”哈迪斯说。 萨若汶这才后知后觉,眼前这神似乎还颁过一个无事勿扰爱丽舍的法令,忍不住说:“那你还不如把那根本没什么用的法令取消掉。” 哈迪斯摊手:“这法令已经受到冥界的认可,取消是很困难的。” “……真服了。”萨若汶头疼,“那不能打补丁吗?” 哈迪斯说:“需要时间走规则。” 如果界主颁布的法令随时都可以更改废立,那岂不是要乱了套,所以法则与规则会严格限制这一行为。 这种约束在每位神祇身上也有体现,就像波塞冬生气时会掀起惊涛骇浪,但大海自己因环境掀起澎湃巨浪时波塞冬自己也无法立刻阻止。 “令人讨厌的形式主义。”萨若汶头疼地抱怨了一句。 “……” 沉默了一阵,哈迪斯突然说:“萨若汶,你不用这么排斥我的好意。” 萨若汶转头看向他。 哈迪斯继续说:“我给予是因为你适合,并不仅仅是我想给。” “我自然知道,你在涉及冥界的大小事上没那么糊涂。”萨若汶撇下嘴,“那你也应该明白,我可能难以做到回馈。” 他闭上睁着也没用的双眼,说得话直白得不留情面。 路边长短参差不齐的金穗花花尖而扫过皮肤,带起一点儿痒意。真理田园的风总带着来自冥河的湿气,夹杂着一两声如怨如泣的悲号,刮过耳边依旧不那么动听。 而冥界上空,血月离了女神也照常运转,向冥土的亡灵们洒下犹如玛瑙般的光彩。 似乎是眨眼间发生的事,萨若汶就感觉自己和这个看起来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世界之间的那层薄膜一下子没有了,但他反而有点怀念以前,置身事外、也毫无牵挂,唯一的烦恼就是什么时候有自己身体。 他有些出神,连哈迪斯什么时候停下脚步都差点儿没注意到,走出一段距离才后知后觉地站住回头看人。 “哈迪斯?”萨若汶歪了歪头。 哈迪斯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看得萨若汶身上起了鸡皮疙瘩,他看着对方慢慢走近,抬起手。 萨若汶一下握紧拳头,却感觉到对方的手发在自己头顶轻轻揉了一下。 很轻,就像碰一只习惯远离人群的小鹿一般。 “你还能活很久,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真是难得能在死亡之主口中听到让人长寿的祝福,萨若汶想着还有点儿滑稽,忍不住笑出声:“人类都会死的。” “灵魂是永存的。”哈迪斯说。 “那我是第一个得到如此祝福的人吗?” “当然是的。” “噗,那还真是莫大的荣幸。” 萨若汶使劲闭了闭眼,深呼吸一口气望向远处,有点儿慌张道:“呀,那就是判官所吗?” 不远处,新建立的判官所已经悄然出现在了视野之中,它距离阿刻戎河不远,有一条大道与河岸联通,确保那些灵魂只要不瞎一上岸就能先看见它。 它的规模比萨若汶想的还要宏大一点,现在已经有部分投入工作,有零星的死灵与冥神们在其间进进出出。 令萨若汶欣慰的是,哈迪斯没有丧心病狂到把这么大、而且肉眼可见的未来会非常麻烦的地方直接丢给萨若汶一个人管,有其他冥神被调了过来帮忙引导秩序与安排人员,他主管的只是审判灵魂这一部分。 逛一遍自己未来的工位,萨若汶转头问哈迪斯:“我以后忙不过来可以提拔人来帮忙吧。” 哈迪斯说:“这任你决定。” 那等熬到米诺斯和拉达曼迪斯还有艾亚哥斯死了,他就要迅速退休,给人家神话传说里的正经判官让位子。 敲定这重大的工作目标,萨若汶一下觉得日子有盼头多了。 第52章 丰收季与将要离开的 总之, 在冥界的判官所正式投入运行不久后,冥界与神山的暗争里斗终于以冥王收回赫尔墨斯自由出入冥界的权力作结。 外面很快有神担忧,冥界是不是又要回归曾经的封闭了, 但这担忧传到冥界就引得来不少嘲笑了, 之前所谓不封闭的时候也没见多少人来啊。地狱之门就在曼尼摆着,少了个赫尔墨斯你们就辨不清方向了? 但不管多少讥笑讽刺, 当德墨忒尔的双手拂过大地, 麦子熟了一遍又一遍后,这件事就一如寻常般被众神抛之脑后,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而自农神开始行走大地以来,人间的粮食便一年比一年丰收,人口也随之一年比一年多了起来。 终于, 当粮食多到可以来追求酒酿的数量与质量时,酒神狄俄尼索斯便如众人所愿般降临于世。 当然,这位神祇的降生,还要从一位倒了大霉被宙斯看上的人类公主说起。 忒拜公主塞墨勒是卡德摩斯的女儿。当然,她的父亲比起她姑姑并不怎么出名。而她的姑姑,就是未来所有欧洲人都会熟悉其名姓的欧罗巴。 欧罗巴曾在海边和女伴玩耍时被宙斯看上,宙斯化为公牛把人带走。发现欧罗巴失踪, 她的亲人自然悲痛万分, 而他的弟弟卡德摩斯离开故土,四处寻找姐姐。 可惜,卡德摩斯不知这是神意, 苦寻之下毫无结果,没有找到姐姐他亦不敢回乡,只好遵循神谕,鏖战恶龙, 最终建立了忒拜城。 借恶龙之牙化作的战士之力,卡德摩斯的生活终于渐渐走上正轨。 但也许他也没想到,在十几年后他的女儿居然又走上了他失踪的姐姐的老路,被宙斯再度看上。 塞墨勒公主在怀孕之后,赫拉发现了她,从来不想让自己丈夫的情人好过的神后便怂恿她去看一看宙斯的真身。 婚姻的女神化为老妇对她说:爱情怎么可能忍得下隐瞒,你的情人连真身都不愿露出,怎么会是真心爱你呢? 塞墨涅公主听信了这些不怀好意之言,哭闹着要见宙斯的真身,宙斯怎么劝也无用后,只好无奈露出了自己雷电的本体。 于是,可怜的公主就被雷电劈死。卡德摩斯在失去他姐姐数年后,又因为同一个原因失去了他的女儿。 宙斯同情惨死的公主,便把她在雷电之下都还没去世的孩子拿出来,缝在大腿里亲自孕育。 没过多久,孩子便出生,生得机灵可爱,名为狄俄尼索斯,意为瘸腿之人。 当然,这只是对外还美化后的说法。 赫斯提亚手捧圣火,将这些调皮的红火挑到灯壁之中,照亮了这条走廊。 “姐姐,你在听我说话吗?”赫拉倚着走廊的墙壁,抱臂不满地说道。 “自然在听呐。”赫斯提亚放下装圣火的金盘,转身叹道。 “那你说说,那传说是不是可笑至极?” 赫拉的脸上露出嘲讽之色,啧啧道:“什么叫同情惨死的公主?说得好像那公主不是因他而死似的,要不是那崽子是匝格瑞俄斯的转世,宙斯怎么可能这么上心,还亲自孕育,瑞亚母神看看啊——多感天动地的一对父子!” “噗……”赫斯提亚被她揶揄的声音一下给逗笑了,“你这么说,也难为他这么迂回地来一出,给我们添了不少笑料。” 那几天宙斯刻意减少行走,但跛脚的样子还是被有心神特地拍了下来,在众神间可炒得火热,大家都很乐于看宙斯的热闹。 “丢人死了,‘瘸腿之人’,亏他能取出这样敷衍的名字。”赫拉嗤道,“我看他只是忘不了匝格瑞俄斯,不对,是忘不了,自己亲亲儿子被泰坦杀死还救不回来的沮丧感。” 赫斯提亚笑着摇摇头。搁在一边的金盘上,燃烧的圣火离开女神久了,便摇曳着将要熄灭,火之女神伸手敲敲盘子边缘,猛地吓醒这满心想着偷懒的火。 这边走廊的圣火已经点燃,赫斯提亚便端起金盘,打算前往下一个地点,赫拉见姐姐欲走,连忙跟了上去。 走出走廊,路过一处天台,天台之外往下一瞥便是人间的光景,赫斯提亚眼眸一扫而过,便说:“最近人间变得热闹了不少呢。” “可不是,德墨忒尔难得可以大展手脚,我看这一年里都没有哪天是不丰收的。” 赫拉也看向人间,注意到了什么,勾过赫斯提亚的手臂,手指指着几处城邦道:“哎,看看那边,他们在举办葡萄酒节呢。呀,难得在人间看到这么多酒,看着品质还不错呢。” 赫斯提亚顺着她的手看去,注意到的确是一处房屋里一个年轻妇人在生火做饭。 大概是春日柴火受了潮,年轻妇人明显不知道怎么办,忙活半天仍然生不起火,正焦急地站起来想去找人帮忙。 赫斯提亚垂下眼眸,伸出手朝她身后的炉子轻轻挥动,那炉灶下的火便腾得升起,吓了妇人一跳。 她惊疑地环顾四周,却什么都没看见,但她也没多少时间和精力去探究了,反正火已经升起来了,妇人便低头默念了几句感谢神明,去拿食材做起了饭。 “赫斯提亚?” 赫拉有些不解地瞥了刚刚帮人类点火的火之女神一眼。 “没什么。”赫斯提亚摇摇头,突然问,“德墨忒尔现在定居大地了吗?” “大概?”赫拉想了想,发现还真不清楚,“不过,确实很久没在神山上看见过她了。” “如此吗。”赫斯提亚看着天台之下,人们燃起炉火,烤肉作饼,相互分食,赞美着神的仁慈,这不免让她想起她在大地上游历的时候。 她掌管着火焰,仅仅为他们点燃了一处篝火,那些人子们便纷纷将肉与酒给她以做感谢,肉烤得粗糙,酒也显得浑浊,但她却觉得比神山上加满香料的肉与纯净如水的酒好太多了。 是可比神山好太多了。 赫斯提亚看见自己妹妹赫拉看了一会儿便失去了兴趣转身离开,嘴里说着得去找一下大母神评评理,宙斯亲自生下狄俄尼索斯不说,居然还想让对方留在神山上。 向来与万物不争的火之女神看着手中托起圣火的金盘,突然有了新的想法。 · 曼尼。 “女神,就是往那边走,往西边一直走便是了。” “好,谢谢你指路了。” “能分担您的发恼,也是我的荣幸啊。” 水中宁芙将羞红的半张脸藏在水面之下,矜持地朝陆地上优雅端庄的女神挥手作再见,但身后肉眼可见地荡漾出不少水波,可见那水下的鱼尾疯狂挥动的模样。 “呵呵。”赫斯提亚对这群活泼的宁芙们露出善意的笑,便朝着她们所指方向走去。 “也有一段时间没有来冥界了,路线竟然都有些遗忘了。”她走过弯弯绕绕细长幽深的甬道,不由感慨冥界的入口是越来越难找到了。 自从冥王收回了赫尔墨斯自由出入冥界的权力后,奥林匹斯的神祇们进入冥界就失去了最靠谱的指引,连赫斯提亚都费了点功夫才在那群喜爱在从冥界流出的河流里嬉闹的宁芙口出找到条近路的。 赫斯提亚走走停停,终于见到了那传说中矫足的赫尔墨斯都无法逾越的阿刻戎河。 可最先吸引她双目的却不是怨河中一如传言般的众灵哀嚎,而是此岸排起弯弯绕绕的鬼魂队伍。 这队伍可比她上次来时长太多了,赫斯提亚一下想起了如今大地上如燎原火星般四处林立的人类城邦,与神庙之中日渐丰富的祭物。 在这非灾荒战争之年,冥府都排起了长队。* 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赫斯提亚看着这些新死的灵魂,莫名有直觉,这一次的人类也许不会走向灭绝。 她小心绕过他们,走到前排去,才看见一副佝偻老人样的卡戎撑着船桨,用根本不符合外表的中气十足的嗓音吼着:“有银币的先上船,一个一个上!” 赫斯提亚忙走上前唤道:“摆渡人卡戎!我是火之女神赫斯提亚,请问能载我过河吗?” 卡戎被她吸引,看了过来,打量了她几眼似乎在确认身份,随后便高声道:“给钱!” 赫斯提亚递出一块银币,卡戎却不接,说道:“奥林匹斯来的给三倍!” 并不想生事端的赫斯提亚无奈笑了笑,又掏出两块银币。 卡戎接过银币,对着血月翻来覆去地把银币摸了几遍,这才哼了一声用船桨敲了敲船身,“上来吧。” 赫斯提亚便连忙提起裙摆上船。 恪守原则的摆渡人坚持一船只载一个人,一桨将后面想要偷摸混上来的灵魂打下阿刻戎河,便拍拍手离岸而去。 看不出材质的船摇摇晃晃,船里一片寂静,赫斯提亚看着河中沉沉浮浮的怨魂们出神,快要到岸了才问:“卡戎,你可以跟我说说冥界那位判官吗?” 卡戎看了她一眼,“怎么?奥林匹斯难不成还有什么正义女神决断不了的疑难问题,需要您千里迢迢地来找我们的判官?” 赫斯提亚对他话里带的软刺只是笑笑没生气,只说;“我想离开神界了。只是我离开前,听说冥界来了位新判官,是冥王一手提拔起来的人类。神界神灵无数,但我能挂念的也就那几位与我共遭过罪的兄妹们,便实在好奇我那平日毫无逸闻的兄长怎么突然开了窍,便来打扰一番,满足下我离开前最后的好奇心。”** 这是真话,卡戎自然也听得出来,想起这位火之女神相比其他天神好太多的风评,他不好开口嘲讽什么,毕竟他不是厄里斯那嘴巴淬了毒的家伙。 于是他和缓了语气说:“那你来得正正巧了,萨若汶判官今日正在所里工作,他也许很欢迎你的到来。” “看来他是个和善的人。”赫斯提亚听了便欣然道。 “那自然不是,只是他喜欢一切能让他正大光明摸鱼的机会罢了。”对于萨若汶的性子有基本认识的卡戎呵呵,打破火之女神的幻想。 转眼间便到岸了,赫斯提亚道谢后走下船,没走多远,便看见一座不断有人进进出出的建筑,想来也就是建立不久的判官所。 身负双翼的冥神们在一边维持着秩序,赫斯提亚无意打扰他们,便随着鬼魂流走进这座宫殿,无目的地四处逛了一圈,便听见某个大厅里似乎传来了争吵声,所幸就朝那方向走去。 悄悄走进大厅,里面的人争执得正欢,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女神的到来,赫斯提亚自然乐得自在,暗自挪到边角地看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她看过去,大厅中央一对儿相貌相似、看着像是兄弟的人类鬼魂对峙着,语气激烈地似乎在辩驳着什么,那几乎闹到大厅外的争吵声自然就是他们发出的。 但他们并不能吸引女神的全部注意,赫斯提亚更加关心的是坐于大厅观席中间的白发人类。 他一手撑着下颌,一手放在桌上,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着桌子,半阖着眼作聆听状。与大厅中央那两人相比,他简直安静地像尊大理石做成的神像,却让所有人都无法忽视他的存在,连那两位被厄里斯遮住双目的争吵者也时不时眼神向上观察着对方。 赫斯提亚不用猜测,便知道他应该就是她来冥界想要拜访的对象,那位似乎是突然出现的名叫“萨若汶”的人类。 她也忍不住侧耳听那两人到底有什么矛盾,居然死后还要在判官面前如此争吵,她当时进来时可看到外面还有不少鬼魂在排队,估计都是等着这两人吵架吵完呢。 听了一会儿,她大概便知道了,这两人还真是亲生兄弟,一个是家里长子一个是幼子。长子天生聪慧,负有才干;而幼子平平无奇,实在普通。不过,长子因早熟父母少去操心,但幼子年少病弱,多受父母照看。久而久之,父母便更加偏心更加用心的幼子,甚至产生过担心幼子在他们死后过不好,把遗产都留给幼子、让长子自己去打拼的想法。 长子知道了这个想法,愤而离家出走,再也没回过家,父母悲痛下也恨起长子的狠心来,日日朝幼子痛哭长子的冷漠,这份恨传给幼子,让当时还是个少年的幼子也跟着恨起了长子。 最终幼子长大,一次去外面做生意,命运弄人,居然让他不幸和在外功成名就的长子相遇了。 长子那时正好遇见喜事,畅快得意的模样和家里父母夜里流的泪在幼子脑里一对比,年少的恨意一下爆发。两人认出彼此,大吵一架,最终不知道谁先动手,两人开始扭打起来,幼子一下失手捅伤了长子,长子见状大怒杀死了幼子,自己也失血过多,一齐死亡。 两人一前一后死了,到了冥界自然也不放过彼此,从阿刻戎河一路吵到了判官所里,连冥神跑来想分开这俩,都能被他俩一起吼回去。 好不容易哥哥进了裁判大厅,结果冥神一个没看住,弟弟就跟着追了进来,萨若汶一看,觉着他们之间想说的肯定比对他这个判官想说的还要多,便挥挥手让他们在大厅吵吵,让他来看看谁更有理。 结果吵了个把小时了,居然还没一点儿结果,甚至开始翻起了旧账,越吵越凶。 有冥神快步过来,跟他轻声说外面开始的灵魂要开始堆积了,萨若汶看看时间觉得也不能再拖了,家庭伦理剧吵到最后也是一盆狗血,听得耳朵起茧子也没什么意思。 于是他睁开眼,坐直身子用力敲了敲桌子,大厅里瞬间安静下来,两兄弟愤愤地瞪了对方一眼儿,哪怕禁言了,那表情也恨不得扑上去咬对方一口肉下来。 “都去阿斯帕德罗斯,给他们一间屋子,让他们朝夕相处,不得争吵打斗。”萨若汶签下判决令,挥挥手让冥神们带着灵魂离开了。 无视那两兄弟难以置信的眼神和呐喊,萨若汶冷声道:“下一个。” 所幸,那对兄弟的情况终究是少数,后面的灵魂多是没有大的冤屈也没有大福祉的普通灵魂,都很好处置。 而完成规定的一天工作量,萨若汶便迅速放下笔起身欲走,结果一抬眼,便注意到了大厅末端的角落里,刚才一直没出声的陌生女神。 他开始以为是哪儿调过来的从神,扫了几眼发现没动静就没怎么注意,但现在忙完了仔细一看,才发现似乎不是冥神。 注意到他的探查,那女神温和地笑笑,主动介绍自己:“萨若汶阁下好,我是赫斯提亚。” 很好,居然还是上司亲属。 萨若汶瞬间感觉到了棘手。 · 上班最烦的应该就是加班,而比加班更讨厌的应该就是莫名其妙被和上司相关的人留下来说废话。 赫斯提亚来的真的不是时候。 萨若汶打完招呼,就想着把人打发去冥王宫开溜了。 但火之女神怎么能听不出他的婉拒之意,疑虑道:“萨若汶阁下还有要事需要忙吗?” 哪儿还有要事,他只是想休息。萨若汶一下卡壳。 结果自认贴心的赫斯提亚还说:“如果有重要之事,那你先去忙吧,我在此处等候就是,并不打紧。” 非常打紧啊,他今天一点儿不想再回到这里了。萨若汶露出尴尬的笑,发觉这位不邀自来的赫斯提亚还真就是冲他来的,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他无奈道:“算了,我其实也没什么事了。女神想要和我聊什么?” 赫斯提亚“嗯?”了下,确定他说的不是托辞,便不再计较刚刚他的不正常,说:“只是在外久闻你的名声,正巧,现在我正打算要离开神居之地了,便想最后来看一看。” “离开神居之地?”萨若汶问。 赫斯提亚说:“对。我想到人间去,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就想和哈迪斯道个别,当然更想来看看你。” “我?我有什么好看的?赫斯提亚女神,我们也并不相熟吧。”萨若汶对于自己的出现有点尴尬。 赫斯提亚笑道:“只是满足一时的好奇之心吧。我正要去人类之中,而你可以说是三界里第一个担任重要神职的人类,便想着提前来看看你,也预计一下人类到底什么样子啦。” “那还是我的荣幸。” “而我刚刚看你裁断,果决而又公允,确实符合我对判官的想象。”赫斯提亚道,“只是我不太理解,你对开始那一对兄弟的裁决,怎么如此轻?” 萨若汶想了想说:“那对吵架的兄弟?” “对。他们都杀害了至亲之人,不该下到塔尔塔洛斯吗?” 萨若汶说:“但女神你可知,那对兄弟,哥哥在外仗义执言、总有热心帮助他人,一次还替一个村庄拼命杀死了一只侵扰人群的海兽。而弟弟在家乡乐善好施,只要家里尚有余钱便去接济穷苦之人,他所在的地方几乎没有吃不上饭的人。” “呀,那这么看,他们还都是有一颗赤子之心的好人,如果能够合作,肯定能成就一番佳话。” “对。可惜,他们就在最应该亲近的人身上犯下了这么滔天的错误。”萨若汶也为此苦笑,“不过,他们的善都是发自内心的,唯一做下的恶倒是外界,最是他们父母带来的影响,所以去往普通人所在的阿斯帕德罗斯就可以了。” “不过当然,因私欲杀死自己至亲怎么能不受惩罚?让他们朝夕相处却无法争吵打斗,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惩罚。” 这倒是一个略带着恶趣味儿的惩罚方式,赫斯提亚笑道:“你果然是个很有趣的人。孩子,你姓甚名谁?家源何方?” “嗯?”萨若汶闻言耸了耸肩,“可惜,我在这个世界无根无源,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而已。” 居然没有神祇的血统吗?赫斯提亚挑眉,心里有些惊讶,但更喜爱这个坦诚的人了,“那也好。很多人都有着连我们都难以企及的智慧与光芒。” 萨若汶挑眉,对这位耽误自己休息的女神印象好了许多,“能说这样话的神祇真的不多啊。” “呵,反正我也将永远要离开众神居所,说些荒诞之话也无神将我缉拿。” 赫斯提亚倒轻松,她觉得,在她做出离开这一决定后,她整个神都放松了太多太多,连心中本应该稳重慵懒的圣火都恍然间回到刚点燃的模样,年轻兴奋了许多。 “您不是说想在离开前看看哈迪斯吗?现在的时间他应该不在忙了,我们一起去吧。”萨若汶看了看水钟说道。 赫斯提亚笑,“这便是我的荣幸了。” 第53章 冥王宫与爱丽舍 走近冥王宫, 就刚好见修普诺斯抱着一叠厚厚的文件走来,在走廊见着他们,还有功夫笑了笑打声招呼。 “哈迪斯在里面吧?”萨若汶问他。 “你问, 当然就在。”修普诺斯保持微笑, 说着他看向萨若汶身旁的女神,有些惊讶, “赫斯提亚殿下, 什么风将您吹到了冥界来?” 对这位德高望重,重点是相对其他天神来说正常太多、和哈迪斯还保持良好关系的女神, 冥神们就普遍和善太多了。 萨若汶也看出冥神对赫斯提亚的平和态度,这才敢带人来冥王宫的。 不然要事吵起来,他可懒得背这个大锅。 赫斯提亚和有过几面之缘的修普诺斯寒暄几句, 就不打扰修普诺斯抱着那高耸的公文快步离开,女神目送他离开后忍不住说:“冥界还是这么忙碌呀。” “毕竟地上生灵也越来越多了。” 近几年大地的生灵成井喷式增长,萨若汶怀疑再过一会儿,甚至可能发生战争。 推开门扉,萨若汶在他最熟悉的那间书房里找到了还在整理书籍的哈迪斯,对方听见声音朝他看过来,他便往旁站站, 露出了身后的赫斯提亚, “哈迪斯,赫斯提亚女神来找你了。” 哈迪斯听见名字还有些讶然,甚至有种回到过去的隔世感, 他朝他们走来,“赫斯提亚?” 赫斯提亚笑道:“许久没到冥界了,现在来看还颇有些新鲜。” 萨若汶看看两人后退一步,“你们要叙旧吗?如果要我就先走了。” “到我身边来吧, 萨若汶。”哈迪斯却向他伸手,十分不介意他参与对话。 萨若汶:“……” 不,他其实并不想听,他更想离开去休息。 但看着哈迪斯的眼睛,他只好无奈同意。 两神坐下聊天,萨若汶便坐在长椅边儿,撑着脸把他们的对话当白噪音,自己在那儿神游天外。 不过,能看见哈迪斯跟人叙旧还是一种挺新奇的体验。 对方总给萨若汶一种无父无母无幼无长的孤家寡人感,总能让人忘记,其实对方父母都健在(只是一个在塔尔塔洛斯),一大家子兄弟姐妹也都在奥林匹斯活得好好的。 也许交流太少了,萨若汶想,哈迪斯很少谈及自己的亲人,上一次跟他说起还是那次从尼克斯神殿回来时,谈及过去时简单地聊过几句他母亲瑞亚女神。 然后就这一点儿内容就给了萨若汶一个很奇葩的印象。 有点儿像今天那对吵架兄弟的父母,想当然地拎不清。 这么想着,萨若汶看向赫斯提亚,有点儿意识到,对方莫不是就是从那对吵架兄弟身上联想到了哈迪斯那三兄弟了,这才特地问他判决结果的吧。 不然,一介女神为什么要这么留意一对无关自己的人类家事? 他代入一下,突然觉得确实有些相像,瑞亚说是害怕兄弟阋墙而让实力最强的哈迪斯离开,但其中何尝不是抱着把神王之位留给幼子宙斯的念头? 而现在宙斯不知道抱着什么心思一直盯着冥界,还真有几分兄弟吵架的迹象。 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神躯永恒不死,他们想捅死对方都可能有点儿难度。 萨若汶地狱地想到。 神游天际之间,萨若汶无意听到了个在神话里十分熟悉的名字——“狄俄尼索斯” 。 这名字可如雷贯耳,他刚来此世时遇到的第一件大事的就是匝格瑞俄斯事件,正是狄俄尼索斯的前世,和这位酒神就这么间接扯上了关系。所以他忍不住回过了神,听听他们到底在聊些什么。 结果一听便听到一个大瓜:现在神山上正因为狄俄尼索斯的留去吵得不可开交——天神们被分为了两派,宙斯为首的一派想让狄俄尼索斯留在神山,而以赫拉为首的一派认为狄俄尼索斯本就是人类之子,该去人间。 而赫斯提亚如何站哪边呢? 赫斯提亚苦笑摇头:“我打算保持中立。” “你身为主神,若想彻底离开神界,那站中立应该不容易。”哈迪斯不抱希望地说。 “宙斯会以此为要挟吗?”萨若汶探出头,插话问道。 哈迪斯没忍住揉了下他的脑袋,摇头,“他不会这么直接。但主神之位一旦空出,那他定会让狄俄尼索斯顶上去。” 赫斯提亚感觉有些难以置信,“但无论如何,狄俄尼索斯这一世都只是一个半神啊。” 一下子给一个半神主神之位,别说赫拉,其他主神也受不了啊,他们不是因战事有功,就是本身实力强大、神格至关重要而成为主神,狄俄尼索斯有什么? 就算要排宙斯的子嗣,赫拉都有好几个儿女未能成为主神呢,怎么能轮到他。 “所以他会暂时让步。”哈迪斯却十分笃定这在赫斯提亚看起来有些荒谬的未来,“他会让狄俄尼索斯暂离奥林匹斯历练。” “说是历练,也是在为他造势吧。”萨若汶知道后世神话,自然知道哈迪斯说的并不是没根据的猜测,“现在人间酒酿风气正兴起,很多人都以美酒为乐。” 乘着这股风气,只要狄俄尼索斯抓住机会,在游历之间收获和人类更相近的中低阶神祇的大力支持,宙斯也有正当借口把他提拔为主神了。 赫斯提亚也想到这一点,“那到时候,那就算我是无心之间让出的位置,赫拉他们估计也会记恨上我的。” 她想了想未来他们责骂的样子,为此叹气道:“哎,算了吧,到时候我应该已经远离神界了,任他们如何想我吧,我也没有力气与他们争吵什么了。宙斯若想要我这主神之位,那便拿去吧,我亦不缺这一点信仰。” 本来是怀着高兴的心情来与亲人叙旧的,赫斯提亚也没想到,竟然会得到一个让人如此难堪的预言,只好无奈着感叹再不像从前了,悻悻离去。 “赫斯提亚女神对此很伤心呢。”萨若汶目送对方离开,有些被那份悲伤感染。 哈迪斯却说:“说失望更好。” “看来你们家的关系是真的不太好。”萨若汶瞥向他,有点开玩笑似的说。 “向来如此,”哈迪斯对这一点并不避讳,或者说他已经认了,“只是没想到,赫斯提亚还抱有些许幻想。” 他之前一直以为赫斯提亚是最了解事情真相、最擅长避免争端的那一个呢。 “方便说说吗?” “没什么好说的。”哈迪斯看向他,“你应该都知道。” 萨若汶“唔”了声,回想起神话里有关宙斯六兄妹之间的事迹,不得不说,确实令人乍舌。 而关于赫斯提亚从她为躲避被波塞冬和宙斯的追求,愤而向斯缇克斯发誓从今作处女神上就能看出,这样的关系怎么能够和谐。 更别提现在宙斯和哈迪斯的微妙关系,以及向来无视所有人的波塞冬,因女儿和宙斯并不对付的德墨忒尔,还有因德墨忒尔有女儿而跟其总有嫌隙的赫拉。* 这爱恨情仇可谓剪不断理还乱。 可说实话,如果一直不好,那么没有人会因此失望,因为从未抱过期待。 不过看赫斯提亚一副怀念曾经的模样,萨若汶斗胆猜测曾经的六神关系也许并不如现在这么糟糕。 从赫斯提亚想彻底离开神群前还记得跑冥界来道别就能看出来,兄妹之间应该还有些情谊在的。 大概他思考的表情太过明显,哈迪斯一猜就知道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开口满足了他的好奇心:“在大战结束前,我们确有一段亲密的时光。” 萨若汶迅速反应过来:“推翻克洛罗斯的大战?” “是的。” “展开讲讲?” 哈迪斯却点了点他额头,岔开话题,“你该去爱丽舍了。” 赫格蒙不久前才从爱丽舍醒来,小孩儿一下亲友尽失,在爱丽舍又人生地不熟,死前的经历还给了他很大的阴影,情绪很低落。萨若汶就每天抽了时间去爱丽舍陪陪对方。 “赫格蒙可让人放心了,前几天爱丽舍的老祭司就告诉我,他睡觉不会哭了。” 萨若汶注意力被转移了一下,但又迅速反应过来,“不对,昨天赫格蒙说了想去爱丽舍的智者那儿学习,我把人送去,这时间还没下课呢,我晚点儿去也不迟。” 终于有孩子感兴趣的东西能转移他注意力,萨若汶自然大力支持,迅速跟人谈好了课程与时间,把人送了过去。 转移话题失败,哈迪斯叹了一口气,但实在说不出什么来,就只能看着人沉默。 “你不想讲就算啦,我也不是非要知道。”萨若汶自然看出哈迪斯的回避,便摆了摆手不再为难对方了。 说是这么说,但哈迪斯一眼儿就瞧见对方耷拉下去的嘴角,便叹道:“只是觉得那时的自己太不成熟。” “毕竟是年少轻狂的年纪嘛,都知道。”说着,萨若汶突然又好奇了。 说来,哈迪斯在克洛罗斯肚子里时,他感知到的时间是静止的吗?毕竟他看神祇怀孕生子的间隔挺没有规律的,从哈迪斯到宙斯,应该过去好久了吧? 不过这种问题去问当事人,还是被吞的那位,那也太地狱了吧。 还是觉得该给自己攒攒德行的萨若汶默默闭上了嘴,徒留哈迪斯一神看着他,背上悄然生寒。 哈迪斯最终为人类的好奇心叹道:“你若真想知道,可以去找摩伊莱姐妹们。”** “那不太打扰她们编制命运了? 听到这名字,萨若汶一瞬间回到了和哈迪斯初次见面前的那个怪诞之梦里,心里一下讪然,摇头拒绝了。 命运三女神还是轻易不敢去打扰的。 · 世界上有两处地方拥有着赫墨拉的祝福,享有永恒的白昼。 一处是众神的居所奥林匹斯,一处便是善者的永恒乐园爱丽舍。 据说,当年建造爱丽舍时便是参考了诸神给予黄金人类的乐园而建造,而相比天生定义为善良无害的黄金人类,爱丽舍里自己选择善意的人也许更符合“黄金”之称。 “这个是‘大地’‘盖亚’,这个是‘天空’‘乌拉诺斯’——”赫格蒙在地上一笔一划地画着新学的文字,写到这里有些惊讶地叫萨若汶,“萨若汶哥哥,看哎,所以你原来同伴的名字就出自‘天空’吗?” “原来的同伴?啊,你说乌拉诺瑞斯,当时是的。”萨若汶还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谁。 这么久第一次想起这个名字,他还颇有些不适应,垂眸看小孩在地上歪歪扭扭的字迹,心说反了,该是“天空”是出自他的名字。 “哇。”赫格蒙只觉得自己又猜对了一个秘密,高兴得不行。 孩子的干劲儿总是莫名其妙地使不完,萨若汶注视着对方干劲十足地在园子里到处练字,连路过的小猫也被他抓来识字,把他逗得不行。 “赫格蒙是个好学的学生。”赫格蒙现在的老师慢慢走到他边上来,看着园子里活力的孩子也忍不住笑,“大人,您有一个很好的孩子。” “他能在学习里感到快乐就让我十分满意了。”萨若汶转头对他笑道,“也要感谢您即便在爱丽舍,也不忘教授他人的教师之责。” 赫格蒙的老师生前是一个城邦里远近闻名的智者,曾经担任过雅典娜的祭司,后来为了专研学问而辞去了祭司之位。 他最出名的不是自己的智慧,而是他十分愿意把自己的智慧分享给他人,是个受众人敬仰的老师。 哪怕死后进入爱丽舍,他也不忘记自己的事业。反而该说,脱离了□□的限制,这位老师更有精力专注于自己的事业了。 他在爱丽舍里很快声名鹊起,大家都知道,爱丽舍西边的小木屋里,有一个乐于教导人的大智者。 “这怎么能称之为责任?这本来就是我存在的意义。”老师却对萨若汶的说法提出异议。 话音一转,老师突然看向远处活泼如兔子的赫格蒙轻声问道:“不过,大人,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不知您能否方便回答?” 萨若汶说:“愿闻其详。” 老师认真道:“好。我想问,您愿意给赫格蒙一杯忘川之水吗?” “什么?”萨若汶皱起眉来,“他要忘川之水做什么?” “并非赫格蒙向我提出意愿,而是我的恳求。”老师叹了口气,低声说道,“萨若汶大人,您是赫格蒙的家长,那您应该清楚赫格蒙死亡时经历了什么吧。” 说起这个,萨若汶便沉默了,但他不需要说话,老师从他的表情便能知道实情如何。 “那样的记忆给赫格蒙带去了极大的痛苦。”老师说,“虽然现在的赫格蒙看起来无事发生,但我总能听见照料他的老祭司说,他在梦中不断惊醒,害怕着人群聚集之地,也惊恐着一切稍微拔高的声音。我想这些和他死前的经历脱不开关系,这个年纪的孩子来到爱丽舍,本来就令人哀恸。” 萨若汶垂下眼眸,心里担忧,“我真不知晓他的抑郁到了这个地步。” “您虽然爱护他,但毕竟不总在他的面前。”老师说,“我能看出,赫格蒙十分敬爱你,所以他总不愿意在你面前露出一些负面的情绪,也不愿意别人告诉你这些事,他实在是一个懂事的好孩子。但一个孩子怎么能一直憋着痛苦不告诉家人?就只好我来做这个卑鄙的泄密者了。” “不,您是真的关心他的至善之师。”萨若汶摇头说,“至于忘川之水,你觉得让他忘了生前发生的一切,会对他更好吗?” “这是最快最适当的方法。”老师说,“太沉重的过去会拖累一个孩子的成长。我们抚养一个孩子,最优先考虑的该是如何让他快乐地长大。” 但萨若汶看向远处专注于练字,似乎对外界毫不知情的赫格蒙,沉思了一下说:“我想先问问他的意见。” 老师说:“我担心赫格蒙会因此赌气,从而做出违心的选择。” “如果赫格蒙是个寻常的孩子,我自然会担忧这样的情况,然后帮他做决定。”萨若汶说,“但赫格蒙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他明白是非虚实,也知道质疑反思,更会考虑他人的想法。” 能在不知真相时亲自来探究他的身份,不听信朋友的流言蜚语,赫格蒙已经比很多大人都懂得怎么为人处事。 老师沉吟片刻说:“确实是这样,倒是我忽视了当事人的想法。” “那等赫格蒙玩完,我们就问问他吧。” 老师的教学很注重寓教于乐,而且爱丽舍的灵魂若不自己选择轮回,也没有神去催他们,他们有比生前多了太多的时间享乐。所以也不用去争抢那一分一秒,老师每次教学的内容并不多,重点是让学生们保持住学习的兴趣,而不是在漫长的时间消磨了欲///望。 所以,赫格蒙学会写的字就那么几个,翻来覆去写也很快就会感到无趣,便收了木棍,抱着猫朝坐在台阶之上的萨若汶和老师这边走来。 不过刚走近,他就察觉到了气氛的不一样,看向萨若汶和老师一致的肃然表情,他有些退缩,挠挠头说:“呃?哥哥?老师?怎么了吗?” 萨若汶认真地开口道:“赫格蒙,我想征求一个关于你自己的意见。” “什么?”赫格蒙还没经历过这么正式的发问,一下有点儿紧张,腰都挺直了不少。 萨若汶组织了下语言,用尽量委婉的语句询问他要不要喝下忘川之水忘掉生前之事。 听完问题,保持着死前最后一刻,也就七八岁模样的小孩儿笑容一下消失了,他低下头沉默了很久。 久到萨若汶恨不得把这段对话倒回去掐掉时,小孩才反问他:“忘掉了,就永远想不起来了吗?” “常理来说,是这样的。”萨若汶叹气。 如果能找回来,那么忘川之水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喝下忘川是彻底抹去对过去的记忆,那不仅仅意味着忘记,而是当你喝下忘川水,就算去找摩伊莱,把你的过去再给你展示一遍,你也不会产生任何波动的彻底遗忘。 所以萨若汶才觉得要好好问一下赫格蒙的意见,他和老师毕竟都不是最后遗忘的人,就算是出于好心也不该就此决断。 赫格蒙问:“那我会忘记那个在死神手上偷了白蝴蝶的讨厌鬼吗?” “对。” “村里的老树,好吃的大麦饼,我们的秘密基地?也会忘记吗?” “对。” “那我的爸爸妈妈,也会彻底忘记吗?” “……对。” “……” 赫格蒙突然抿起了嘴,眼睛一塌,萨若汶一下应激,他可熟悉这副表情,这就是要哭的前兆,连忙蹲下身揽过人,拍着他的肩背安慰孩子。 “我不要——” 那哭声可不得了,被人挟持了好一阵子本来打算跑掉的猫被这一嗓子吓得呆在了原地,离发声地最近的萨若汶只感觉突然来了个彪形大汉往他耳朵打了一拳,爱丽舍里全冥界最稳定的土地都颤了颤,本来在远处自己干自己的事的死灵都齐齐看了过来,担忧是不是塔尔塔洛斯突然掉过来了。 老师估计也是第一次见赫格蒙大哭,腾得站起身到他们边上来,跟着抱人没地儿,跟着哄人声音又大不过哭嚎声,急地抓耳挠腮团团转,就剩萨若汶无效地哄着人,差点跟着哭天喊地。 · 最后,喝忘川之水的决定就在一场不知道持续多久的哭闹下不了了之了,教了一辈子书、培养出无数人才的老师似乎因此第一次怀疑起了自己的建议,把自己关进木屋子好一阵子都没出来。 但萨若汶看他纯粹就是被赫格蒙震天动地惊鬼神的哭声给吓到了。 他把哭累了倒头就睡的赫格蒙送回神殿,和担心的老祭司再三发誓绝对没打人,才带着一身疲惫离开了爱丽舍。 回到判官所,他觉得看到到了冥界还在嘴硬自己没犯罪的杀人犯都那么亲切,心情大好地把人丢去了塔尔塔洛斯并给自己签了一个工伤假。 灵魂的哭喊果然最能让人感到失去了□□限制,人的潜力究竟有多恐怖。 他要回去好好去养护一下自己的耳朵! 第54章 葡萄酒之宴 不知道是不是萨若汶的错觉, “狄俄尼索斯”这名字最近出现的频率实在是太高了一点。 自然,当一个父母背景有一方显赫的新神诞生时,都会引来一段时间的讨论。 比如当年厄洛斯的诞生, 爱与美的女神恨不得把孩子贴身上给每个路过的神炫耀自己新儿子的可爱, 引发了不少讨论。 再比如赫菲斯托斯的诞生,赫拉光速将其抛弃的行为也在暗地里引起了不少神的讨论, 大家都很想来凑凑热闹, 去看看什么叫丑到亲妈都不想要的孩子。 这就是无聊的众神。 不过以希腊神的秉性,最不缺的就是子嗣, 所以就算如此,关于新神的讨论很快升起,也会很快落下, 更不会这么大范围地在他界传开。 不过酒神狄俄尼索斯似乎是个例外。 刚从哈迪斯兄妹的叙旧里听了这名字,转头来萨若汶又在却外面吃了一圈瓜的赫墨拉口里听了遍这名字。 在判官所工作一阵,也时不时有冥神在偷闲时念起这名字,后来萨若汶借口刚请了假,又在暂代他职务的判官口中听到了这名字。 说是最近听说,赫拉将这位新生的酒神逼疯了,酒神一下从奥林匹斯疯跑到了大地去, 宙斯都拦不住。 现在奥林匹斯上正因为这个吵得可欢呢, 厄里斯都跑去看热闹了。 “一个疯掉的酒神,和大地上的人,不知道哪个更可怜一点儿。”萨若汶淡淡地说。 “别吧, 狄俄尼索斯神力应该不高吧,毕竟只是拥有神心的半神。”代班的判官脸色僵硬了,“应该不能吧,我可不想一下多一堆死人来。” 狄俄尼索斯的前世角神, 在泰坦的围剿中只抢救下了一颗搏动的心脏,这颗心脏随着其灵魂转世,这才保佑了狄俄尼索斯在天雷劈下时没有死去。 而狄俄尼索斯也因为这颗神心,有着和普通半神不同的永恒生命。 但不管他到底是半神还是天神,这些大地上的神祇一旦造作,伤害的多半就是无辜殒命的人类,以及天降工作的冥神啊,那群天神可不管这些。 “应该不至于出现大面积伤亡,酒神的能量没这么大。”萨若汶安慰他,然后就挥手再见,火速离开判官所。 实话讲,虽然听了这么多关于狄俄尼索斯的新闻,但萨若汶一直都觉得这些不管他事的。 管他是真的被逼疯了,还是宙斯放他离开奥林匹斯的一个借口,都和他一个冥界小判官毫无关系。 所以,在收到在收到狄俄尼索斯亲自开办的葡萄酒宴会邀请时,他真的老老实实地震惊了一下的。 他有点儿不可置信地看了眼儿落款,确定了是狄俄尼索斯本神所发,就更不理解了。 据他所知,也正符合哈迪斯的推断,这位现在,说是真疯了,更应该说是刚被下放到人间之中历练? 然后开宴会? 即便是同样喜欢这种快乐氛围的萨若汶也忍不住陷入沉思。 这就是传说中的酒神精神吗? 不对,这根本就是破罐子破摔吧?! 他还抱着探究的心读了下这张带着酒香、画得花里胡哨的邀请函,然后确定了自己没有误解什么。 狄俄尼索斯就是在神山上两拨人为他吵得不可开交、一位主神可能要无辜被他牵连、他爹宙斯好不容易把他拎下山历练的情况下,决定开一场不醉不归的狂欢宴会。 萨若汶大受震撼,觉得对方可能是在贯彻自己已经“疯癫”的形象,以迷惑赫拉等人。于是就挥挥手就把这封邀请函丢到身后废物篓里。 结果他又在下面翻出了一张好友来信。 是俄尔普斯来的信,欢快地告诉他收到乐谱了,他喜欢得不得了,夸他比他母神还要懂他。 俄尔普斯的母神卡利俄珀可是文诗女神,这夸得简直让人心旷神怡,萨若汶心里一下叉着腰说那可不,废了他大半个脑子还历经千难万险才给他送过去的呢,能不厉害? 他心里得意地继续看信,就见俄尔普斯用更激动的语气说,他决定了,这几天他要苦练这一曲子,然后在狄俄尼索斯的宴会上大展身手,那肯定会惊艳四座! 那是必然,萨若汶确定自己写的曲子绝对会在宴会上广受欢迎,谁不喜欢节奏明快还上头的音乐呢?欢庆的宴会就需要这种氛围—— 等等……什么宴会? 他猛地从“俄尔普斯要在宴会上奏自己曲子”的欣喜中反应过来,仔仔细细地把那几句话读了几遍。 什么宴会? 狄、狄俄尼索斯的?! 那个看着就不太正常的、拿葡萄酒当主题的狂欢宴会? 他一下起身拍桌,“我的曲子可不是给一群醉生梦死的酒鬼听的啊!”* 一时没察觉到,俄尔普斯就又到底交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朋友? 一想到自己废了老大劲儿才写好的一首曲子,在一场到处都是酒味儿,大家都晕晕乎乎,多半就没几个人认真听音乐的宴会上演奏,萨若汶就觉得自己身上有一万只蚂蚁在爬。 首先声明,绝对不是对狄俄尼索斯的偏见,绝对不是,只是单纯觉得他的曲子,在一场狂欢宴会上不应该出现。 萨若汶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想消消火,结果越想越气,头发从头炸到尾。 他抓了抓头发,窜到废物篓前蹲着,一通翻找,把那封有点儿发皱的邀请函翻了出来。 把邀请函拍到桌面上,萨若汶给它撑展了一下,臭着脸再看了一遍邀请函上的时间地点。 就为了阻止俄尔普斯那个大蠢蛋,就算他自己不乐意,这宴会他也一定要去瞧瞧。 决定要去酒神的宴会后,他想了想,便去收了一堆酒到房间来。 萨若汶很有自知之明,这具身体除了在几年前和基俄斯商队同行时,沾过那些酒精度数可能还没果汁的高的苦酒外,就没正经喝过酒,他可不敢夸大自己会喝酒。 毕竟他不像那些神祇、半神一样有几乎天生的变态耐酒性,去这种一看就要拼酒的宴会得做点儿准备,至少试验下自己的酒量在哪里。 这么说来,都有天生的耐酒性了,那狄俄尼索斯还天天喝醉,究竟是多不靠谱的神? 但练酒这事儿总要找人一起才得劲儿,萨若汶思来想去,跑去找了赫墨拉夫妇,结果他俩居然一时兴起跑海里去看女儿了。 他又去找修普诺斯兄弟,很不幸,塔纳托斯不知道闯了什么祸,修普诺斯正满脸冷笑地数落人,他实在不好插手如此残酷的兄弟战场,又悄悄退了回来。 这么一看,他在冥界居然还有点儿找不到人练酒。 把适合的人选在脑里晃了一圈,萨若汶甚至开始考虑要不把菲迪亚斯叫回来时,却见哈迪斯刚刚好从远处走过,看着没什么事,他一下反应过来,跑上前拉住人。 他问:“你现在忙吗?” 哈迪斯回过头看他一副期待的模样,自然说:“不。” “那正好,陪我练练酒。”萨若汶高兴了,终于抓到壮丁可不兴奋。 练酒? 哈迪斯心里颇有些疑惑,还没等他说什么,萨若汶就先下手为强,拉起人一溜烟儿跑到他房间去。 说练酒就是练酒,萨若汶一点儿不含糊,一地毯大大小小的酒瓶让哈迪斯看了直皱眉头。 他忍不住问:“你怎么突然想练酒?” “狄俄尼索斯邀请我去参加他的酒宴。” 萨若汶盘腿坐在地上,倒上酒抿了口,伸手给了哈迪斯一杯,带着笑说:“我还不知道我能喝多少呢,到时候去宴会喝醉了多难堪。” 先别说他喝醉了会不会耍酒疯,就说在一堆人里失去意识,萨若汶想想就觉得可怕,衣服被扒了都不知道是谁扒的。 “放开了喝啊,你喝醉了我也有办法治住你的。”萨若汶可大言不惭,明明自己才是那个不知酒量深浅的人。 哈迪斯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酒杯,好笑地接过。 说这么说,但也好久没畅饮美酒,他心里也犯痒,跟着人屈腿坐下,端着酒杯仰头饮下。 略微苦涩的麦酒灼烧喉咙,滚滚而下,倒让人想起不知多久之前,那时战事未消,上一届神王的恐怖统治依旧稳稳压在每个神祇的身上。 但相比于什么反叛与权势,几个幼稚少年神们更在乎的可能是如何掐着战事的空隙,偷摸盗出智慧神的藏酒大快朵颐还不被他人发现。 “喝酒应该去草地上喝的。”他忍不住建议。 “那可不要。”萨若汶一口拒绝了他,也把他从一瞬间的回忆拉到了现实中来,“我不要面子吗?” 他是练酒啊,哈迪斯自己喝不醉,他可不一定,要是在外面醉了他不要面子吗? 萨若汶慢慢抿下半杯麦酒,回味一下就咧嘴道:“苦,苦死了。看来那商队的酒并非用料不好的劣酒,酒本来就这么苦。” “你以前在外面喝过?” “在大地上跟一对商队同行时喝过。”萨若汶强迫自己再喝下几口,依旧被那焦苦的味道从头恶心到尾,难受道,“我当时还以为是人间酿酒的技术不发达,还疑惑那么苦的酒他们怎么喝这么开心。现在看来是我错了,高品质的酒也苦得要命。” 哈迪斯被他这表情逗笑了,“麦酒就是这味道。要不试试葡萄酒?” “不会喝混酒了?”萨若汶有些迟疑。 哈迪斯哄他:“这些度数都不高,混酒没问题。” 虽然还是有点儿将信将疑,但出于对哈迪斯人品上的信任,萨若汶还是拿出一瓶葡萄酒倒上喝了口。 确实,相比苦涩的麦酒,带一点儿回甘的葡萄酒就要好接受太多了。 萨若汶果断换了酒,反正酒神明晃晃地写着是葡萄酒节的欢宴,喝葡萄酒还契合主题呢。 暖光的灯光之下,一人一神便随意地坐在地上对酌起来。 萨若汶准备的酒很多,喝到后面谁也不知道开了哪瓶酒,什么混酒的担忧在喝上头时也自然而然地抛之脑后了。 事实是,萨若汶确实比自己想的要能喝多了,哈迪斯心里帮他数着数,数到了五瓶时就觉得不错了,但接着又数到十多瓶时他便觉得有点问题了。 他观察了下现在比平时好像更沉默的萨若汶,是真没从外表看出有什么异样,对方的脸都没怎么红,拿着酒杯的手无愧于一个琴师的手,稳得仿佛下一秒就能执剑拉弓。 但他还是担忧地叫了对方一下:“萨若汶?” “……?” 萨若汶似乎被他的声音震了下,眼睫扑闪了又扑闪,后知后觉地才反应过来他在叫自己名字,转过头看向他,拖长了声音回答:“嗯——?” “你醉了吗?” 这一卡一卡、转不过弯的样子真让哈迪斯想起曾经见过的魔偶,是有一股可爱劲儿。 “……什么——?”萨若汶大声说,然后歪着头,把耳朵凑近对着他,重复了一遍,“什么——?” “我说,你醉了吗?”哈迪斯配合地俯下身,在他耳边说到。 “嗯?”萨若汶不明白,揉了揉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儿发热的耳朵,重复道,“什么?” “哎,看来是醉了。” 倒是没想到,平时一张嘴能扯到太空再扯到地底的人醉了却是个脑子转不过弯的,哈迪斯感觉颇为有趣。 他忍不住逗起人来,“萨若汶。” “嗯?” “你在想什么?” “什么?” 哈迪斯指了指对方的胸口,“你现在,这里,在想什么?” “心脏。”萨若汶却呆呆地以为他在问这是什么,老老实实地说了名称。 “是在‘想’什么?”哈迪斯很耐心地问。 “唔?” “你的记忆里有什么?” “记忆?……你?”萨若汶眨眨眼,似乎用了老大劲儿才弄明白他在问什么,然后缓慢地说。 哈迪斯挑眉:“我?” “你?”萨若汶稳稳地指着他,“你。” “我怎么?” “你,最后一个。” 最后一个……? 本来想趁机翘出一点儿真心话的哈迪斯问到这话就愣了愣,想了下完全没理解到什么意思,便不由皱眉问:“什么最后一个?” “最后一个,你。” 可萨若汶就真的像卡壳了一般,只会把这几个字翻来覆去地念叨,也说不明白什么“最后一个”,任哈迪斯怎么哄他说其他的都没有什么用,最终只能无奈地听人念咒文一样重复这句不知意义的话。 “哈——”结果,没把哈迪斯念困,萨若汶自己就累了,打了个哈欠还呆呆地望着他,似乎不知道要怎么做。 “你该睡觉了。”哈迪斯顺了顺他有点儿杂乱的头发,“上床去吧。” “床?睡觉?”萨若汶看着他,没精打采地呢喃着。 见他这样子多半也没力气站起来,哈迪斯便放下酒杯,起身把那些喝空的酒瓶扫到一边儿去,再把坐在地上看着他走来走去的人抱了起来。 萨若汶下意识挣扎了一下,被哈迪斯拍了下背又安静了下来,似乎是意识到对方没有危险。 垂头靠着人,萨若汶模模糊糊地觉得有点儿熟悉这种感觉,下意识蹭了蹭靠着的胸脯。 “唔。”很舒服,很喜欢。 他又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给“枕头”一个好评。 被使劲儿蹭了好几下的哈迪斯:“……” 怕把人晃着,他慢慢走到床边把人放在床上,正想退出来,就见萨若汶还抓着自己的衣服不放手。 哈迪斯抽了抽自己的衣服,对他轻声说:“松手,萨若汶。” 却见萨若汶的那双金瞳一直看着他,眼睛都不眨一下。 “想我陪着睡吗?” 知道萨若汶的性子,他要是陪着睡第二天人能吓跑出冥界,哈迪斯只是难得开了个玩笑。 结果就见萨若汶像听懂了一样,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 嗯? 这下轮到哈迪斯惊奇了。 见他没上床,萨若汶还往后挪了挪,空出的那手拍了拍自己挪出来的空间,然后满眼期待地看着他,表情认真地好像再说怎么还不上来啊? 哈迪斯一腿半跪在床上,慢慢伸出手抚上对方微烫的脸,垂眸看着对方似乎嫌热,半眯着眼蹭自己的手,金色的眼里透着微弱的银光。 他一下盖住了那双眼睛,另外一只手迅速扣住对方的双手压在对方一侧。 冥王的表情刷得冷了下来,“你是谁?” 因为眼睛不能视物,萨若汶的金瞳虽然好看,但平时总是没什么神采的。就像一对镶嵌上去的玻璃珠子。 因此,萨若汶的语言、表情和肢体动作总会显得夸张一点,因为他的眼睛不能传递神情,哈迪斯也从不会看他的眼睛去推测他的情绪。 所以他根本不可能“满眼期待地看着”某个人,真是萨若汶自己想让人留下,他靠他那三寸不烂之舌或者直接上手拉着人不让走,哈迪斯还能更信一点儿。 “萨若汶去哪儿了?” 冥王的语气冰冷,如黑雾的冥力在空间里激荡,可以见得,如果手下人不能回答一个他满意的答案,它们就会化为锁链将人捆住。 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一直盯着,哈迪斯自然相信手下的人不是彻底被掉了个包,更有可能是里面被换了个灵魂,鉴于他和萨若汶的奇妙过去,他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天方夜谭。 “萨若汶”被困在床上,被他逼问,却也不显得恐慌,似乎还觉得很不错,露出的嘴角微微上扬。 哈迪斯可没心情跟对方玩儿什么神秘游戏,漆黑冥力化为锁链如毒蛇般窜出,就将要锁住人时,“萨若汶”却好整以暇地开口了。 锁链一下停在半空中,哈迪斯居高临下地审视他,想看他到底要说些什么。 “好久不见啊,哈迪斯。” “萨若汶”用哈迪斯十分熟悉的语气说着他一点儿听不懂的话。 “别急,听句话的耐心都没有吗?”察觉到他的躁动,“萨若汶”轻笑道,“那‘我’跟着你可是遭了老罪了。” 哈迪斯听出这个“我”就是指萨若汶,疑道:“你是谁?” “萨若汶啊。”“萨若汶”似乎觉得这问题还挺好笑,眨了眨眼睛,眼睫毛刮了刮覆盖在上面的手心,“这不是显而易见?” 哈迪斯一下把手缩回来,就露出了底下那双戏谑的眼神,对方果然是故意的。 他表情更臭了,“萨若汶在哪儿?” “在这儿呢。”“萨若汶”对他挑了挑眉。 “你知道我在说谁,别说废话!” “哎呀,好凶,你原来会对‘我’这么凶吗?”“萨若汶”撇嘴,居然还有点儿有点委屈。 冥神漆黑的神力迅速逼近,直抵脖颈,哈迪斯说:“我不介意自己找人。” 灵魂领域,作为冥王的哈迪斯自然有着足够的自信。 “嘶。” “萨若汶”仰起脖子,远离那冷到刺人的冥神之力,终于收起了逗人的心思,叹道:“放心吧,你的人类好得不能再好呢,等着我酒醒就是了。” 哈迪斯仔细打量了下他的神情,确定他没有撒谎,但还是说:“你需要发誓。” “萨若汶”看了他一眼,笑了声就毫不犹豫地说:“我以斯堤克斯之河的名义发誓,我说的一切内容都毫无谎言。” “与欺瞒。”哈迪斯补充。 “与欺瞒。”“萨若汶”微笑补充。 “好。”哈迪斯撤回了冥力,但依旧留下一丝神力捆住他的手,坐在床边看着人,“我会看着他醒来。” “萨若汶”挑了挑眉,“那若‘我’问你,你居然看着我睡了一晚,你该怎么答?” “这不关你事。”哈迪斯毫无反应。 “哎呀,无趣得紧。”“萨若汶”撇撇嘴,瞥到自己被捆起来的手,又朝其努努嘴问,“‘我’要问你这怎么回事,你又该怎么回答?” “与你无关。”哈迪斯冷哼一声。 “哎,‘我’到底怎么受得了你的。”“萨若汶”叹了口气。 如果说这个“萨若汶”与平常的那个有什么相似之处,大概就是在哈迪斯面前嘴巴闲不下来,他又起了个话题道:“说来‘我’怎么喝酒了呀,我记得这东西‘我’可不喜欢。” 这句话倒是暴露了他似乎没有萨若汶的记忆,哈迪斯有意套话便说:“萨若汶要参加狄俄尼索斯的酒宴。” “谁?”谁料“萨若汶”的反应还颇大,却明显带着不赞同,“狄俄尼索斯?哪来的野蛮之神?疯狂自大的家伙!‘我’品味能低到参加这种毫无营养的宴会?你莫不是在污蔑我!” 哈迪斯垂眸说:“我以为你还挺喜欢这种欢宴的热闹。” “你要一直这么肤浅,‘我’会不要你的。”“萨若汶”撇嘴不满,“不要拿狄俄尼索斯的欢宴适合那些醉生梦死之人,和我无关。” 但哈迪斯早就被他开头那句不正经的调戏给攻击到了,后面他说什么都没心思听,他在怀疑自己跟这不着调的货套话真的会有结果吗? 他觉得没有,干脆闭嘴等着萨若汶自己醒来。 这就只留“萨若汶”一人在那儿自言自语几句,见他没反应就无聊地打了几个哈欠,最后还撑着一丝眼皮问哈迪斯: “想听我唱歌吗?” 哈迪斯没回应,但这人的问问明显也只是出于一种礼貌,根本不在意其他人到底回答了什么。 他问完,就自顾自地说:“好的想听是吧,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唱一唱吧。” 随之就清了清嗓子,开始哼起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歌谣。 而不得不说,虽然话很欠揍,但萨若汶的声音自然很好听。 当他开口歌唱时,再急躁的人也会耐下心来,再苛刻的人也会无视他的任何缺陷,尽心陶醉于那与塞壬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歌声之中,无法控制地共情于他所唱诵的任何事物,哪怕是一块石头。 哈迪斯也不例外,即便知道眼前人的灵魂可能不是他想要的那一个,但听见那熟悉的歌声,还是忍不住侧耳倾听。 曲调的节奏很磅礴,犹如一首史诗的开篇,但总有一股悲伤之意挥之不去,仿佛在哀叹故事里的英雄都将奔向的终末结局。 “……一双执起银刃的手被牵进深渊,那胜利的眼后悔着命运的激情。但全当说笑,假使你犹豫着后退,结果又会发生什么呢?” “他并非暴力冷酷的,如傲慢摧毁故土的。而是沉默冷静的,竟有一分你的可怜……”** “可怜……” 唱到最后,“萨若汶”终于像抵御不住睡意似的,声音也开始抖得不行,呢喃着最后两字,闭上眼沉沉睡去。 哈迪斯从悠长的歌声里回过神,观察了对方一会儿,确定对方真的睡过去后,才放下心地吐了口气,倚在床边跟着闭目养神。 第55章 葡萄酒之宴2 再次睁眼时, 神智还未回笼,萨若汶只感觉自己的手腕酸痛、动弹不得,眼睛奇怪地酸涩无比。 怎么回事? 他动了动眼睛, 又飞快眨了几下眼睛, 手先不说,平时这对眼睛都是半点存在感都没有啊, 怎么会让他感觉到酸涩, 仿佛用眼过度一般。 宿醉过后的脑子还有些晕乎,萨若汶动完眼睛才想起探查四周, 结果一扫就发现坐在床沿边闭目垂首的哈迪斯。 萨若汶:“?” 这人不会在这里坐到他醒来吧? 等等还有他的手。 他这才注意到怎么自己的手感觉怪怪的——他的双手被那有点眼熟的黑色锁链捆在一起置于腹间,应该被勒了不短的一段时间了,指间都泛着缺血的白。 “这是什么?” 他的脸还带这些刚醒的发懵, 有点儿没想明白这是个什么情况,而还没等他自己纠结完,这些许动静就吵醒了一旁闭着眼睛养神的哈迪斯。 感受到身边床垫的起伏,萨若汶静止了一下,然后眼睛猛睁,把捆在一起的手举起来,愤愤说:“哈迪斯, 你这是什么意思?” 被质问者居然还一副无辜的样子, 莫名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叫他名字:“萨若汶?” 萨若汶满脸莫名其妙,“叫我干嘛?你先解释你捆我手怎么回事!怎么, 我昨天耍酒疯要把你宫殿拆了?” 不然他可想不出其他理由需要捆住他的手了。 人一开口便是哒哒哒地一顿输出,哈迪斯被这密集的话砸了满脸,这才才意识到了什么,快速伸手将锁链解开来。 萨若汶的双手终于被释放, 这才转动手腕活动着发麻的手,然后就听见哈迪斯问:“你现在感觉好吗?” “除了被你捆得发麻的手,一切都好。”萨若汶说,这么一闹,他宿醉本来有点儿晕的脑子都被搞清醒了。 所以哈迪斯做什么捆他的手啊,萨若汶支起身,倚在床头质问坐在床沿边的人 。 哈迪斯倒是仔仔细细地把他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异常后,才细细跟他说了昨天他醉酒之后发生的事。 “另外一个‘我’?”萨若汶语气里带着不可思议。“你说我醉酒后有另一个灵魂顶替了我,还是个眼睛完好、看得见周围的灵魂?” “他是如此自称的。”哈迪斯点头,“所以你感知神识,有哪里不对吗?” 面对这种情况,他俩都算是有深刻经验了,自然不会像一个初见者样不知从哪里探查。哈迪斯现在还能教萨若汶怎么反噬这些外来的灵魂——前提是真的有的话。 但可惜,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就算他们有充分的经验,萨若汶也没有在自己的神识内感觉到任何不对劲,唯一可以算得上异常的可能就是他觉得那股与自己灵魂绑定的力量有些兴奋。 “兴奋?”哈迪斯沉吟。 “嗯?大概可以这么说,就感觉它有些亢奋——当然如果它能用情绪来形容状态的话。就像是发现了新东西一样,非常激动?”萨若汶仔细感觉着,不确定地说道。 “倒是有点像神力增长时的感觉。” “不,没有增长的感觉。如果可以量化,我能感觉到它依旧是那么多,就单纯是感觉上,它有点儿兴奋。” 萨若汶抬起自己的手,通过力量的视野透过皮肉,他能“看见”其中被一层银色包裹的灵魂一角,平时那层银色就如死水一般静止,只有他想要调动时才会穿透他的皮肤流出。 但现在,这些银色就如水银一般迅速在他体内流动着,他看了一会儿也没有找出它们流动的方向与规律。 “那倒奇怪。” 哈迪斯也没遇到过类似的情况,不过他一直都觉得不管是萨若汶本身的存在,还是他体内那股仿佛共生般的力量都十分特别。 身无神力,却会许多神通。 身无神血,却能长生不老。 最开始,哈迪斯还曾担心过换到人类身躯的萨若汶终会老去,如很多人类一样在病痛里死一遍,但这么些年看下来,连迟钝的塔纳托斯都能发现萨若汶仿佛定格一般定在了初见的时刻。 虽然不知道萨若汶到底是变化过程十分漫长,还是跟神祇一样确实永恒不变,但目前看来他就是长生不老的。 哈迪斯有感知,萨若汶离正常的老病死应该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正如他的祝福,对方还可以活很久很久。 而初步就可以猜到,这些超脱自然的奇妙之处,与萨若汶体内那仿佛与生俱来的力量有分不开的关系。 反正哪怕是一界之主的哈迪斯,都还没有见过第二个与萨若汶类似的体质呢。 “算了,现在也研究不出来什么,就先放一段时间吧。”萨若汶打了个哈欠,懒懒地说,“反正听你的描述,我感觉那个‘我’也不像有恶意的样子,那就等下一次那个‘我’再次出现,我们再研究方法也不迟。” “好。” 哈迪斯点头,这情况也让他想到他们最初的时候,不由说:“当年我也不是一次性就找到抓住你的法子的。” “啊,你还说这个。” 这一句直接让萨若汶回想起他们初见时的不愉快,那时候他真的是被哈迪斯吓得不轻啊,满脑子都是对方一怒之下把自己杀掉怎么办。 哪能想到现在……萨若汶看了眼现在他和哈迪斯的样子,心想,哪能想到现在他俩居然能处到喝完酒躺一张床的地步? 要是时间倒过去跟那时候的他说,萨若汶估计,过去的他会觉得自己在未来果然被冥界这鬼哭狼嚎、终日不见天日的鬼环境给逼疯了。 想到这场景,萨若汶笑了声,问了个他一直好奇的问题:“所以,当年你在你的神识空间,第一次看见我时,到底怎么想我的?” 哈迪斯听了这问题,半眯起眼回忆起那时候的情景,思考了下才缓缓说道:“很符合我想象的人。” “什么?”萨若汶没听懂。 “我说你很符合我对你的想象。”说到后面,哈迪斯移开眼,小声道,“只是没想到,胆子太小了。” “哈!说谁胆子小呢?你知道你那时候有多吓人吗?” 耳朵尖的萨若汶自然听清楚对方最后在嘀咕什么,不满控诉,“我本来就人生地不熟的,那时候又讨厌死冥界的阴暗冷清了,你还这么吓我,谁来不是那副样子。” 最关键的是,那时候他完全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啊。萨若汶很清楚,那时候的自己在这些神祇眼里可能还没有一只鸡能打,这些冥神是真的有能力将他的灵魂消灭殆尽。 这种情况下,萨若汶觉得自己还没崩溃已经算是心态好的了。 哈迪斯条件反射地道:“对不起。” 果然,这一下就把萨若汶肚子里还堆着的一大箩筐话就堵回去了,巧言如簧的人类哼了声,自觉宽容大方地闭上了嘴。 之后的一段时间,哈迪斯时刻关注着萨若汶的情况,时不时就把人带到身边。 但萨若汶体内那个“我”却再也没出现过,冥界一切如常,显得那短暂的一次醉酒就像是哈迪斯的幻想。 萨若汶琢磨着,猜测那个“萨若汶”可能就是要等他醉酒后才能出现,就是不知道到底是酒精的刺激还是需要他无意识的昏迷。 但后者的可能性明显不大,毕竟他还保持着人类的习惯,时不时就去睡一觉补充精力,但不管是判官所、爱丽舍还是冥王宫,都从来没有过关于他梦游的说法。 不过,还没等他有机会再做一次测验,引发一堆事件的源头——狄俄尼索斯的狂欢宴,就不知不觉临近了。 · 阳光从斜上方倾泻而下,仍站在甬道上方的人抬手挡在眼前,半虚起自己的眼睛。 “萨若汶!” 比起初见之时要硬朗许多的青年站了过来,挡住了后方的太阳,背光的脸充满笑颜,朝下伸出手,“快上来!” “俄尔普斯。”萨若汶握住他的手,借力跨过地狱之门,稳稳落在绿地之上。 他闭起眼,明显在冥界呆久了,如今还有点儿不适应大地的炽烈阳光。 他看向俄尔普斯,抬手比了比,还有点惊讶,“我的错觉吗?感觉你长高了不少?” “哈哈,是吧!”俄尔普斯就等着他这句话呢,贴近他仔仔细细比了比两人的身高,“果然,我比你高了!” 要知道,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俄尔普斯还是个少年的模样,身高踮起脚尖也不过萨若汶的鼻尖,但现在萨若汶看,对方明显已经成年的模样了,居然还比他要那么一点儿。 “你们的成长真的没什么规律。”一转眼居然被超过身高,萨若汶到底有些不高兴,“怎么一下子窜这么高。” “嘿嘿,多嗮太阳?”俄尔普斯叉着腰笑得萨若汶想打他。 他之前游历时可因为那副少年模样受了不少人轻视呢,现在终于翻盘了,他自然得意不已。 “算了,不说这个。”萨若汶摇摇头,“走吧,我可不想去趟宴会还迟到。” “这个倒是。说实话,本来我都没抱希望你回来的,还跟狄俄尼索斯说邀请了你也不一定来的,没想到你真来了!” 这话说得奇怪,萨若汶琢磨了下反应了过来,瞬间倒眉怒视他,“我就说无缘无故那酒神怎么想起了我,原来是你撺掇的是吧!” 他算是知道怎么邀请函后面就跟着俄尔普斯的信了,说什么担心他不来参加,这家伙是生怕他不来还特地来封信激将他是吧? “哎呀。”俄尔普斯捂住嘴,恼火自己怎么一下子说漏嘴了,连忙求饶道,“我不是我没有!” 这幅样子说出去谁信他没有,萨若汶嘴角抽了抽,他深呼吸口气,问对方:“所以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跟狄俄尼索斯混到一块儿去了?” 俄尔普斯却偷摸着观察他的脸色,确定他没有气到转头就走,这才低声解释说:“最开始是他来找我,他说倾慕我的琴艺,想要我为他的宴会弹奏,然后我就答应了。” “……我不是建议你去拜拜各路智慧神吗?你没去?” “我去啦!然后雅典娜觉得莫名其妙,普罗米修斯笑了我几下,宙斯我没敢去……” 萨若汶:“……” 他突然有一种生气不知道往哪处发的无力感。 算了,这种治好了也会流口水的。 他无奈,“不说这个了,那你怎么又想到邀请我的?” “狄俄尼索斯想要合奏。”俄尔普斯说,“我觉得只有你能跟上我的节奏。” “?所以我不仅要参加,还要跟你在那狂欢宴上合奏?!”萨若汶笑得吓人,有一种想用琴弦勒点儿什么东西的冲动。 俄尔普斯摸了摸自己脖子,突然觉得有些发凉,他小心翼翼地说:“呃,大概,也许,是的?” “我突然想起我判官那儿还堆了不少乎儿要做。”萨若汶呵呵,转身就走。 “哎!萨若汶,不要啊!”俄尔普斯连忙往前一扑,抱住他大腿,“只是宴会开场时合奏一会儿,你随便弹都可以。很简单的,放心,不会耽误我们享受宴会的时间的!” 萨若汶拔了拔腿,居然没拔动,转头一看俄尔普斯这家伙居然让那些草木根枝抓住他,他又牢牢扒着他腿,难怪没拔动。 萨若汶:“……” “放手。”他冷冷道。 “不放!”俄尔普斯这时候就很有志气了,疯狂摇头。 “放手。”萨若汶伸出手。 “不放!!”俄尔普斯以为他要打自己,闭上眼依旧摇头。 “放手!”萨若汶抽出自己的琴弦,银丝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光。 “不放!!!”俄尔普斯咬牙坚持。 萨若汶眉头一跳,正想下手,就感觉身体一轻,脚下坚实的土地一下变软,他差点没站稳。 “?” 他看向四周,就发现自己转眼间居然离地面而去,周围云雾缭绕。 俄尔普斯瞬间松了口气,松开手往后一倒,倒在他们站立的云层之上。 一个孩童模样的神祇突然从萨若汶背后冒出,看着他们笑嘻嘻道:“哈!坐稳了哟!西风要开吹啦!!!” “目的地是,狄俄尼索斯的欢宴场——” 是西风之神仄费罗斯! 萨若汶看向俄尔普斯,就见对方一脸心虚地朝他笑笑。 这货就是在拖延时间! 但还没等他怒骂什么,随着仄费罗斯的话音刚落,刚刚还稳停原地的云朵便猛地向前窜去! 不知从哪里来的狂风推着他们,萨若汶只感觉被自己五脏六腑都还停留原地,人就飞出了老远。 他猛地蹲下身,伸手护着自己的头,恶狠狠地瞪了俄尔普斯一眼,咬牙切齿地说:“你等着。” 俄尔普斯讪讪一笑,背后冷汗直冒。 · 西风直送,自然慢不到哪里去,几乎只几个呼吸间,他们就来到了一处海滨之地,远远就能看见一群人围绕一人聚集在一起,周围几乎算得上是随意地摆放着一箱箱的美酒与面包。 “阿哈——”西风之神的声音带着独特的回声,听得人耳朵嗡嗡的,“我们到啦!” 云朵如迫降般毫无预兆地直接降落,直降直下差点让人把胃给吐出来,而等萨若汶两人下了云,西风神眨眼间便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串稀薄的云迹让人知道他刚刚一飞而过。 萨若汶脚步有点虚地捂着头,心有余悸道:“到底是谁在造谣西风神的脾气温和……” 乌拉诺斯的云车都没有他会飙吧。 “咳咳,除了有点不顾乘客死活外,西风神确实是□□里脾气最好的,至少不会半途把你丢下去。” 俄尔普斯理了理自己被吹乱的头发,游历途中,搭过□□云车的他对这方面很有心得。 他这副颇有故事的模样,让萨若汶忍不住对他侧目。 不对,但这也不意味他会忘记俄尔普斯干了什么缺德事,萨若汶想起正事,捏着对方的肩阴险道:“俄尔普斯,宴会之后你最好给我留下来。” “能不打脸吗!”闻言俄尔普斯就捂着头大叫,似乎已经认了命。 “呵呵,你靠脸吃饭吗?”萨若汶嗤笑一句,朝宴会场走去,打定主意就朝他脸打。 俄尔普斯心灰意冷,哭丧着脸跟了上去。 · “一——二——三——” “让我们欢迎两位大乐师!” “哦耶!” 香甜的葡萄酒从四面八方扑过来,萨若汶应激一般竖起屏障阻挡那些鲜红的酒液,但俄尔普斯就没这么好运了,红色的衣袍一下被泼得深一块浅一块,刚打理好的发型也被淋得正巧,瞬间毁于一地。 一头酒红色卷毛的青年以谁也反应不过来的速度朝他俩扑过来,大手一张将两人牢牢拥在怀中,然后转着圈兴奋道:“欢迎两位!!!” 浓烈的酒香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屏障能抵住酒液,却扛不住一个神的用力拥抱,身侧俄尔普斯沾满酒液的衣服蹭上他,萨若汶伸出脑袋试图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结果空气里都似乎飘着带着酒精的香气,让人无处可躲。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萨若汶大喊道:“好好好!快放手!要勒死了!” “哈哈哈!”酒红卷发青年,不用猜也知道是狄俄尼索斯大笑着放开两人,就像萨若汶说了个极其可笑的笑话一般。 “狄俄尼索斯……我说了这一环不用做的……”俄尔普斯晃晃脑袋,张开自手展示自己一片狼藉的衣服,“你看我这样还怎么弹琴?” “担心这点作什么?我自然为你们准备了换洗的衣物。” 酒神折手捂住自己胸膛,“挚友,怎么能去掉这一点!这可是我对你们的热烈欢迎,是整场宴会最热闹的时刻!” “诸位!你们说我说得对不对!” 他双手一挥,转头对人群呼唤道,便得来一群震天的欢呼声。 “根据欢呼结果,正应如此!” 狄俄尼索斯大笑道。 萨若汶:“……” 他似笑非笑地看向俄尔普斯,表情像是说:“这就是你说的很简单?” 俄尔普斯擦了擦自己头上的葡萄酒:“应该,也许,很简单吧……” 第56章 葡萄酒之宴3 当酒神的藤杖敲响地面第一下, 香甜可口的瓜果就从地下生出。敲响地面第二下,丝绒般的美酒就从天倾下。敲响地面第三下,狂欢的呼声便从每个人的心口破出。 人群面红耳赤地高举酒杯, 随着激昂的乐声放浪形骸, 几乎转眼间,沾染污渍的轻薄布料满天乱飞, 酒的红与肉的白便成了宴会里唯二吸引人的色彩。 毒蛇扭曲交织, 山羊被开膛破腹,明亮的火焰倒影出狂舞的人群, 癫狂的神明挥舞藤杖,将宴会再度引向高潮。 “…………” 萨若汶放下克罗塔拉*,甩了甩手, 转头看俄尔普斯那货似乎还真喜欢这氛围,吹双簧笛居然吹得还很投入,就干脆抛下他走了出去。 这群已经沉溺于狂欢的人们在意不到音乐的变化,自然更无暇注意到一个乐手的离去。 推开几个喝得神志不清往他身上倒或者直接来扒他的醉人,萨若汶拢紧衣服,闭着眼快步绕过这满场几乎没几个还穿着齐整的人群,直直走出会场, 他才彻底松了口气。 得亏现在没有冬天, 这群人这么边喝边脱,醉了倒地就睡,第二天酒醒了不用担心冻死在路边。 海风吹过, 萨若汶活动了下手指,往后看了看依旧狂欢的人群,决定就在这儿等着宴会结束把俄尔普斯揪出来打一顿就回去。 这么想着,他席地坐在沙滩之上, 支着头遥望着远处沉沉的日落。 突然有什么东西落在肩头,萨若汶往旁一躲,伸手挡在身前,侧身看去,就见一个身着白袍的金发神祇弯下腰,手里还拿着披肩,似乎是想给他披上的样子,见他看过来,便对他粲然一笑。 ……是宙斯。 萨若汶愣住了。 而宙斯这边见他发现了自己,便十分自然地坐在了他身边,笑道:“本来只是想来看看狄俄尼索斯的,但没想到会遇到你,看来连命运也不忍我们终身不见对方一面。” “……什么?”萨若汶皱眉听不懂他这莫名其妙久别重逢的话哪里来的。 “忘了吗?”宙斯半垂下眸子,“当年在冥界甬道,你当时抚琴安抚刻尔伯洛斯,我在旁为你的琴声所吸引啊。” 萨若汶这才想起来了,然后生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没有搭话。 但时刻关注着对方的宙斯怎么能看不懂他的表情,自然明白对方已经回忆起初遇的场景,便继续说道: “这些年一直听闻你的传说,我便知道我当时的第一印象没有错,你必然是同时被吝啬的阿芙洛狄忒与我愚钝的儿子阿波罗同时赐福的人。” 萨若汶:“…………” “可惜我兄长也太霸道无礼,竟然让生机桎梏于腐土之中,让美丽遗落到冥河之畔。实在毫无审美能力可言。” 萨若汶:“……………………” “倒是向来冷酷无情的摩伊莱们,居然舍得让你出现在……” “停。”萨若汶再往离宙斯的远一点儿的方向挪了挪,然后伸手阻止他说话,问道:“所以,神王陛下说这么多,到底找我什么事?” “若无事不能来瞻仰你的容颜?当你在宴会上奏响第一声时,我便知道你是我曾思念过的故人身姿。” 那你应该去看哈迪斯,那时候他用的还是哈迪斯的身体—— 萨若汶挑挑眉,垂眸哼笑一声,“那我还真荣幸,未曾想我一个身无神血的冥府判官,能在日理万机的神王心中留下一寸之地。” 宙斯笑,“那自然不仅仅是一寸之地,在我心里,能担起公正无私的判官之责,已然是拥有神的品质的至贤之人。” “那真是过于抬举。”萨若汶笑着摇头,但谈及职责,他便似乎想起了什么,笑容渐渐落下,露出淡淡的忧愁之色。 “又是什么不幸让哀色出现在你本该永远快乐的容颜之上?”宙斯见此,连忙关切道。 “……”萨若汶听此,一下把自己泄露的情绪收了起来,故作正常说,“没什么,感谢神王的关怀,但没什么的。” 说是这么说,但宙斯直起身便能看见他藏在身后微抖的手,一看就不是没什么事的样子。 但他先不谈及这问题,随口说起一些趣事还有他的一些过去,聊了几句,便注意到年轻的诗人似乎对后者更有兴趣,就笑着把话题朝这个方向引。 谈及他的光辉过去,自然不能跳过推翻克洛罗斯的残暴统治,而说起这场惊天动地的大战,自然不能省了他助战的兄弟姐妹们。 而宙斯很敏锐地发现,提到哈迪斯,年轻的诗人总会轻轻皱一下眉,但脸依旧笑着,看起来就像是常惯的动作形成的肌肉记忆一般。 宙斯回忆刚刚他提及哈迪斯对对方的禁锢,对方也沉默得最久,便明白这下找到了刚才问题的关键点了。 毫不违和地将聊天内容引到这方面上,他状若无意间问起了萨若汶和哈迪斯的相处怎么样。 果然,说到这点,刚刚还笑着回他话的年轻诗人就像突然崩掉了琴弦一般,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然后尴尬地想要聊点别的。 不过宙斯想要的就是这个,哪能让他轻易转移话题? 他柔和了语气,暗暗地哄着人,终于把诗人并不牢固的嘴给撬开了。 萨若汶闭上眼,似乎终于在宙斯的语温声细语的包围下破罐子破摔了,不顾对冥王的害怕,诉起了苦来。 他颤抖着声音告诉宙斯,判官之位就是哈迪斯绑住他的锁链。他本来就只喜爱在温暖光明的大地上弹弹音乐、写写诗歌,但哈迪斯却偏偏让他管这管那,根本就不想要他离开冥界。 连他这次出来都是偷偷跑出来的,跑出来之前还被发现了,被他时刻盯着,满足了他太多需求才逃了出来。 不然他怎么弹了一会儿伴奏便匆匆离开宴会?他根本没力气参与人群的狂欢了。 宙斯听了自然为他愤愤不平,说他一直以为自己兄长虽然脾气不受欢迎,但应该还算是个正直公正的神祇,却未曾想到,对方私下居然如此放纵自己的私欲。 萨若汶疑惑道:“神王陛下难道不是如此?” 正义愤填膺举起手细数冥王罪行的宙斯瞬间一僵,但还好,天真的诗人估计只是随意一说,转眼间便自己找补起来,说顶着神山上神后的压力都还能跑来看望自己可怜的人类情人之孩子,神王也真算是有情有义之神。 尽管这找补给宙斯怎么听都觉得奇怪,但看对方真挚感动的表情,他也就只好勉为其难地认了这句夸奖,笑道自然如此,他也许有情人无数,但对待每一个人,他都是真心流露,亦绝不会辜负每一位情人的需求,让他们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年轻的盲诗人瞬间露出向往的表情,但一瞬间又在犹豫什么,暗自纠结了起来。 “在纠结什么?” 宙斯伸手想要揽过人,但萨若汶恰巧伸出右手按着额角,一副头疼的模样,恰恰好打断了他欲伸的手,宙斯便只好作废,等着下一个时机。 “我讨厌这判官之位,我不想再听到那些灵魂的哭诉了,神王陛下,你可知道,昨天我还被一个刚死的老妇人骂了一顿。” “她骂你做什么?” “哦,我长得有点像她年轻时出轨的丈夫,她杀死了他。” 宙斯皱起眉刚想说什么,就见萨若汶捂住脸,带着哭声诉说:“不管什么人,让我摆脱这个令人伤神的职位就好了。但那狠心的冥王总以冥神太忙而拒绝我离开——” “我想我有办法。” 美人垂泪,谁能拒绝?宙斯这下找准机会正面搂过人的肩,将人带到怀里。 年轻的诗人闻言激动地露出那双被眼泪洗刷得锃亮的金瞳,右手攀上他的肩,“宙斯,你真的有方法吗?” 说到一半,他蹙起眉,有些悲观地偏过头垂眸叹道:“可冥王……” “我为众神之王,难道还要在这种问题上受我兄长制约?”宙斯仰起头对他没有说出的担忧感到不屑,他伸手指向远处,还在宴会中心跳舞的狄俄尼索斯,对萨若汶说: “我有两个孩子,正是狄俄尼索斯的表兄弟们——米诺斯和拉达曼迪斯,我记得他们这几日都将去往冥界,他们都曾是人类的王者,有资格成为冥府的判官。” “您的子嗣,不会引起冥王的忌惮吗?”萨若汶担忧地说。 “冥界不可能保持这么封闭,他们必须要和我们有所联系,米诺斯和拉达曼迪斯是他们能抓住的最后机会。” 宙斯说:“我自会说服我那顽固不化的兄长,为了他心爱的冥界,自然也为了你的自由。” “……”但萨若汶却沉默,似乎冥王给他留下的阴影太过深重,哪怕宙斯说得再天花乱坠,他都只是保持一副担忧的模样,甚至还隐隐推开宙斯靠近的身体,最终宙斯没法子了,问他到底还想要什么。 “你发誓!”萨若汶抬头说,“你朝斯缇可斯发誓!” 原来是这个……宙斯挑挑眉,心里一下松了口气,心说这位萨若汶到底是个追求浪漫的乐师,年龄看着也不大,平时估计就是哈迪斯宠着哄着,养出一副骄纵的性格。 不过也怪不得之前人跑出来惹了一堆乱子,他那位寡情少欲的兄长还是屁颠屁颠追过来把人带了回去好生养着,这样带一点烈性的性格确实有趣。 就是人还是蠢了一点,不过不这样当初也不会被一群泰坦带着跑了,宙斯笑了笑说:“好,我自然发誓。” 不远处的宴会场上突然爆发了一场欢呼,不知道是宴会主人狄俄尼索斯又说了什么振奋人心的话,还是又闹出了什么疯狂之事。 但这与坐在海边相拥的两人都毫无关系,金发的神王笑得宠溺,白发的人类愁容里带着期待。 “我向斯缇可斯发誓,我会说服我那固执的兄长,让我那将死的孩子米诺斯和拉达曼迪斯,成为冥界判官——” 以半落水下的太阳做背景,以欢呼声作伴奏,刚才还忧伤的诗人突然一展笑颜,速度之快让人怀疑这才是他本来的表情。 “嗤——” 尖刃朝下,如刺入一块蛋糕般刺入传说中刀枪不入的神躯,人类在下的左手上,无数银丝凝聚成的银刃在太阳的余晖里闪得晃眼。 “宴会结束了。” 他轻轻一推,就把已然闭上眼睛的神王推倒在地。 赤红的神血从银刃上落下,萨若汶凑近观察了一会儿,觉得除了表面泛着若隐若现的金光外,和人血没多大不同。 擦了擦刀刃,萨若汶掸走衣角的沙砾,仔细注意没有沾上血迹,便站起身来,跨过昏睡在地的神王,朝宴会场走去。 “得去找找俄尔普斯,希望这人没给我偷摸跑了。” 萨若汶啧了声,有点后悔和宙斯浪费太多时间了,要是让俄尔普斯跑了,他高低得折返过去再捅一下。 这一趟顺带也能测试下,他捅的那一刀能让一界之主昏睡多久。 上一次是借命运女神的剪刀才让哈迪斯陷入沉睡的,而且那时他忙着跑出冥界,确实没什么心思去打探哈迪斯到底睡了多久。 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可惜。 神无法杀死,所以角神被泰坦撕裂还能留下个神心转世成狄俄尼索斯。就算是选择自杀的伊阿珀托斯,直到现在也没能死得彻底,那颗藏在他儿子眼睛里的神格要彻底消散,需要的时间之长可以说是个人类难以想象的数字。 只是也许对本就永恒的神来说,终会逝去这个事实本就太难以接受。 ——不能一刀捅死宙斯确实是有些可惜的。 萨若汶走回宴会场,没一会儿就敏锐地抓住了正打算开溜的俄尔普斯。 一下被人逮住了,俄尔普斯僵硬着转身,对着萨若汶哈哈笑了几声,瞪大眼夸张地道:“啊,萨若汶!你怎么在这里?这可真巧啊,我正要找你呢——” 萨若汶哼笑道:“如果你说的找我是这副鬼鬼祟祟地往外面跑的模样,那我还是不敢恭维。” 自认理亏的俄尔普斯捂住头,哭兮兮地哀求,“真的不能不打脸吗——” “呵。”萨若汶看他一脸幼稚地讨价还价,心说这人能活这么大真的全靠神躯抗造。 他嫌弃地摇摇头,“瞧你这样,谁跟你说我是来打你的?” “哎?”俄尔普斯闻言,诧异地看向他。 “托你的福,小小报了个仇,心情大好,就赦免你吧。”萨若汶晃晃手指,说着俄尔普斯听不懂的话往前走。 虽然听不懂,但俄尔普斯还是明白了萨若汶放过他的意思——不管因为什么,总之是个好消息,他兴奋地跑上前,“那我们现在回去?你要回冥界是不是?我送你啊。” “当然的事。”萨若汶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打了个响指,转头对他笑道,“对了,俄尔普斯,我记得人间有一批追随你的信众?”** 俄尔普斯摸摸下巴想了想:“好像是有一批喜欢我诗歌的人?” “哈,那他们之中,应当不乏精于文诗之人吧。” “那当然。” “那就好啊,我这里正好听来一道传闻,给了我一个绝对从未有人创作过的绝妙灵感。” “哎?是什么?”他说得玄乎,俄尔普斯都起了兴趣。 “呵呵,那可是关于我们伟、大、至、高的宙斯神的绝妙消息呢。”萨若汶微笑道,“绝对精彩至极。” · 最近有一条消息以席卷的姿态传遍了三界。 就是宙斯到处沾花惹草终于踢到硬板了!!! 什么?你说赫拉把神捡回去复盘时发现案发时,附近好像有宙斯亲生儿子狄俄尼索斯在办宴会,怎么没有发现啊? 有好事神去找了狄俄尼索斯,对方喝得舌头都大了,表示什么东西?宴会那天宙斯不是还在跟赫拉那边吵架吗?怎么可能到他宴会上来啊!简直胡扯,肯定是之后发生的。 那这事儿发生在海滨地带,海王波塞冬总不可能半点儿没瞧见吧? 好事神又跑去了海界找天天沉溺于自己的艺术(指各种海怪)的波塞冬,波塞冬更是莫名其妙,都说了宙斯是沾花惹草时遭的殃,那他没事盯人找情人干嘛,他又不是变态! 好事神看了看波塞冬身后的一大堆几乎没一个人形的儿女,擦擦冷汗又退了出来。 那总要吃上完整的瓜是吧,现在另一位当事人还没找到多让人难受。 而天界和海界有哪些神大家都熟得要死,能勾起宙斯的猎艳之心还能反杀对方就那几个,一看时间纷纷对不上,就知道不是了,所以好事神就跑到最神秘的冥界打听最近有没有冥神出入冥界,试图看看是不是哪个冥神干出这如此残暴之事的神,简直为民除害、大快人心! 可惜,能找到的冥神们齐齐摇头,纷纷说道:不知道啊母神没说啊冥王没提啊我们怎么知道,你也知道冥界大神多嘛,谁知道会不会是哪个睡了多少年的远古神突然醒了没事干出去走走,然后就碰上宙斯了啊。 那这种远古大神的事他们从哪儿去知道啊,要真是冥神干得,那怪就怪这宙斯倒霉吧。 好事神琢磨又琢磨,觉得他们说了一堆有用的废话。 但听说宙斯被捡回神山,到现在还没醒——有神因此怀疑是睡神修普诺斯暗下毒手,然后火速被修普诺斯对着斯缇可斯河发誓的狠行为给辟谣了。 总之宙斯还没醒,除了当事人真没人知道怎么回事,不过嘛,醒了他们估计也撬不开神王的嘴说对方是谁——拜托!被捅了一刀然后丢到野外躺尸了好几天谁不丢脸,案发现场的第一发现者某海仙女还偷偷透露,感觉伤口还伤到了那里…… 啊哈! 好事神大笑几声,然后根据到处跑收集到的信息得出了自己的答案,趁宙斯还没醒大力传播: 估计就是某个一直窝在冥界睡觉的古神突然醒了,一看神王居然换代了,有点儿新奇,当然主要是无聊,就跑到大地上来逛逛,然后被狄俄尼索斯的狂欢宴吸引了目光,跑去参加,结果就遇到了背着赫拉偷摸来看儿子的宙斯,然后! 就是大家喜闻乐见的事了,宙斯见到冥神,一看是个不认识的新鲜口味,自然色心大发,上前调戏,而久不知事的冥神自然没认出这人是当代神王,一看是个不知道晚了他多少代的神祇,一下被冒犯到了,就怒从心生,把宙斯暴打了一顿!然后诅咒他长眠不醒丢尸走了! 如此有条理、有波折,甚至还紧联时事(指狄俄尼索斯引起的宙斯赫拉大战)的故事,众神纷纷说信了信了绝对就是这样。 好事神在三界走得这一通,也把这故事带到了三界去,这下,就算是在塔尔塔洛斯当囚犯的克洛罗斯都听了一耳朵,大笑这逆子还有今天简直是当世报应! 于是传到赫拉耳边,她得知宙斯闹出这一遭居然还是因为这货要去偷偷看狄俄尼索斯,瞬间气得甩下权杖,呵退了本来召来看神王情况的阿斯克勒庇俄斯。*** 她瞪了床上依旧沉睡的宙斯一眼,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宫殿。 反正神也死不了,睡久一点也大差不差,她还管个屁,回母神那里玩儿几天消消火气多安逸! 对于如此盛世,深藏功与名的不和女神捂嘴一笑,扇动蝠翼悄然飞过神山,来到了人间。 “写得可真不错啊。”她降落到一个人类的窗前,无形地拍拍他的肩,夸赞着人类笔下的诗文传说。 “难怪连口味刁钻的涅墨西斯都让我来看看,这故事编得如此动人,自然当与三界诸神共赏。” 当了一回好事神的不和女神搓搓手,想到待宙斯醒来,可能会爆发的各种争吵就感到兴奋。 “真不知道捅了宙斯的那位到底是哪位大神,不露山不露水的,但却这么快让一个人类编出了传说。” 女神思考了一会儿,没想出个所以然,甩甩头说:“哎,管他的,总之给我提供了挑起纷争的借口就是大善神啦——” 宽大的蝠翼扇动,拂过人类的桌前的石板,正在构思的人类似有所觉,向窗前看去,但什么都没看见,便疑惑地收回了目光。 如果有一天你被自己崇拜的对象委托任务,你会做什么?人类打了个哈欠,眼下连续几天未曾合眼的青黑正回答了这问题。 虽然俄尔普斯大人给他的故事有点奇怪,但无所谓了,他的能力居然能被俄尔普斯大人看上就是莫大的荣幸了!还挑剔什么创作题材? 灵感喷发,熬了几个大夜自认是为信仰狂写的人类自然不知道,他的诗文引来的不是缪斯的赞美,而是不和女神的狂欢—— 第57章 余波 在听到愈演愈烈不知道第几版的传言后, 哈迪斯在爱丽舍的庭院里找到了大家都在找的另一位当事人。 外面闹得轰轰烈烈,里面萨若汶正躺着无聊用银丝画画,注意到他的到来, 闭着眼的人类还转头, 对他悠闲地点了点头。 “外面的传闻开始说宙斯被一刀捅废了。” “真废了?” “谣言。” “切——” 刚支楞起来的萨若汶又躺下去了,“那我下次还是下手狠点儿吧。” “你还想要下次。”哈迪斯做到他身边, 使劲儿敲了敲他额头。 “疼。”萨若汶捂着头, 银丝卷起的画笔落在了地上,他往旁边滚了一圈躲过对方的手, 哼哼道,“怎么没有下次。” “宙斯是最惜命的。”哈迪斯说,“你有能力威胁他, 他就会想方设法除掉你。” “我惹过的神还不多吗?你觉得我敢这么做是会怕吗?”萨若汶撇嘴。 “你当然不怕。”哈迪斯看着他在躺椅上毫无形象地翻滚,心想这说出去谁能想到这人能出去玩一趟就捅“死”个神王。 他按住人,说的话直戳人心脏,“但你现在根本打不过宙斯,能刺到人也是偷袭吧。”* 萨若汶被一下戳到痛脚,向下把脸埋在臂弯间,不服气, “你怎么不觉得我是正面偷袭!” 那不还是偷袭。 相处这么久, 哈迪斯还能不知道萨若汶的性子?这人抬个手他都知道是要吃的还是喝得,更别说其他。 “如果你真能打过,你就会让别人直接传你名字了。” 要说外面轰轰烈烈的传言和萨若汶没有半点关系, 哈迪斯是半个标点符号都不信的。 仔细去打探一下流言怎么起来的,这漏洞百出但又莫名其妙还怪有逻辑的过程,让哈迪斯一眼看出萨若汶的手笔。 俄尔普斯那个傻白甜傻傻信了他说得鬼话真找人写了故事,复仇女神和不和女神这俩爱找乐子的姐妹花莫名其妙地掺合进这种奇怪事件, 几乎不会让任何神感到意外——都说了传言里另一个当事人来自冥界,这俩关注到完全不意外嘛。 至于俄尔普斯和那个写故事的人类,两个还想把事情炒大的女神自然会保下快乐之源的。 最关键的是宙斯到现在都还没醒,给了他们太多时间模糊视听了,也是看宙斯那昏睡状态,哈迪斯猜都不用猜就知道另一个当事人的身份。 但说回来,实际上,绕这么一大圈子搞这一出,也不太符合萨若汶的性格啊,他应该是那种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大仇得报的人啊。 那这么“低调”,以一个冥神身份混淆视听只有一个可能了——萨若汶发现自己可能、应该、确实正面打不过宙斯。 为了自己以后还能跑去大地上,还是尽量“低调”一点比较好,给宙斯一个小小的台阶下,毕竟被一个古老冥神反杀和被一个连神血都没有的人类反杀,还是前者听着好听一点……吧? 想想外面有鼻子有脸的“宙斯不行了”版本传言,哈迪斯嘲笑地想,是萨若汶的脑回路能想到的“好听一点”。 宙斯生性好面子,醒来后自然不会在这种流言盛行的时候自己挑明是谁攻击了他。 “等着我迟早跟你们这些天生神拼了。”萨若汶大喊一声,被哈迪斯说的话气到了。 “你多锻炼一下,也不是没有可能。”哈迪斯看他有点崩溃,无奈安慰道,“宙斯的剑术不行。” 这是真话,哈迪斯认为萨若汶是有潜力将正经武力练起来的,他的身体强度可以支持,但就是对萨若汶自己来说,锻炼身体跟要他命没什么区别。 “你不能强求一个法师去做剑士。”萨若汶嘟嘟囔囔着,拒绝了这不合理的期望。 不过正好对方主动来找他了,他便支起身来,对哈迪斯说:“对了,我找了两个还不错的人,可以接替我的判官之位,我要辞职。” “谁?” “米诺斯和拉达曼迪斯。” “宙斯之子?” “嗯哼。”萨若汶头枕着手臂,“不过两人都是公正不阿的人,这身份对他们没有影响。” “我考察一下,合适就可以。” “那我能辞职了?”萨若汶喜笑颜开,正想大呼圣明,结果哈迪斯就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哈迪斯无情地说:“你还需要统管他们一段时间。” 萨若汶瞬间垮了脸,“判官哪里有他们在人间当祭司和国王难啊,我觉得该给他们多点信任,用人不疑嘛!” “你就是想偷懒。”哈迪斯忍不住揪他脸,“至少要带着人上手。” 当初萨若汶刚上任的时候他也是亲自带着做了一段时间才放手的,现在自然也免不了。 “我觉得他们完全可以,不用教!”萨若汶龇牙咧嘴地去抓他作乱的手,“嘶,你怎么老是碰我,很烦啊!” 哈迪斯还躲,他坐着在高处,手动得空间大得很,萨若汶干脆抓准时机擎制住对方的手臂,结果打闹间哈迪斯的披风垂下,萨若汶翻身手一压,哈迪斯不得不弯下腰,笑道:“好了好了不逗了不逗了。”** 被披风盖了一脸的萨若汶使劲儿晃了晃头把布料晃下去,闷着脸非常不满。 “呃,哥哥?” 还没等哈迪斯想好怎么哄人,一个童声就打断了两人的动作。 萨若汶愣了下,迅速把哈迪斯推远直起身来往声音处看去。 果然,赫格蒙扒在柱子旁露出个脑袋,眼巴巴地瞧着他们,似乎觉得出声打扰了他们还很不好意思。 能打扰什么鬼? 萨若汶连忙挥手把人招过来,“过来吧,赫格蒙。” 赫格蒙悄悄瞥了眼儿一旁支着头的哈迪斯,但也没从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没看出什么,就干脆不管他,跑到萨若汶身边扑向对方。 萨若汶一手接过人,摸了摸他头,“老师下课啦。” 那位智者在他的小木屋里关了几天,似乎顿悟出了什么大道理,出来后一改之前的教育方法。据赫格蒙说他更喜欢现在的老师了,因为现在的老师不总是在板子上带他们写各种名字,而是带他们到外面去认识花草树木。 赫格蒙点点头,然后趴在他膝盖上说起今天学习时和伙伴发生的各种趣事,都是些小事情,不过萨若汶听得很认真,时不时问两句,引得赫格蒙讲得更有劲儿了。 爱丽舍里其实有很多孩童幼崽,没能来得及长大的他们心灵自然是纯洁的,所以除了更多刚来冥界就再次转世的婴童们,一些想暂留冥界的孩子基本都来到了爱丽舍。 萨若汶接管爱丽舍后研究了一番就干在里面直接加了一个托儿所,招了些老师和大人,集中照顾这些基本无父无母的孩子,之前基本就是爱丽舍里的那些神殿祭司在零零散散照顾这些孩子。 所以赫格蒙其实不缺年龄相仿的朋友,不知道这一点发生在冥界该说幸运还是不幸。 等赫格蒙讲完了,还眼睛还巴巴地望着人,萨若汶注意到他时不时瞥向哈迪斯看了几眼,就问:“怎么了?有什么要问的吗?” 在大地之上时赫格蒙就意外知道了哈迪斯的身份,当时还被吓个不清,现在死后成了鬼,时不时就遇到对方,渐渐习惯之后他也不会被对方吓到了。萨若汶也觉得赫格蒙应该熟悉哈迪斯的存在了,不知道他刚刚在看什么。 赫格蒙双手叠在在萨若汶膝上,把下半张脸埋在臂间,抬眼瞧了瞧自己哥哥金眸低垂一脸温和的模样,再瞥向他旁边的冥神,注意到他的视线,那双如生满藻荇的绿湖般的眼睛便慢慢转过来,跟他无声对视。 “……没什么。” 小孩儿迅速眼睛一闭,把脸全部埋进臂弯间。 留下萨若汶不明所以,看了哈迪斯一眼,对方回他一个无辜的眼神,看起来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样子。 · 一只虫子扇扇翅膀,轻盈地跳上了只比自己大一点儿的花骨朵儿上,吓了正在看花的赫格蒙一跳。 他一下想摒住呼吸,摒到一半才想起自己现在是只不用呼吸的鬼魂,就只好稍微直起身,离那只似乎在使劲儿往花骨朵儿里钻的虫子远一点。 不过离远一点儿了,赫格蒙才看清这只不知品种的虫子长得还挺漂亮,长长的泛着荧光的透明鞘翅从旁斜出,甲壳流光溢彩得犹如一副万花筒。 他正看得入迷,有人从后面跑了过来,看见了他边问:“赫格蒙,你看见一只虫子了吗?就很特别的那种虫子,一看就忘不掉的。” 赫格蒙一下惊醒,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将那朵花骨朵以及上面的虫子遮了起来,猛地对那人摇头。 那人不疑有他,皱着眉挠头,“那能去哪儿了?明明看见往这边飞了啊?” 见那人似乎还想在四处找找,赫格蒙瞬间紧张了,试图转移对方注意力问他:“你找一只虫子干嘛啊?” 那人“啊”了声,随口回道:“那是冥蝉啊。” “啊?冥蝉?” 赫格蒙使劲儿想了想,才想起老师似乎讲过这种虫子,就像大地上的蝉一般,这种虫子也会叫个不停,但它们的叫声就不像寻常蝉那般的吱吱声,而是会学周围的东西叫。 而冥界最多的声音是什么?是无处不在的怨灵哀嚎之声。 所以它们就会在晚上跟着叫,所以大家也叫它们鬼叫虫。 这种饶人清静的东西本来是不受人喜欢的,不过它们的壳特别好看,褪下来犹如宝石,不少人都向冥界外倒卖过蝉蜕,曾经还引发过一阵宝石蝉蜕热,惹得有人去生剥过虫壳。所以也有人管它们宝石虫。 他悄悄把虫子从花骨朵儿上拿下来藏在身后,虫子似乎也知道他在做什么,在他的手心一动不动。 “对,也叫鬼叫虫啦,你看见了吗?” “嗯……好像往那边去了?我刚才在看花,只感觉有东西往那边飞过去了,应该吧。”赫格蒙随意瞎编了个方向指去。 那人知道赫格蒙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根本没怀疑过他藏匿虫子,点了点头就朝那边走去了。 等见不到人了,赫格蒙这才松了口气,把手里的虫子放了出来,他把虫子放在花骨朵旁的草地上,蹲下身轻轻说:“好了,人走了,你也快走吧,小心别又被人抓住了。” 虫子朝他动了动两根触角,扇着翅膀就往那人追去的反方向离开了。 “呼——”赫格蒙目送它离开,心里松了一大口气,旁边就传来了声音。 “你觉得你做了件好事吗?” “老师。”赫格蒙转头看向不远处,自己老师刚从一边位置隐蔽的椅子边走过来,温和地看着自己,明显是看完了全程。 赫格蒙歪了歪头:“我救了一只虫子,应该算是好事?” 老师却摇了摇头,上前摸了摸他的脑袋,“那当然了。不过之后,你还要问清楚,为什么那个人要来抓虫子呢,毕竟,要是一开始是那虫子吵到他睡觉了,他才来抓虫子怎么办呢?” “但这也不妨碍我要放走虫子呀,虫子也许只是吵醒了他,但他也许是想要杀掉虫子呢。” “哈哈,你认为虫子和我们是一样的吗?” 赫格蒙鼓着脸,“至少它听得懂我说话不是吗?” 况且虫子和人,不都是神造的生灵吗? 想到这一点,他又陷入了沉思,似乎无法理解什么特别困难的问题一般,露出一种不符合外表的深沉。 老师自然注意到了他这奇怪的模样,这不是赫格蒙这段时间第一次露出这样的神情了,所以他忍不住问小孩儿到底在想什么。 沉默了好久好久,赫格蒙才拉着老师的衣角示意老师蹲下身来。 什么问题还需要这么神秘?老师感到好笑,但也低下身侧耳聆听。 赫格蒙这才小小声地、又十分严肃地问出自己的问题:“老师,萨若汶哥哥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 老师愣了一下,下意识反问:“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问?” 赫格蒙瑟缩了一下,然后慢慢说:“好多人说,萨若汶哥哥就是一个神明,可哥哥跟我说了很多次他只是一个人类,不是神明,甚至不是英雄。”*** 老师也皱起了眉。 赫格蒙见老师似乎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便越说越起劲儿,“但是,但是,萨若汶哥哥会许多神通,没有死亡就能往返冥界,甚至做冥界的判官……而且,而且,他作为人类,外表却像神明一样从未变——” 他还没说完,老师就捂住了他的嘴。 年老的智者了看四周,这才皱眉严肃对还尚年轻的学生说:“好了。听着,赫格蒙,不管萨若汶大人到底是神明还是人类,他都是神明眷顾之人。” 可我感觉萨若汶哥哥心里根本不敬神明。 “以后不要说萨若汶大人作为人类如何了,赫格蒙。”老师难得板着脸对赫格蒙说话。 可萨若汶哥哥自己也从来没否认自己是人类啊。 赫格蒙心里想着,但见老师眼中的笃定,又将这些话吞进肚子里,慢慢地点了点头。 老师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阵这个看起来年幼的孩子,想起他刚被送到自己面前时的抑郁,到后面了解到的他的死因,然后一点儿一点儿看这孩子慢慢脱离过去的阴霾,重新回到这个年龄该有的模样。 最后,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慢慢地揉了揉也许永远长不大的赫格蒙: “好,这就行了。赫格蒙,你要记住,我们之所以死后还能在如此乐园存在,享受到这片刻的永恒荣光,全仰赖神祇的仁慈。所以,有些话、有些疑问你不需要也不用在公众之下提出来,那些无关紧要,也不被认可。” “…………” 赫格蒙用脚尖用力划了划草地,垂下眼撇了一会儿嘴。 最后他还是不解地开口:“但老师,我看见,哥哥在……在冥王陛下面前也会说一些……你说得那些不需要提出来的话。” “因为他是神明眷顾之人。”老师捂上赫格蒙的眼睛,轻声说,“萨若汶大人与我们并不一样,这是对的。但不需要去害怕或者怀疑他的不一样,他是受冥王陛下喜爱之人,但他也是你的哥哥,不是吗?” 赫格蒙说:“只是因为受神明眷顾?” 老师回答道:“当然只能是受神明眷顾。” 赫格蒙便不再说话了,老师也松开了捂住他眼睛的手。 他看着刚刚的冥蝉跑走的方向,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老师也跟着看过去,见什么东西都没有便收回了视线,状若无意般问起:“随意赫格蒙觉得萨若汶大人和冥王陛下相处如何?” “……他们是很好的朋友吗?”赫格蒙想了想,回答道,“萨若汶哥哥一点儿都不怕冥王,他们见面总是黏在一起的样子。” “哈哈,”听了这天真的话,老师笑出了声,气氛一下子缓和了许多,“当然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啦。不过你还怕冥王陛下吗?我听萨若汶大人说起过,你不是已经熟悉对方了吗?” “啊,哪里有熟悉!”赫格蒙抱着头瑟瑟发抖,“冥王大人的眼睛好可怕!而且他每次都盯着我,感觉要把我吃掉的样子。” “噗哈哈哈,怎么可能,放心吧赫格蒙,我在爱丽舍这么久还没有听说过冥王大人有吃孩子的习惯。”老师想到那场面,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逗孩子,“你是不是总是去打扰他们啊?” “才没有——”赫格蒙委屈,“萨若汶哥哥都不总是在爱丽舍的,我怎么可能总是去打扰人啊。” 萨若汶平时更多时间还是在做判官,而见赫格蒙的情绪稳定之后,闲暇之余他也会去其他地方休息,不总是来爱丽舍的。 所以现在赫格蒙看见萨若汶的次数根本没有以前多了,更别说因为那一条法令,哈迪斯本来就会避免来爱丽舍,看见看见哈迪斯和萨若汶在一起的次数就更少了。 但就很少的次数,赫格蒙每次都感觉哈迪斯盯向他的眼神就是很想把他吃掉的样子。 “那应该是冥王陛下本身的气势吓到你了。”见赫格蒙真的很害怕的样子,老师也收了捉弄的心,认真安慰他。 “放心,冥王陛下虽然恐怖,但以公正理智闻名,他不会惩罚无罪之人的。” “好吧。” 赫格蒙很怀疑是因为在爱丽舍,老师才这么说的,但还是点点头,假装被安慰到了。 · “这里就是审判庭,当灵魂们来到台下,你们就坐在上面根据他生前的善恶罪罚来裁断他们到底去向何方。” 萨若汶指着庭上的高座,对后面的两个刚死不久的鬼魂说道。 刚好,一个灵魂恰好登上裁判庭等待裁决,萨若汶挑眉说这不正好,便道:“嗯,还正好遇到现场,我们就在这里旁观一下整个裁决流程吧,你们跟着熟悉一下。” 说着他就带着两只鬼来到了一旁的侧座坐下,台上的代班判官瞧见他正想换位置,结果被萨若汶一个照常的手势打断,只好灰溜溜地坐会原位。 “看着吧。”萨若汶朝台下努努嘴,对身旁的两只亡灵说着。 而两只刚死不久的亡灵,也就是米诺斯和拉达曼迪斯相互有点儿尴尬地看了看,然后还是选择听对方的话莫名其妙地开始观看灵魂裁判。 可不是莫名其妙嘛。 米诺斯和拉达曼迪斯两兄弟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困惑。 这俩兄弟自然不是恰好同一时间去世的,米诺斯是先去世的那一个,所以他的困惑要比后面那个更大一点。 希腊人都知道死亡后,自己的灵魂要进入冥土,所以他也如传说般见到了卡戎,交付了银币坐船渡岸,到目前为止都一切正常。 而就在他上岸的那一刻起,就开始不正常起来了。 不知道其他灵魂如何,反正他一上岸,就被两个冥神带着一路带到了一个名叫萨若汶的人面前。 他是冥界判官,作为人间的王者,米诺斯自然听过对方的名号,但就在他以为自己要经受判官审判时,对方看了眼儿他就说先送去休息,等另一个死了一起来。 米诺斯:“???” 什么都没解释,于是他莫名其妙地在判官所里呆了好一段时间,终于有一天,又有冥神找到了他,把他带到了老地方。 这一次,老地方不只有那位白发判官了,自己哥哥拉达曼迪斯也在那里,跟他一样的一头雾水,两兄弟对视一眼,更是茫然无措。 实话说来,这两兄弟见面是有点儿尴尬的。 毕竟米诺斯作为克里特王的王位就是赶走拉达曼迪斯才拿到手的,然后王位到手后他还反手把拉达曼迪斯流放了,之后两兄弟彼此间再无联系。完全没想到死后还能在这种地方、这种情况下重逢。 但不管什么旧仇遗恨,两个毕竟当过王的人还是知道现在的环境不适合翻旧账,更重要的是搞明白这位冥界判官把他们扣下到底要干嘛。 于是他俩就跟着那位萨若汶判官,参观起了判官所? 从外面的道路,到宫殿里的各个房间有什么用处,再到灵魂进入判官所接受审判的流程,萨若汶都像个尽职尽责但毫无感情的魔偶一般平铺直叙了一遍,随后就带着他们到了审判庭大厅。 之后,就是开头的那一幕了。 一路上这位白发判官嘴巴都不带停的,让人深深怀疑对方也是不用呼吸的亡灵,充满了赶紧说完赶紧下班的死人感。 米诺斯和拉达曼迪斯两人欲言又止好几次,都实在没找到空隙插话,这下观看亡灵审判案例,终于逮住了机会。 兄弟俩对视一眼,还是先死的米诺斯开了口:“判官大人,敢问你带我们兄弟二人一路观览,到底是为了什么?” 萨若汶无聊地支着头,瞧着底下的人战战兢兢地听着上面的代班冥神通报自己一生行迹,结果米诺斯这一问让他生生噎住了。 他看向他们,不可置信,“所以你们跟我走了这么一圈还不知道自己要干嘛?” 米诺斯和拉达曼迪斯卡壳了,他们应该知道吗? 萨若汶深吸一口气,差点没晕过去。 第58章 判官 得知米诺斯兄弟俩来冥界这么段时日居然真没人告诉过他们要做什么, 萨若汶真不知道是该欣慰冥神的保密工作做得真不错还是无语这群冥神信息传达的垃圾。 这完全是个巧妙的误会。 萨若汶当时叫人去找刚死的米诺斯,只说那是未来的判官,得快点找到人。 结果下面去找人的冥神一听, 完全没想到是萨若汶要退休, 直接理解成了上司又找到了可以代班的倒霉蛋了,毕竟这不是萨若汶第一次这么干了。 去调查档案一看, 嚯, 克里特王,是个十分好压榨而且压榨起来完全没压力的宙斯之子, buff直接叠满了,自带反天神基因的冥神心里自然而然地想绝对不能让人溜了,就没告诉人到底要做什么先绑人再说。 结果当时萨若汶觉得反正还有个拉达曼迪斯, 带一个人是带,带两个人也是带,干脆等拉达曼迪斯死了一起带,还省事不少,就挥挥手让人待命。 而手下的冥神一看,心里一下懂了,职场下马威! 是该让这些在大地上兴风作浪的英雄(大多数还都是宙斯之子)知道冥府可不吃血脉论这一套, 他们引以为傲的天神血脉在冥界屁都不是!上司就是以这种叫了你又冷处理的方式告诉这些英雄这个道理! 顺利脑补出上司心路历程并深以为然的冥神果断学习萨若汶, 对米诺斯进行了冷处理,并自认很来事儿地告诉判官所里其他冥神别去搭理米诺斯。 于是,米诺斯在冥界呆了将近一个多月, 熬到他哥哥死了,都不知道自己被扣在判官所到底是来干嘛的。 离开审判庭大厅,花了点儿时间搞清楚到底怎么个事后,萨若汶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 觉得这个冥府迟早要完。 被问话的当事神偷摸着瞧瞧那跟在上司旁边儿的两半神,又瞧瞧观察自己上司的表情,心里打鼓。 “哈——”沉默许久,萨若汶释然地摆了摆手,“算了,下次你别想太多了,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问,好吗?” 冥神哭丧着脸,点头如捣蒜,立马发誓:“我以尼克斯之名起誓,以后再也不歧视天神了,不,再也不背后嘀咕人,不不不,再也不误解上司意思了!” 萨若汶:“……” “给我出去。”他被气笑了,把人赶了下去。 冥神抱头,赶紧离开了。 “呵呵,见笑了。”缓了口气,萨若汶重新露出笑容,对旁边的两位笑了笑以表歉意。 米诺斯和拉达曼迪斯自然摇摇头,表示没有。 不过,拉达曼迪斯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萨若汶大人,您的意思是,我和米诺斯接任你的判官之位?” “目前是这样。”萨若汶点点头,肯定道。 “可就如刚刚那位冥神所说,我和米诺斯都是……宙斯之子啊。”拉达曼迪斯还有些犹豫,从刚刚冥神的发言中他就能发现,冥神们和奥林匹斯诸神们之间似乎并不友好。 “如果以血脉来定判官之位,冥王陛下就不会在一众冥神之中,让我一个人类作第一任判官了。”萨若汶看了眼儿时间,懒懒地说道,“我只是继承了这一良好的选举习惯罢了。” 听他这么说,拉达曼迪斯还想说什么,就被米诺斯拦下了,看后者的表情,就知道对方对这个消息已经接受良好了。 “那感谢您的认可,若要担任判官,米诺斯定会忠于职守,不偏不倚。”他面朝萨若汶,举手朝天,起誓道,“以忒弥斯的名义发誓,如果我不能做到,就让诸神降罪于我。” 拉达曼迪斯看着他瞪大眼睛,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跟着起誓。 萨若汶注视他们发誓,点了点头,说:“那么这些天我会先带你们接手判官工作,待你们能上任后,我会将判官神职交给你们。” 而到时候,他就终于能彻底退休了。 想想未来不用再坐班的美好生活,萨若汶就心情大好,越看这俩人越满意,恨不得今天就把自己身上的神职给抛出去。 被人用奇怪的表情盯着的米诺斯和拉达曼迪斯:“……” 两个本来关系不怎么好的兄弟这时候忍不住靠近对方。 绝对不是因为兄弟情谊开始恢复了,只是被这位萨若汶判官看着实在是让人瘆得慌。 那一双几乎看不到瞳孔所在的金色眼睛就死死地盯着你眨也不眨,结果你还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从四面八方就是不从那双眼睛而来的视线,米诺斯兄弟俩都忍不住悄悄抖了抖自己的鸡皮疙瘩。* 所以……这位萨若汶判官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 冥界,应该不是所有人都这样的……吧? 果然,好事不能成双,这边正在带着人接手工作,那边就传来了一个坏消息。 宙斯醒了。 萨若汶看了看日期,发现对方整整睡了三个多月。 虽然这点儿时间对神祇来讲跟几壶水差不多,但对萨若汶来说已经算是个令人满意的效果了。 最是在宙斯第一反应要来冥界找人问罪,结果一出门就是铺天盖地的关于自己的离谱传闻,哪怕是从来不在意自己花边消息的宙斯也深深陷入了沉默。 面对那一堆火速上神山来,说是看望但实际上都有意无意往他某地方打探的神祇,宙斯更是无语再无语。 “所以,波塞冬,你很闲吗?” 整理自己后,依旧光鲜亮丽的神王陛下对着嘴上好听说是来看望自己的兄弟皮笑肉不笑,“海界最近事务不多?” “哈哈哈,什么样的事务能比得上我们尊贵的神王陛下的安危?”波塞冬笑得像是那么回事,但眼睛里带着的戏谑和嘲讽是少不了一点儿的,语气里的阴阳怪气也是一点儿不落下的。 “如何,我敬爱的兄弟,听说你马前失蹄,伤到要害,作为你永远的同盟,我自然心生忧虑啊。 所以,宙斯,你现在还能一展雄风吗?我听这外边儿的传闻可越来越离谱了呀,你不展示一下破除谣言?哎呀呀,听说我们的赫拉姐姐也回自己的神殿小住了,不会是这些谣言碎语影响到你们真挚的夫妻情谊了吧。” 宙斯狞笑一声,上上下下打量了会儿幸灾乐祸的波塞冬,带着一种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的的语气说:“怎么?我如海水般浪漫的兄长,你如此关心我的身·体·情·况,是想要来自己试试吗?不曾想你如此关心,但刚好我也向来不介意自荐枕席。” 波塞冬:“……” “我就该效仿我们大哥!多余来看你!”海王一下被恶心到了,甩手骂道。 结果他不提还行,一提哈迪斯,宙斯就猛地想起了自己丢这么大一张脸的罪魁祸首,就是那冥王手下的好判官,一下怒上心头。 “行啊!冥界作为当事方,竟现在都还没有任何表示,波塞冬你都比他们先来,这实在不将我与整个奥林匹斯放在眼里了!” 雷电出现在他手中,不管波塞冬呛回去的“什么叫我都比他们先”的呐喊,宙斯将雷电杵向大地,一杵,便引起一阵轰隆隆的雷鸣电闪,他呼唤着自己的信使道: “赫尔墨斯何在?这次必要去冥界讨个说法,就让他们如今的判官前来评评理!我倒要看看,他们那比之忒弥斯也不输其严明公正的判官该如何裁判这起明目张胆的欺辱,如果不叫人满意,我倒是要问问冥府、最是那位虚有其表的判官之责了!” 如萨若汶推测一般,外界都有罪魁祸首是古老冥神的传言了,宙斯自然不会自拉脸面说是一个仅仅拥有小小神职的人类伤害的他,干脆就以这样的迂回方式把人叫出来。 反正说到底他才是受害者,想自己选择一个裁决的第三方,选择的还是按常理来说该导向冥界的冥府判官,冥界肯定没理由阻止,那到时候不管对方怎么裁决,哪怕那判官直接自曝是他干的,宙斯都有理由把人扣下来。 神王的怒火、与奥林匹斯彻底起冲突,和一个只是拥有神职的人类,哈迪斯就算再怎么喜欢对方,在一堆薄情排外的冥神的压力下也知道怎么选择。 他想得美好,气势汹汹地叫来了赫尔墨斯,正要去实施,结果一旁观看了全程的波塞冬突然道:“呵,看来是我天真,宙斯你早就料到回来这么一出啊,为了掰过大哥一局居然愿意给自己捅一刀,还是你狠。” 正下达命令的宙斯听得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梦话?海水把你的脑子泡化了吗?” 什么叫自己给自己捅一刀?虽然宙斯承认,在很多强取豪夺、暴力施压的事件中他是强的那一方,但这一次他完完全全的受害者好吧? “呵。”但波塞冬自认为已经看破了自己无良弟弟的心机,不屑地呵了一声,转身就走。 看着对方莫名透着决绝失望的背影,宙斯:“???” 睡一觉起来怎么一个两个都犯病了。 无法理解对方的脑回路,宙斯干脆先放一边,继续对赫尔墨斯强调必须要让冥界同意让他们的判官来作裁判的第三方。 忠心耿耿的赫尔墨斯点头,记下神王的命令后,还贴心地问宙斯:“陛下,是两位判官都要到场吗?” 宙斯愣了下:“什么两位判官?” “啊?”赫尔墨斯也愣了,“就冥界现在的两位判官啊?” 宙斯突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但他还是坚持问:“冥界的判官不是一个名叫‘萨若汶’的人类吗?” 脑子转得飞快的赫尔墨斯终于明白了问题出在了哪里,叹了口气提醒自己刚醒不久的上司,“陛下,在您沉睡的这段时间里,冥界已经换了判官了,现任判官是半神米诺斯和拉达曼迪斯,正是你与欧罗巴的两位儿子。” 宙斯:“???” 宙斯:“!!!” “等等!”神王拍断王座的扶手,“那改成前判官!就说我长期听闻的判官公正不阿之名都是来自这位前判官,现在这任我并不信任。” 这么说可真是奇怪,赫尔墨斯看了眼儿座上神王的脸色,心说不该是自己的儿子们更有可能对自己有利吗?那个名叫萨若汶的人类据说还是冥王宠信的人,不该跟神王不对付吗? 当然,心里想东想西,但赫尔墨斯表面依旧遵从神王意思,一板一眼地向冥界传达宙斯的意思。 而宙斯见赫尔墨斯离开,自己慢慢消化起了刚刚知道的事情—— 说实话,他不认为这是个巧合。 他刚醒,对方就退休了,想起当时萨若汶费尽心思地让他去给冥府施压撤掉他的判官之位,宙斯深度怀疑这后面有什么隐秘的逻辑,而且后面很有可能有冥王的授意。 所以米诺斯和拉达曼迪斯有什么地方让他们这么看中,能让萨若汶当时这么拼命地借他的口让他们接任判官成板上钉钉的事? 总不能是萨若汶单纯不想干了是吧? 毕竟从来都是人寻求神迹而不得,还没有过人抛弃神职而不取的呢。 宙斯艰难地从繁杂的记忆里翻出些许关于米诺斯两兄弟的信息仔细看了遍,但也实在没找到什么非当判官不可地方。 况且单从身世而言,他们都是自己的子嗣,也没可能是因为血脉而招揽他们啊。 宙斯实在没从这一举动里看出冥界到底获利了什么,正百思不得其解,神速的赫尔墨斯便已经带来了冥界的回执—— 冥界直接拒绝了。 “他们怎么敢拒绝!”宙斯拍断了另一跟扶手。 “呃……”赫尔墨斯回忆冥界那边的回信,委婉地说,“冥界那边回信说,所有住在冥界的古老神祇都不受冥府以及任何一方管束,这是三界初定时就立下的规矩,所以现在神王因他们受伤,也恕冥府无力帮其申冤,然后建议您自己去找到当事神讨公道……” 宙斯:“……” 古老神祇不受管束自然是大家约定俗成的潜规则,毕竟他们不管是血缘还是法理上就是现在所有神祇的老祖宗,谁敢去管? 况且他们基本是世界的支柱,天生实力强悍,参与到三界的哪一方都会造成失衡。而恰巧的是,在僻静避世的冥界窝着的古老神祇还特别多,所以当年商量要不要给这些神祇单独列一条界限,大家都采取的是默认态度。 但万万没想到能在这里被坑一手啊。 宙斯一时语塞,片刻后选择干脆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那你在冥界打探到那个前判官的信息了吗?” 虽然有点好奇为什么宙斯在这种时候还这么关注那位前判官,但赫尔墨斯还是毫无隐瞒地说道:“冥界那边说萨若汶因身体原因,离职后就回到爱丽舍修养了,不便出面。” 说着赫尔墨斯还回忆起接待冥神的可惜表情,说:“看起来还是因为那位终究是人类,承担神职太久对身体的伤害太大了。” 他能有个屁的身体伤害,活蹦乱跳地陪他演戏然后偷袭玩得可溜了,这后面要说没有哈迪斯的授意宙斯是半点不信的。 神王听得牙酸,不明真相的赫尔墨斯还不理解对方的表情,不过看宙斯莫名这么在意那位前判官,他心里就开始打鼓,隐晦地劝道:“神王陛下,听说神后离开瑞亚殿下那儿后,直接回了自己神殿之中,已经呆了好几天了。” 所以您还是先想着怎么把人哄回来吧。赫尔墨斯头疼,心说自己怎么忘了问那冥神,那位前判官萨若汶长得怎么样。 不过也不怪他,赫尔墨斯记得这位判官上台之前真的名不经传,连他这个到处乱飞的信使在三界都没听说过“萨若汶”这个名号。 而等萨若汶上任判官之后没多久,赫尔墨斯就被拿走了任意出入冥界的权力,好一段时间都没去过冥界,也没机会见这位新上任的判官一眼,到现在这位判官退休,赫尔墨斯对对方都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那么他都没见过人,宙斯是在哪里见到的?神王近些年都在和冥界闹矛盾,也不太可能亲临冥界啊。 赫尔墨斯实在想不明白宙斯哪儿来的机会能惦记上对方,不过当务之急并不是探究其中原因,还是不要让自己不靠谱的上司把注意力放到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上,先去想想怎么哄回自己正妻吧! 外面的流言传得嚣张,赫尔墨斯觉得宙斯再不做出点儿行动,估计都快要被公众默认为真的被阉割了。 他提到赫拉,宙斯这才想起,奥林匹斯这一边儿都还有不少他该头疼的事。 不过和赫尔墨斯想的不同,奥林匹斯这边,宙斯也许头疼怎么揪出乱传谣的罪魁祸首,头疼怎么在这次事件后再次重振自己的威严,还头疼怎么压下那些可能会趁他暂时势弱而叛逆之心大起的泰坦们。 但他头疼这边头疼那边,都不会真正头疼“离家出走”的赫拉该怎么哄回来。 毕竟,只要他还是神王,神后就永远不会缺席。 神王哼笑一声,“不过几天而已,赫拉估计都还没来得及开始玩呢,再等她个一年半载再说吧。” 赫尔墨斯听了,悄悄撇了撇嘴,不再多说什么了。 第59章 见命 冥界爱丽舍。 真的单纯不想干了的萨若汶在帮爱丽舍的春日庆典谱曲。 大概是因为失去了肉//体的限制, 也脱离了各种需求的约束,在永恒的乐园里,亡灵们总乐于举办庆典。 有时庆典甚至不只是关于某个神祇的祭祀, 仅仅是庆贺人们自己。 春日庆典就是如此。 冥界季节约等于没有, 耕种农事更是不存在,搞出个春日庆典单纯是爱丽舍的人们找了个借口多办一场宴会, 多给自己一点儿休闲时间。 不过小孩儿们玩得最开心了, 毕竟春日庆典前后,老师不会授课, 他们可以疯玩。 最近爱丽舍新来了几个戏剧家,恰巧碰上庆典,他们便向萨若汶提出想要在庆典上演出新戏, 萨若汶自然同意,并主动帮他们谱写伴奏。 而关于自然的庆典加入潘神箫的演奏最为合适…… 正考虑让什么乐器作为主角,一封来信便打断了萨若汶的思考。 从大地上来的信件,那就只可能是俄尔普斯了。 自上次酒神宴会结束,两人就没怎么交流了。宴会后神王就昏迷,结合萨若汶给自己的故事素材,俄尔普斯就算再迟钝也能感觉到一些异常, 萨若汶估计对方是似乎是有些怕自己了, 很久都没有来信,他去信也没有得到什么回复。 这下突然来信了,萨若汶还有些没想到, 便放下手中的曲谱,打开一瞧—— · “萨若汶呢?” 哈迪斯打开房门,环视四周,有些疑惑。 他记得这人最近几天都闷在房间里, 说是创作出现瓶颈需要闭关好好思索一下。 不过嘴上是这么说,哈迪斯还是觉得对方情绪有点儿不对劲。 今天爱丽舍那边有人说是找不到人,找到他来问萨若汶的曲子创作进度,他就干脆拿这个做借口去找人。 敲了几下都没人应,哈迪斯觉得不太对,直接打开了门,结果一看,里面果然没人。 他去找今天值班的主侍,对方愣了下,转头问了不少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报说,花园里有人看到萨若汶出去了,看方向应该是向真理田园方向去的。 真理田园? 萨若汶总不会是去那儿找什么灵感了吧。哈迪斯思虑着,跟人打了声招呼,就去田园上找人去了。 · “这便是你突然来找我的前因后果?” 俄尔普斯震惊,“萨若汶,你在我心里也不是这种冲动的人啊!难道说,在你心里我就这么重……” “一点儿都不重要,只是太好奇到底什么样的人能忍受你这种人。”萨若汶无情打断俄尔普斯的自我感动,冷酷地说到。 他只是说他看了信左思右想想来看看俄尔普斯在信里提到的爱人到底长什么样,就抽了个时间来大地找他而已啊,这人反应怎么能这么大。 但当他一转头面向坐在俄尔普斯旁边的女子,语气便瞬间和缓了,“真是难为你被他喜欢上了,欧律狄刻。” 有一头秀美长发的欧律狄刻对此笑道:“怎么能说为难呢,遇见俄尔普斯可是我最幸福的事。” “哦,欧律狄刻,”俄尔普斯抱住她,两人贴得缠绵,几近欲亲。 “所以恩爱的两位能注意到我还在这里吗?”萨若汶为自己发声,“知道你们深爱彼此了,这么久俄尔普斯才给来信,信里十句里七八句都是自己爱人,激动地字都写不清楚。” 他还担心是不是自己行事过激,让俄尔普斯想要疏远自己了呢,结果是俄尔普斯这货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谈恋爱了,见色忘友,自然就把他抛到脑后了。 欧律狄刻听此,感兴趣看向自己爱人:“真的吗?” 被戳短脚的俄尔普斯一下闹个红脸,控诉萨若汶:“你知不知道要保护朋友隐私啊!” “所以真的激动到说不出话了吗?” 欧律狄刻可执着了,一双灵动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人,见俄尔普斯光红脸,说不出半个字,就去问萨若汶:“俄尔普斯的挚友呀,快告诉我吧,我爱人是怎么在信里说我的?真的激动得说不清楚话了?” 无视俄尔普斯抓狂的“不要说不要说”的眼神,萨若汶对揭朋友老底这事十分热衷且真诚,“那当然是啦,哎,可惜我走得匆忙忘了带信,不然真的要给你看看,整封信里从开头到结尾,只要提及你就一大段感情剖白的可怖模样。一封信看下来,我都快不认识‘我爱她’和‘她好可爱’这些字眼呢,还有一大堆不明意义的语气词,哎,俄尔普斯,你的文法和修辞怎么学的?” “啊啊啊!萨若汶!”俄尔普斯崩溃地捂住脸,而欧律狄刻却想象出那副模样,笑得弯下了腰。 “你还跟我装正经呢。”欧律狄刻拍拍俄尔普斯的头,“我都说你是个小孩子,天天滋哇乱叫。” “哪里滋哇乱叫哇!”俄尔普斯崩溃,“我是在对你唱歌!每天啊每天!都是我精心想的情歌啊。” “哼,陆地上的人唱歌都像你这样?那还不如塞壬的吟唱。” 欧律狄刻却欣赏不来他的那些比喻与色彩,说着看俄尔普斯快哭了,才有点心虚的安慰他:“好啦好啦,我看其他陆地诗人也基本这样,就算是滋哇乱叫你也是叫得最可爱的那一个啦,我很喜欢的。” 俄尔普斯:“……” 他真的就是是在唱情歌啊,不是滋哇乱叫!被人赞美了几百年的大诗人一下在爱人嘴里成了三流歌手,俄尔普斯真的很悲伤的。 “噗嗤。”萨若汶没憋住,他真没想到欧律狄刻居然是个音痴,不,应该说是欣赏不来陆地音乐的重度挑食者,她是来自海洋的仙女,更喜爱海妖们那种空灵幽静的吟唱。 而俄尔普斯的风格,萨若汶想象那封信里华丽到夸张的辞藻,就能想象对方唱情歌时的狂热模样了,欧律狄刻说一句滋哇乱叫多半就是偏爱纯音乐的海仙女的第一印象了。 他忍不住揶揄道:“别挣扎了吧,俄尔普斯,人家不欣赏你的音乐都对你如此喜爱,知足吧。” “哼。”俄尔普斯懒得搭理他,这人就是助纣为虐最厉害的那个,他俯身亲吻仙女的脸颊,得意洋洋地说,“反正欧律狄刻还是喜爱我。” 萨若汶:“……” 他感觉牙酸得很。 不过当然,他大老远地从冥界来大地找到他们,也不是单纯来当电灯泡的。 萨若汶拿出两封邀请函给这对热恋中的情侣说:“爱丽舍最近要举办春日庆典,我看你们也想到处游玩一阵,如果有时间来一趟?” 杏白色的邀请函上夹着春日的矢车菊,明媚得不似一封来自冥界的邀请,欧律狄刻还有些不习惯“冥界”和“春日”这两个词放在一起,接过邀请函时表情还带着怔愣。 “你举办的吗?”俄尔普斯倒已经熟悉自己朋友有些异于常理的想法了。 反正是在永恒乐园爱丽舍里举办的春日庆典,又不是在了无生机的冥土上举办的,他还能接受。 “是爱丽舍的人们提出的,庆典上会出演戏剧,我帮忙负责奏乐。”萨若汶解释,不过却关注着似乎在思考什么的欧律狄刻。 “你负责伴奏的戏剧,那我肯定要去看看。”俄尔普斯瞬间说道,然后被欧律狄刻拉了一下,还有些不明所以,问自己的爱人,“怎么了吗,欧律狄刻?” 欧律狄刻对萨若汶提出疑惑:“我听闻冥界不爱接纳活着的外客,我和俄尔普斯贸然打扰,会不会太过冒犯冥王呀?” 她这么一说,俄尔普斯才有点儿这意识,跟着附和:“对啊,萨若汶,你还刚刚失去神职,我们贸然前往会不会给你造成麻烦呀?” “嗯?你们担心这个做什么?冥界又不至于排外到这个地步。”萨若汶失笑,但见小情侣是真的有些担心,便安慰道,“放心吧,我与冥王打过招呼,你们拿着邀请函,在冥界自然畅通无阻,到时候直接来便是。” 他说得十分轻松,小情侣们对视一眼也似乎放心地信了他。 之后他们便聊起了闲事。 而热恋中的情侣有一点不好就是实在憋不住分享欲,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们相识相知相爱的整个过程与所有细节,是条狗路过都要被他们抓来听一耳朵类似“某某每次睡觉前都会跟我聊好久哄我睡觉”的甜蜜小细节,详细到让人怀疑如果你说你就在当场床底下听完了全程,他们甚至还会更兴奋。 并且,他们还会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小细节,比如上一次吃水果到底是你吃的最后一个还是我吵起来,亦或者说打情骂俏更为合适。 于是,本来愉快悠闲地前来拜访下小情侣生活的萨若汶就听了整整一天恋爱故事,尤其是他们反复琢磨一讲一个样的:第一次见面后到底是俄尔普斯先来主动找的欧律狄刻,还是欧律狄刻先主动来找的俄尔普斯。 听了不下五遍后萨若汶说:“总的来说,就是你们第一次见到对方就一见钟情,然后在疯狂找对方时碰上面了啊。” 俄尔普斯和欧律狄刻异口同声:“当然不是了,绝对是我先去找他/她的!” 萨若汶:“……” 这问题从日出吵到了日落再吵到日出都没结果,最后还是萨若汶看时间有些紧张,要回冥界继续筹备春日庆典了,两人才突然转头就忘了这小问题,和他聊起了对庆典的期待。 萨若汶:“……我倒是知道你们俩是怎么能跟对方凑一对儿的了。” 俄尔普斯和欧律狄刻齐齐看着他,不约而同地问:“怎么呀?” 但直到离开,萨若汶都没回答这个问题,这让小情侣颇为遗憾。 临走前,萨若汶还一副害怕他们玩儿得忘记了时间忘了来庆典,叮嘱道:“春末到临前的第十二天,一定要记得来爱丽舍啊,我可已经把你们写在嘉宾名单上了。” 俄尔普斯和欧律狄刻满口答应着肯定要来,萨若汶这才放心地离开。 等看不见人了,欧律狄刻才收回目光,突然开口说:“俄尔普斯,你的这位朋友,似乎很想让我们去一次冥界?” 俄尔普斯想了想道:“大概是他在冥界太无聊了吧。欧律狄刻,我知道萨若汶之前是很爱来大地的,不过最近好像因为一些事,他对大地的向往减少了很多很多。不过我想,就算如此,他在冥界,也会怀念大地的阳光与朋友的陪伴,所以想让我们去冥界陪陪也是正常的吧。” “不,我不是指这方面。”欧律狄刻摇摇头。 “那是什么?” “嗯……” 欧律狄刻仔细回忆了一下刚刚自己爱人朋友的样子。 她早就知道自己爱人有一个来自冥界的朋友,不是冥神,而是一个盲眼的人类,但有着超凡的、不输神明的技艺,所以在见到对方时她并未因对方的残缺而轻视对方。 萨若汶也和她爱人说的一样,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哪怕有时候他们说上头了有点儿没顾及对方感受,萨若汶也能一笑把场子圆回去。 和这种人相处自然是愉快的,但欧律狄刻总感觉有些奇怪。 什么时候说话该说什么话以及说话时该露什么表情人是可以控制的,但人总不能一直控制住自己,所以在一些微小的细节上,总能暴露一个人真正的所思所想。 心细如针的海仙女欧律狄刻就能从这些细节里看出不一样。 萨若汶对他们的笑、和他们说的话总是带着一种思索和犹豫的,仿佛他知道了什么难以向他们坦诚但又极其重要的。 甚至偶尔的时刻,欧律狄刻还能瞥见对方无意间露出中悲悯之色,很短暂,也很细微,但就像一根刺一样卡在她的心间。 带着这根刺,她再听见萨若汶对他们的极力邀请,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但看着俄尔普斯一脸茫然的表情,欧律狄刻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算了,跟俄尔普斯这笨蛋说了也没什么用,还是她多留意一点儿吧。 · 和俄尔普斯他们道别后,萨若汶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冥界。 太阳初升时的高加索山云雾缭绕,他随便捡了根树枝做登山杖,走走停停,在太阳走到天空的四分之一时才到达了目的地。 寒风凛冽的山崖之上,锁链锁住的泰坦一如初见时的模样,用一种并不舒服的姿势闭着眼安神。 听见人来到了面前,他才微微睁开眼,抬眸看人。 普罗米修斯仔细打量了一番外表似乎没什么变化的人类,缓缓说道:“许久未见了,萨若汶,你比之前要镇静了许多啊。” 他见萨若汶听了这话便露出意外之色,笑问:“怎么?我说得哪里有错吗?” 萨若汶蹲下身,想了想说:“大概因为,这种话一般是从自己的长辈口中说出的。” “哈哈,在这一代人类刚刚诞生于这个世界时,我确实做过他们的长辈,亲自教导过他们一段时间。” “那他们一定很敬仰您。” “当时的人确实。他们敬神,也爱神,如同爱他们自己。” 普罗米修斯似乎被他的话带到了过去,脸上露出柔和的颜色,难得再次回忆起人类诞生之初的场景,怀念起当时自己和那些人类一起生活的景象。 原本还有些踌躇不知道来找普罗米修斯是否合适的萨若汶在他的这副表情下倒安下了心,耐心等待对方做出反应。 等回忆结束,普罗米修斯眯眯眼睛,叹了口气问难得一见的人类,“所以,你又是因为何事想到来找我呢?” “……普罗米修斯,您贵为先知,到底能看到多遥远的命运呢,有对遥远未来的命运具体知道多细呢?” 萨若汶组织好语言问对方。 普罗米修斯对这个问题沉默了一下,但眼里却出现了果然之色。就像他似乎已经对对方会提出这样的问题有了心理准备,这倒让一直关注他表情的萨若汶心里打起了鼓。 “看到未来不是什么难事,孩子。”最终普罗米修斯却似乎答非所问,“摩伊莱姐妹们就在冥界,离你常居的地方并不远,她们并不刻意避世,任何人都可以找到她们,甚至有时候,你不想找她们,她们也会主动来找你。” 已经被主动找过一次的萨若汶嘴硬道:“但大家似乎都刻意忽略她们,况且,我想她们也不是随意出卖未来给他人的神祇吧。” 普罗米修斯说:“自然是这样,那么你来问我这个问题意义又在哪里呢?你明明有了自己的答案。” 萨若汶无奈:“您知道我不是想问这个。” “那就直说罢,命运可从不会拐弯抹角。” “那好吧。”萨若汶叹气,“我知道我一个朋友的未来,他的爱人将会被毒蛇咬死,而他将因此陷入悲剧,最终惨死……” “而你想改变这一切。” “对,我自然想改变。” 普罗米修斯问他:“那你为什么还在犹豫呢?你如今比之前要平静许多,却也畏手畏脚了不少。” “……我在想,我将要做的事就能不能改变他和他爱人的命运,还是说这就是我的一厢情愿。” 萨若汶皱眉,露出纠结的表情,他垂眸沉思了一下,干脆对普罗米修斯讲了赫格蒙村子发生的事。 “平时我自然不会多想,但现在,每当我思索怎么规避未来时,总会想起这个村子,然后就开始怀疑我想要做出的这些准备,到底是帮他们改变未来,还是推向他们掉入更深的深渊。” 虽然萨若汶知晓的神话传说里并没有明说乌拉诺斯最后的结局到底怎么样了,但萨若汶清楚,当他把对方唤醒时肯定已经改变了既有的未来。 然后引发了什么呢? 他带对方来到了一个人类的村子,试图借着这个机会让对方打消任何可能发动战争的念头,结果却把一个无害的村子,一群无辜的村民卷入了宙斯和盖亚的阴谋。 萨若汶知道肯定不能陷入过分自责的陷阱,哈迪斯也曾安慰他不必多想,连最直接的受害者赫格蒙都未曾责骂过他一句。 但现在又面临了一个可能改变命运的选择了,萨若汶实在不能遗忘掉之前的经历,做出果断的抉择。 他想了一圈也许能帮到他的人,但最终却莫名跑到了高加索山来,找到了本来只有一面之缘的普罗米修斯。 而普罗米修斯听完,却只跟他说了一句话:“命运不会是你的敌人。” “嗯?” 萨若汶诧异,这句话他自然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命运三女神,摩伊莱姐妹,当时在梦中找到他时也这么说到,并送给了他一把裁断命运的金剪——虽然用了一次就报废了。 不过这句话也太抽象了吧,萨若汶实在不确定:“这句话的意思是我可以随便更改我所知道的未来吗?” “宙斯当年知道了自己将被自己的孩子推翻,二话不说便吞下了怀孕中的墨提斯,之后神谕再起,他便直到现在都在逼问我是哪个孩子将会推翻他。呵,我和他虽然不和,但他对命运的蔑视一直是我所向往的。” 普罗米修斯嗤笑一声,“知道太多命运的人才会觉得它们权威,但实际上没发生的事屁都不是。” 话粗理不粗,萨若汶跟着笑了声,沉重许久的心情一下轻松了许多。 “况且,我想你应该多关注一点儿身边的人。” 见萨若汶情绪终于好起来了,普罗米修斯突然说了一句。 “嗯?怎么?”萨若汶歪歪头,表示没听懂,但普罗米修斯却神秘地笑了笑,不再解释什么。 第60章 得爱 真理田园。 几经询问, 已经确定萨若汶朝大地而去的哈迪斯正打算去大地找人,就见从阿刻戎河彼岸施施然走来一个人。 却是完全没想过会在冥界遇见的对象。 头戴冠冕的女神身后跟着一只少女的灵魂,见到他还率先打了招呼:“大哥呀, 倒没想到会在这儿就遇到你。” “赫拉。”哈迪斯点头回应, 看向她身后有点瑟缩的少女,“你来冥界送她?” “嗯哼。”赫拉撩撩头发, “这丫头家人都去世了, 跑到我神殿呆着,我看她虽然哑巴, 但生得伶俐就收了,没想到一时没注意居然生了重病,没了。多可怜一孩子要独自走这么远路来冥界, 我有空便送送呗。” 少女抓着她的衣服,往后面缩了缩,使劲儿点点头。 哈迪斯闻言就不再多问了。 “那你呢,大哥?我看你一副要去彼岸的模样?”赫拉反问道。 “找人。”哈迪斯简短地回答。 “什么人呀,要你去大地上找?”赫拉语气里带着惊奇。 哈迪斯可知道她这副模样就是想打探八卦的样子,自然不随她意地说:“收回赫尔墨斯引导灵魂之责后,你们倒是来得勤快了。” 可不是嘛, 之前千百年都不见他们这些高居奥林匹斯主神之位的神祇主动来一次冥界, 但最近,先是赫斯提亚,再是赫拉, 哈迪斯都有些不习惯了。 “呵,该说是幸好赫尔墨斯没了引导灵魂的职权了吧。”赫拉知道他在转移话题,不过这问题也是她想吐槽很久的了,“我可不想来冥界时突然被他看见, 他总是神出鬼没的,嘴巴也大得很,一转眼就全奥林匹斯都知道了。” 哈迪斯对此不置可否,既然赫拉不是无故跑来冥界,他也就不多管了,正想离开,便听赫拉说:“大哥,如果你要去大地,就当心些吧。” 哈迪斯回头看她:“你们奥林匹斯又出什么事了吗?” “以我对某神的了解,无事也可生非。”赫拉摊手,“那小气鬼,谁知道他要做什么呢?” 说着她揉了揉身后少女的头,安抚下孩子听到不该听的内容有些惶恐的心,“总之小心一点儿,总没错吧。” “……你比之前要更敢说了,赫拉。” “哈哈,我一直都敢说,只是之前我总觉得没必要说罢了。”赫拉笑了笑,“不过现在想来,他觉得我离不开他,实际上何尝不是他离不开我呢?反正忒弥斯的法则在上,神后这位置不可是他能动的,他既然膈应我,我就膈应他。”* “很高兴你能这么想。”哈迪斯难得和缓了语气。 “能从你口中听到这句话,倒是我受宠若惊了。”赫拉噗嗤笑出声,“那不介意我在冥界玩一会儿吧,听说冥界的爱丽舍是堪比神境的乐园,我进去不打扰吧?” “你需要找爱丽舍管理者申请出入,我无权受理此事。”涉及冥界规则,哈迪斯就公事公办了。 这项规定其实是他把爱丽舍交给萨若汶管理后,和最开始发布的“任何冥神不得随意滋扰爱丽舍”法令混合产生的一个规则。大概冥界看这法令,又看爱丽舍现在给了个人类管,就干脆把出入权全部打包给了人类,爱丽舍现在就莫名成了个类似自治区的地方。** “爱丽舍都有管理者啦?在哪儿啊?” “大地。” · 广袤森林之上,背生天鹅翼、身上未着寸缕的小孩儿像只小白鸽一样到处飞着。 他如藕段的小短手拿着一把一看就是根据他的身量缩小了许多的弓箭,飞翔间,那双葡萄样的眼睛巡视着大地,似乎在找些什么。 飞了好久好久,他无聊地打了个哈欠,抱怨道:“我那爱与美的母神在上啊,怎么让我接手这么艰巨的任务啊!” 小孩儿,也就是奥林匹斯身子小但本领却大到让任何一个神祇都无法轻视的厄洛斯。 当然这并不是指他的神力强悍似主神般移山填海,也不是指他的神格特殊到如忒弥斯叫人无法忽视,单纯因为他那一把伴生的爱情之弓太让人忌惮了。 就看当年阿波罗随意挑拨了他一句便被小心眼儿的厄洛斯记恨上,最后苦苦陷于对达芙妮的单恋之中,提供了奥林匹斯几百年的谈资,就能看出爱情之神的威力。 当然,生来就把任性当做本性的厄洛斯自然惹出过不止这一起麻烦,在外面也留下过不止一次把柄。 这一次就是,厄洛斯想着就头疼,头一次后悔自己胡作非为,最重要的是还没跑掉,居然被宙斯抓到了翅膀尖儿!生生接受了对方的一个任务才能逃脱。 爱神颓丧,抓着脑袋痛苦到底该怎么完成宙斯的任务—— 给冥王送去一只爱情的金箭,再给白发金眸的爱丽舍管理者送去一只仇恨的铅箭。 问题是,他连冥界的入口都找不到哇,又怎么能找到冥王? 而且后面一个,白发金眸的爱丽舍管理者?爱丽舍什么时候有了管理者他都不知道,哪里去找这个人啊! 厄洛斯百思不得其解,在空中无力地蹬腿,仿佛在和空气搏斗。 “厄洛斯——” 似乎有人瞧见了他的踪迹,在下面呼唤他的名字,那呼唤声越来越近,明显是人朝着他飞了过来。 厄洛斯“呀”了一声,便只能看自己越来越大,眼看着快要长到青年的模样,他猛地向前飞了一段距离,转过身对来人挥舞着手臂道:“不要靠近我呀,安忒洛斯!” 和厄洛斯长得几乎有五六成相似,只是背后生着蝴蝶翼的安忒洛斯堪堪刹住了车,停在了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双手在嘴前做喇叭状,“母神在找你呀,厄洛斯——最近我们都找不到你!”*** 见自己就停在少年模样的厄洛斯松了一口气,听见这话却一下心生不满,对自己的弟弟没什么好气,“母神找我找我,她就是想让我长大,我才不要嘞!” 安忒洛斯却不明白,“长大不好吗?你长得高高大大,才能不被那些神祇们嘲笑啊。” 其实已经和自己的母亲弟弟们就这个话题吵了很多次的厄洛斯已经不想在浪费时间多说什么了,他朝自己的弟弟做了一个鬼脸,捂住耳朵道:“我才不要长大!” 话音刚落,他就快速飞走了,一点儿不搭理自己弟弟在背后的叫声。 厄洛斯飞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可能等下一个被他蒙着眼睛乱射的箭击中的受害者出现时,人们才能在其附近窥见几片爱神的天鹅羽毛。 而这边,并不知道哈迪斯在找他的萨若汶刚刚结束和普罗米修斯的交谈,正慢慢赶回冥界去。 走到山腰时他朝后望去,正好看见那只老鹰大张翅膀,俯身朝下,将要去啄食山崖上神祇的内脏。 萨若汶垂下眼睛,哪怕看不见,也为这种每天都会发生的惨剧移开眼。 他临走前问普罗米修斯,要不要他帮忙,提前减轻他的痛苦,毕竟他可能打不开那特制的锁链,但让一只怪物陷入永眠还是能做到的。 不过原先劝他想做就做的普罗米修斯这时候却拒绝了,说现在不是他获得自由的时刻。 倒是一种奇怪的执着,但也可能普罗米修斯知道,现在他自由了别人也不会放过他,奥林匹斯的秩序才建立好不久呢,一切才刚刚走上正轨,他一个泰坦突然出来,还是太尴尬了。 萨若汶看他果决,也便没有多劝。 他紧赶慢赶地朝地狱之门走去,心里还想着事儿,刚经过一片树林,便听到了一串小孩儿的哭泣声。 哭泣声极其有影响力,哭得一堆鸟兽跟着哀泣,草木都枯死了一堆,萨若汶想忽视都难,便朝发出的地方找去。 果然是个小孩儿,还是个用大而绚丽的蝴蝶翅膀把自己裹成一颗茧的小孩儿,随着里面的哭声,这颗蝴蝶茧就到处滚,滚过之地枯萎一片。 萨若汶看得有趣,就把那颗蝴蝶茧拦了下来,问:“你是哪里来的孩子,这么大一点儿就悲伤得哭死了花草鸟兽?” 小孩儿被拦下了,裹在外面的翅膀抖了几下才徐徐张开,露出了一张满是泪痕的脸,盯着他撇起嘴,“我才不是‘这么大一点儿’呢,人类,我是阿佛洛狄忒女神的孩子,你还没有出生时我就存在了!” 阿佛洛狄忒的孩子? 萨若汶看了眼他的蝴蝶翼,明白了他的身份,“安忒洛斯?” “哼。”安忒洛斯骄傲地仰起头,一副看在你还谨记我名字的份上,不跟你计较你的失礼的模样。 “那更奇怪了,你怎么在这里哭得这么伤心?”萨若汶蹲下身,支着脸说,“你兄长厄洛斯呢?” “……别跟我那个目中无人的厄洛斯!”安忒洛斯胡乱擦了下自己的眼泪,鼓着脸说,“最讨厌他了。” 哟呵,“赋予爱”和“回报爱”居然吵了起来,果然爱情这个东西连爱情自身都搞不明白。 萨若汶露出兴味儿的笑,“那你就在这里干哭,什么都不做吗?” “哼,不然要做什么?”安忒洛斯这才从地上爬起来,叉着腰捏着拳头说。 “看你这么伤心,哭得连周围的野草都为你枯死了,但惹你生气的你兄弟呢?我想厄洛斯现在估计还在某个地方兴致勃勃,谋划要对多少个可怜人送去爱情吧?” 这话安忒洛斯可不爱听,搞得他光被厄洛斯吊着走一样,但他想了想发现这确实是厄洛斯能干出来的事,居然还没找到可以反驳的点! 看对方一脸气愤的表情,萨若汶就知道自己说到点子上了,就继续哄骗道:“惹你的人都一点儿不在乎,你还这么伤心,是不是太亏了呀。” 安忒洛斯抿着嘴,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对方说得很有道理啊。 但他不哭还能做什么呢?厄洛斯那个自私鬼就只关心他自己,母神都为他把好几天的美貌送给冥界了,他又能做什么呢? 似乎能够洞察安忒洛斯的疑惑,萨若汶适时开口:“你为什么不先找点事儿做,比如去守护一对彼此恩爱的情侣呢?为他们带去最好的祝福,等他们因为你成了天底下最幸福的伴侣,大家都会知道你比厄洛斯还要厉害了。因为厄洛斯只会乱射箭带去盲目的爱情,但你可是能让那短暂多变的爱情稳定下去的存在呀。” “相比前者的不稳定,大家是不是更乐于追求后者啊。” 萨若汶注意着对方的表情,继续说道:“到那时候,哪怕是厄洛斯,也要主动跑来找你问受大家喜爱的原因了。” 他循循善诱地描绘着大家都开始崇拜安忒洛斯,忘记厄洛斯的未来,说得美好极了,安忒洛斯一下听得入迷,脑子里浮现出未来厄洛斯主动跑来亲近他,母神也为他露出笑容、向所有神炫耀他的场景,就美得翅膀扑闪,在空中转圈。 “那我应该怎么做呀!” 他凑近萨若汶,并不知道有个东西叫画大饼的相爱之神一副期待样。 “那正巧了,我刚好认识一对恩爱无比的情侣,急需我们伟大的相爱之神的赐福。” 萨若汶拍手,高兴地说。 一个想要掰过哥哥一手,一个想找个对象帮他盯着自己的朋友,各怀心思的一人一神就愉快地留下了合作。 拿到情侣信息的安忒洛斯还很高兴自己有活儿了,兴奋地和萨若汶道别,急冲冲的模样好像迫不及待地想见到自己的守护对象了。 随便骗到一个小孩儿的萨若汶没有半点心虚,这才起身继续往冥界赶,没注意到安忒洛斯飞走后又连忙折返回来。 “嗯,母神说过,好人要有好报啦!”他摸着下巴思考道,瞧着萨若汶越走越远的背影,下定决心。 就给路过的大好人一个祝福吧! 他的翅膀扇动几下,闪闪的磷粉随着风悄悄落到远去的人类身上。 引得人类打了几个喷嚏,但四处看看也没发现不对劲,只好奇怪地收回了神。 而躲在树丛里,自认深藏功与名的安忒洛斯骄傲地挺挺胸膛,又朝确定下来的守护目标方向飞去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60-70 第61章 遇人 在许多传说里, 去冥界的路总是又爬山又渡河的,莫名地都充满着千难险阻。 就像明明大家都知道最常提到的地狱之门就在曼尼,可在常惯的印象里, 就算曼尼大部分都是平原, 但地狱之门附近总会来个深沟高垒遮拦通路。 而实际上想想也知道,冥神们也会出入冥界的, 而且每时每刻都有灵魂前往冥界, 冥府之门做得太隐蔽,简直就是冥界脑子抽了给自己找事干。 所以, 对那些认为冥界太难进入的神祇来说,这单纯只是冥界难得给这些只会带来麻烦的无聊人士打开大门罢了。 赫尔墨斯曾有引导灵魂之责,间接也就有了自由出入冥界的权力, 这其实就是指他每次都能如冥神与亡灵般让冥界主动给他开门的特权。 这么一看,外界说冥界排外也并非虚事,但冥界本来就是亡者的国度,不喜欢那些充满生气的天神与海神们进入也无可厚非吧。 连萨若汶都觉得,要不是他接管了爱丽舍,在地下也已经呆了老长一段时间了,冥界都不一定乐意给他一个活人开门呢。 而且, 就算如此, 冥界也有时候会调皮一会儿,把自己的一些近道入口挪到其他地方去。 在大地上呆得有点儿久了,萨若汶转头才发现自己出来的那个近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合上了。 试着叫了几声门没什么反应, 萨若汶有些奇怪,但还是直接离开前往下一个冥界大门。 朝下一个冥界大门走去,路过一条溪流时,萨若汶突然感觉到了不对劲, 他正打算探查四周,突然就感觉手腕被人抓住,他猛地回头,惊讶道:“哈迪斯?” 哈迪斯牢牢地抓住他的手腕,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微妙:“可算找到你了。” 萨若汶问:“什么?你在找我?出什么事了吗?” 哈迪斯答:“爱丽舍有人问你乐谱如何。” “啊。”没想到是有人来催单子了,萨若汶心底油然升起一种心虚感,有一种截稿日还偷溜出去玩,结果被甲方发现的愧疚感。 不对,虽然他性格是有点懒,但他工作可是秉承着用百分之三十的时间做完任务以保证百分之七十的时间摸鱼的优秀原则!在来大地之前,乐谱的初稿他已经打完了的。 “初稿在我房间的书桌上,忘了跟你们留言了。”萨若汶拍头,为自己疏忽耽误其他人而感到抱歉。 “也没有多大事。”哈迪斯垂眸,抚上他的肩膀说,“只是我觉得你之前情绪有点不对,出什么事了吗?” 没想到哈迪斯还能注意到这些,萨若汶眨眨眼睛说:“没什么,只是之前有点担心一个朋友。” “俄尔普斯?” “这么明显吗?” “你关心的人,还在大地上,除了他还能有谁。”哈迪斯说得没什么起伏,但萨若汶总听出一种怪怪的感觉。 但他仔细打量对方的表情,也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能怪罪于自己最近因为俄尔普斯的事太过于敏感了。 不过他还是莫名的说了一句:“俄尔普斯最近恋爱了,我邀请了他和他爱人来春庆庆典玩儿。” “恋爱了?对方是男是女?” “女,是一位海仙女,名叫欧律狄刻。据说就是上次酒神宴会上,俄尔普斯对她一见钟情的。”不知道为什么哈迪斯对这些恋爱的细节这么关心,不过萨若汶也没有多想,实在地回答道。 “萨若汶,你好像不太看好这一段恋情。” “怎么这么说?” “你的表情一点都不兴奋,这不太像你谈及你朋友的样子。” 他这么说,萨若汶倒是有点儿好奇在他眼里,他谈到俄尔普斯倒是个什么夸张样子了。 他好奇,也就这么问了,出乎他意料的是哈迪斯今天似乎真的难得在这些小事情上健谈了起来,直接拉着他在河边坐了下来,低声描述起了他平时的样子。 萨若汶问他:“不着急回去吗?” “传个话就是了。”哈迪斯勾勾手指,从河里带起一小团儿水,捏成了一只小雀的样子,小雀抖抖翅膀就似拥有了生命,灵动地摇头晃脑。 哈迪斯对水雀说了几句话,手轻轻一挥,水雀就朝着冥界的方向飞走,在空中留下一串儿细细的水痕。 这场景可有趣极了,萨若汶这还是第一次见哈迪斯赋予一个东西生命,不禁奇道:“原来你的神力不止有死亡啊。” “生死本来就是共生的。”哈迪斯见他喜欢,再捏了一只水乌鸦递给他,不经意地说,“它们传信更为迅速。” 总觉得对方在暗指什么东西但没有证据的萨若汶心里觉得好笑,看着对方还保持没什么变化的脸突然有点不满。 “你该笑笑,我记得你笑起来多好看的。”他伸手戳了戳对方的嘴角。 温暖的手指接触冰冷的皮肤,萨若汶有一瞬间还想就算没什么温度,但触感还是柔软的。 他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就被人抓住了,而下一刻更加柔软的东西就轻轻覆盖了上来,像一阵风似的点过水面,又迅速不见,可激起的水波却难以停歇。 似乎是太久太久没有接触到类似的情况,萨若汶瞪大眼睛,表情一片空白。 哈迪斯这下却真的笑了,别说嘴角,连眼睛里都难得透出让萨若汶炸毛的笑意。 无神的黄金和微波荡漾的绿色无意间相遇,一时,表情不同的一人一神心底,却不约而同想让这一瞬间永恒。 但还没等这样一瞬的念头成型,意外就最先来到。 “小心!” 来自体内的危险警示让萨若汶一下清醒,他伸手猛地把人扑倒在地,但也已经晚了——不知从何而来的无形金箭气势汹汹,哈迪斯也一下反应过来,翻身把人挡在身下,神力暴涨竖起屏障,但金箭明显不受平时霸道得能将太阳击落的冥力影响,直直射中他的心口。 “这什么东西?!” 眼睁睁看着一只利箭刺入对方胸膛,萨若汶这下是真的大脑宕机了,全然忘了对方作为神祇的不死性,抓着人想要查看对方情况,却忽略了对方看向自己微变的眼神。 金箭来的突然,但是这一下子也暴露了偷袭者的位置,黝黑的冥力顺从主人的心意向不远处的草丛里刺去,揪出了一个人。 萨若汶单手撑起上半身,暂时确定了哈迪斯身体没有异样,这才放心地转头看去,看见偷袭者不由皱起了双眉。 “厄洛斯!” 被神力就在半空中乱扑腾着,背上生着天鹅翼,相貌长得和萨若汶之前遇到的安忒洛斯有着六七分相似的,可不就是爱神厄洛斯吗? 萨若汶心说,今天还真是跟你们兄弟结下了怨缘,刚送走一个弟弟,就来了一个哥哥。 “呵。”被射中的哈迪斯对这个拿着箭的小孩儿自然没有好的脸色,冷着一张脸,顺势就要将厄洛斯手上的弓与还未射出的铅箭夺过来。 “啊!!!”眼见要被拿走自己赖以为生的伴生神器,厄洛斯发出惨叫,双手双脚齐用力,和冥力较量着,嘴里还大喊着,“我的弓箭!!冥王不要啊!我不是故意的!” “那难不成你的弓箭还会自动发射?” 萨若汶阴阳怪气道,同时他也注意到了厄洛斯手上还未射出的铅箭,想起铅箭的作用,瞬间脸色更冷了一个度,语气像块儿寒冰,“你拿着这铅箭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气得想站起身,直接走过去给厄洛斯一点教训,刚动身,却被哈迪斯拉住了。 萨若汶转过头看对方,就见哈迪斯眯眼对厄洛斯道:“你是奉谁的命令来这里蹲守的?” 萨若汶心里一跳,这才意识到了不对劲。 这里是接近地狱之门的曼尼,人烟本来就稀少,厄洛斯这种典型的骄纵长大的奥林匹斯天神根本都不屑于来此,能在这里遇到他,不免让人怀疑对方就是故意来遵守的。 果然,问出这话,原本还在半空中激烈挣扎叫喊的厄洛斯一下哑了声,脸上的尴尬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厄洛斯一脸苦相,见对面两人的表情越来越严肃,深感自己不说点什么转移话题,他就要完了,居然扯回了萨若汶问的问题,嘴快道:“但我没有想着要射出铅箭的!冥王陛下!还有这位白发的爱丽舍主人!真的!完全没有!我厄洛斯再怎么说也是爱情之神,怎么可能会对已经相爱的一方射出这种有悖我原则的东西啊啊!你们要信我呀!” “你又是从哪里知道我是爱丽舍的主人?”萨若汶“哼”了一声,揪出爱神露出的马脚。 他这个身份,他可知道冥神们没有对外宣扬过,除了有心神刻意去调查,怎么可能知道? 而厄洛斯看起来是会去可以调查这种事的神吗?也许调查哪些地方还没有被他霍霍过更符合这个小爱神的风格。 而哈迪斯伸手,把厄洛斯扯了过来,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道:“是宙斯对吧。” 看起来是问句,但他语气却没有半点疑问的意味,看来是在心里已经笃定了答案。 本来还想乱扯几句糊弄过去的厄洛斯卡壳了,心里懊悔射完金箭之后,自己为什么还要在原地犹豫要不要射出铅箭,而不是立刻转身就跑。 这下又被逮住了吧,上一次是宙斯,这一次是哈迪斯,厄洛斯皱着脸感觉自己的命真的好苦。 “说话。”哈迪斯可不管他满心的心酸,像晃一只小鸡一样晃了晃颓丧的爱神。 厄洛斯被晃得头昏眼花,本来优雅的天鹅翼也现在也像一只土鸡的翅膀样耷拉下来,最终他崩溃大喊道:“是的!!!就是他!!!” 爱神哭丧着一张脸,本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哇哇大哭道:“就是他逼迫我来做的,宙斯逼迫我给你射出金箭,又给爱丽舍的主人射出铅箭! 但是冥王大人,你看我也只是射出金箭而已,你们本来就相爱,金箭也只对你们起一个祝福的作用啊!就只是爱神美好的祝福呀!而且我真的没有想过要射出那一只铅箭的!要射出我也早就射出了,怎么可能被抓住啊!我厄洛斯虽然任性、调皮、盲目,但也还是有原则的!!!” “你个从未经历过斗争的小孩儿,被抓住不是理所应当的事?” 哈迪斯嗤笑一声,对爱神撕心裂肺的哭喊冷眼旁观,眼都不眨地把对方的护着的弓箭夺了过来掰成两半。 在厄洛斯惊恐的眼神中,一只沉默的萨若汶突然开口:“等等。” 哈迪斯立刻停下,看向他。 厄洛斯以为他要为自己求情,立刻也惊喜地看向他,溢美之词呼之欲出。 “把弓箭给我,这些伴生神器你掰断了过段时间就恢复了,不如给我做研究。” 岂料萨若汶说出的话比哈迪斯还要无情。 这岂不是意味着直接把他的宝贝弓箭直接扣下了?厄洛斯瞬间万念俱灰。 “还有你,厄洛斯。”当然,扣下了作案工具,萨若汶也没有放过罪魁祸首本人,“我看你闲得甚至还有时间去帮宙斯的忙,不如来冥界,反正现在还有些地方缺少人手,对吧哈迪斯。” 哈迪斯瞬间会意,“确实。我想,塔尔塔罗斯的囚犯们应该很乐意看到爱神为他们带来一点新意。” 他右手执起双叉杖向大地一敲,大地轰隆隆地颤动,一条地缝便赫然出现在厄洛斯脚下。 厄洛斯甚至还没来得及尖叫呼救,从幽冥深渊长出的藤蔓就像一条毒蛇一般从地缝里窜出,缠住爱神的脚腕将神往下一拖。 “不要——” 惨叫声还没有彻底传出,完成任务的地缝便一下合上,将后面的咒骂声隔绝在里面。 没了喧闹的爱神,周围一下子安静了。 萨若汶的心也随着爱神的消失渐渐沉静下来,爱神刚刚语无伦次说得一些话不止怎得,又浮现在了他的耳边。 在一种奇怪的氛围下,萨若汶下意识的抽了一下刚刚慌乱间一直被哈迪斯抓住的手臂。 没抽动。 一人一神突然陷入了沉寂之中。 “……”萨若汶声音在喉咙里堵了一阵,张嘴又闭嘴,最后才撇过头平铺直叙地说,“我之前遇到了厄洛斯的弟弟,相爱之神安忒洛斯。” “比起厄洛斯,他倒是一个十分热心、乐于助人的孩子……” “所以呢。”哈迪斯揽过他,伸手拂过他侧脸,看着他的脸。 “所以……我想,可能是安忒洛斯太过好心地给了我什么奇怪的祝福,让厄洛斯误会了我们……”萨若汶抿着嘴,有点僵硬地说,说到后面,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儿强词夺理,闭上了嘴。 但哈迪斯这时候也蛮不讲理,追问他,“误会我们什么?” “…………你说春日庆典要不要让俄尔普斯来唱一个节目?上次他把我邀请去酒神宴会就坑我免费当了一次伴奏,这一次他在怎么也要还回来是不是……” 萨若汶突然说道:“还有赫格蒙最近的课业也完成得不错,老师都说他可以毕业了。不过他还是一副六七岁的模样,哈迪斯……灵魂还能长大吗?我是说外表长大,赫格蒙总不会永远都是小孩子样吧……你见的灵魂更多,之前有没有类似的…………!!” 萨若汶上嘴唇碰下嘴唇,张合几下就说得比谁都溜,本来向来有耐心听着人说些有的没的的哈迪斯现在听着听着,却有些不耐烦起来了。 他看着那一张似乎说不完话的嘴,眸色暗沉,半天都听不到他想要听的话,从来讲求效率的冥王干脆不想等了。 他一下凑近,一只手绕过对方的腰腹伸到背后作支撑,一只手绕到对方后脑勺抓住对方向上轻抬。 “!!!” 萨若汶一下瞪大了双眼,还没说完的话戛然而止,余音在空中飘荡,但他也无心关注这些了。 平静的溪流倒映出岸上相依的一人一神,两者接近得仿若一人。 清甜的果肉被人采撷,甚至来不及洗净就被人咬下,果皮破裂流出汁水,刚结下的果子自然青涩,酸得让人双唇发麻。 人的大脑其实很笨,根本无法处理从未遇见过的事物,而就算有预感,但现实只要稍微超出预料一点,大脑也会瞬间过载,半天转不过来。 而当人终于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时,一切都接近尾声了。 浅银色悄然在金眸的深处浮现,又被主人给按了回去,不知何处而来的心火一下窜起,直直冒到头顶,萨若汶憋得脸都红了,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向下一咬。 神血跟人血一样是锈味的,而且还多了一分焦苦,像放久了的咖啡。 哈迪斯吃痛皱了皱眉,稍微往后退了一下,但还没等人喘上一口完整的气,就又靠近描摹了一圈人的唇形。 带着金色的神血沾上绯红的唇色,欲落不落,冥王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杰作,手从后脑勺捧到脸侧,伸出拇指将那一分金红擦过下唇。 “好看。” 一直被吐槽没有审美能力的冥王突然说道。 第62章 封闭 爱丽舍。 赫格蒙眼睛瞟了瞟躺在露台边闭目养神的人, 然后深吸口气,抱着几乎比他人都大的盒子,小偷似得蹑手蹑脚走过走廊。 “赫格蒙——” 平时对他总是温柔的声音如今冷了下来, 就像把刀一下把他钉在原地。 “萨、萨若汶哥哥。” 小孩儿被吓得一抖, 盒子就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听声音就可以知道里面东西的份量。 “盒子谁给的?”萨若汶面无表情盯着地上的东西。 自从上次从外面回来后, 他基本都是这个表情, 给庆典主办方交稿子时还差点吓到别人。 “……呃,哥哥……”赫格蒙背在后面的手相互使劲儿扣着, 支支吾吾地半天说不出来。 而萨若汶就臭着脸盯着他,也不说话。 被盯着的赫格蒙吞了口唾沫,尴尬地说着: “哈哈, 哥哥,呃,你看这盒子里的东西都是上好的牛筋呀,来做琴弦多适合……哎呀,我看还有牛肉和蜜酒呢,你不收着放在那里也是浪费,多可惜——” “你想吃就在外面吃完回来, 吃不完就分给其他人, 别给我带回来。”萨若汶打断他,没好气道,“至于其他……” “我记得爱丽舍有不少弹琴好手, 送给他们。” 赫格蒙:“……” 他颤颤巍巍道:“但是,但是,有冥界使者看着呢,他们说必须交给你。” 冥界使者? 萨若汶一下站起身, 明白了问题出在哪里。 “我都说我把爱丽舍封死了,你怎么还能接触到外边儿拿到这些东西的,好啊,冥界使者——” 他抓抓头发走了几圈,然后看着那一大箱子——准确来说应该是礼物的东西,有些无力地叹了口气。 哈迪斯那货……知道进不来爱丽舍就天天用这些东西刷存在感。 要不把冥界使者也禁止出入了? 这念头刚冒出来,萨若汶的理智就把它否了。爱丽舍里时不时都会有灵魂想要前去轮回,这时候必须有这些使者引路,而且外面的灵魂要到爱丽舍来也需要他们,一码事归一码,没必要因为哈迪斯的无故骚扰破坏爱丽舍的正常秩序。 但就是很难受啊,冥界使者准确来说不是冥神,至少冥界本身不认为他们是冥神,就不受当年的法令影响,出入自由,最关键的是大部分都是哈迪斯提拔来当帮手的,帮他做事简直天经地义。 见萨若汶又在原地走来走去,赫格蒙默默蹲在箱子旁边,终于忍不住问:“哥哥,为什么你这么反感冥王陛下的礼物?” 他想问很久了,其实他觉得萨若汶上一次出去回来后,就有点怪怪的了。 不仅莫名彻底封闭了爱丽舍,自己也还天天窝在房间里,美其名曰全身心投入春日庆典准备工作,但他见对方完成了自己工作也不动弹一下啊。 这可和萨若汶平时一个地方呆不住几天的样子大相径庭。 赫格蒙视对方为存留于世的唯一亲人,所以他自然关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最是近些日子,冥王陛下总是送一些信或者礼物来爱丽舍,但萨若汶哥哥看都不看一眼全部堆在仓库管都不管,到了后面甚至有点儿烦了,根本不想去拿。 赫格蒙记得他们关系不是挺好的吗,互送礼物之前又不是没发生过。 “……因为我根本不想要!”萨若汶咬牙切齿。 “那你叫冥王陛下不要再送了不就好了吗?”赫格蒙弱弱地提出建议。 哈迪斯作为财富之神自然不缺送礼物的资产。而针对萨若汶的偏好,他很少送一些华而不实的金银财宝,反而是一些实用的材料与食物。 有一次对方还直接送了一架一米多的基萨拉琴,做工精美到那群庆典负责人天天跑仓库来眼巴巴望着,然后萨若汶实在受不了他们了,把琴借给他们用了。 所以那架琴也算是少数被萨若汶接受了的礼物。 而赫格蒙一想到仓库里堆着的几箱子肉、瓜果还有魔法材料,就馋得不要不要的,但又顾及萨若汶的心情,只能看不能拿。 萨若汶哥哥不想要,但他真的很想要。 或者,与其让这些东西在仓库积灰,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送,赫格蒙看不得这么浪费的行为。 看出他心里话的萨若汶:“……” 他头疼得揉了揉额角,最后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破罐子破摔道:“小孩子不要管这么多,把东西拿出去!” 实际年龄早就不是小孩子的赫格蒙无奈地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在萨若汶捂着脸要崩溃之前,快步把箱子抱走了。 等周围终于安静了,萨若汶才露出有点发热的脸,他保持一个姿势一动不动许久后才低声骂了一句,表情从空茫转为不爽。 他脑子到底在想些什么啊,当时,当时明明前有安忒洛斯的祝福,后有厄洛斯的金箭,就算是哈迪斯被一下影响到了也很正常吧。 想想传说里被金箭射中后陷入狂恋的一个个例子,哈迪斯比起平时更冲动一点儿也是正常的…… 他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办好春日庆典,趁着庆典把俄尔普斯和欧律狄刻的未来改写一下,总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毕竟,人和神都是两个物种了,怎么可能长久—— “大人……大人?” 有人从外而来,看着他跪坐在地上,一下有些迟疑。 萨若汶抬起头,站起身拍拍衣服,这才找回点儿形象,板起脸问他:“什么事?” “呃……爱丽舍外有一位天神在请求进入爱丽舍。”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来人直觉不要多问,老实转达情况。 “天神?” 萨若汶惊疑,在冥界见到天神本来就稀奇了,怎么这天神不去其他地方,偏偏来人类扎堆的爱丽舍。 “对,她说她是……神后赫拉,护送一位哑女的灵魂来爱丽舍,望您放行。” 赫拉,哈迪斯的妹妹…… 萨若汶下意识拒绝,“你跟她说都在爱丽舍门口了,把灵魂放手就是……算了,我自己去说。” 他想到赫拉出了名的高傲性格,怕对方遭到拒绝对接待者心生不满,人类的灵魂可不够这些主神折腾的。 而在爱丽舍门口见到赫拉时,对方正等得无聊,给身旁少女变花玩儿,倒是没有萨若汶想象中的傲然之态。 见他来了,赫拉仔细打量了一遍他,露出个欣然的笑。 萨若汶对这个笑莫名感到一点儿不适,眯了眯眼把不适合的情绪甩出去,和这位不请自来的神后打起了招呼。 对于萨若汶说的把灵魂送到爱丽舍门口已经可以的说法,赫拉摊了摊手看向少女。 哑女睁大双眼,在大家的注视下疯狂摇头,抓着赫拉的衣服不放手。 “就是这样。”赫拉道,“这孩子离不开我。” 萨若汶观察了下哑女的表情,确定对方不是装的,无奈道:“那你暂时陪同她进来吧。” 赫拉刚扬起笑,萨若汶就问她:“我想您应该没有和冥王陛下有过任何合作?” “嗯?我和大哥神职毫无重叠之处,能有什么合作?”赫拉这一反问,倒是打消了萨若汶些许疑虑,让他更放心地让出了通道,让对方进入了爱丽舍。 · 接下来的几天里,赫拉似乎真的如她所说,单纯来陪伴孤苦伶仃的哑女。 甚至,萨若汶还看见对方没事干跑去看春日庆典那群人彩排戏剧,提出不少建议,倒把那群发现自己死后还能得到神明帮助的戏剧家感动得不行。 左看右看没发现对方有什么疑点,萨若汶就只能归结为赫拉确实是没事做跑爱丽舍旅游的。 而且令萨若汶欣慰的是,大概是他一直不回应起了效果,让哈迪斯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了,最近,对方不再找各种人带各种礼物给他了。 只有偶尔几封信件随着来往的使者送到他的桌上,萨若汶每次瞥一眼就搁在一旁,慢慢地也堆积了一小叠在桌角。 其实要说想彻底无视,还是很难的,最是萨若汶的定力其实也没想象中的那么高。 终于,再又一次从赫格蒙手里拿到一封新的信件,摸到信件里有些异于往常的凹凸不平的触感时,萨若汶还是忍不住了。 他抚摸信件的表面,有点神经质像四处看了看,仿佛在确定有没有其他人,最终下定了决心,慢慢的把信上的漆泥撕下,打开了信件。 “扑” 信封刚一打开,里面的东西就迫不及待地涌出,白色的水仙、蓝紫的鸢尾、红色的银莲一齐喷出,各色的花粉扑了萨若汶一脸。 “……” “……” “……” 沉默很久,萨若汶缓缓关上了信封,把甚至还来不及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的花朵又硬生生压了回去。 到底谁给哈迪斯提的建议??? “哈哈哈……” 有笑声传来,在这种时刻可谓之猖狂,萨若汶迅速抬头望去,就见赫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房间门口,正好笑地看着他。 她出现的时间太过于凑巧,让萨若汶很难不怀疑她的动机,立刻警觉起来。 “有时候一点小惊喜,总能让快变得无聊的爱恋重燃火花,对吧?”赫拉笑道,“虽然往往,这个惊喜可能会让人有点无奈。” 萨若汶撇嘴道:“我们并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赫拉看向他桌角的信件:“啊,还在追逐阶段吗?没事啦,那也快啦,能在没回应下坚持这么久的神祇也不多见了,没想到我大哥对这方面还单纯得很。” 萨若汶并不喜欢对方这么说,什么单不单纯,纯粹是不单纯的被他打回去了,况且,他冷哼一声:“我也没说过我最终会同意,而且,神后殿下,您开始不是说来此和冥王陛下没有任何关系吗?” “我来爱丽舍当然和他没有关系了。”赫拉说,“但萨若汶,是不是我神后之名太过响亮,以至于你忘了我的神职是什么?” 婚姻女神赫拉,她本身就是婚姻的守护者,自然乐得促成更多姻缘。 促成与维护婚姻就是她的本职工作,不然她也懒得管宙斯和他一二三无穷尽也的情人。 “那对于我来说,真是可怕的神职。”萨若汶把手里的信放在一旁,再次强调道,“我没有说过我最终会同意。” 赫拉观察他的脸色,发现对方居然真不是在赌气,便走近坐在一边,正经了表情,感叹:“你居然真不想同意,那倒是有趣了。” 见萨若汶皱起眉,她又补充说:“毕竟在我看来,你和我那大哥的相处当中,确实没看见过一点你想要拒绝他的意思呀。” 萨若汶看向桌角一堆拆都还没拆封过的信件,意思不言而喻。 “不回应不等同于拒绝啊。”赫拉说,“听你身边的人说,你甚至就没有主动提出让他别送了,我想我大哥应该也不是那种我行我素,一点不听人说话的人吧。” “……他确实不是。”半天,萨若汶居然只憋出了这么一句,这么说来,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 那天从大地上回来,他就把自己锁在爱丽舍里,对哈迪斯的任何行为既不赞同也不拒绝,烦着对方一直送东西刷存在感,但他心底又何尝不怕对方哪一天突然就没动作了呢? 但他就是不去回应,应该说是不敢回应。 前面是一个无尽的深渊,一旦踏入可能再也没有回头路。 他的直觉告诉他,你真的要这么做吗?在你融入这个陌生世界不久,连自己的很多问题都没搞清楚的情况下,要这么做吗? 厄洛斯和安忒洛斯在其中到底起了多大作用你能确认吗? 说得再现实一点,对于一个时间长到可以见证无数次人类灭绝的神祇来说,一只金箭的神力,一点自然产生的情感到底会持续多久呢? 但想这么多,说到底他还是在这么一直钓着人,萨若汶捂住头,自己都有些受不了了,真的…… “该继续钓呀。” 看萨若汶的表情一路变来变去,基本把对方的心路历程摸了个底的赫拉突然语出惊人。 赫拉唏嘘摇头,本来觉得这人居然不被“一个神明在追求我”这种事迷惑心智,还算是个清醒人。但现在看来,什么不被迷惑,分明就只是个还处在纠结过去纠结过来的小孩儿罢了。 “人类不可能承受冥后神格,你不一直钓着他,要等他追到手新鲜劲儿过了就把你抛弃吗?” 她嗤笑道,说出了一个最现实的问题。 第63章 封闭2 赫拉给萨若汶讲了一个比较反常识的法则, 那就是如神王神后这类成对的神格,看似是必须绑定的后天神格,但实际上两者是没有必然的联系。 后天神格与神祇, 在某种意义上是各自相互选择的。正如宙斯在赫拉之前已经有了好几任妻子, 但只有赫拉得到了神后神格一般。这肯定不是因为宙斯喜欢她到只愿意让她做神后,而是神界只认可了赫拉的神后身份, 神格才因此出现。 “所以我才是宙斯的最后一任妻子。”赫拉叉着腰懒懒地跟他说了这背后的逻辑, 嘲笑外面那些以为她多得宙斯宠爱才成为他最后一任妻子的男男女女们。 而正因为这样的规则,决定了一个人类绝对不可能得到冥后神格, 因为人类的灵魂强度绝对支撑不起一界之主的神力。 赫拉如此想到,看向萨若汶的眼神里带着些许可惜,如果不是这样, 在发现他们俩似乎还不是一时兴起之后,她作为婚姻之神,怎么会说出这类似于劝分的话? 哪怕再深的感情也总会有一天被消磨殆尽,赫拉对这一点体验深刻,如果没有神格加持,他们总会有一天厌倦彼此,连阿佛洛狄忒地金腰带也无法挽回。 而萨若汶从她开始提出这个问题后, 就陷入了沉思, 然后他问:“这类神格是必须要出现的吗?而且它们并不需要神格拥有者为伴侣关系?” “一般来说都会出现。至于后者……”赫拉想了想,“至少在我看来,有伴侣关系的不一定会使它们出现, 但是使它们出现的肯定是伴侣关系。” 毕竟是法则上成对的后天神格。 “不过萨若汶,你们这种情况,就算冥后神格出现,你也无法轻易调动, 冥界不会承认一个身无神血的人类为它的王后。”赫拉怕他还有幻想,再次重复道…… “所以看你难还无意同意哈迪斯的追求,我作为婚姻之神,也难得说一两句扫兴的话。” 她说:“我们的生命太过于漫长了,而且也比你们人类想象的宽广多了。因此我们其实很少很少会长久地执着于一个东西。” “哪怕是贵为婚姻之神的我,刚和宙斯结婚时天真地想要抱着无限永恒的热情与爱意对待彼此,到现在来,这些感情也被我抛之脑后,只剩下一些神职必要的义务。” “所以看你还在犹豫,但依旧保持着些许清醒,就趁早拒绝了吧。神的爱意并没有你想的那么持久深刻,没有什么情感是不能被替代的,也没有什么人是非要不可的。更别说,当你真正投入进去的时候,我们随时都可以毫无代价地转身离开。” 神的爱意听来就很高大上不是吗?很多人都乐于一博,并沉迷其中,直到他们发现这种爱意是公有的。 赫拉脸上带着讥讽的笑,语气却很平静地说着和她神职大相径庭的话。 萨若汶垂下眼,手摸上那一叠未拆封的信件,突然说:“我未曾想到,你作为哈迪斯的亲人,来我这里这不是说他的好话,而是让我拒绝他。” 赫拉不在意地撩撩长发,看着指间的薄红,“自然是看你顺眼,你可比宙斯那些人类情人让我舒服多了,就说点真心话罢了。” “那还真是我的荣幸。” 萨若汶笑了一声。 传言并没有说错,赫拉确实是傲气逼人的主神,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正眼瞧过说话对象一眼。 · 判官所作为初入冥界的亡灵们正式面对的第一站,永远在忙碌的前线。 不过,得益于前代大判官的轮班制度,米诺斯兄弟二人的判官之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忙得脚不着地。 能替班的人有很多,他们总能见缝插针地休息几天。 但在顶头上司亲临的情况下,就算他们在愉快地泡温泉,也得被人揪起来做个排面。 ‘所以为什么冥王和睡神大人今天会来?’拉达曼迪斯朝自己弟弟使眼色。 ‘不知道啊,没人打招呼啊。’米诺斯无辜微笑,在席位上正襟危坐,仿佛在仔细观察坐下灵魂的生平善恶,以此来做裁断。 你们当然不知道,冥王这是去爱丽舍晃了一圈然后顺道来你们这儿的。 这看似隐蔽的眉来眼去,在修普诺斯眼里简直就像是拿个大喇叭在他耳边喊话。 他抬眼看了一眼身前静默的哈迪斯,心里颇为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果然,哪怕威严如冥王,也得在厄洛斯的金箭之下抛却理智,所以当年初代神厄洛斯为大爱献身,他是第一个不同意的。 现在好了吧,爱这种东西交给了一个无知稚童,这下惹得天下打乱了吧。 他的眼神里充满怨念,被盯的哈迪斯怎么能不知道,他其实也有些无语。 虽然平时睡神总是一副心计过重城府极深的样子,不过相处久了哈迪斯自然也明白自己的这个下属,分别操的是一颗担忧所有人的心。 大概梦境与意识的联系太过深重,修普诺斯对他人意念情绪的变化总是太过敏感。 但其实哪怕在外人看来自己确实有点像单恋不得的苦情人,哈迪斯也觉得自己不是需要看护的对象啊。 到底是把遵循规则作为原则千百年的神,哈迪斯自然不会暴力破开爱丽舍的封闭进去找人,所以修普诺斯紧紧盯着人怕他冲动的行为在他看来确实有些多余了。 他只是想去看一眼儿而已。 哈迪斯在旁观席上支着头,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判官们宣告台下灵魂的去处,把这些当做背景音神游天外,从萨若汶的春日庆典会不会用他送的琴到冥府的世纪死亡预测应该做到多少年。 直到无意间捕捉到了外界一点儿异响,他才从无边的思维里回过神来。 是判官们之间对一个刚来的灵魂判决起了一点儿冲突。 哈迪斯垂眸看向大厅中央,那儿站着一个瘦弱到让人甚至怀疑可能经不起一阵风吹的人。 他穿着明显补了又补但还是破烂不堪的衣服,赤着一双黝黑的足,头发乱糟糟地像好几天没有洗过一般,脖子上污浊的鲜血从中汩汩流出,也让他完全抬不起头,只有后颈一层薄薄的皮拉着脑袋,他双手向上托着才没有让其彻底掉下。 这明显是个被砍下头颅的奴隶。 哈迪斯又看向台上,两位主判官正围绕着要不要把这个奴隶打入塔尔塔洛斯作争辩,而争辩的中心就是这个奴隶的渎神行为还要不要追究。 他看向修普诺斯,修普诺斯瞬间会意,跟刚才明显走神的冥王说明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奴隶的身世说来简单,但情况却有有些复杂。奴隶其实就是一个因所处城邦打了败仗而被俘虏的人,不过复杂的是,这个奴隶因不忍战争中的孤儿流离失所,而收养了他们,但作为一个奴隶,哪里来的这么多资产去资助那么多的孩子? 所以他打起了当地神庙的主意,他刚好是被分配到神庙里作累活的,就趁机不断偷取神庙里的祭品供养孩子,最终不小心被神庙的祭司发现,大怒的祭司砍去了他的头颅,他便来到了冥界。 而米诺斯和拉达曼迪斯所争辩的就是他偷祭品的渎神行为到了冥界还要不要追究。 米诺斯觉得他已经被祭司砍下了头颅,死过一遭,已经可以算作赎过了罪,便可以去普通人所在的阿斯帕德罗斯。 但拉达曼迪斯却不同意,他认为身前的罪孽怎么能用一死就一笔勾销,如果这样,那么十恶不赦的杀人犯,难道也会因为死刑,到了冥界就不下地狱了吗? 米诺斯骂他偷换概念,这个奴隶怎么可能跟十恶不赦的杀人犯相比。 拉达曼迪斯斥道渎神大罪怎么比不上杀人。 “然后他们就从要不要追究他的渎神罪,吵到了现在的渎神罪应该如何定义。” 修普诺斯默默总结道。 “倒是混乱。”哈迪斯说道,仔细观察起了台下纷争中心的死灵。 审判台上的判官吵得激烈,但明显一点儿不影响台下的灵魂,那个奴隶托着他的头,还有闲心数自己的头发上有多少发结,仿佛台上要不要下地狱的争吵跟自己毫无关系。 他心中根本无神所在,渎不渎神对他来说就是个不存在的命题。 哈迪斯几乎一眼就看出对方的心理,这种人在冥界开始接纳死灵以来就存在了。 如果以往,这种人根本不用多加思考,直接判去塔尔塔洛斯便是。 不过现在,哈迪斯下意识敲了敲桌面,听见了米诺斯朝拉达曼迪斯吼道为了善意而不得不不敬神灵又怎么能算得了亵渎? 不,不是不得不不敬,而是根本就无视神灵存在。 台下的奴隶本质上是那些就算家财万贯也不愿意祭祀神明感谢指引的人。哈迪斯招了招手,找到了一位在旁待命的低阶冥神,跟他说了几句,指了指判官的方向。 一旁的修普诺斯自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眼里颇为惊奇。 而冥神接下命令,便匆匆走到判断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还在红着脸争吵的判官们一下卡了壳,下意识看了一眼旁观位上的冥王陛下,整理了下仪容,重新恢复到了正襟危坐的姿态。 米诺斯清了清嗓子,开口宣判台下奴隶的结果:“……你虽亵渎,但所念皆善,亦为战争所迫使,形势所压,不得不犯下过错。所以盼你进入阿斯帕德罗斯,保持善念,感怀恩典。” 宣判一经说出,轻易不会更改,冥神使者便上前带走了奴隶,引导下一位等待宣判的亡灵上前。 而奴隶手里托起的头挑了挑眉,在将要出大厅之前,转过头回望了一下,看的却不是放过他渎神之罪的判官们,而是看向了一旁的席位上,支着头似乎百无聊赖的黑袍人。 连自己偷的那家神庙供奉的是谁都不知道的他,自然认不出对方是谁,不过应该是一个爱多管闲事也善心大发的冥神。 奴隶心想到,他们本应该这么做。 “看样子他并不感怀您的仁慈。”修普诺斯在一旁凉凉说道。 “我为什么需要一个奴隶的感谢?”哈迪斯回他。 睡神神情微妙地看了冥王一眼,语气里有些自我怀疑地喃喃:“所以厄洛斯的金箭还有改造神性格的功效吗?不过也是……蒙去了理智可不就是改造性格吗?” 听得清清楚楚的哈迪斯:“……” 他半眯着眼开口:“我认为你还是太闲了,塔纳托斯太忙,你干脆去帮他吧。” “啧,他忙个什么,天天惦记着春日庆典,跟您一样每时每刻骚扰爱丽舍。”修普诺斯毫不犹豫地揭穿自己弟弟的老底,打小报告的同时也把自家上司骂了进去。 但明显,哈迪斯找的重点向来清奇,“他能接到回信?” 修普诺斯:“……我看您才需要再忙一点。” 哈迪斯转头说:“我要在判官所呆一段时间。” 修普诺斯:“?” 他皮笑肉不笑,“这里有什么必须您亲自来监督的事务吗?” 哈迪斯面不改色,“我觉得可以有。” “嗤——” 修普诺斯真的气笑了,眯起的眼睛大有一股“你不说清楚我就算死也要把你拽走”的气势。 但哈迪斯却毫无所觉般看向台下受审判的亡灵,轻声说:“我想多看看这些受审人类罢了。” “您以前没看够?”修普诺斯不能理解,在判官所没建立前,除了真理田园自行分流外,就是哈迪斯主持判决那些灵魂的善恶罪罚,审理冤情申诉。 “确实没看够。”哈迪斯像是没气够人,只甩下了这么一句便不做声,把修普诺斯憋得想咬死他。 ‘您倒是想看够了,把冥王宫交给我烦死我是吧。’ 修普诺斯抓狂,当年萨若汶还会征用哈迪斯身体时他就想说了,根本没人在意他的苦难。 以后如果还有人说界主助手的活儿好做,修普诺斯第一个暗杀他。 所以赫尔墨斯那玩意儿到底哪里来的那么多时间到处当街溜子,睡神在心里深深怀疑,宙斯事比哈迪斯还少吗? 海界的波塞冬不论,海界事少到波塞冬一年出现一次都能搞完,根本不需要助手这种生物。 但神山上不应该啊,以宙斯这沾花惹草的速度赫尔墨斯到底哪里来的时间到处溜达的!!! 第64章 春日庆典 在那群个个完美主义的戏剧家们不知道第多少遍扣细节改乐谱, 搞得萨若汶快带着演员们忍无可忍起义前,春日庆典终于到来了。 说是暂时来陪同怕生哑女的赫拉到现在也没有走,反而对于自己无聊下也掺合了一脚的庆典兴致勃勃, 积极的样子让庆典负责人都开始焦虑起自己庆典没办好是不是要接受神罚。 而萨若汶也在最近接到了一些冥神的出入申请, 惊讶于这起拍脑袋决定举办的庆典居然还引起这些冥神的注意,于是他大手一挥, 只批准了一两个进来。 塔纳托斯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死神知道这起庆典, 萨若汶觉得很正常,毕竟那几个戏剧家没死时就被爱看剧的塔纳托斯盯上了, 知道这几个戏剧家还会在庆典上表演新剧时,对方就给他来了不少信件,巴不得抛下工作来爱丽舍参加彩排。 追剧一路从大地追到了冥界来, 那几个戏剧家肯定很乐意知道自己在死神心中的地位。 一想到后面戏剧家出场,塔纳托斯激动地涌上去会造成什么样的惊吓,萨若汶就想笑。 而在庆典日前夜,他就在爱丽舍接待了匆匆赶来的俄尔普斯两人,以及跟在后面的安忒洛斯,不由得意洋洋地说:“幸好给你们的时间提前了半天。” 这一句直接遭到了俄尔普斯猛烈的抨击,但最后这人还是被萨若汶哄上了台, 充当第二天的单曲节目。 欧律狄刻在后面看着他俩一个哄人一个被哄, 捂住额头叹了口气,为俄尔普斯的脑子感到忧虑。 当然,萨若汶可没忘记这一次庆典他要做的事情, 便对欧律狄刻说庆典之后,希望他们能暂留冥界一段时间,他有些事必须要告诉他们。 他的表情严肃,一下让欧律狄刻提起了心, 但俄尔普斯却不以为意,拍着他的肩揶揄:“我们之间还要搞什么神秘啊?” “你给我老实一点吧!”欧律狄克忍不了了,揪着人的耳朵把人扯回来。 “噗……”看见安忒洛斯也在偷笑,萨若汶对这个比他哥哥顺眼太多的小孩儿打了声招呼。 安忒洛斯飞到他面前,围着他转了一圈,高兴道:“你身上的爱越来越多啦,怎么样,我的祝福厉害吧!” 虽然早就猜到了对方动了手脚,但现在才真正实锤的萨若汶一下手痒了,但面对着俄尔普斯两个也不好发作,只好扯出一个狞笑:“那还真是谢谢你了。你把俄尔普斯他们守护得很好呢。” 莫名觉得对方笑得有些可怕的安忒洛斯晃晃头把这个想法丢出去。 萨若汶可是大好人,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笑呢? 相爱之神还十分得意地挺挺胸膛,对他竖起大拇指,笑容灿烂,“都是我该做的啦!” 爱丽舍的人们早已脱离了耕种的劳苦与狩猎的危险,春日就成了他们单纯感怀生命繁衍、生活幸福美好的季节。 而庆典的主场,那些完美主义的戏剧家们确实有着深厚的本事,喜剧闹剧悲剧轮番上阵,串联一个个故事牵动起无数人的目光。 萨若汶甚至瞧见,在戏中女主最终含泪去世时,塔纳托斯拉过自己的翅膀擦着眼泪,对剧里男主对他的咒骂充耳不闻,估计是习惯了。 而安忒洛斯这小家伙居然有样学样,飞在空中也试图也用翅膀擦眼泪,结果擦了满脸磷粉不说,还差点摔下来。 等等,你们这些有翅膀的就是这么折腾它们的吗? 不过难得放松一刻,萨若汶也不想这么多了,拿过酒杯有一下没一下地抿着葡萄酒,窝在躺椅上,享受无限春日中,乐园里的悠闲时刻。 精彩的戏剧由俄尔普斯的献曲结束,周围光线也开始有些暗淡,昭示已然深夜。 但热闹的人群怎么有心情休息,大家围坐一团,围着熊熊燃起的篝火开始烤肉煮汤,手舞足蹈起来。 看爽了的塔纳托斯抓到了那几个戏剧家,拿出纸找他们签名,可把几个老人家吓得要死,为了避免出什么意外萨若汶忙上去解释死神只是喜爱你们的艺术,绝对不是来记什么死亡小本本的。 “你都知道自己名声多让人害怕了,还自报家名。”萨若汶看塔纳托斯抱着那堆签了名的剧本兴奋,是真有些无奈。 “见了面都不告诉他们塔纳托斯有多喜欢他们,我会遗憾终生的!”塔纳托斯叫道。 “算了,不懂你们的逻辑。”萨若汶摇摇头,“你最近怎么样啦?” 塔纳托斯收了收翅膀,以免被拥挤的人群挤到,“一切都是老样子,就是哥哥最近有些暴躁外一切都好。” “修普诺斯还暴躁?” 他不是一直笑眯眯的样子吗?萨若汶有些惊奇。 “因为冥王陛下和你呀,他很担心你们到时候真的闹掰了,哥哥觉得会很影响工作效率。” 结果居然是这么尴尬的原因,萨若汶瞬间失语,突然瞥到那边舞得高兴的安忒洛斯,忙道:“我记得厄洛斯被哈迪斯关在了塔尔塔洛斯禁闭,最近放出来了吗?” “厄洛斯?你说小爱神?”塔纳托斯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转移话题提到这个,但还是回道,“好像还没有,不过奇怪的是也没听到奥林匹斯那边有人来找,不是说爱与美的女神最离不开他了吗?” “也许那边还没意识到吧……” 想起初见安忒洛斯的样子,萨若汶估计厄洛斯是做了什么让那边对他的失踪有了心理准备,到现在没见到人也不急。 和塔纳托斯聊了些冥界最近发生的事,萨若汶便找到了俄尔普斯两位,跟他们说明了宴会开始前埋下的伏笔。 那是一则不祥的预言,至少在俄尔普斯和欧律狄刻看来是这样的。 萨若汶也不遮掩什么,直接对他们轻声说道:“未来,欧律狄刻会被毒蛇咬死,而俄尔普斯将会因悲痛被狂信徒们撕碎。” 对于正在热恋中的情侣而言,这不亚于一个晴天霹雳。 “啊——!!!”时刻关注自己守护对象,所以跟着飞来的安忒洛斯最先发出完全符合当事人心情的惨叫,这可是他守护的第一对情侣啊! 刚刚宴会的快乐从俄尔普斯脑中一下散去,仿佛有什么断掉一般,他抓住萨若汶:“这怎么可能?!” 欧律狄刻捂住嘴瞪大眼睛,也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但萨若汶只能可惜地告诉他们,他看到的未来就是这样。 “我们还没来得及结婚啊。”俄尔普斯握住欧律狄刻的手,痛苦而又惶恐地说,萨若汶不会开这种玩笑,所以俄尔普斯是相信的。 而欧律狄刻深呼吸了一口气,将。心中的颤抖压了下去,转头问道:“萨若汶,我爱人的挚友,您现在告诉我们,应当不仅仅只是为我们预告悲剧的注定发生吧?” 俄尔普斯也看向他,眼底出现希望。 萨若汶点点头,“我现在确实想到了一个办法,能够帮助你们躲过这次悲惨的命运。” “是什么?”俄尔普斯迫不及待地问。 “长时间浸泡在冥河之中,将会获得刀枪不入的身躯。”萨若汶看向欧律狄刻,“你可以全身在冥河之中,之后就不用再忧虑毒蛇的侵扰。” 这也许是最有效也最快速的方法,世界毒蛇何其之多,他们不可能一一猎杀完,而且这种生物生性狡诈,他们也不可能时时提防。 欧律狄刻和俄尔普斯相互看了看,果断同意了。 “好。”萨若汶点头,叮嘱他们,“不过冥河水向来危险,浸泡过程中你们很可能会遇到各种风险,但一定要记住不能中途而废,欧律狄刻,你一定要全身、每一寸皮肤都浸泡进去。” 他千叮万嘱,生怕出现哪怕一丝意外,不然他也说不准未来会不会遵循既定的规律走下去,见俄尔普斯他们确实听了进去,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一旁安忒洛斯忙着积极响应:“我也是我也是,我会好好帮忙的!” · 说罢,萨若汶也不想浪费时间,稍作休息会后,就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踏出爱丽舍,带着他们来到冥河之畔。 这是一条源自阿刻戎河的支流,静静流淌在冥土之上,犹如一段无声无息的银灰色缎带。周围人烟稀少,河流之上也鲜少有主干那么多的冤魂恶鬼,看着还能够让人比较适应。 至少原本不安的欧律狄刻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害怕了。 最兴奋的居然还是安忒洛斯,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似乎就要化身守护公主的骑士,但转眼间就被萨若汶抓住了翅根。 像只鸡一样被抓起的安忒洛斯一下炸毛了,在空中挣扎着,“你干什么啊!放手!我要去帮忙啊!” 萨若汶俯下身在他耳边呵呵道:“欧律狄刻要每一寸皮肤都浸泡在冥河之中,俄尔普斯还在旁边看着呢,那你留在这里帮什么忙?肯定要跟我走啊。” 他这么说,安忒洛斯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他抬头一看,果然,欧律狄刻已经坐在河边,正不知所措地望着他们,而俄尔普斯也望着他们,似乎在等着什么。 当然是等他们走啊。 萨若汶朝他们点点头,拎着安忒洛斯向他们甩了甩,再三叮嘱了注意事项,就带着人转身离开了。 不过安忒洛斯还是有一点点不甘心,一路上小声说着:“大人为什么都要穿衣服嘛?都是肉,有什么不能看的?” “呵,所以你和厄洛斯就保持这个小孩儿样,是方便光着屁股到处跑吗?”萨若汶逗他。 “我才不是呢!”安忒洛斯最讨厌别人拿他和厄洛斯比,他捂住脑袋挣扎,“是厄洛斯那个小孩儿才这样,我就是出生得晚!我可想长大了!” “那真可惜,你就得适应穿着外衣。”萨若汶随口说道,又想到还在塔尔塔洛斯关禁闭的厄洛斯。 不过看安忒洛斯都一副不知道自己哥哥现在在哪儿的样,萨若汶觉得消息确实还没传到奥林匹斯去。 以哈迪斯的性子,估计也快把这个毫无威胁的小爱神给忘了,哎,就可怜他在那里再关一会儿吧。 胡思乱想下,他朝着爱丽舍走去,没过一会儿,萨若汶就看到了什么似的,慢慢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欲跑,结果一下就被人抱住了腰,安忒洛斯都没拿稳松了手,把相爱之神吓了一大跳,好险想起自己有翅膀才没掉到地上。 “萨若汶!……你是……” 在空中的安忒洛斯看着底下两人着急得到处乱飞,被哈迪斯瞥了一眼,瞬间捂住嘴恹儿了下去。 萨若汶掰了掰锢在腰上的手,纹丝不动,就咬牙道:“你来得还快啊。” 哈迪斯把下巴放在他肩上说:“我这些天都在判官所。” 判官所距离爱丽舍确实要近很多。 “……” 但他不需要也不想知道这个,萨若汶闭眼:“放手。” “不要,放了你就跑。” “在冥界你还怕抓不到我?” “我知道你隐藏气息的能力。” “……”萨若汶忍住不翻白眼,“那你松一松,勒得我骨头疼。” 后面的人好像还思考了一下,这才放松了一下力道,让萨若汶有了点儿喘息的空间。 萨若汶这才顺过来气,动了动被压着的手腕。 他叹口气,正想问问身后人要干什么,结果还没说话,就感觉对方的下巴蹭过来,脸贴了贴自己的耳侧,温热的气息洒在耳后,又转瞬即逝。 “我想你了。” 冥王陛下抱着他左右晃了晃。 浅红从耳后迅速蔓延到脸颊,人类瞬间失语,忘了自己到底要说些什么。 第65章 春日庆典2 “我想跟你说些话。” 哈迪斯确认他没有离开的意图后, 便松开了抱住他腰的手,只牵起他的手腕,如此对他说。 萨若汶转过头看向他, 欲言又止几次后还是答应了, 一个短短的“好”字刚落,他就瞥见对方微微松了口气的样子。 他噎了一下, 然后伸手招呼了下安忒洛斯, 吓懵了的相爱之神这才缓缓回过神了,然后瞪大了眼睛瞅着他俩, 仿佛看到了什么天大的秘辛一般。 并不想知道对方那颗小脑瓜里到底看想了什么,萨若汶只叫他在路边等着人,以免俄尔普斯他们回来时找不到人而恐慌。 “那你呢?”安忒洛斯不怕死地一直瞅着哈迪斯紧紧抓着他的手。 “我跟他去处理一点事。”萨若汶平静道, 似乎一点不在意被人抓着的事实。 哈迪斯在后面垂眸,有些不满他公事公办的意味,说道:“萨若汶,我们是需要谈谈。” 但萨若汶理都不理他。 见此,安忒洛斯看看这儿,又看看那儿,对他们的关系不明觉厉, 实际上刚出生没多久的相爱之神也搞不明白这种情况, 只好挠挠头说了句不算祝福的祝福。 “呃……好吧,那你们慢慢聊,慢慢地再回来哦。” · 离安忒洛斯远些了, 哈迪斯似乎就想显示一下他那句“想你了”,时不时就凑近蹭他一下,萨若汶心里忍不住催眠自己这只是那只金箭的残留影响,对这行为既不抗拒也不表露欣喜。 那一次从大地回到冥界也是, 一路上对方都抓住他亲个没完,他脑袋被弄得迷糊,直到突然感觉到对方在拉他的衣扣时,才轰地清醒过来,条件反射地掏出银刃,这才平安回到爱丽舍。 之后,萨若汶就反手把爱丽舍封闭了,一声招呼也不打,两人仿佛陷入了单方面的冷战一般。 单方面是指萨若汶自己,哈迪斯还是一直在他这里刷存在感。 这倒让萨若汶想起他们还共处一具身体时,情况好像正好反过来,他那时候因为刚接触这种神魔世界,看什么都新鲜,分享欲极其旺盛,天天留了一大堆言,反而是哈迪斯不怎么说话,对他爱理不理,让人看见了牙痒痒。 现在他呆习惯了,甚至有了企图干点儿正事的念头了,结果哈迪斯却对他热情了起来。 该说热情这个词吧,他瞧着对方就算靠近蹭自己也只是微微眯起眼的表情,有些不太确定。 哈迪斯表情太少了,但萨若汶知道对方是有正常人的情感的,现在甚至能从他的一些微表情里看出他的情绪,简直是可怕的习惯。 这一次,他就比上次从大地回来时要克制多了。 时不时也就脸和耳朵被人碰一下,萨若汶就没有多计较。 进入冥王宫,哈迪斯问他想去哪里,萨若汶本来想说随便,但又怕一个随便就招呼到他寝室去了,干脆就说花园里,公开的场所总归安全一点。 冥王宫的花园经由萨若汶的长期改造,早已不是他初来此地时那种色调单一、品种匮乏的冥界物种展示园,而是一片挑剔的美神来了也挑不出刺的园林。 只能说,那些久经冷眼、终于被重视的植物神们果然能力出众、尽职尽责。 而刚在草地上坐下,萨若汶便看向对方突然问道:“你觉得现在是在做什么?” “约会。”哈迪斯说。 萨若汶:“……” 萨若汶说:“你觉得正常的约会,会像我们这样,关系是不确定的,一方是不情愿的,然后居然还是在另一方的宫殿里进行的?” 哈迪斯挑出重点:“你想去其他地方吗?当然也可以。” “这个是重点吗你就说?”萨若汶头大,揉了揉眉心,他抬头看着对方。 已经十分习惯了萨若汶“看人”方式的哈迪斯并不觉得对方没聚焦到他身上的眼神有哪里奇怪,只跟着注视他那双状似无神的眼睛。 其实看了很多次,哈迪斯也会为这样鎏金的眼睛愣神,在他的记忆里,似乎只有在摩伊莱姐妹的双手间,看到这种比之黄金也略胜一筹的金芒。 两人“对视”了很久,萨若汶才开口道:“说实话吧,我实在是不想当面直接拒绝你的。” 那也许太伤人心了,萨若汶的良心有点儿隐隐作痛。失恋永远是热门的题材,他作为弹琴的诗人,自然借由诗文、音乐共情过其中的酸涩。 所以,他本来是想着委婉地、慢慢地让对方知道自己不想回报这份爱意(如果这真的能称得上是爱)的意思,然后让对方自行放弃的。 就像他刚担任判官时说的,他很难给出相应的回应,也不知道该怎么给一个神祇相应的回应。 但看哈迪斯这股犟劲儿,他觉得不当面拒绝,好像已经不行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张嘴想要说出,结果一下就被哈迪斯堵住了嘴。 “你、唔——” 萨若汶双手抓住那只捂嘴的手想要挣脱,但哈迪斯另外只手把他揽在怀里,缺乏锻炼的诗人便根本动不了一点。 萨若汶有点后悔没听劝阻去锻炼下身体了。 他皱眉,银色的丝线在眼底交织,但哈迪斯就当没看见他的威胁似的,说:“我说过我想对你说些话,你听我说完再想要不要拒绝吧。” 萨若汶瞥向他。 “那时候你如果还想拒绝,我就不再纠缠。” 诗人缓缓眨了两下眼睛,然后缓缓点了点头,指着捂住他嘴的手,含糊不清地说:“扑惹!” 哈迪斯把手放开,顺着肩向下握住他的左手,萨若汶手僵了一下才放缓力道,将缠绕的银丝收起,顺从他的力气被握住。 侵入的手挤进指缝之间,十指交叉、握紧,哈迪斯看着对方的脸,观察那张脸上每一分的微弱颤动,和微微皱起的眉头,深吸一口气,难得娓娓道来: “我作为冥王以来,见过很多很多人类的灵魂,但其实从未真正在意过他们。因为在我看来,人类和牛羊猪狗一般,都是神所创造的造物罢了。但你的存在,让我第一次有了好好了解这个种族的念头。” 萨若汶愣了一下,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说起这么大的事,有些诧异地转头看向他。 “我一直在想,能诞生出你这样存在的种族,应该有什么是神都想象不到的可取之处,所以我就去寻找,而找到现在,我找到了,也明白了为什么你之前一直抗拒我。” 萨若汶垂下眼,嘴巴有些干涩,轻声问他:“那你找到了什么?” 哈迪斯看着他,这次对话也许是他这么久以来,说得最长的一段话:“我想,那是比永恒的神性更加永恒的东西。” “但,萨若汶,它不存在于某个具体的人自己的灵魂里,而存在于每一个见到你们、以及你们见到的每一个客体灵魂里。” “这种东西是你们存在在世,而塔纳托斯都无法侵吞你们的,这是神所没有的。” “因为永恒的生命,对我们来说一切是短暂的,没有什么不能够遗忘。所以永恒的神反而是离永恒最远。而你们不同,如同朝露的人类反而是离永恒最近的存在。也许也正因为你们有了这份东西,所以才受法则所喜爱。” 自己险之又险地从地狱边缘擦肩而过,脱险后第一句却是询问后来者是否安康。哪怕宙斯再如何覆灭重毁,普罗米斯修斯之名还是在人间悄然传播。连阿佛洛狄忒都不曾怀念一人至死不渝,但这在人间却并非神话。 冥界恐怖冰冷,但反而多是孱弱的人类并不对此讳莫忌深,总有那些人宁愿前往地狱也要瞧见故人一眼。 哈迪斯深吸一口气,说了太长的话让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但对萨若汶来说,却如同被巨雷轰顶,耳膜震动犹如破裂。 最后冥王俯身,低下头,抬眼望着他问:“所以我只是想问问你,你愿意跟我分享这份永恒吗?” · 欧律狄刻伸出左脚,小心地接触银灰色的冥河水面,河水在她脚尖荡漾开来,脚底传来的触感依旧是熟悉的寒冷而又清爽,并没有什么奇怪的触感。 和她想象中不同,这条冥河,除了看起来和她习惯的海水不同外,其他感觉似乎是相同的。 “欧律狄刻,怎么样?”俄尔普斯就站在她身边,俯下身问她。 “没事,感觉还不错。”欧律狄刻对他放松地笑道,注视这条冥河,一下有了亲近感。 她本来就是出生自海中的仙女,对于一切的水源天生带有亲近,而刚刚冥河和正常水别无二致的触感,已经打破了她对冥河天然的畏惧。 况且浸泡冥河本来就是一件对她好的事啊,一想到未来可能要被毒蛇咬死的命运她就心惊胆战,这条冥河算得上是她的救命稻草。 她如此想到,便放松了身体,尽量如往常轻松自若地踏进海里一般,踏进银灰色的冥河支流中。 “啊!” 但意外却就在这一瞬间来到! 欧律狄刻下半身刚刚进入冥河之中,还未找好着力点,刚刚沉默如镜湖的冥河却突然狂暴了起来,不知何处的波涛与漩涡骤起,银色绸缎瞬间变为了银色的风暴。 无人知晓,一条并不宽敞的河流哪里来的遮天蔽日的巨浪,但它就突然从上游涌了过来,气势汹汹,几乎让人看不到躲藏的地方, “欧律狄刻——!” 俄尔普斯想不想跟着跳入河中,一手紧紧抓住对方的手腕,一手抓住岸边的石头,以免欧律狄刻被卷入沸腾的洪流之中。 欧律狄刻摆动双腿,借着俄尔普斯的力终于在这突然波涛汹涌的河面上找到了水流的节奏,海仙女的天赋在此刻救了他们,找到水流方向的她反过来带着俄尔普斯在河中稳定下来。 两人相偎在河中心,庆幸的是,巨浪突然在离他们不远处的一个弯道中悄然消失,他们躲过了一劫。 不过俄尔普斯他们早就被那突如其来的波澜吓到了,这时一具泡发的死尸从河流上游飘下,吓得两人扒着岸边一动不敢动。 他们面色发白,惊魂未定,都紧紧抓住彼此双手。 而慢慢等河流彻底平息下来,他们也已经在河中呆了不短的一段时间了,俄尔普斯估计着说:“我想,我们应该可以上岸了。” 欧律狄刻四处看了看,连忙点头附和:“我觉得应该可以了。” 现在的河流已经渐渐平息下来,而刚刚经历的一切也让他们不再想在这条河流里多呆一秒钟,见时间到了,俄尔普斯便拉着欧律狄刻的手连忙上岸。 上了岸,换好干净的衣服,他们这才向着爱丽舍的方向回去。 路上,欧律狄刻回头看向那条重归平静的冥河,心里面突然有一些不安,但没等他多想,安忒洛斯的声音便从不远处传来。 “俄尔普斯!欧律狄刻!!” 相爱之神的声音里面带着焦急和担心,快速地飞到他们面前,绕着他们转了好几圈,发现他们并没有哪里受了伤,这才大松一口气。 不过俄尔普斯看向他的周围,没看见应该等在这里的朋友,便问对方:“萨若汶呢?” “啊,”说起这个安忒洛斯也纠结,“他和一个穿着黑衣服的神走了,萨若汶说不用去找他,你们如果浸泡完了,就自行离去吧。” “黑衣服的神?”俄尔普斯疑惑。 这说了跟没说一般,冥神们哪一个不是黑漆漆的? 不过听萨若汶这么说,俄尔普斯也能猜到双方肯定认识,而萨若汶应该是自愿离开的。 那俄尔普斯便放下心来,决定和欧律狄刻先去爱丽舍里休息片刻,庆祝一下他们未来的新生,随后再离开冥界。 第66章 春日庆典3 “你愿意跟我分享这份永恒吗?” 什么是“永恒”?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但几乎所有生命都在拼命地追求它,犹如本能的驱动。 泰坦们处心积虑地谋划一起起生灵涂炭的反叛,地母盖亚无视本体的伤痕也要逆大势而行的决绝。 权贵们追求永生的疯狂, 穷人家对孩子的执着。哪怕下到微小的虫豸, 为了繁衍而不惜吃掉自己的原始本能。 说到底,都是对于“永恒”的执念。 没有人能坦然接受离去与遗忘, 所以哪怕塔纳托斯是冥神里脾气算好的那一批, 也还没有复仇、毁灭、梦境等冥神受到大众的欢迎。 而把死亡作为下属的冥王更不受众人欢迎,人们称呼他为众客之主, 是来自彼岸的客人,期望他不要在此岸多停留半分。 但无论怎么说,比起再长寿, 也仅仅只有百余年的人类来说,神躯都实在太符合“永恒”的概念了。 哪怕一丝来自神的血脉,都能让人更接近“永恒”一分。 哪怕是萨若汶,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这个有神世界的客观规律。就从客观来看,说什么人类的灵魂是永恒的,但实际上,无肉//体的灵魂稍受波折就会消散, 比起神祇还远远担不起永恒二字。 所以哪怕他的心里有着对所谓永恒不同的见解, 并暗自笃信着自我的见解,却也不能甚至无法驳斥外界的客观观点。 人和猪牛羊一样,都是神的造物, 也都是可以随意毁灭而再造的东西,那你为什么会认为前者就能担起永恒一词? 他曾经和爱丽舍的贤者们谈及这个话题,对方一句简单的反问就能噎得他哑口无声。 不是不能反驳,而是他发现反驳了也没用, 在这个有神的世界,这就是客观的规律。 贤者们并非愚昧之人,反而是这里最接近真理的人。 而他又怎么能在这种情况下作出所谓未来神灵都会消逝,人才会永存的预言呢? 他本来就不知道这个世界未来会怎么样。那人类存在的意义在哪里呢?就为了彰显神祇们有一颗所谓仁慈的心? 但现在,却有个神俯下身对他说,人类才是离永恒最近的存在,并向他祈求,分享这一份永恒。 心里的结似乎在一瞬间解开了。 突然之间,萨若汶有一种模糊了很久的玻璃被擦干净的感觉,也好像是苦近视久矣的患者戴上了新眼镜一般。 并非好像。 突然他挣脱哈迪斯的手,捂住眼睛,身形摇摇欲坠。 本来正忐忑地等待回应的哈迪斯见此,心中一跳,皱眉扶住对方。 “萨若汶,怎么了?” 刚刚还一副沉思状的人如今露出捂住头与眼睛,脸色白到堪比怨河里哀嚎的怨鬼。 银色的丝线他的在皮下游走,朝着上方涌去,哈迪斯从未见过这样的事情,但萨若汶而体质本来就不能以常理推断,他害怕对方出事,但又担忧无故添乱,只能着急扶住对方,下意识用冥力将外界的干扰隔绝出去。 头昏。 仿佛在封闭马车里颠簸一天的昏。 断断续续的思绪几乎连不成一条线,原本漆黑一片的视野如今却如同被喷入了一大批一大批色彩。 随着缓慢挪动时间,模糊不清的色块变型、融合,再渐渐出现线条与分界,如一副油画缓慢完成上色,周遭的事物渐渐明晰了起来。 而他看见了什么,萨若汶睁大眼睛,对可谓久远的记忆里才会出现的脸感到不可思议,黑发绿眸,从他者的视角看上去多么奇异,等他反应过来这似乎是哈迪斯的面容时心里却迸发了一种惊喜,犹如蜜酒被人彻底打翻,泼洒全身。 时刻关注他的哈迪斯为那双眼睛里突然出现的神光感到诧异,但又回忆起一些记忆,警惕了起来。 不知道隔了多久,萨若汶缓慢抬起手,轻轻碰了下哈迪斯的脸颊,似乎在确认这是不是真的。 “萨若汶?”哈迪斯抓住他的手。 萨若汶眨了眨眼,眼里倒映却不是现在的景象。 正常的画面只出现了一瞬间。 他似乎身披长袍,面容遮掩,从此岸上船,坐上了摆渡者驾驶的船只,他看到那张熟悉的容颜出现在了摆渡者的身上,并非白发苍苍的卡戎,黑发绿眸的男人垂着眼为他拨船启航。 他似乎在和他聊着什么,声音却像蒙上了一层毛玻璃,嗡嗡得叫人听不清晰,只觉得那声音低沉而嘶哑,带着奇怪的咕噜声。 他看着自己坐在船头,无知无畏地将脚放下空无一物的怨河之中,毫不担忧河底是否会出现冤魂恶鬼拉他下船。卡戎见到了此景估计会想直接把他丢下船,但现在划船的是沉默的冥王,他只抬眼看了他一眼就不再关注。 他们还在交谈,大部分是坐船者在说,不见面容的他让萨若汶都感到些许陌生,甚至无法确定那到底是不是他自己。 不,不用质疑了,船到岸了,他看见坐船者摘下兜帽,露出了和他别无二致的脸,但那双眼睛却是透亮的银色,注视着摆渡人露出了笑。 他并未下船,只拿出了一只银刃,双手捧到摆渡人面前,刀尖的光芒刺得人双眼发疼。 萨若汶瞳孔一缩,瞬间,一切景象如玻璃般破裂落下,他的视野又归于一片黑暗。 世界沉默了下来,他手朝空气抓了一下,什么都没抓到。 哈迪斯握住他的双手,他能感觉到对方观察自己的目光,有点陌生,但并没有带着恶意。 “……我没事。”他慢慢张嘴,嗓子就像上百年未曾说话的干涩发疼,让他怀疑刚刚到底是过去了瞬息还是千万年之久。 哈迪斯抚上他的脸颊,萨若汶干脆放松自己贴着他的手任他察看,一会儿,对方也确认了他的力量不再暴动,一切像没发生一样重回正常,这才放松下来。 突然,他似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把他抱紧在怀里,周遭逸散的冥力迅速聚拢回收,带着欢愉亲近的心情朝对方围过来。 萨若汶愣了一下,贴得太近了,他几乎能够听到两颗心跳的重合,一瞬间他脑子像抽了一般,伸出手穿过对方双臂,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背。 对方的脸埋在自己肩颈出,头发扫过脖子有些痒痒的,萨若汶只感觉被一只大型犬扑倒的窒息感,零星的理智还在心里嚎叫这样太近了,他还没有回应。但面对这场面,萨若汶果断抛弃这一点儿残余的理智,干脆顺从心意,低头亲吻了一下那一头长卷黑发。 他的动作很明显,他也能感觉对方似乎愣了一下,然后身体向下猛地一压,两人便倒在草地之上。 “好,好,停。” 吻如雨水般落下,被亲得没脾气的萨若汶连忙举手投降,仰头笑道,对方倒还真的停下来了。 哈迪斯理顺他刚刚玩闹得有些混乱的头发,贴近他耳侧,对他说:“冥界在震动。” “什么?”萨若汶半眯着眼,有点没听懂,还在乱拨着对方落在自己脸上的发丝。 “冥界在震动。”哈迪斯露出浅笑,从他耳侧吻到唇边,“它在认可你。” “认可我?”萨若汶僵住了,语气里有些不可思议。 “它在认可你做它的主人。”哈迪斯心情可谓诞生以来最好的一次。 这意味着什么?至少在那一瞬间,哈迪斯明白了萨若汶打心底已经同意了自己,而冥界也认可这一场来自心的剖白。 等萨若汶大脑终于在对方几近狂热的攻势冷静下来,反应过来他到底在说什么时,忍不住惊疑:“不对!所以冥界还能觉察我的心思?” 那也太社死了吧,他之前在爱丽舍脑补那么多苦情戏码对方是不是都看见了? 不行,他要离开这里!这里他不能呆了。 但哈迪斯并不觉得怎么样,蹭着他说:“冥界和我某些时候本就是一体的,觉察心意只是一个侧面体现。” “那你也能读我的心?”萨若汶是真的惊恐。 “你到底在想什么?”哈迪斯揉揉他的脑袋,“只是能感觉到你更精细的情绪变化,你后面也能感觉到冥界和我的。” “不,这不是重点。”冥王说了半天,终于找回了平日的理性,反应过来,“你能感觉到冥后神格吗?” 纯粹的人类不太可能支撑起一界之主的神格,实际上很多神祇都无法支撑,血脉和自身实力再加上可能的命运线,界主的要求是方方面面的。 他虽然高兴冥界打破常规认可一个人类作它的主人,但也担心神格会给对方带来太大的负担。 哈迪斯依旧记得,当年他们共处一个身体时,萨若汶记录过几次使用他的神力然后被神格反噬的感觉。当然,萨若汶说记录是因为好奇反噬强力梯度别管他,但哈迪斯看着那细腻的感觉记录确实心惊胆战,心里不止一次想这人怎么这么大胆。 “冥后神格?”萨若汶的语气里还有些微妙,但看哈迪斯这么笃定的样子,也只好闭上眼睛试图去感觉一下。 所幸有过感觉神格的经历,他很快在自己灵魂与神识之中找到了与记忆里相类似的存在。 被一层层银丝缠绕的东西还在四处乱窜,试图摆脱银丝的包围,但完全没有效果。 萨若汶就“看着”对方如被受到惊吓的鸟雀一般,在神识空间之中东窜西窜,而紧紧扒在它身上的银丝就跟着东扯西扯,最后,不知道到底是哪一方扯累了,银丝猛地绷紧,已经被裹得像颗虫茧的神格牢牢固定在半空之中,似乎也不想动了。 萨若汶:“……” 他一下睁开眼,就对上了哈迪斯带着关切的目光,对方还疑惑:“我无法感应到你的神格,是出什么问题了吗?” 被裹得亲妈都不认识,你能感知到就出鬼了。 萨若汶捂住脸,凉凉地说:“神格和我的力量在打架,你等一会儿,等它们和解了再说。” 他算是知道刚刚他力量突然失控,头昏脑胀到想死到底怎么回事了。 也算是知道冥界怎么这么敢,直接把神格丢给他这个人类了。 以及,这算是器官移植的排异反应吗? 神格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神的一个器官? 第67章 冥后 “修普诺斯!” 睡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侧过身, 躲过了发射过来的白昼女神炮弹,为自己再一次保下手上的公文而暗自得意。 “都不知道接住自己姐姐吗!”赫墨拉在离墙一寸之地堪堪刹住脚,转头就开始控诉自己幼弟的凉薄无情。 “埃忒尔大哥都拦不住你, 直觉告诉我还是不要螳臂当车了。”修普诺斯看着不远处伸着手还没来得及放下的埃忒尔, 微笑一句。 赫墨拉眼睛迅速扫过去,埃忒尔立刻放下手, 跟着谴责睡神, “修普诺斯,你应该多尊敬长姐。” 修普诺斯只想翻白眼, 抱着公文敷衍:“好好好,那两位尊敬的哥哥姐姐,能让让吗?冥府还要运转, 我还不能停歇。” 但赫墨拉挡着他,“可不行,我专门来找你的,你得给我说清楚。” 修普诺斯抬眼看她,眼神里有一种无形的杀意。 赫墨拉依旧笑得灿烂,眼睛蹭亮,无知无觉似个孩童:“你快跟我说明白, 萨若汶和哈迪斯到底怎么回事!” 她激动得都开始直呼姓名了。 她是真好奇啊, 也许比当事人还要激动。要知道,她和丈夫就出去探了趟亲。 探亲前,她见萨若汶和哈迪斯还是正常朋友, 甚至莫名成了上下属关系——尼克斯在上,这种关系让人根本燃不起一点儿欲//望,满心满眼都只有杀意。 结果,怎么刚探亲完回来, 她就听说冥界定下冥后了,那两人就这么滚一张床上去了? 赫墨拉瞬间有了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也没人跟她打招呼啊! 这个问题,只能说完全不出修普诺斯的意料,这已经是第三批来问他情况的神祇了,似乎大家都认为,作为冥府地位最接近哈迪斯的冥神,他应该知道很多—— 个鬼。 修普诺斯终于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不知道,不清楚,不明白,你可以自己去问冥王冥后,他们就在宫殿里。” 说了三个“不”,但赫墨拉还是从他后面的敬称里得到了想要的结果,跳起来拉着埃忒尔转圈,嘴里还念叨:“尼克斯在上尼克斯在上啊,萨若汶真成冥后了,母神啊!我当时怎么不开盘赌局压注啊!早知道冥界不正常了,怎么就没想到它真会认可人类当主人啊!” 想到如果开了赌注她能赚多少钱,最重要的是能够打多少神的脸,她要怄死了,亏了啊亏了。 埃忒尔被她转得头晕,靠着墙晃晃脑袋,站稳了才对一旁眼神死的修普诺斯说:“萨若汶果然和摩伊莱她们有关系吧,不然冥界怎么会认同他做主人?” 赫墨拉稍稍冷静下来,说道:“对哦,说来没神来质疑冥界的认可吧?哇,说来也真的梦幻哎,放在曾经我简直不能想象,人类怎么能承担起一颗界主神格的?” “他不做冥后你去做吗?萨若汶那个性子你又不是不清楚,这么多年都习惯了,连母神他也见过了,冥神们自然没什么意见。” 修普诺斯是一点儿不担心,他心里只庆幸那两人的拉锯战现在终于落下帷幕,他也不用再胆战心惊哪天接到他俩哪一方为情伤心欲绝,然后彻底罢工的消息了——拜托,他真的做过这样的噩梦,睡神被噩梦魇住这种事,说出去真的很丢人。 绕过这对终于满足了自己好奇心的夫妻,修普诺斯朝自己该去的地方走去。 不过他们提起了自己上司,他也不由在心里估计日子了。 就算是时不时连轴转的冥府也不会丧心病狂到新婚假也不给放,有不少神甚至会在谈恋爱时、结婚前甚至分手时直接请辞退休,玩够了或者伤心够了再回来重任神职。 冥王自然也不例外,这段时间冥王和新上任的冥后基本是失踪状态。 冥王宫都直接封闭了一部分,修普诺斯估计等冥王返职还要有一段时间。 母神在上啊,冥王不在,他就是第一负责神。 什么时候他也能找个伴侣直接休婚假? 注视着冥王宫被封闭的那一段,修普诺斯叹了一口气,突然起了找塔纳托斯演一局私奔的念头—— 呕。 算了。 别说现实,就算是梦境里,修普诺斯也会把这个念头归为让神生理不适的噩梦的。 · 冥王宫。 没力气。 发丝凌乱的诗人把手臂甩到脸上,思考自己上一次声音嘶哑是什么时候。 他天生嗓子好,就算眼睛看不见老天爷也是追着给饭吃,年少时吊嗓子最狠的那些年都没哑过。 正瘫在床上思考人生,被褥悄然下陷几分,有人贴近他,萨若汶偏过头,另外一只手揽过对方脖子,没好气地说:“我一个人唱完五幕剧,嗓子都没这么累过。” “抱歉?” 两耳相依磨蹭,耳骨碾压着柔软的耳垂,发丝交缠着发出簌簌的声响,哈迪斯在他耳边轻声呢喃,仿佛怕惊到了一朵在水中自怜的水仙一般。 “抱歉有用,就放开我。”萨若汶无力地拍打他的肩膀,“我想出去走走。” 在房间里窝了太久了,他几乎都要忘记自然的光线究竟是什么样子了。 身体是疲惫的,但他的精神十足亢奋,忽然就想念起了爱丽舍与大地的风光,更重要的是过分活跃的灵魂让他不再想懒在这一片地方了。 只有真正拥有了才能理解一些东西。就这么几天,萨若汶才彻底明白了为什么那些看似已经拥有一切的神祇,还要为了一枚神格计算来去、打生打死了。 那简直像再给人加上一套能够自产循环的供能系统,他每次都想直接闭眼晕过时总会被神格的牵动吊着恢复清醒。而他灵魂之中流窜的银色丝线自然喜爱这一份来自冥界的馈赠,完全补全了源自大地的身躯必有的弊端。 若非人的身体完全跟不上两个神格循环自生的速度,他体内的力量才不肯放弃吞噬神格,妥协地与其共存。萨若汶估计它原本就是抱着将神格彻底消化的念头。 但那怎么可能,一口吃不成胖子,况且神格承载规则,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一架微型的发电机,它吃了一口神格就再产生一口,除了萨若汶被撑得厉害外这场架打得看不到尽头。 不过,他想起当年它被哈迪斯堵在夹缝中被迫和他分离的模样,怀疑它是在趁机报私仇。 总之,里外都在打架的萨若汶精神状态极佳,但身体累得多余的动作一点儿不想做。 哈迪斯便看着青年瘫在床上,深陷在被子里,发丝散乱各处,脸颊红晕残留,那双平时睁得老大的双眼半阖着,一点儿没看出“想出去”的意思。 他慢慢把对方扶起来,对方就把头一倒,倒在他脖颈处细嗅一阵说:“好奇妙的感觉。” 除了体内力量对刚出现的神格天然的排斥感外,萨若汶对这枚神格的到来最深体验还是突然多出来的一些感觉。 哈迪斯之前说过,冥王这种神格某种程度上会和冥界共感,感知到一些来自外界的情绪,他当时还不能理解这句话,现在他是真感觉到了。 在室内似乎不太明显,但当冥王与冥后的神格共鸣时,他就像多出一双眼睛在对方身上,某些时刻他甚至能明显感觉到对方的情绪变化。 “适应了就好。”哈迪斯抱着他帮他顺着头发,闻言道,“出去后,你还能感受到冥界。” 哈迪斯刚接任冥王初期,曾经无法适应时时刻刻和脚下土地隐约共感的感觉,就干脆把住所冥王宫单独隔离出来,至少在自己的寝室不会再多出什么感觉。 那就很奇怪了,萨若汶懒懒地说:“当时我在你身体里时从来没感觉到过?” “因为神格普遍在灵魂之中。”哈迪斯解释,“你的感官来自你的灵魂。” 所以哈迪斯发现萨若汶在灵魂状态下依旧目盲后就知道这并不是简单的失明。 而从对方曾经几次偶然恢复视力的经历来看,哈迪斯垂下眼,猜测这也许还是跟他体内那股银色的力量有关。 “这是何处的说法?我似乎没在平时的灵魂学里看到过。” 爱丽舍的贤者们死了也研究不停,而灵魂自然是在冥界最方便研究的课题,因此灵魂学在爱丽舍的学社里发展得十分旺盛。 只是可惜,这些知识他们都不太可能传出冥界,就等着哪个贤者还尚在世的徒子徒孙研发出召唤亡灵的魔法,好让他们有机会在人间传播自己的观点,不然,萨若汶估计那群研究狂都要憋坏了。 “涉及神祇的知识,都在传承记忆里,很少有神祇会把它们列出来。”哈迪斯回答他的问题,“不过,人类的灵魂学确实有几分意思。” 很多神祇知道如何创造一个灵魂,但对其本质的理解确实还比不上那些捣鼓的爱丽舍贤者们。 这毕竟有些难为他们了,由于传承记忆的存在,很多知识都是潜藏于神祇的大脑之中的,他们会做会运用,但具体规则是什么,如果不花大量时间归纳分析整理,也很难说明白。 “你还看过他们的灵魂学?”萨若汶倒有些没料到,他开始还以为哈迪斯会说客观存在的灵魂规则。 不过,他一下想起了什么,突然有点儿提心吊胆。 同样能感觉到对方情绪变化的哈迪斯无奈,揉了揉他的头说:“我说过,我只是想真正了解你们。” “所以你都知道了,爱丽舍人类的灵魂学?”萨若汶分开一点儿距离,看着他的脸问,顺带细细地感受他的情绪。 如果仅仅只是灵魂学说自然没什么问题,毕竟冥界里的灵魂就摆在那里,爱丽舍的人摆脱了五谷轮回之苦,没事做看这些灵魂也能看出些不对劲儿。 毕竟好奇心总会驱使人去做一些事。 灵魂就是客观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它的存在本来自带着客观的学问。 但问题在于,爱丽舍人类的灵魂学就单纯是那群贤者自己一点点搞出来的学说。 萨若汶曾经做判官时,放了一些按规则来说,应当算作“不信神明”的渎神者进入爱丽舍。 是的,现在,基本就是那群人在主导灵魂学说研究以及其余课题任务。 他们其实都是除了这一条罪过外完全可以进入爱丽舍的贤人,萨若汶实在忍不下心让他们去阿斯帕德罗斯甚至是塔尔塔洛斯,就直接让他们去爱丽舍了。 就如赫格蒙的老师,他本应因背弃神明而下地狱的,但萨若汶研究了下他的生平,转头把他调入了爱丽舍。 萨若汶对这群人的要求也只有一个,不要在外面大声宣扬自己不信神就行了,在学社里就不管他们关起门来怎么说。 所以,就说这么些人弄出来的东西,里面会夹带多少私货,萨若汶也无法保证。 你无法夺走一个笔者的笔。所以他心知肚明,从不把他们的学问在外加以宣传。 “没有知道太多。”哈迪斯摇头,“他们写得其实很隐晦。” 但这不就足够说明对方已经知道那些贤者的渎神思想了吗? 萨若汶提着一口气没上来,不过始终没发现对方的怒意,不由试探:“你真不生气?” 哈迪斯说:“他们研究的只是真理,我为什么要生气?” 说着他忍不住捏了捏萨若汶的脸颊肉,“况且,他们的思想还有比得上你亵渎的吗?” 还真完全不信神的萨若汶:“……” 他后知后觉地感慨:“那你能爱上我,还真是十足的怪胎。” “这也是我不适合奥林匹斯的原因。”哈迪斯拿过衣服帮他穿上,顺带问他,“想去哪里?” “爱丽舍。”萨若汶咳嗽两声,清了下嗓子,既然已经说到了这地方,他自然就来了兴致去看看。 第68章 冥后2 修长的手拨了拨还不及人腰高的初生白杨, 树上的嫩芽微微晃动,似在回应。 萨若汶不由看向其他地方,路旁的野草野花摇曳, 半透明的兔与狐狸在隐蔽的丛林之中乱窜, 前者恐慌后者谨慎。 一只甩着长尾的猎豹正低伏半身,朝顶上的一只小鹿扑去。但完全扑了个空, 猎豹已经忘了它们早已死去, 它再怎么抓挠小鹿,也仅得到了一片空气, 不由得失落起来。 也有人从草地上漫步而来,哼着不知名的小调,看来死亡也不能带去她的快乐和自在。 萨若汶收回感知, 看着自己手。 这就是冥界的共感? 一旁的哈迪斯问:“还适应吗?” “还好……嗯,就是没想到这么活泼。”萨若汶想了想评价道,“和我平时的感知有一些相似,但感觉更加精细了。” 偶尔,他甚至有一种他与这片漆黑冥土融为一体的感觉。 视野在一瞬间无限扩大,同时又精微到哪怕在枯叶堆里爬行的一只虫子也看得一清二楚。 但一切又如幻觉一般转眼间消失不见,只剩下视野里无尽的黑暗, 叫人彻底失去方向感。 “小心不要迷失在它的感觉里。” 哈迪斯握住他的手, 带他登上马车,叮嘱他道:“你并非自然的神祇,更要注意把控与它的界限。” 迷失这个词用的新鲜。 萨若汶好奇问:“有过迷失的神祇吗?” “很多。”哈迪斯说, “把自己彻底融入本体或规则中、消解自身性格就叫迷失。” 萨若汶想起了当年去到黑夜神殿里的诡异,问:“黑夜女神算是吗?上一次去时,我们根本没有见过她的身影,只有一片黑暗。” “不是, 她还有着自我的意识,只是单纯喜欢融入本体。” 但那样不是很不方便吗?萨若汶回忆起那一大片的黑夜,觉得以那样的姿态,去哪里都不方便,几乎只能呆在原地。 他不由问道:“为什么?” “因为比较酷。” “……那还真是无法反驳的理由。” 因为没有自然神自带的传承记忆,萨若汶现在对一些神明知识十分感兴趣,哈迪斯也乐得回答。 而不说一生都在各种反其道而行之的黑夜神殿下,年轻但经历颇多的冥后想起了一个曾经遇到的神,不由来套用新学到的概念。 “伊阿珀托斯的情况算是迷失吗?” “伊阿珀托斯?”这个名字确实很久未曾出现过了,哈迪斯都回忆了下才想起是上一代智慧泰坦,普罗米修斯的父亲。 “他也迷失了吗?”冥王挑眉,不过一会儿也反应过来这一可能性的存在。 如今奥林匹斯的智慧神格如日中天,上一代的智慧神已经迷失,也不会让人意外。 萨若汶这才又意识到,一个神被彻底遗忘真的可能是悄无声息的,他只好补充道:“之前前代太阳神带我去见了这位智慧泰坦的墓冢,我唤起过伊阿佩托斯的灵魂,他告诉我他选择了自我消散,如今那里只有他残余的神格在。” “自我消散,那就是迷失了。”哈迪斯说,“可惜,现在有了新的「智慧」诞生,他的神格也坚持不了多久。” “所以神格也会更新迭代?” “自然。神格是规则具象,没有一成不变的规则。” 居然有种莫名的科学。 不过,对于这个世界来说,神学本来就是一种科学。 但可惜,时代限制,现在的人们对于神祇更多的是一种敬畏,还没有人想到要去研究神祇,发展神学。 就连爱丽舍里“不信神”的贤者们也只是保持着不语乱力怪神的态度,野心并没有大到妄图研究神祇。 三言两语的闲聊间,爱丽舍的大门近在咫尺。 萨若汶率先蹦下了马车,拥有神格的一大好处就是自身恢复速度飞涨,休息一会儿他就感觉自己又可以作天作地了。 而令他意外的是,隔了这么久,俄尔普斯这对小情侣居然还没走,连带着安忒洛斯也没走,看见他们来了爱丽舍一窝蜂涌了上来。 率先的自然是长了翅膀的安忒洛斯,他上来就一扬手,扑了他们一脸的磷粉,然后围着他们飞了两三圈,欢呼道又成了一对,果然他的祝福是最有效的。 那些磷粉落在空中便化为了几乎看不见的光粒,触及皮肤犹如被春日细雨点了一下。 萨若汶伸手看这些光点落在手上,一下想起了这熟悉的感觉从哪儿来的了,“你上一次就是这么‘祝福’的是吧。” 快乐的相爱之神还不了解这背后的曲折,还傻乎乎地承认:“对啊,就这样一扇!一扬!呼啦啦所有爱情都会有美好的回报啦!” 谁需要你这个回报—— 他还没说话,哈迪斯就抢了先,冥王看着周边难得在自己身上停留的光,赞叹:“你做得很好。” 萨若汶伸手揪住他,但哈迪斯不为所动,“安忒洛斯是吧?” 在些天搞清楚对方身份的安忒洛斯现在已经有点飘飘然了。 虽然哈迪斯在外的名声永远是和爱与美相距甚远的,但是,但是!好歹是与宙斯齐名的一大界主,而他!安忒洛斯!刚刚就被一个界主夸赞了! 这绝对是厄洛斯也没有过的待遇!神王宙斯可从来都没有夸赞过厄洛斯! 相爱之神翅膀都要扑腾出火星子了,立马点点头,望着冥王的眼神仿佛见到了什么再世父母。 “好,看你之功,就把厄洛斯放出来吧。”哈迪斯点头道,自认给了一个不错的奖赏,完全无视了安忒洛斯疑惑、不明白然后到惊恐、最后绝望的眼神。 而在场,唯一知道安忒洛斯和厄洛斯两兄弟不太对付的萨若汶这下高兴了,捂住嘴,自然也不想给对方辩解几句。 而跟上来的俄尔普斯和欧律狄刻更是状况之外,只听到了哈迪斯说的最后几个字,不明白地问道:“厄洛斯?那个小爱神?他怎么了嘛,怎么要放他出来?” “因为控制不好自己的弓箭,厄洛斯冒犯到了哈迪斯,哈迪斯就把他关禁闭了。”萨若汶笑着解释,观察着安忒洛斯的表情越来越僵硬,心里便更高兴了,“而刚刚,安忒洛斯可好了,哄得我们高兴,哈迪斯便心软放了厄洛斯啦。” 小爱神惹是生非的能力谁都听说过,所以俄尔普斯他们自然没怀疑萨若汶的说辞。 而安忒洛斯和厄洛斯,一个回报爱一个赋予爱,神职如此相近,长得也很像,很多人自然就觉得他们关系不错。 那这件事一听自然是个好事啊。 至少连心细的欧律狄刻都是这么想的,共情力强的海仙女真心为这个守护他们的小爱神高兴,祝贺他阴差阳错就救了自己哥哥。 安忒洛斯:“…………” 啊啊啊他并不高兴啊! 所以厄洛斯那家伙原来不是在赌气闹失踪而是惹到了人被关起来了啊? 但这明明是好事啊,为什么要放出来啊! 他怄气得要死,但正想抗议一点儿什么,就对上了哈迪斯看向他的眼神。 虽然理智告诉他那应该是疑惑,但安忒洛斯还是瞬间噤声了,挤出一个微笑,感谢冥王的恩典。 被吓到了委曲求全的相爱之神如何调理自己就不为外人所知了。 抛开爱神的小插曲,萨若汶问应该早就回大地的俄尔普斯两个什么还呆在冥界。 “本来是要走的,但走前就听到了你的突然担任冥后的消息。” 俄尔普斯才是感到魔幻,转头一瞧朋友就成了冥后。 他甚至都不知道该惊讶朋友什么时候和冥王关系好到这种程度了,还是该惊讶为什么一个毫无神血的人类能够成为冥后。 但无论怎么样,作为朋友,他肯定要留下来亲自给予了祝福再离开。 欧律狄刻也是,萨若汶给了她避开死亡的方法,已经是她的恩人了,她自然想要留下来。 而且在这段时间里,俄尔普斯还收到了一封信——信中邀请他和欧律狄刻去做一场赛诗会的评委。 俄尔普斯建议道:“我觉得你会很感兴趣,而且你也更适合去做评委,很好玩的。刚好你与冥王陛下也要休假,去大地玩一趟怎么样?” 说着他便把那封邀请信给了萨若汶。 萨若汶打开信展开稍稍挪向中心一点,哈迪斯便自然地凑近,两人一起看了起来。 敢于邀请俄尔普斯来做评委,这场赛诗会自然不简单。 邀请信里开头就用华美的修辞笔法赞美了缪斯们的主张,随后一一点明了诗会邀请前来观礼的各路神祇与嘉宾。 很明显,这是一场缪斯们主办,赫尔墨斯主持,神祇观摩,各大人类城邦都会积极参与其中的赛诗会。 “他们未曾邀请冥神,我们去不会很尴尬吗?”萨若汶看完了确实有了点儿兴趣,但看见奥林匹斯神前来观摩又有了些犹豫。 要是到时候宙斯也闲得没事跑来,那可真是修罗场了。 俄尔普斯拍着胸脯说:“放心,我去问过我母神啦,她很欢迎你与冥王陛下前来的!” 在儿子来信里知晓了萨若汶的存在后,文诗女神便一直想亲眼瞧瞧真人长什么模样。 但可惜冥界与天神们实在相距太远,轻易见不到面,好不容易找到个机会结识人,文诗女神可不管对方是冥后还是判官,把人叫到场再说。 “而且,如果不想作评委,仅仅去观礼也很不错。”欧律狄刻补充道,“你们如果休假去玩玩也不错。” 萨若汶看向哈迪斯,“你想去吗?” “看你的意思就是。”哈迪斯对此没什么意见。 萨若汶却说:“遇到宙斯就扫兴了。” “要扫也是他的兴。” 看萨若汶依旧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哈迪斯握了握他的手,提醒他,“神祇是很健忘的,再说都是亲戚。” 什么时候该忘掉什么东西,各位神祇都心照不宣了,只是一场娱乐性质的赛诗会,只有拎不清的幼稚鬼才会上纲上线扫大家的兴呢。 第69章 从水中而来的客人 花园栅栏边, 少女踮起脚,往花园里还在聊天的几人看了几眼,然后又迅速蹲下身, 一副很忙的样子往四周望了望, 却也不知道看什么,就只好用手指弄了弄手中捧花上的花环。 许久, 她又站起身来, 脚尖用力擦了擦地,又把脸贴近捧花的花茎, 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结果刚往前踏出一步, 就又像踩到火盆似的自己缩回来了。 她又窜到栅栏后边,闭紧眼,一脸痛苦。 “姑娘,直接过来吧。” 一个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语气里带着些许无奈,一下把少女吓了一大跳。 她整个人和眼皮一起跳起,捧花上的花环跳跃, 少女才连忙反应过来去接, 好险没把花环掉下地。 但这不是关键。 她还没为此松口气,就意识到了什么,身体僵硬地往后面转去。 果然, 那边她一直盯着的几个人这时候都看了过来,而刚刚开口叫他的青年见她看过来,对她安抚地笑了笑,伸手招呼她过来。 这少女自俄尔普斯跟他们介绍赛诗会时就来到花园口了。 因为正好面对入口, 哈迪斯第一个就发现了这少女,但是认为是个普通的爱丽舍亡灵,没太在乎。 直到萨若汶注意到时,少女已经在那儿站了段时间了。他看了几眼,认出了少女就是赫拉一直在照看的那位哑女,还留意到对方手里的捧花与花环、眼睛一直瞥向他们。 他便猜测可能是赫拉让她来的。 结果见对方在那儿犹豫半天,表情变换得都快开一部戏了,萨若汶终于受不了了,干脆直接叫她过来。 少女就像上课睡着了被老师点起来般受到了惊吓,几乎脚不离地地从花园那端慢慢挪到了他们这儿来,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抖着手把捧花与花环递到了萨若汶他们面前。 生前没有说过话的嗓子到现在用起来还有点儿生涩,少女的声音高低总有一点儿不对劲儿,还有一些结巴。 “是、是、是女神姐姐走前,让我送、送的!她说祝福你们婚姻如、如常安乐。” “赫拉吗?”萨若汶和哈迪斯没在意她说话的怪异,几乎同时开口,语气里都有些怔然。 赫拉在春日庆典结束后不久就离开了,和萨若汶他们刚好擦肩而过。 而萨若汶是在奇妙,奇妙这位曾不看好他们的女神到现在居然直接给予祝福。 不过想来也是,赫拉的不看好只因为他身无神血,常理来说根本不可能拿到冥后神格。但谁能想到冥界比谁想得都不正常,居然还真给了他神格。 那她自然也没有什么可以反对的了,神格一旦确定,要想变动可就困难了,不然之前的月亮神格与太阳神格怎么折腾这么久。 能找到一个自己喜爱的人结婚本来就不容易,好歹以后在法理上算是一家人了,婚姻的女神有什么不愿意祝福的地方? 而哈迪斯,就是单纯奇妙他能在赫拉那里获得祝福罢了。 “……若你还能与她沟通,那便为我带去感谢吧。” 他心情有些复杂地接过捧花与花环,花环里流淌着神力,想来也是对方亲手编成的。 婚姻之神亲手编出的新婚花冠,那可不容易了,哈迪斯甚至有点儿无法想象赫拉俯身编花环的样子。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对对方的印象就停留在了很久以前,德墨忒尔刚和宙斯生下珀耳塞福涅,赫拉气得想要追杀德墨忒尔时。 那时候他因此收到赫斯提亚的请求,上神山调解矛盾。 随后,他就被暴怒的赫拉迁怒,她把他赶出神殿,咒骂他此生永远不会得到她的福泽。 那时战事刚熄,三界初定,神后海后相继出现,众神都觉得刚经历一场大战的神界终于能安定下去了。 结果那一次矛盾的彻底爆发,赫拉的诅咒,德墨忒尔的哭声以及赫斯提亚的哀叹几乎响彻整座神山。 最后,赫斯提亚拖着疲惫的身体送他回冥界,向他抱歉,她作为长姐却无力看顾自己的妹妹,还让他来这里白白浪费时间,受到无故牵连。 哈迪斯当时只能安慰她,并非她们的错,他作为长兄也做不到任何事。 之后这起矛盾到底是如何平息的哈迪斯已经记不太清,他只记得清晰,这件事没过几天,宙斯就来信邀他担任主神之位。 他回拒后问他赫拉与德墨忒尔如何,然后再没收到回信。 在这之后,他就不再主动上神山了。 所以上一次在冥界遇到赫拉,他确实惊讶,也高兴对方想通了一些事情,活得似乎更自如。 但就算如此,他也没有想过赫拉居然还真会来祝福他。 他拿起花环有些出神时,手就被人碰了碰。 哈迪斯看过去,便对上了萨若汶充满兴趣的表情,白发的诗人朝他眨眨眼,微微低下了头。 哈迪斯瞬间会意,浅笑着将手中的花环为他戴上,动作可谓珍之重之。 落在头顶的冠状花环上,鲜艳石榴花与如银如雪的白发反差极大,蓝色如翠的小花在白与红之间作着缓冲,几乎让人移不开眼。 萨若汶也抬手,为哈迪斯带上白杨枝编成的花环。 爱丽舍之中,白昼透明无边的衣袖透过树叶流淌而下,抛洒在黑土里向上拼命生长的花草树木之上,也落在众人之中互戴头冠的新生爱侣之间。 “呜啊……” 温馨的气氛就这么被相爱之神感动到忍不住的抽泣直接破坏了,俄尔普斯甚至还没来得及发挥他的诗欲赞颂爱情的伟大,就先被爱情本神给吓了回去。 在萨若汶他们不赞同的眼神过来前,欧律狄刻摇摇头,揪着安忒洛斯的蝴蝶翅膀,把人从空中拽了下来捂住嘴。 如果没有你们两个小鬼,这个世界的爱情估计会更加美满些。 在场的人不约而同的想到这句话。 忽略破坏气氛的相爱之神,萨若汶他们感谢了少女带来的祝福,接着便接着这股劲儿收下了俄尔普斯带来的赛诗会邀请函。 “我想做评审试试。”萨若汶笑,“不过哈迪斯应该只想去观赛。” 哈迪斯点头,“我对诗文并无造诣。” 又或者说,冥王在上面做评审,估计参赛的人都要害怕自己会不会淘汰就直通冥府。 “那我跟母神去信说一下。”俄尔普斯高兴了,“冥王与冥后都要到场的赛诗会呀,那多么少见!说得我都想参加露一手了。” “收起你的想法,俄尔普斯!”欧律狄刻咳了两声,压住对方跳脱的想法,“大赛规定了参赛者只有英雄与人类啊!” · 塔尔塔洛斯。 刚被冥神从禁闭空间拎出来的厄洛斯打了个喷嚏。 他在冥神手里挣扎着,愤愤地说:“肯定是塔尔塔洛斯这个鬼地方,我要病了!我就要死了!” 而拎他的冥神不为所动,这段时间,这几句她听得她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将要走出深渊的界域,冥神看了眼儿个子不大,能耐却不小,短短几个月就把深渊吵得天翻地覆的小爱神,带着一种别有心思的意味说道: “小爱神啊,感谢你亲爱的弟弟为我们王与后的祝福吧,他赚来了你如今出狱的机会。哎,明明是你的年岁比他更大,你的力量比他更强,怎么你就没有你弟弟那般令人喜爱呢?” 说完,不管本来还想吵着要自己弓箭的厄洛斯是个什么样的震惊表情,冥神就一副大仇得报的样子,潇洒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 萨若汶和哈迪斯在爱丽舍的闲暇,在一个不速之客来到后便中断了。 彼时刚上任的冥后还保持着一股儿新鲜劲儿,在哈迪斯的引导下,试验着所谓神格的权威究竟在哪里。 他的试验刚开始就招来了赫格蒙的围观。 这个孩子起初还因自己哥哥转眼成了冥后的消息陷入头脑风暴,听说自闭了好几天,听见他在试验神格,这才缓过劲,又明目张胆地跑过来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 完完全全地无视了哈迪斯不善的神情。 而之后,大概是赫格蒙这大嘴巴往外边说了什么,萨若汶就发现一些平时泡在学社里几乎不出门的贤者们时不时就往他这边儿溜达,似乎都齐齐无视了冥王在外的赫赫威名。 萨若汶不由看向哈迪斯。 哈迪斯瞧着那些人悄咪咪记录的模样,叹了口气:“随他们吧,但被波及而受伤我亦不管。” “那我管呗。”萨若汶笑道,伸手叫来了这些自愿跑来旁听的“学生”。 一对一教学瞬间变为小班教学,哈迪斯是什么心情先不论,反正萨若汶获得了一堆免费的“课堂”笔记,整个人都轻松多了。 就在这三天打鱼两天嗮网的悠闲下,不幸地传来了修普诺斯的消息。 一般情况下,对处于假期里的人,都不该发布任何工作的。 但出于身份限制,总有些情况必须得打扰这对还在度蜜月的情侣。 “波塞冬来访?” 哈迪斯重复了遍传信鸟说的话,觉得这几个字摆在一起可真有点怪异。 被吵醒的萨若汶眼皮都懒得抬,滚到他身上“嗯”了一声,抬起脸,脑子完全没清醒过来,“波塞冬和你很熟吗?” “不熟。”哈迪斯摸了摸他的脖子,反手卖兄弟,眼都不带眨一下。 “那他来访关我们屁事。”萨若汶迷糊道。 “很有道理。”哈迪斯看向传信鸟。 传信鸟:“…………” “冥王大人!冥后大人!”灰色的传信鸟扑棱着翅膀叽叽喳喳,“那是海王陛下!他指定来找您的!冥王陛下——” 哈迪斯不由得叹了口气:“麻烦。” 磨磨蹭蹭半天,一人一神来到冥王宫时,波塞冬已经叫了一桌子酒肉,自来熟地拉着路过的每一个冥神吃吃喝喝,快活得仿佛这里是他家了。 瞧见哈迪斯和萨若汶走来,他遥遥朝他们敬了一杯,深蓝的眼睛瞧了番萨若汶,便朝哈迪斯笑道:“新婚快乐啊,大哥!” 哈迪斯点了点头以作回应,就看向现场的酒席,冷冷开口:“你的海域没吃的吗?” 饿死鬼投胎,来冥界讨饭来了。 萨若汶在心里补充出哈迪斯真想说的话,对这对兄弟的关系有了个底。 “哎呀,安菲不许我喝酒啦。”波塞冬还颇为可怜地卖惨道,“听说你结婚了,就跑来讨点儿酒喝不行吗哥?你可是财富之神,不带这么吝啬吧。” 他说得仿佛他们关系极好一般,但哈迪斯却不吃他这一套,他屏退旁人,带着萨若汶在一旁的主席入座,便问:“说出你的来意,海王。” 本来还想寒暄几句的波塞冬见此遗憾地抿嘴,眼睛就瞥向一旁的萨若汶。 哈迪斯对他的眼神没有任何反应,只盯着他等他说出什么醉话来。 波塞冬扬扬眉毛就明白了,不再藏着掖着,大手一挥,往座上一仰,咧开一个灿烂的笑:“我想挑战宙斯的神位。” 第70章 从水中而来的客人2 “你想造反?”哈迪斯的声音平淡如常, 仿佛在评价一个乏味无趣到显得有些可怜的冷笑话。 也就一旁本来在走神的萨若汶稍微表现了下该有的惊讶,挑了挑眉,倾身侧耳仔细听了起来。 “嗯哼。”波塞冬再三点头, 似乎在显示自己没喝醉酒, 说得全是真话。 言罢,他便说出了来到冥界的最关键来意, “如何, 大哥,你要帮我吗?” 哈迪斯自然点头:“帮你收尸?职责之内。” “噗……”见还在聊天的两神看过来, 萨若汶连忙摆摆手,“抱歉,但真的忍不住。” 波塞冬这下是真的不乐意了, 摊手道:“大哥,还有冥后,我可是认真的啊。” 哈迪斯皱起眉,垂眸看他,偏冷的音色之间藏着些许不赞同与质疑:“我也是认真的——波塞冬,你是在胡闹。” 他一副训斥家里调皮捣蛋鬼别闯祸的长兄模样,萨若汶还没见过, 新奇地观赏了几眼, 这才观察起被训斥对象的表情。 波塞冬自然不想听到这些话的,表情不服,“大哥, 我与你同时登上各自的王位,你到现在还认为我是个爱胡闹的性子吗?” 但哈迪斯只给了他一个眼神,明显再说你难道不是? 好歹是曾经都在克洛罗斯的肚子里呆过的兄弟,哈迪斯嘴上说着不熟, 但比起宙斯,他和波塞冬的关系还是好太多了。 他能不了解波塞冬的想法? 真的想造反,当年他们初登王位,三界还未安定时去哪里了 波塞冬可不是会顾及外界反应的性子,他真想要那个神王之位,当年抽签前协商时都该掀桌了。 非要等到现在,神山上十二主神都全部到位了,十二个里还有七个都是宙斯的子女时去造反? 那七个宙斯子女在前面排着,哪个都比他这个已经属于海界的神祇有资格去造反,哪里轮得到他。 哈迪斯看他是在海界呆得太安逸,太久没被打一顿骨头痒了,就想搞事了。 他质问对方:“你连海界的统治都是交给海后管理,还在想着神王之位?” 说起这一点,波塞冬也不害燥,理直气壮地说:“那不是安菲比我更适合吗?” “那你觉得你适合做神王?”哈迪斯冷笑。 “至少最开始,宙斯绝对不是神王的第一选择。”波塞冬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说,“大哥,你也知道,当年大战刚开始时,我们都是只服你的。” “很可惜,我对此毫无想法。”哈迪斯果断拒绝了他的暗示。 如对方所想,如果放在他们三个刚刚及位时,哈迪斯可能还有点而心思去掺和一手,但现在他已然习惯冥界的节奏,好不容易经营好了一切,还刚成婚,再去搞这种事纯属没事找事。 法则又不会允许一个神承担两界界主。 哈迪斯问他:“况且你有什么理由造反?” “那可多了!大哥,你的冥界受到宙斯多少次明里暗里的挑衅了我都不用说了,我在海界看得都气愤。”随后,波塞冬还看向一旁看戏的萨若汶,把他拉进话题,“还有冥后啊,我记得你曾经任职判官,但现在判官之位居然被那几个宙斯之子拿去,难道这之中没有半点宙斯的意思吗?” 他还说:“还有最近的雅典城,那明明就该是我的领属地,结果宙斯转头就给了他女儿,他们是开心了,我呢?海界呢?” 萨若汶是真没想到还有他的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没想到,他心念念等到的判官变动在外界看来居然还造成这层意思,说得他好像还挺委屈被赶下判官一般。 不会吧,他退休时不是欢天喜地地给判官所所有人都送了礼物吗,就差大办宴席庆祝退休了。 米诺斯他们也挺融入集体呀,这么久没闹出过什么事端。 他看向哈迪斯,对方悄悄跟他传音,‘波塞冬这蠢货在激你。’ 可惜选错对象了。 海王这一大堆话噼里啪啦,最重要的就只有那座雅典城。 “雅典的归属是雅典人自己选的。”哈迪斯懒得跟对方掰扯。 还在休假状态的冥王没心思跟他在这里玩你猜我猜,见波塞冬来冥界就只有这么个意思,没其他必要的事,便干脆把人打发走了。 远道而来的海王还对自己兄长的不支持颇为受伤,顺走了几瓶美酒后才悻悻离去。 萨若汶目送对方沮丧离开,转头对哈迪斯说:“他都不叫你别向宙斯告密吗?” “所以我说他在胡闹。”哈迪斯对此无语,皱眉道,“想一出是一出。” 话音落下,却没等来萨若汶的回答,哈迪斯不免看向他,就见对方把手撑在扶手上,支着头望着他,像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般移不开眼。 他怪道:“怎么了?” “没什么?”萨若汶笑笑,收回视线,“只是觉得你数落波塞冬的模样太像个父亲了,长兄如父?” “担不起。”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哈迪斯还有点儿不习惯这种称呼,“以前还是赫斯提亚管他们多一点。” “以前?” “大战时,还有……在克洛罗斯的肚子里时。” “咦——你们那时候居然都有意识了?”萨若汶是真震惊了,他之前还猜想过,不过觉得不太好问这种事,就一直憋着,没想到哈迪斯自己说出来了。 哈迪斯点点头,似乎觉得这没什么不好说的,“很混沌的意识,但也能感知到对方的存在。” 看见萨若汶睁大的眼睛,他觉得那像个小孩儿发现稀奇事的模样太有趣了,忍不住把人从座位上抱到怀里,“神生而不死,克洛罗斯也无法抹杀我们的存在。” 萨若汶仰着头,眼睛对着天花板,声音有些断断续续,“那你们痛吗?” “很少有感觉。”哈迪斯把他的头发拨到耳后去,轻声说,“克洛罗斯曾在塔尔塔罗斯对我说,他很后悔。” “后悔什么?” “他说,他应该把我们的神格全部剥离后,再撕成碎片吞下。” 那太血腥了,萨若汶几乎感同身受地心里颤了一下,抓着对方的头发轻哼出声。 · 死灵之马朝此岸疾驰着,马匹后的车与地面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使得马车飞驰却悄无声息,犹如一片幽灵悄然飘过。 但将要过河之际,马车上白发的诗人却撑着车横杆探出半身,勒令灵马停下。 “怎么了吗?”一旁的冥王侧头问他。 “看见一个相熟的人。”萨若汶看向不远处的河边,拿过缰绳,将车驶向一处。 那里,一个宁芙的残魂跪坐在河边,俯身望着身前的冥河水面,水面上空无一物,只有她一只孤影浮现,而她就静止在那儿一动不动,犹如一副定格的油画。 死灵之马不出声,冥车便悄无声息,萨若汶在对方身后停下车,唤道:“厄科?” 这一声,似乎才唤醒河边宁芙的神智,她一下侧过身子,却只仰头,呆呆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一人一神从高高的车架上走下,走到自己面前。 那双本来机灵的眼睛如今却显得空洞,片刻后她似乎才认出了呼唤她的人是谁,眼睛闪了一下,萨若汶能注意到她似乎不可置信地看了自己好一阵子,用一种做梦似的语气喃喃自语。 “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这里是哪里啊?我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对方的状态有些不对劲,萨若汶和哈迪斯相互看了看,后者便伸出手,调动冥力将还在混沌里沉浮的宁芙灵魂拎了出来。 厄科整个人都震颤了一下,之后她似乎才彻底清醒了过来,立刻支起身惊恐地朝四下看了看,最后还是看向了有点印象的萨若汶。 萨若汶见她似乎能够交流了,便心生疑惑地问她:“厄科,你怎么这么快就来到了冥界?” 宁芙们不是神祇,没有永恒的寿命,但她们随着自然生长,自然也没那么短寿,活个几千上万年都是常态。 谈及死亡,自然没谁能够轻松开口。厄科的表情掩不住的悲伤,跪坐在地上抬头问道:“萨若汶阁下啊,请原谅我曾经骗您的行为吧。我爱上了一个猎人,而对方却因诅咒只会爱上自己。 阁下啊,我知晓您曾做过那光明磊落的判官,这并不公平啊,请您可怜可怜他,帮他破除那顽劣的诅咒吧。” 这一连串的话倒是让哈迪斯弄清楚了自己冥后和这个已故宁芙的缘分。 听见萨若汶被她骗过,他不由多看了着宁芙两眼儿,他确实是从未想到过自己向来得理不饶人的爱人还会有被骗的经历。 “爱上自己的诅咒?” 萨若汶已经拿回了被骗走的乐谱,自然早就忘了这茬儿了,只关注到了这个问题。 爱上自己,除了纳西索斯,那个赫赫有名的自恋狂,还能是谁呢? 但也正是因为他,萨若汶皱眉道:“我曾叫你远离一切猎人,那你怎么又落得如此地步。” 厄科听此却更加伤悲,她自然不是不听预言的狂人。反而,正是因为听信预言,她终日小心翼翼,在朋友们围着那些俊美的猎人们打转时,刻意地躲避着他们。 可也正是在她的刻意躲避,纳西索斯却反而注意到了她。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水泽仙女之子纳西索斯,那么“美而自知”可谓最适合的。 但也正因为知道自己的外貌有多受欢迎,纳西索斯才十分讨厌那些只被他外貌吸引过来的人。 他并非什么父母显赫的神族,也只喜爱林间狩猎,胸中无甚大志。所以在被太多神祇高高在上、自说自话式地表白后,他已经对这些人厌恶到极点了。 因此,因预言躲他躲得厉害的厄科便一下吸引了他的注意。 一个厌恶追求者,一个拼命躲避各个猎手,结果他们反而还阴差阳错地结交了情谊。 一来二去,厄科发现与他相处也没有遇到什么不幸的事,便渐渐把预言抛之脑后,沉溺于和纳西索斯的交往之中。 而这一切,都在纳西索斯被诅咒后,急转直下。 “我向涅墨西斯殿下祈祷,请求她收回这不公的诅咒,殿下同意了,却收走了我与他的情感作为代价。” 而失去了情感的伴侣又有什么未来呢? 厄科再也无法忍受纳西索斯的冷淡与傲慢,甚至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他们在河水边为了一件小事而争吵,情绪激烈时她不小心跌入湖中。 纳西索斯想去救她,结果在看到自己水中倒影的一瞬却停了下来,她只在无望的呼救中被溺死。 对啊,因为将死,被收走的感情在涅墨西斯怀里被死亡攫取,渐渐流向了冥界。 付出的代价如烟消失,交易实质无存,女神的诅咒便再度降下。 曾经的爱意终于回到了心中,但这一次,已然身处冥界的厄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爱人再度迷恋上水中的倒影。 厄科痛哭着,手朝上抓住倾听者的衣角,让萨若汶不得不半蹲下身,以免对方重心不稳摔倒在地,哈迪斯伸手扶着他,对这一幕皱着眉。 若非今天萨若汶他们路过,厄科估计还要在这冥河之畔兀自神伤不知道多久。 萨若汶为此叹气说:“我应许你,去大地之后,我会找到你的爱人,为他解除诅咒。” 他垂首承诺了。 而曾经因太过巧言令色而被赫拉诅咒的宁芙诅咒早已解除,但这时候却实在说不出来话。 她只抓着他的衣服,神情还没转过来,半哭半感激地看着他,显得些许滑稽。【你现在阅读的是 】 70-80 第71章 为我摘下一朵水仙 经厄科这一打岔, 萨若汶他们再启程时气氛也回不到之前的轻松了。 不过一人一神对这种亡魂诉苦申冤的情况倒不感到陌生。 冥王冥后的职责之一便是倾听怨鬼们的苦难,萨若汶虽刚任冥后,但之前担任判官时也已经见识太多类似的情况了。 见萨若汶心中惦念着这件事, 哈迪斯便道:“我们先去赛斯皮亚看看?” 赛斯皮亚, 一座信奉着厄洛斯的城邦,亦是纳西索斯的出生地, 刚刚厄科向他们讲诉自己生前事迹时便说过她与纳西索斯是在离这座城邦不远的山林里相遇。 自诅咒彻底解除后, 厄科便离开了人烟稀少的曼尼,她原本就是个喜爱热闹的性子, 到各个地方游玩。 未曾想,刚到希腊中部的赛斯皮亚,便遇到了她一生中又一个转折点。 萨若汶估计了下时间以及赛斯皮亚与赛诗会会场的距离, 便答应了哈迪斯的提议。 · 飞鸟扇动翅膀,如一阵影般落在果子之上。红透的果子缀在树枝上,被它一压,便摇摇欲坠。 一只手从下伸出,惊走了暂歇的鸟,生着厚茧的食指拇指向里聚拢,咔擦一声, 便将饱满的果子摘了下来。 身披短披风的男人, 一手抱着里拉琴,一手向上摘下苹果,随后就倚着树根坐下。 那只飞鸟刚飞远转头才发现这人不是冲自己而来, 就又飞回来,它还识得那颗刚供它歇脚的果子,居然就这么直直朝着男人手上飞来。 “愚钝的鸟儿,收起你那尖爪, 勿要伤害这红润而无辜的果实,把我难得的食物给损害。” 男人忙将果子藏起,开口对鸟儿斥责道,但鸟儿怎么能听懂他的话,只觉得这人真的莫名其妙,无故阻碍它的道路,一下气得叽叽喳喳得叫着,追着这人啄。 “果然是未开智的魂灵,竟把我视为磨牙的木块!” 男人大叫着躲避飞鸟不知轻重的啄咬,一来二去,他也被惹出火气了,一下把怀里的里拉放下,站起身来跟鸟搏斗了起来。 “叽叽——” 几番龙争虎斗,男人终于抓准时机,抓住鸟长长的尾羽,还没等他露出得意的颜色,脚下的大地突然发出隐隐的震动声。 惊怪声四起,林中的飞禽走兽们纷纷出走,向四周逃去,男人和鸟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对视一眼,一人一鸟默契地放下私仇旧怨,一齐蹲在果树之下,扒着树干稳住身形,探出一只眼睛朝震动发出地看去。 大地裂开了。 并非男人喜爱用的夸张修辞,而是真正物理意义上的裂开了。 不远处的空地之上,大地隆隆裂开,在一人一鸟震惊的眼神中,一辆没有任何东西拉动的马车自行驱动,从中飞出。 若影若现的马鸣声响起,但那车前却空无一物,男人就看着那车稳稳停在了裂缝之旁,从中缓缓走下两人。 先下来的那个身着如夜黑袍,黑发如瀑,面无人色,刚一踏上草地,脚下本青翠茂密的草便枯黄了一大片。 那人似乎不见自己脚下变化,刚一走下马车,他便转身向后面的人伸出手去搀扶。 后面的人倒比他的同伴要有人味儿多了,如雪的白发与有些异样的金眸都没有削减他给人温暖和蔼的印象,他笑着牵过伸向他的手,似乎对周围起了莫大的兴趣,不一会儿便注意到了草地的枯黄,指着对身边人说着什么话。 两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果树下偷看的一人一鸟。 一人一鸟沉默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唾沫。后者直接迅速忘记了刚刚的不愉快,朝人的衣服里疯狂埋着自己的脑袋,似乎认为自己看不见别人就看不见。 人在心里对它的怯懦行为施以鄙视,但自己心里也开始打起了鼓。 在人们口口相传中,大地之下是无尽的冥界与深渊,是人死后要去的地方,是那些掌管邪念与罪恶的冥神们的居所。 而现在这场景,男人深吸一口气,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自己撞见了那些神秘冥神出游的现场了! 想到这里,男人突然兴奋了。 这是个人与神同行的时代,可这也不意味着人随时都可以见到神祇,高傲的神明也不屑于时时在人类面前显露身形。 这还是他第一次直面神祇呢! 他悄悄屏住呼吸,拿起自己的里拉琴,悄悄从果树后绕到离那两位神祇更近的草丛后,想要侧耳听听他们到底在聊些什么。 本来埋在他衣服上装死的鸟注意到他的动作,猛地抬起脑袋,一双豆豆样的黑眼睛惊恐地望着他,“你不要命了?!”几个字都快写上面了。 只可惜鸟不会说人话,也不敢在冥神威压下叫出声来。 那两个冥神似乎真的没发现他。 他们边聊边往边上走,恰恰走到男人刚刚呆的果树下,男人不由得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刚刚离开了那里。 果树树叶茂密,落下一大片绿荫。躲在草丛里的男人发现,没了刺眼的阳光,黑袍男神神情果然轻松了些,招来他身边白发青年的调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阿波罗有仇呢。” “截断冥界光线时确实有。” 白发青年似乎很惊讶这句话,欣喜道:“你居然会开玩笑了,果然是跟我呆久了,终于学会了语言的艺术!” 黑袍男神沉默了一下没有回话,只往马车那边挥了挥手。 这一次,草丛后的男人在某个瞬间看见了几匹骷髅样的马匹奔驰拉着马车,但下一瞬,就只剩下一架空空荡荡的车架自行调转方向,朝地缝中跑去。 而待车尾都消失在目光中时,庞大的地缝便隆隆合上,草地如一切都没发生一般重回完整一片。 “做正事吧。” 听到这句话,草丛后的男人来了劲儿,支起耳朵想听听到底什么事能让两个冥神大老远地跑来大地做什么。 但听着听着,男人就从两位神祇口中听到了个熟悉的名字。 纳西索斯。 纳西索斯? 那不就是那个倒霉遭了诅咒的猎手吗? 这两位神祇想要找他? 男人抱起自己的里拉琴,一下冒出了头。 他背后,那只真的倒霉跟了他的鸟咬着他的头发使劲儿往后拽,绝望地看着人像个大傻子一样往冥神前面冒。 · “在森林里找那些宁芙问一问,应该就能找到人了。”萨若汶对哈迪斯说着。 林间宁芙可谓最了解她们所处土地的存在,打探消息找她们就是最佳选择。 “我知道纳西索斯在哪里!” 萨若汶正想再跟对方唠叨几句怎么控制冥力,别吓到那些宁芙,就听见那一直在一旁蹲着的人突然冒出来说话。 他们自然不是如那男人所想没发现他,只是感觉到这抱着里拉还带着一只鸟的人没什么恶意,他们也没说什么需要隐瞒的秘事,就没管这人了。 谁曾想,这人自己冒了出来。 他和哈迪斯不由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就看着这人抱着七弦里拉琴走出草丛,头上趴着一只生无可恋的鸟,向他们行礼。 哈迪斯问:“你是谁?” 那人垂首道:“我是来自色雷斯的塔米里斯,尊敬的神祇,一位正要前往赛诗会的吟游诗人,刚好路过此地。” 他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就只能统称他们为尊敬的神祇。 赛诗会? 如果没有猜错,应当是他们将要参与的那一场赛诗会。 没想到这么巧,能在此处遇到参赛选手。但萨若汶并未因此对他另眼相待,只问他正事:“你说你能找到纳西索斯?” “是的。”塔米里斯点头,头上的鸟支楞起一根羽毛,跟着他晃悠。 不过,正待萨若汶他们以为他会告诉他们纳西索斯所在地时,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塔米里斯却说:“不过,恕我冒昧,两位冥神大人,可否告知我您们想找纳西索斯的理由?” 萨若汶觉得有趣,没有去纠正他不当的称呼,故意微扬下巴对他说:“你既然知晓我们为神祇,又哪里来的胆子询问我们做事的理由?” 哈迪斯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配合地朝塔米里斯冷冷看去。 而对方不愧是敢在偷听神祇交谈时时冒出来插话的人,对于萨若汶的质问也跟着仰头道:“万事自有万事的逻辑。我知晓水泽仙女之子纳西索斯,他生于此长于此,得了那银莲花女主人的宠幸,与你们冥神唯一的牵扯就只有不幸与死亡。”* 他说到这里,不禁皱眉,带了些质问的意思道:“之前,不幸已经在他身上应验,那是尼克斯之女的野蛮意愿,无人能够改变。如今,你们又恰恰好撕裂大地、来到此处,若无其他理由,便恕我无法对你们神祇天然的恶意视而不见。” 此番话不可谓不大胆。 最是最后一句,听前面的话就知道塔米里斯绝不是随便说话的人,萨若汶听出来他是故意将“冥神”概念偷换到到“神祇”的,这人潜意识里鄙视着所有神祇。 那可有趣起来了。 记得对方正是要去赛诗会的诗人,萨若汶从现在就开始期待起这人会在大赛上唱诵如何的诗歌了。 他笑了笑,说:“感怀你对友人的一片诚心,以冥王哈迪斯之名发誓,我自然会如实告诉你我们的来意。” 第72章 为我摘下一朵水仙2 塔米里斯似乎没料到他们这么好说话, 见萨若汶一下应了声,还有些愣神。 萨若汶并未注意到他的反应,简单地将厄科向他们的祈求说了一遍, 解释了他们来到此处的因由。 “原是纳西索斯那可怜的伴侣的诉求, ”塔米里斯叹道,“那我不该耽误他逃脱诅咒的桎梏。你们随我来吧, 我能带你们找到这位不幸的人。” 说着他便侧身往一个方向指着, 显然是要为他们带路。 到纳西索斯所在地还有些距离,他们走在寂静的林间总有些无聊, 萨若汶的嘴巴向来不爱歇停一刻,想起带路人是要参与赛诗会的选手,便问他对赛诗会有什么看法。 他说:“就连深居地下的我们也都听说了缪斯们主办的赛诗会, 不曾想在这里就能碰见选手,实在好奇这大赛有什么精彩处吸引这么多人前往。” 塔米里斯正拨开头顶挡路的树枝,那只可怜的鸟儿被这树枝戳了下,它从他头上溜到肩上,鼓着胸脯一脸气愤。 他听了萨若汶提起赛诗会,回头扬起下巴说:“我不知道其他人是如何想的,但对我来说, 在这场比赛里能见识到那么多神祇, 就已经够吸引我了。” 他说得极其真诚,眼里放着光,似乎很仰慕天神, 对瞻仰神颜一眼都梦寐以求,俨然一副虔信徒的模样。但萨若汶从他之前的话语里就能察觉到这人并非狂信之人,那又是为什么做出来这副模样? 萨若汶对此还挺好奇,他直觉赛事会上应该会发生什么趣事。 “你们如此关心这次赛诗会, 那你们也会去吗?”塔米里斯问他们。 “当然。”萨若汶和哈迪斯点头。 “那这次赛诗会可谓前所未有的盛大,连远居深渊的冥神都远道而来了!”塔米里斯拔高声音,瞬间兴奋了,倒把他肩上的鸟吓了一跳。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场赛诗会的胜者之名几乎可以被来自三界的神祇记住啊! 塔米里斯深吸一口气,心中热血沸腾,似乎已经看见了自己在众多神祇面前获得胜利,荣誉传遍三界的盛况。 不止是冥神,而是冥王直接前来观看,身为冥后的萨若汶还会亲自担任评委。 萨若汶看着眼前人的兴奋劲儿,想了想还是没有提前告知他这个消息。 俄尔普斯和自己母神交代过他与哈迪斯将要出席的信息后,那位文诗女神还特地致函他们,询问他们要不要向外宣传他们的来到。 冥王到来的含金量就不说了,缪斯们更高兴的是能让新上任的冥后来当评委。这应该是萨若汶第一次在外界公开露面,他从第一任判官到冥后这一路都没在外露过面,有太多神好奇他的存在了。 他要来当评委的消息到了缪斯们手里,就跟生了双翼一般飞到各个神的耳朵里。这场赛诗会在各种意义上都绝对会让众神津津乐道很久。 缪斯们趁热打铁就像要宣传一下,还是稳重的文诗女神注意到以往萨若汶低调的作风,意识到他可能不喜爱被推上风口浪尖,便特地致函来询问他们。 萨若汶自然拒绝了。赛诗会的主场应该是参赛的诗人们,而非评委。而哈迪斯本来就不是喜爱热闹的性子,拒绝得理所应当。 所以很遗憾,冥后与冥王要亲临赛诗会的消息只在众神间流通,还没有传到人间去。 “那就是纳西索斯吗?” 时刻警惕的冥王望向远处,留意到那散发着与周围格格不入的诅咒气息之地,他比带路的塔米里斯还要先注意到他们的目标。 “确实。”塔米里斯对此颇为惊讶地点点头,为他们指着人。 走出遮蔽视线的树林,一条清晰明亮的河流就赫然出现在眼前,但更吸引众人视线的,则是跪坐在河岸边,俯身痴痴看着水面的人。 他身形修长,从背影就能看出外形的优越。但稍微一靠近,就能发现对方应当健壮的臂膀却苍白无力,水面应当倒映出的俊美容颜却形如枯槁,只能从隐约的骨相之间能够察觉对方原本的昳丽。 而他似乎对自己身体的变化毫不知情,只趴着身子深情地看着水面,如一座只等着被风霜消磨的雕像。 这就是纳西索斯。 “我们先别走近,他看见水面倒映出我们的影子的话,会很暴躁。”塔米里斯显然已经对这个场景十分熟悉,提醒他们。 他简单地交代了下情况:“纳西索斯已经呆在这里一个多月了吧,不吃不喝,刮风下雨也不动一下。” 若非纳西索斯身负神血,估计早就因此死去。萨若汶注视着那边枯坐的人,只觉得这幅场景和他们在冥界刚见到厄科的样子如出一辙,厄科的灵魂在浑浑噩噩时模仿的就是纳西索斯迷恋倒影时的模样。 哈迪斯观察了一会儿,对塔米里斯说:“你很了解他的情况?” “我在半年前就来了这儿,”塔米里斯解释道,“几乎看完了纳西索斯和厄科交往又死别的整个过程,他们曾经帮过我忙,现在厄科已经不在了,纳西索斯又这副模样,我自然要多关注一下,万一他也掉河里死了怎么办。” 他叹了口气,说实在的,要不是为了看着纳西索斯,他早就去赛诗会了,而且赛诗会上神祇众多,他其实也打着请求几位神祇来帮忙的主意。 不过没想到,厄科即使死了,也在冥界惦记着纳西索斯,先他一步求来了冥神。 他看着那两位了解了情况,便开始商量着怎么做的冥神,心里难得向宙斯祈祷着希望这俩冥神怀抱好意,真的能解决这捉弄人的诅咒吧。 · 诅咒自然是要解决的。 萨若汶与哈迪斯商量了下,担心与生命背离的冥力暴力破除了诅咒也会伤及纳西索斯的身体,让本来就憔悴的猎人直接跟着诅咒一起消散,所以就由萨若汶用自身的力量试一试。 有冥后的神格在那里“供电”,萨若汶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增强了不止一点,而他对它的掌控也强了不止一点。 以宙斯作比,之前他一刀能让对方陷入大半年的沉睡,现在他觉得自己能把这个沉睡时间拉长好几倍。 而诅咒自然也是。 萨若汶左右看了看,对塔米里斯说:“能借你的琴一用吗?” 塔米里斯不明所以,但看了看两人思虑了一下,还是将自己的宝贝七弦琴交了出来。 拿到琴,萨若汶找了块地坐下,信手弹拨了几声,适应了下这架琴的手感。 力量掌控力增强的一个侧面就是萨若汶终于不用依赖那些强韧到可以承载他力量但其实十分难弹的冥蛛丝了。 随着他手指的拨动,如水银般的液体在他指间流动,如一条条小蛇一般缠绕上那简朴的里拉琴。 塔米里斯注意到这诡异的银色,一下担心起他那唯一的琴,下意识伸出手想要叫出声,却被哈迪斯拦下。 黑发的神明食指放于嘴前,对他比了一个噤声的姿势,塔米里斯便闭上了嘴,只担忧地看着树下执琴的年轻神祇。 所幸,他想象的毁琴惨剧没有发生。 与之相反,那些银色的细丝攀上七弦琴,缓缓融入其中,最后居然修复起了琴破损的地方。 塔米里斯惊讶,亲眼看着那银色的流体将他琴上边角处的一点缺口填上,让那被磨损的琴弦重回光彩,转瞬间,一把简朴老旧的琴就变得崭新精致。 执琴者的素手往回弹拨,清亮的乐声就从弦上流出,一如高山上融化的雪水,滴滴纯粹而透明,汇聚在一起,从山脚蜿蜒而出,净化着万物污浊,向着远方而去。 这样的乐声几乎让人遗忘掉所有负面的情绪,眼前出现高耸的山,舒卷的云,洁净雪地之上鲜红的玫瑰,祭典上用两层网油包裹炙烤的羊肉与晶莹的酒液,以及一切让人感到心怡安乐的事物。 塔米里斯睁着眼睛,几乎忘了自己是谁,直到乐声停止,才感觉到自己双眼酸涩,眼角含泪。 哈迪斯最先反应过来,走上前,把萨若汶扶起来,冥王自然说不出什么赞美的话,只说:“很好听。” “那当然。”萨若汶把琴递给他,拍拍自己的衣服,站起身,一脸畅快,他太久没有弹这种用牛肠制作的琴弦了,还颇有些怀念。 他们看向河边,果然看见本来枯坐河岸注视着河面的纳西索斯此刻却茫然地抬起头,犹如如梦初醒,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是纳西索斯的动静,让塔米里斯反应了过来,他看过去发现纳西索斯已经恢复正常,从河边站起,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对方的诅咒已经被解除。 但他没来得及欢喜这个,一下冲到萨若汶面前,激动地问道:“您是朝缪斯们学习的音乐吗?” 萨若汶被他吓了一下,哈迪斯揽着他远离了这位激动的诗人,警告道:“诗人,慎言。” 塔米里斯被他一盯,悻悻地退了下来。 “自然不是,我与缪斯们并不相熟。”萨若汶这才回答道。 “缪斯们也有您如此厉害的弹琴技巧?”塔米里斯道。 “应该?”没有真正比过,萨若汶自然也不知道,看向河边,扯回正题,“我们还是关注下纳西索斯吧。” 河岸边上,纳西索斯想要站起身,但因为跪坐太久,酸麻的脚让他又坐回了地面上。 他捂着头,似乎刚刚回忆完过去的记忆,便像被吸走了灵魂一般不知所措地看着周围,比之当时陷入混沌中的厄科有过之而不及。 第73章 为我摘下一朵水仙3 纳西索斯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那漫长的、邪恶的幻梦把他的时间都夺走, 把他的灵魂困在不见底的深渊,并永久地偷走了他一半的生命。 “我……都做了什么啊……” 他捂着头,曾经向来冷言冷语的高傲猎手这时候声音却颤抖得犹如恐惧无助的雏鸟。 但又怎么能不颤抖?他在自己的记忆里看到了他把自己的爱人弃之一旁, 荒唐地沉迷于自己那毫无趣味可言的倒影! 甚至无视爱人的呼救, 任她在无助中活活溺死!就在自己面前活活溺死! 莫大的酸涩与痛苦啃咬他的心脏,纳西索斯甚至遗忘了该如何哭泣。 有人走到了他面前, 他的视线里出现了银蓝色的衣袍, 过了许久,他才挪动脖子抬头看去。 来人金瞳刺眼, 身旁跟着一名黑袍神祇,在他们之后,是一个他有点印象的人类——塔米里斯。 是那名金瞳的神祇解除了他的诅咒, 纳西索斯后知后觉想到,他应当道谢,但一张开嘴,喉咙去被什么堵住一般,只无意义地啊了两声。 金瞳的神知道他的意思,对他点点头算是接受了他的谢意。 塔米里斯则跑过来,扶住他, 想要支撑他站起来。 · 而确认了纳西索斯诅咒已经解除, 只是人受到了刺激,还需要点时间恢复后,萨若汶和哈迪斯便打算离开了。 他们本来打算提前到赛诗会会场, 先逛一逛会场所在的城市的。 但刚刚转身,身后本来站都站不太稳的纳西索斯突然朝他们扑来。 哈迪斯下意识把萨若汶往自己身边拉,对方也早就反应过来,往他那边躲了。 纳西索斯便只扑倒在他们脚下, 不过他还是快速起身拉住了萨若汶的衣角。而他后面,塔米里斯连忙扑过来把他搀起,一脸焦急没有拉住人。 “纳西索斯?” 察觉对方情绪不对,萨若汶没有贸然把衣角拿开,皱眉看着他。 “…………两位心善而悲悯的冥神啊!您们带我去冥界吧!带我的灵魂离开阳光之下吧!” 纳西索斯突然高声喊道,声音撕心裂肺。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生魂无法进入冥界。” 这可说是他们第一次遇上这种要求呢,萨若汶和哈迪斯几乎同时开口,一个诧异一个平淡,而前者听见后者说出的话,有些怔愣的看向他。 却见哈迪斯垂眼看着跪在地上抓着他们衣角的纳西索斯,平平道:“你寿命未尽,无法进入冥界。” “哈迪斯?”萨若汶抓住他的手臂小声道,颇为不解,他们不是不可以带一个生魂去往冥界,为什么非要对方死去,只要纳西索斯打定主意不再出冥界就好了,这也不算违背冥界规则。 哈迪斯却摇摇头,示意他看纳西索斯。 萨若汶双眉紧皱,看了过去,就见到纳西索斯眼中空无一物,听见哈迪斯这几乎明显就是叫他去死的话也没有任何波动,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正常人该有的情绪,只有从那被他抓得起皱的衣角还能看出一两分他的活气儿。 后面的塔米里斯也被他这副模样吓到了,喃喃地叫他名字:“纳西索斯?纳西索斯?你还好吗?” 只要长了眼睛,就能看出来他肯定不太好。 纳西索斯只仰着他那干枯的脖子,像说梦话一样说:“我去自杀吧,这样你们能带我去冥界吗?” “你在说什么鬼话!”塔米里斯叫道,“可是厄科求着让你诅咒好不容易解除了的,你现在求死对得起她吗!” “……”萨若汶抿着嘴,下意识想开口劝两句,就被哈迪斯按住肩膀,他回头,就见对方在他耳侧低语:“他已心怀死志。” 而冥王与冥后无权改变生者的意志。 那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萨若汶瞪了他一眼,“我至少要尝试下吧。” 他坚持要去劝两句,哈迪斯见此就不再阻止他,只看着他蹲下身和塔米里斯对纳西索斯白费口舌,然后被对方一句话堵回来。 “我该和厄科团聚。” 纳西索斯直愣愣地看着他,抓住萨若汶的右手,如同在汪洋中抓住了岸上的一根芦苇。 萨若汶哑声,心里的一大箩筐话悄然消失,他看着对方如梦似幻的表情沉默一会儿,长叹了一口气,最后说:“我可以给予你在睡梦中死亡的权力。” 塔米里斯瞬间瞪大眼睛,眼球似要从中爆出来,诧异地看着他,抱着琴的诗人不理解为什么对方怎么突然这么说了。在他看来,死了就是死了,只要有一口气能活就要坚决活下去。为了死者去死才是最辜负死者的事,只有最愚蠢的人才会去做。 纳西索斯却对冥后真诚道:“感谢您的仁慈。” 仁慈个鬼! “你们给我等等——” 塔米里斯满脸愤然,他伸手想去阻止萨若汶伸出的手,但被哈迪斯拦下。 “纳西索斯!”人类试图挣脱神祇揽住他的双手,朝那边伸着手大喊着。 自冥界规则而生的冥力却不顾他的呼喊,在那一只曾拨动琴弦,弹出生机之乐的手上流出,萨若汶用右手盖上那一双空茫的眼睛,感受着手下人遏制不住的疲倦,属于生者的温暖在手下流逝。不多时,常在河流边枯坐的青年就撒了手,如一团肉般落在了地上。 青年猎手脱力般躺在草地上,脸上残留的空洞没有消失,他沉沉闭上眼,在视线的最后一抹光里,似乎看见了一个宁芙躲藏他的身影,恍然间,他的嘴角似乎带着笑。 最终,在永恒的睡梦之中,他迎接了一瞬间的死亡。 “——纳西索斯!!!” 人已经去世,哈迪斯便松开了手,塔米里斯摔了一个踉跄,跌跌撞撞地扑倒草地上躺着的人身上。 萨若汶抬手,自死去的身体里引出了一只蝴蝶,蝴蝶飘飘然落在他手心里,翅膀黄白相见的花纹让人想起常开在水边的水仙。 “你们到底干了什么!”感受到地上的身体已经彻底失去了心跳,塔米里斯对一边的萨若汶大吼道,“伪善的神明,你们以为给一个人死亡很值得骄傲吗?以为真的有人会想去你们那阴冷孤寒的冥界吗?明明就是你们带来的诅咒,又是你们带走了他爱人,现在轮到他了,你们就是一点儿不放过人吗?我就不该信任你们那颗狗样的心肝!” 他骂得有些脏了,哈迪斯皱起眉,正想给他禁言,却被萨若汶拉住,后者收起手心里的蝴蝶,对他摇摇头说:“我们走吧,任他发泄会儿。” 人类拦不住执意离开的神明,只能在原地咒骂。 而萨若汶和哈迪斯瞬移到了山林之外,前者吐了一口气,只觉得塔米里斯激亢的责问声还在耳边徘徊,不由揉了揉耳朵。 黄白蝴蝶趴伏在手心中,触须微动,看着没什么力气,萨若汶低头,伸出手指轻轻碰了下蝴蝶半透明的翅膀,陷入了一种沉默。 身边人明显察觉到他的有些低迷的情绪,担心他因此伤悲,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说:“死亡面前人总会失去理智。” “但他说得也没错,说到底我杀死了纳西索斯,他如果恨上我也是正常的。”萨若汶苦笑一声,他倒没有为塔米里斯的咒骂伤心,只是有些对纳西索斯的死有些……心情复杂。 “纳西索斯活不了太久,他的灵魂已经干枯了。”哈迪斯轻声说,“他已经对生已经没有任何念头,你做得没错。” 就算萨若汶不给予他死亡,纳西索斯不久后也会想办法自杀或者因各种原因死去。 外界的生魂很难忍受冥界的环境,冥界也会自然排斥他们,纳西索斯就算借他们便利以生魂姿态去冥界,也很快会受不了的。 萨若汶依旧低头看着手心之中奄奄的蝴蝶,心想这应该算是他第一次杀死人,虽然被杀者是自愿被杀的,但也改变不了是他夺走了一个无辜之人的性命。 体内新生的冥后神格运转产生冥力,而用它去夺走与毁灭居然那么容易。 在纳西索斯死在他手下时,他甚至还能感觉到那源自冥土的力量兴奋的一颤。 突然一双手盖了上来,将他的手与蝴蝶盖在了里面,他抬头,就见哈迪斯关怀地看着他。 “不要害怕或担心体内的力量,是它属于你,而非你属于它。” 这时候就要说神格的感应到底有多么地不讲道理了,萨若汶肯定自己没有露出一点儿情绪,但哈迪斯就能察觉到他心底一闪而过的思绪。 他笑了一下说:“……我知道……但,算了。希望纳西索斯在冥界见到厄科后会好受一点吧。他们都是未犯过过错的人,就算不能进入爱丽舍,也能在阿斯帕德罗斯团聚。” 之后,他们找来了附近收割灵魂的死亡行者,让对方将纳西索斯的灵魂带去冥界。 · 靠近赛斯皮亚的山林,也是纳西索斯身死之地。 塔米里斯燃起火焰,收殓朋友的骨灰,找到了曾经他安葬厄科骨灰的地方,将对方埋在了旁边。 待他离开了那条河岸,一名女神悄然降临,她是花卉、自然的神祇克洛里斯,也是西风神的妻子。 借着周围无数的绿叶与嫩草的眼睛,她目睹了刚刚发生的所有事,从头到尾,一点不漏。 “可怜的纳西索斯,还有他不幸的爱人厄科。” 花神叹息,作为自然的神祇,她和纳西索斯的母亲,水泽的女儿关系不错,只可惜自身神力低微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眼见着自己好友的儿子陷入如此悲惨的境地。 她走到纳西索斯受到诅咒后常呆的河岸上,河水倒映出女神的愁容。 应当感谢冥后与冥王的仁慈,女神想,但她也担心着两位冥神会因最后人类的冒犯而迁怒好友儿子的灵魂。 花神记得那名拨琴的冥后说,他们要去往赛诗会,观看缪斯们的比赛。于是她也打定主意去赛诗会,找到他们,询问一下纳西索斯的灵魂。 她走过纳西索斯曾坐下俯看水面的地方,留下的足迹处便盛开出一朵朵水仙花。 冥神残留的影响随着渐高的太阳而消散,山林里的宁芙们渐渐出现,嬉笑打闹。 突然,有人注意到了河岸,惊叫一声,引来其他宁芙的注意。 那人指着河岸说:“看啊,那不是纳西索斯经常呆的河岸吗?” “对啊,怎么了吗?”宁芙们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也惊讶了。 “呀!怎么这么大一片水仙花啊?” “纳西索斯呢?” 河岸边,总是在那里枯坐的纳西索斯不见踪影,只剩下了一片水仙花顾影自怜。 她们不解其因,但看突然长起来的水仙花和纳西索斯常呆的地方几乎一模一样,便有人猜想道: “这些水仙花不会是纳西索斯吧?” 第74章 共迎神样的诗人 雅典旁。 缪斯们把赛诗会的会场定在了雅典城旁的平原之上, 因而,上任不久的雅典守护者雅典娜也赶来帮忙。 智慧女神磅礴神力驱动,巨大得可容纳万人的会场仅在一夜间就搭建完善。赫尔墨斯脚踏双翼靴, 像只灵巧的燕子般在会场的石柱之间穿梭来去, 指挥着满场奔走搬动各种物件的神侍们,忙得不亦乐乎。 而作为主办方的缪斯们聚集在会场中心, 各自拿着比赛流程, 激烈讨论着赛诗主题。 当萨若汶他们跟随侍从走进会场,看到的便是这副热闹的模样。 文诗女神卡利俄珀最先前来接应他们, 她身披闪着星光的绸缎,姿态婀娜地带着她的姐妹们向他们走来,恭敬行礼后欢迎他们的到来。 卡利俄珀很高兴他们能提早几天前来, 心里松了一大口气,她端详起这位她早在自己儿子信中就听闻过的白发青年,说道:“百闻不如一见,尊贵的冥后殿下,您正如我们穷尽灵思所想般令我们眼前一亮、印象深刻。” 说着她笑着说了一大段完全可以拿去作修辞课教学作品的溢美之词,萨若汶听得晕头转向,总算理了出来对方除了在夸外好像没有别的意思了。 萨若汶有些不适应:“感激您的邀请, 我们能参加如此盛会亦是荣幸。以及, 直接叫我本名吧。” 被猛地夸那么多,他还有点不习惯,卡利俄珀一句一个殿下, 他听得真的浑身起鸡皮疙瘩。当初做判官时被一堆人叫大人他就觉得奇怪了,这个更受不了。 卡利俄珀愣了愣,便看见一边的冥王陛下眼神柔和了下,微微向身旁的爱人侧了侧脸解释道:“萨若汶很敬重挚友长辈。” 这说法他本人怎么不知道?萨若汶看了过去, 哈迪斯便跟他悄声传语:“她们需要表达对新任冥后的尊重。” 好吧。 看来刚刚略显浮夸的夸辞估计也是什么必需的台词,萨若汶是有点理解哈迪斯为什么不爱参加天神们的宴会了,如果每个人都要来这么一段,他也会很累。 果然,听哈迪斯这么说,卡利俄珀才露出恍然之色,寒暄了几句俄尔普斯的近况后,她说到了正事:“那冥后殿下若是得空,可以和我们讨论一下评审规则。” 萨若汶忙点头问道:“现在有需要我和哈迪斯帮忙的吗?” 缪斯女神们怎么敢说有,忙让他们好吃好喝玩得愉快就是。 又被一顿恭维下来,萨若汶也不好打扰她们了,便拉着人根据原计划去附近的雅典城看看了。 他不由对哈迪斯说:“看她们在信里很欢迎我们的样子,但现实里好像对我们还是很拘谨。” 哈迪斯说:“她们摸不准你的性子,不免有点拘谨。” “摸我的性子?”萨若汶听得有些莫名其妙。 “因为你现在是冥后。”哈迪斯牵起他的手,为他解惑,“缪斯们并非实力强大的主神,总要多惦记上位神的姿态。” 冥王看着还没真正意识到自己身份转变到底意味着什么的爱人,只觉得对方有时候在一些方面迟钝得可爱,便凑近对方,轻吻了下那张还微微皱着眉的脸。 “天神神员众多,对这些便颇为看重。” 不过哈迪斯也能理解为什么萨若汶意识不到这些。白发诗人一看就是出自一个没什么高低贵贱的环境,或者过久了万般优渥的生活,所以他不信任何伟力与神祇,对他人的恭维奉承亦毫无反应。 而在冥界,冥神们结构简单,且都自视为黑夜之子,姿态极高,向来直来直去,一点儿不在乎对方出身与身份,毕竟都觉得再怎么比都比不过自己。 萨若汶一来此世就在冥界,和他们混熟了,冥神们也就把他当做自己人,所以管他是不是冥后,都是一个态度,他也习惯了。 一来二去,萨若汶对自己担任了冥后除了体内多了个神格外还真没什么实感,只觉得还不如他自己和哈迪斯成了一对儿来得刺激。 一点儿没想过,一界之主到底意味着什么。 “那他们可真累的。”萨若汶听完其中的弯弯绕绕,不由叹道。 会场安排在雅典可能也并非巧合。他看向依旧忙碌的比赛场地后知后觉想到。 自雅典娜接管这座由腓尼基人建造的城邦后,这座新生不久的城邦就改名为雅典,并以西风神都赶不上的速度在大地之上扬名起来。 这次由缪斯开办的赛诗会便是助力之一。 进入城邦,来来往往的几乎都是由四方汇聚而来的诗人们,雅典人们穿着织就精美图样的服饰,热情地拿出橄榄油做的面包与喷香的烤肉招待着来客。 这些四海为家的吟游诗人不说在大赛上取得什么好名次,仅说经此一游,离开雅典后也必然会怀恋此地的友善好客,并将雅典之名带向更远的天地。 “不愧为智慧的女神,一个小小的举措就能波及深远的未来。” 同行人聚集,那必然会有人按耐不住之时,雅典街头,已然有人作诗献曲,开始和人比拼了起来。 萨若汶就把他们或拙劣或灵秀的音乐作背景音,手里拿着蜂蜜麦饼,边吃边跟哈迪斯说道。 “若是波塞冬有一两分如此智慧,此地也不必叫作雅典。”哈迪斯哼笑一声,看着对方吃了几块饼后又跑去买了一盒,暗暗记下这饼的样子,问道,“这饼很好吃吗?” 萨若汶的食欲向来不太好,虽然也不用靠食物补充能量,但平时对吃喝完全没有兴趣的样子也让人印象深刻。 哪怕是宴席,他也就喝几口酒就放下了,倒是很少有这样贪吃的时候。 “……也不算特别好吃吧?”把吃空的盒子丢给对方,萨若汶看着手中的饼琢磨道,“只是感觉这味道很熟悉,很像我家乡那边的味道。” 麦饼中的蜂蜜中和了麦子的干涩感,吃起来甜而不腻,口感酥脆。萨若汶隐约记得,自己母亲也经常做类似的饼,吃起来就是这个感觉,唯一区别就可能是那时候的麦饼更加精细、蜂蜜更加香甜。 倒是没想到会在雅典吃到类似的蜂蜜饼。 “那去问问那边卖饼人配方?”哈迪斯见他真喜欢,建议道。 “可以等那位婆婆卖完了再去……?”萨若汶笑着说道,还没说完,就被不远处的一阵喧闹声打断了话语。 雅典街上琴音四起,混合着人声,却杂而不乱,但如今,却有一处不和谐音骤起,打乱了所有秩序。 霎时,坐在街角兀自弹琴的诗人琴也不弹了,讨论着雅典现状的辩论家们话也不说了,连单纯逛街吃喝的闲人都被吸引了,人们聚集在一起,似乎发生了大事。 萨若汶和哈迪斯也不禁看了过去。 托神祇良好的“视力”,他们隔着人群也看清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有几个人吵起来了,原因就是他们在交流琴技时,有人嘴快说了句“俄尔普斯可以说是天下第一的诗人”,然后就被另几个阿波罗天下第一和狄俄尼索斯天下第一骂了一顿,结果后面那个狄俄尼索斯又被前两个反过来喷异端。 现在这仨就谁第一吵得面红耳赤,情绪激动得拿出自己的琴就想往对方身上砸,最后居然发展到要当街打斗了起来,瞬间吸引来了一大批观众。 俄尔普斯不在这里,但哪里都有俄尔普斯的身影啊。 萨若汶心中戚戚,对哈迪斯说:“我们去其他地方逛逛吧,太吵了这里。” 哈迪斯对这样无聊幼稚的争端自然也没什么兴趣,只觉得他们扰了自己的清静,“任你做主。” 一人一神转身欲走,却听一声熟悉的嘲弄声,停下了脚步。 人群聚集处,有人嗤笑道:“真是可笑,你们几人谁又听过上述几个的琴音?又有何人见过他们同台比较?就由一堆道听途说的信息就认定了自认的天下第一,还为了这虚假的名声大吵大闹,好像说服了非己者就能让自己变得更厉害似的,还不如回家多摸摸你们那可怜的琴弦吧,估计天天都吵架去了,那琴弦还没换过一根!” 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语气,这把所有人都得罪一遍的话术,萨若汶几乎不用看就知道是塔米里斯。 他估计安葬好纳西索斯的尸体后赶过来了。 而塔米里斯的话一出,人群中瞬间爆发了一阵爆笑。 感觉事情变有趣起来了,萨若汶停下离开的脚步,看了过去,“我真害怕他被打。” 哈迪斯对此不置可否。 果然,如萨若汶所想,中间那几个吵架的人听了这话,情绪一下上来了,追着骂他说这么多显得很懂似的,说他又听过几个神祇的琴声?! 塔米里斯笑了,眼睛扫向人群之中,“巧了不是,我还真听过!要我说句实话,在我没听过你们口中的天下第一前,我听到的那个神的琴音就是我知道的第一好。” 他这话说得指向性太明显了,萨若汶注意到他的眼神,心里一下微妙了起来。 果然,几乎下一刻,倨傲的人类透过泱泱人群,一下指向了他,高声笑道:“而多么幸运,这位神祇正好就在现场,白发金眸、俊朗如光的那位啊!我看你们也别争什么俄尔普斯什么阿波罗了,就来听听这位的琴音再来评判下吧!” 随着塔米里斯的手指指向,人群霎时如骨牌一样齐刷刷看了过来,由他的精确描述瞬间找到了人,脸上不乏一堆疑惑又惊讶的表情。 本来特地降低了自己存在感的萨若汶:“……” 塔米里斯这明夸暗讽的样子自然让人看得不爽,而且萨若汶他们也看得出来,对方是在报复之前纳西索斯的事。 哈迪斯皱起眉,对此不满,莫名成为众人焦点的萨若汶说:“不需要理他,如此狂妄,当受重罚。” “都点名点到头上了,怎么能转身跑了?”萨若汶撇起嘴,不以为然。 “再说也就是弹一曲嘛,谁怕谁?” 他自问他也确实不比俄尔普斯和阿波罗他们差啊。 说着他便回塔米里斯话:“想让我弹一曲?” 塔米里斯说:“怎么?难道冥后殿下还吝啬一手琴音?” 冥、冥后? 人群赫然,那几个本来情绪还激动的人也如一盆冷水灌头,一下冷静了下来,看塔米里斯的眼神犹如看一个疯子。 萨若汶拉住哈迪斯的手捏了捏示意他不要说话,哼笑道:“我自然大方,但就算最拙劣的诗人弹奏一曲也能得几块面包碎,塔米里斯,你又拿什么作为我的报酬呢?” 统管死者的冥后能要什么呢?众人心底开始发寒,有人甚至开始悄悄远离他们了,生怕把自己搅和进去,也有人害怕地撇着那位冥后身旁板着脸的黑发男人。 冥后身边的能有谁谁还不明白,这样才更可怕啊!相比起其实还没多少恐怖传闻的新任冥后,冥王的名字早就和无数不详与恶兆联系在了一起。 而刚刚卖给他们东西的商家更是呼吸困难,捂着胸口开始心脏幻痛。 就在所有人担忧着自己的灵魂会不会成为神怒的代价并开始抱怨起塔米里斯时,塔米里斯开口了:“我想,凡物应当都入不了您的眼睛,我又是一介穷诗人,没什么金银财宝,既然如此,我们何不来一次技艺交换?” “技艺交换?” “对!”塔米里斯往前走,人群自然地给他让开了路,他就如分海一般走到萨若汶他们面前停止,眼睛亮得可怕,他高声说:“您今日为我们演奏一曲,而我向您发誓,等比赛之日,我会拿出一曲不输于您的曲子,并夺得桂冠!” 他的话一出,人群瞬间一片哗然。 “大言不惭啊!”虽然惧怕冥神的权威,但还是有人悄悄地说,对塔米里斯比赛还没开始就狂妄地说自己能得到第一,也对他敢和冥后做什么技艺交换。 “他不要命了?!”这么说不怕引起神怒吗?这是当着神的面子说啊,这人还是没有一点儿敬畏的模样。 “亵渎!!!”也有信徒直接大骂,转身不再去看。 “倒是有趣。” 一片唱衰、讥讽的声音中,萨若汶颇有兴味儿的表情就显得十分不正常了,他是真觉得有意思。 他问:“那么,如果你没得到第一该如何?” “那就让我的灵魂以欺神之罪坠入塔尔塔洛斯!”塔米里斯抬起下巴说,眼睛扫向他与身旁神情不明的冥王,“呵,对你们来说,应当十分简单吧。” 忽略对方最后的刺激话语,萨若汶眼角弯了弯:“好。我那时将不会评审你的作品。” 他手自虚空之中取出里拉琴,对哈迪斯点了点头,将琴抱在胸前。 “那么我们开始吧。” 第75章 共迎神样的诗人2 当年, 赫尔墨斯为偷走了阿波罗的牛群,为了安抚对方的暴怒,他创造出了里拉琴。而为了给阿波罗展现它的精妙之处, 他即兴编造了一首曲子。 这曲子欢快简明, 犹如春日奔跑的牛群,也是判断一个琴手技艺的最好范例。 在卓越的琴手指间, 这短短几个音调里就能把自己的风格展示得完完全全, 而在拙劣的琴手指间,那就是牧牛者看着牛群满山乱窜无力咆哮了。 而在萨若汶的指间, 明快的乐声跳于空中,几乎让人亲眼见到,当年那个偷牛的少年神祇, 用自己的灵机一动换来兄长的宽恕,背过身狡黠一笑的灵动模样。 还有些喧闹的人群一下安静了下来,有本害怕冥神的人听到此,本来要开溜的脚生生动不了,愣在原地看着人群中心随意倚靠在街边弹奏的白发乐师,被音乐带着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琴声传至远处,越来越多人被其吸引, 呼朋唤友地聚过来, 想知道到底是谁在弹奏,却也不舍得错过一点儿乐声,欢喜地侧耳聆听着。 一处街角, 一个身披斗篷,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人转头看向乐声传来之处,她静静地听了好一会儿,便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抵在胸口, 又有些犹豫地朝另外一个方向看了看,似乎在观察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就再次看向了人群集聚之地,吐了一口气,抬脚走进人群之中,披风随着她稍微凌乱的脚步翻飞,露出了之下的翠色裙摆,栩栩如生的鲜花绣于其上,如活生生的花朵摇曳。 她走进人群,有些磕磕绊绊地躲过那些仰着脖子往中心看的人,说着也奇怪,她脚步经过之处,本来还沉浸于音乐之中的人本能似的为她让开,自己还没什么反应。 于是,她就这么一路来到了人群中心,看到了引发这么大骚动的人。 可不巧,她已经耽搁了太多时间,当她刚刚到达时,中心演奏的白发乐师,那群外层的人悉悉索索传说着的冥后殿下,已经演奏完毕。 白发的乐师垂眸抚琴,长睫在他眼下投下一片阴影,鎏金般的瞳色若隐若现,他松开琴弦,修长的双手掠过琴身,尚还保持着弄琴手势。而一直关注他的冥王便一下迎上来。 乐声骤停,但余音尚在空气回荡,轻松的因子在众人信中无限雀跃,一首曲子几乎把之前所有的不愉快给抹消殆尽。 离乐声最近、对曲子理解最深的演奏者萨若汶自然是最开心的那一个,余音之中,哈迪斯迎上来将他抱起,他轻笑,勾住对方的脖子,猛地低头一下吻住对方。 “哇——” “Ζ?τω! !!” 欢呼声突然爆发,人群终于自乐声中醒来。 这下,管什么冥不冥神的了,雅典人们、来往的吟游诗人们、围观的男女老少们瞬间就忘了之前自己对冥王冥后的恐惧,忘了原本争吵的怒意,更忘了塔米里斯的狂妄,齐齐大笑欢呼着,仿佛身处一个盛大的婚礼现场。 也是他们的欢呼声,突然把萨若汶上头而抛掉的理智唤醒,他一下睁大眼,抓着哈迪斯的肩往后退了退,想要分开。 但哈迪斯怎么能如他所愿,他用点儿力就托起身前的人,萨若汶双脚一下悬空,惊恐地弯下腰扒着对方找到平衡。吻住的唇瓣暂时分离,便又被人按下头,陷入更深的吻之中。 哈迪斯自然知道萨若汶是在害羞在万众瞩目下接吻,也没有逗人逗得太过。 如今,琴已经弹完,交易已经成立,只需要等着塔米里斯在比赛时分如何交出自己的答卷了。 这里也就不必多留了,他抱着人,微微后退,给了萨若汶一个喘息的时刻。 墨绿色的眼瞳往在边缘垂眸不言的人类瞥了一眼,转瞬间,他们便消失在了原地,留下一堆还没从热烈的情绪之中转过神的人群。 两位神祇突然消失不见,人群终于起了一些骚动,刚刚挤进来的斗篷女人似乎愣了一下,又转头望向了城邦之外,眨眼间便未引起任何人注意地消失在了原地。 人群还在喧闹,大家在聊冥后惊才绝艳的琴技,在聊那一首赫尔墨斯创作的经典之曲,也有不少人忍不住八卦冥王冥后的恋爱,和周边人一起露出诡异的笑容。 但也有人反应过来后有点儿憋气。 冥后弹的琴自然是极其好听的,甚至可以说就是他这辈子听到过最好听的,要说天上的缪斯神临也不过如此。 但他怎么可能承认人是最好听的呢?这不就违背他一直以来的宗旨了吗? 可正如塔米里斯之前说的,他又没听过自己所信奉者弹奏,怎么有底气说冥后不是第一好听的,他匮乏的想象力实在无法供给他想象出比刚刚的曲子还好听的琴技是个什么样子。 如此,越想越憋气,他啧了一声转过眼,突然瞅见了还在沉思着什么的塔米里斯,一下来了意思,便高声道:“呵!冥后殿下如此神迹,不知道那些人不知天高地厚,还自比不输对方的曲子获得第一名咯!” 这么揶揄调侃当然也阴阳怪气的一段话,引来一阵笑声,不过最该作出反应的塔米里斯却当没听见似的,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便走出了人群。 那人一下气了,又高声点名指姓了两句,结果刚说完想去找人,就见对方不知道何时消失在人群之中,不见踪影了,只得自己气得跺脚。 而这头,塔米里斯边走边回想着刚刚萨若汶弹琴的指法以及所有弹琴的细节,他的手垂在一旁,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衣角。 恍然间,一阵蜂蜜的香甜悄然窜进他的鼻尖,勾起了他一点儿饿意, “叽叽?” 熟悉的鸟叫声唤回了塔米里斯的神智,他看过去,就看见那只刚进城就飞跑的长尾鸟站在不远处啄食着一块饼干碎,那阵蜂蜜香就是那块饼上散发出来的。 而这只长尾鸟旁,一个老婆婆拿着还装了不少蜂蜜饼的篮子,有一搭没一搭地给鸟掰着饼干碎,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愁容。 塔米里斯走近,蹲下身一下揪住那只贪吃的鸟,对那老婆婆说:“婆婆,这蜂蜜饼这么好,您还是自己留着吃或者卖出去吧,可别浪费了这家伙,它在入城之前我就给它喂了不少果子,它就是单纯贪吃!” 小鸟被他拎起来,眼睁睁看着香甜的蜂蜜饼离它远去,叽喳乱叫,啄着他手,然后被已经熟悉它路数的塔米里斯一下反制。 老婆婆倒是被塔米里斯的突然出现吓了一下,但看他跟鸟熟稔地相处,便明白了他是这鸟的主人,浅笑道:“没事啊没事,反正这些蜂蜜饼我不敢卖了更不敢带回去吃啊,浪费在这里也可惜了,还不如给它吃一点儿。” “嗯?”塔米里斯疑惑,他看着篮子里冒着热气、一看就美味的蜂蜜饼也没看出哪里不对,便问,“这饼这么好,怎么不卖了呢?” 说起这原因,老婆婆好像还在忌讳什么,转头四处看了看,叹了口气,脸上的褶子都跟着抖了下,才低声跟他说:“我这饼不知道为什么啊,特别招那位冥后喜欢。” 她跟塔米里斯讲到,刚刚冥后便接二连三地来她这里买饼,她当时不知对方身份,但看对方衣着华贵,就只当对方是个没吃过这平民食物的贪嘴贵族青年,跟着恋人来雅典玩儿。 但哪里想得到,对方竟然是一位神祇,还是冥后殿下。 当塔米里斯叫破对方身份时,老婆婆就受到惊吓了。 她是穷苦的人家,也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就这一手蜂蜜饼做得好,可以勉强补贴家用。多么害怕对方真的瞧上自己的手艺,一拍脑袋就把她带去冥界了。 这自然不是她杞人忧天,这样的事发生得可不要太多,之前雅典还未叫雅典之时,便有人因为天生唱歌好听,被路过的海神一眼瞧上,拐走当了神殿里的夜莺。 再说,受到冥后喜爱的东西,难免会沾染上不详与死气,老婆婆也觉得这篮子蜂蜜饼已经不吉利了。 老婆婆正絮叨着,就听倾听的小伙儿发出一声笑,她抬头看着对方,不明白他在笑什么。 “抱歉,抱歉。”塔米里斯摆摆手,咳了几声清清嗓子,对老婆婆说道,“婆婆啊,你看看现在雅典城里大家提起冥后他们是个什么表情?” 老婆婆愣了下,便注意到街上,居然有人直呼着冥后冥王,脸上居然还带着笑。 刚刚那一曲带来的效果太好了,倾注了情感的乐声不会骗人,人们一下发现冥后也并非想象中的阴森恐怖,他与冥王也只是激动时会像所有人一般与爱人拥吻的人,瞬间就没有多大压力了。 “可……”老婆婆恍然,看着自己篮子里的饼犹豫着。 塔米里斯说:“再说,婆婆,你们雅典不是自诩雅典娜亲自庇护之邦吗?如今盛会,你觉得那位智慧的女神不会在云层之上密切关注着你们?就算那冥后有什么心思,你们那拥有如同宙斯般强大神力的女神会轻易让他得手吗?还是说你不信任你们引以为傲、亲自选择的守护神?” 这可不能乱说话啊,老婆婆一下慌张了,忙说:“你这小子怎么敢乱污蔑人?我对我们女神的信仰自然虔诚!” “那还怕什么呢?”塔米里斯笑,“再说,你不觉得冥后都爱您的蜂蜜饼,这不足以说明您的技艺高超到神都为之动容吗?” “什么?”老婆婆简直被塔米里斯一套一套的话给绕晕了,情绪一上一下的,到这里早就只能迷迷糊糊得应和。 “哈,你们女神能借着缪斯之赛事为你们带来扬名立万之机。但看来并不是所有雅典人都继承了如此智慧。”塔米里斯“哈”了声吐槽了一句,但也不卖关子,直接对老婆婆说出其中的道理。 “婆婆啊,您看看,如今的雅典城因为冥后的一曲多么热闹?大家对这位新上任的冥后多么好奇,那么冥后所喜爱的蜂蜜饼怎么不能吸引他们的注意呢?” “这……”老婆婆思衬着,“可我用这个做噱头,万一引来对方的不满,那可遭了殃。” “这一点有什么担心的,雅典的纺织店里,哪一家不是打着亲传自雅典娜的名号?但女神哪里来的闲情雅致一家一家地教导,都是借着神名宣传而已。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老婆婆想了想,似乎确实是这个道理,看着篮子里剩下的蜂蜜饼,再想着家里等待着供给的家人,下定决心,“好像是这样。” 塔米里斯见她想通了,便帮她做起了宣传。 正在热点的神祇名号一出,自然就吸引来一大批还在谈论刚刚可谓神迹的人们,老婆婆就看着刚刚还愁怎么处理的饼几乎瞬间被扫空,只觉得像处在梦里一般。 反应过来,她拉住了看饼卖完了就要离开的小伙儿,“小伙儿啊,感谢你为我谋划,但是,听老年人的一声劝告,不管你因为什么有如何的不满与愤怒,就都暂且收敛起来吧,他们是不可战胜的。” 塔米里斯愣了愣,却说:“我总要试试。” 第76章 共迎神样的诗人3 在雅典那一次演奏果然被在场的人们传出去了。 在萨若汶跟缪斯们讨论评审规则时, 文诗女神还特地提到了这件事,问他对那位狂妄的诗人如何处理? 其他人也许被本来就难得一见的冥后殿下惊艳的琴曲给带偏了注意力,一下忘了事情的起源, 但为神祇的缪斯们可深刻关注到了那位可谓出言不逊的诗人。 什么“技艺交换”在她们看来简直就是凡人不知天高地厚的妄想, 一介凡人有什么资格与神祇比试? “我之前亦是凡人。”萨若汶眨眨眼开口,见文诗女神的神情一下变得紧张起来, 便补充道, “所以我没有感到冒犯,这是项挺有趣的交换不是吗?在赛诗会上取得桂冠也非易事, 他有底气这么说,就证明他琴技确实与我较量几分,那我自然期待。” “未曾想到您如此仁慈。”文诗女神卡利俄珀是真有些惊讶, 和姐妹们交换了眼神,开始真的对这位冥后改观了。 看来对方确实不像冥王陛下那么倨傲冷酷。 不过也是,能和俄尔普斯玩到一起的,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卡利俄珀想起自己那个到现在也没怎么长心眼的儿子不由叹息,本来她对萨若汶的印象就是和儿子一般的年轻人。 但后面听说他长期呆在冥王身侧,以人类之躯成了冥界首位判官,不久后又立马成了冥后, 才觉得这人估计并非表面那般简单, 这第一次见面不免带了些试探,但现在看来,确实是多虑了一点。 于是萨若汶能隐约感觉到, 这一次交谈之后,缪斯们对他的态度就莫名平和了起来,卡利俄珀跟他聊天时甚至还能说出一两点俄尔普斯小时候的糗事,可让萨若汶大开眼界。 估计也是和他处熟了, 发现他并不是不可接触的样子,就放松多了吧。 萨若汶如此猜测,这自然不是什么坏事,相处更加和谐自然让他对赛诗会的参与热情和效率更涨几分,他肯定乐在其中。 就只有偶尔碰上赫尔墨斯,对方看着他像见鬼的样子让他有些奇怪外,赛诗会的准备工作就在一片祥和之中稳步进行。 而除开这些叫得上名号的神祇的态度,萨若汶在那些无名神侍之间自然混得更开了。 神侍们开始还有点儿惧怕他冥后的地位,但后来发现他几乎没什么架子,甚至都没把他们当下等神,就迅速对他产生好感了。 而时不时还收到他们礼物的萨若汶可算是受宠若惊了。 这天刚结束一次与其他评审的交流,转头就在自己位置上发现点心的萨若汶猜都不用猜就是那群置备食物的神侍们给他送的。 他拿起点心朝外走,就在走廊的栏杆边找到了哈迪斯,对方正靠在廊柱投下的阴影之间,背着身看着不远处的大海,不知道在想什么。 萨若汶走近,伸手从他的肩上穿过,踮起脚把下巴磕在他的肩膀上,整个人贴了上去。 对方很快转身把他带到怀里,低头蹭着他的额头,“结束了。” “嗯哼。”萨若汶点头,把点心给他看,“那群神侍真坚持不懈。” 点心是塔状的,上面点缀着莓果,撒着白色椰蓉,有点像后世的可露丽塔。 但当然,萨若汶不怎么爱吃东西,前几天他们送,他看着这些点心漂亮,就意思意思吃了一两口,结果就给了这群闲不下来的神侍一个误解,这些天变着花样送。 他无奈,也不太好拒绝,就带回来丢给哈迪斯了。 “但玩得开心吧。”哈迪斯接过点心放在一旁,说。 “这肯定的,缪斯们唱歌是真能激发人的灵感,我有好多好多新鲜想法了。” 缪斯们做事时喜欢哼歌,没事时即兴来一曲也并非偶尔之举,融入进去后,萨若汶就挺喜欢这样的氛围的。 到了比赛该有多热闹,萨若汶几乎都要想象不到了。 两人在走廊栏杆边闲聊着最近的事,凑在一起说着体己话,远处,太阳将要进入海界歇息,投下来的余光斜斜地照着两人,让两人仿佛自成一个世界。 慢悠悠地前来,到现在才到会场的花神克洛里斯远远地瞧见了他们的身影,本来就冲着他们而来的女神便正想施施然前去。 可还没靠近,她便被人拉住,花神奇怪地转头去看,就见到一个身披严密斗篷的人拉着她的衣服,一副不让人动的模样。 花神惊异,虽然对方裹得严严实实,但气息自然不会变,她奇怪道:“珀耳塞福涅?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的母亲呢?” 因为神职相关,花神与农神德墨忒尔还算熟识,她也就清楚,德墨忒尔是多么看重自己的女儿,当年把对方藏起来未果后,便时时把对方盯在身边,绝对不可能出现珀耳塞福涅独自出行的时候。 一问到自己母亲,穿戴者斗篷的珀耳塞福涅怔了一下,然后才小声说:“我跟着母亲来的这里,她就在不远处。” “好吧。”花神不疑有他,了解清楚情况,便想再次去找冥王冥后他们,可珀耳塞福涅不知怎么的,却一只拉着她,也不动作。 花神皱起眉,眼带不解地看向她。 珀耳塞福涅深吸一口气说:“你要去找冥王冥后他们做什么啊?” “是询问我一个朋友之子在冥界如何了。”这没什么不能说的,花神便回答了她。 “是纳西索斯吗?”岂料珀耳塞福涅听此,一下反应了过来。 花神惊诧,“你从何处听来?” 珀耳塞福涅捏紧拳头,放在胸前,“我,我之前无意间听到冥王冥后他们交谈,他们提到了这个名字。” “那怎么样?” “嗯,他们说他已经安全到了冥界,和爱人相逢了。”珀耳塞福涅轻声道。 这可是个好消息,看来冥后他们没有因为那个人类的冒犯而迁怒对方,花神大松一口气,正想前去当面感谢他们,又被珀耳塞福涅拦下了。 种子女神这么说道:“花神,你看他们还在亲密之中呢,爱侣的世界自然不希望别人打扰。” 她这么说,花神这才反应过来,一眼看出,果然远处的两神紧贴着对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看表情就是一副甜蜜的模样,这姿态怎么舍得去打扰。 于是花神叹了口气,决定后面有机会再去道谢好了。 铩羽而归的花神便被劝走了,留下一个珀耳塞福涅尚还站在原地。 厚实的斗篷遮住了她的脸庞,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能看见她凝望了远处走廊的两位神许久,最终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心,发出一声不明所以的轻笑。 “如果命运的丝线能蒙蔽所有生灵,那为什么不让我也忘记?”她喃喃自语。 “珀耳塞福涅?” “珀耳塞福涅!” 空中传来了呼唤声,那是发现自己女儿不见的农神着急的呼叫,珀耳塞福涅叹了口气,拉紧斗篷,转身离开了。 远处,正在谈笑的白发诗人似有所感,突然转头朝那边看出,正是刚刚珀耳塞福涅站的地方。 “怎么了?”哈迪斯注意到他反常的举动,跟着看过去。 “……没什么?”萨若汶观察了几下后摇摇头,收回了视线。 · 在一片祥和之中,赛诗会如期而至了。 顿时,原本只有神祇们进进出出的会场迎来了一大批人类。 有拿着各色乐器的参赛诗人们,也有单纯来看热闹的闲人们,更有就想来瞻仰一下神祇尊容的信徒们。 火热的气氛从人群烧到整片会场,太阳刚升,投下及时的光线,众神们或站在云层之间或立于会场高处,俯看着整个比赛。 在众人热烈的欢呼声中,萨若汶和哈迪斯摆摆手,坐上了主审台,文诗女神高扬旗帜,翻飞的红色便昭告着比赛正式开始。 比赛将要持续三天,形式还比较简单,就是赛方给出主题,选手们要么自己创作要么找到附和主题的曲子演奏,然后评委给分。 主题早在大赛前两周就公布了出去,让选手们有充足时间准备。 只是参与人数很多,评委们分了第一天的初审、第二天的复审与第三天的终审,以及为了保证公正的大众欢呼。 萨若汶其实主持的只有最后一天的终审台,前两天都是给其他评审参考,他只来决出比赛冠军。不过考虑到塔米里斯之前与他的交易,他提出为了公平起见,如果塔米里斯来到了他的面前,他便将裁判权交给来到会场观赛的正义女神忒弥斯与大众的欢呼。 很少有奥林匹斯神不通音律,忒弥斯自己虽然不怎么会演奏,但辨识一首曲子好坏自然够格,于是忒弥斯和缪斯们都同意了。 而第一天的初赛可谓是最混乱的一天。参赛者们被分为十人一组都轮了好久,而这么多人自然不乏浑水摸鱼、滥竽充数之辈。 在数个唱歌还跑调、一上台就结巴、写出的诗听了像吃了菌子一般的人之后,别说初审们,连台下的观众听得也龇牙咧嘴,只觉得被人按头打了一顿。 萨若汶自有远见,早早捂住耳朵,避免了所有精神攻击。 但这情况到了第二天就好多了,那些不明人士一清扫,留下的就是基本有点儿水平的诗人们,作诗吟唱起来不说个个让人印象深刻,但都能说得上一句不错。 那些天赋异禀的、技艺高超的诗人也就此展露了头角。 第二天的主题是“风”。 其中有一个来自雅典本地的诗人就吸引了萨若汶注意,他将“风”视为情人,华美而不臃肿的婉转情诗叫天上的神祇都忍不住冒出头瞧人,赛场下不少男男女女都听得脸红心跳,可见诗人感染力之强大。 而接下来不输于他的就是萨若汶的老熟人塔米里斯了。 他的风格还是极其鲜明,一反常态地将自由的“风”视作任意妄为,阻挡人远行的敌人,把全场人带进了一艘抗击海上风暴的航船之上,激烈的搏斗在他高昂的琴声之中敲打人的心肠,与大海相伴的希腊人谁没有做过扬帆远航的美梦?这昂扬的一曲获得了几乎震破天穹的狂热欢呼。 萨若汶低头看向站在比赛场上神情冷静地弹奏狂暴风的诗人,视线中不免带着欣赏,算是知道了对方怎么有信心来和他做交换的了。 这两人,自然成为唯二来到第三天总决赛的诗人。 无数人与神翘首以待下,总决赛终于姗姗来迟。 这天的人几乎多到没地儿站,脚挨着脚、肘挨着肘,不少身手矫健的家伙就几步攀到石柱上挂着,手放在眼上眺望赛场,就为了找个好视野。 原本还站在云层间时不时朝下看一眼儿的神祇们也下来了,坐在环形高台之上,嘻嘻哈哈地讨论着今天的两位选手,讲到高兴之处还向下抛洒鲜花金币,惹得人群一阵阵沸腾。 赫尔墨斯脚踏翼靴,如燕子般掠过乌泱泱的人群,手持双蛇杖飞到高处,一开口声音就如雷鼓般传遍全场,激昂的语气让人一下热血沸腾—— “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旅人们!从云霄之上降临的神祇们!欢迎来到我们赛诗会最最激动人心、最最引人注目的环节——总决赛!本次比赛,两位角逐了两天,打败无数对手,获得了评审们和众人一致好评的选手将会在此一决高下!” “而我们的最终评审,来自冥界的冥后殿下萨若汶,将为我们选出最后的冠军!” 第三天的主题是萨若汶亲自敲定的——“胜利”。 这是一个很巧妙的主题,几乎就是对参赛者们直说,都走到了这一步了,那就不要再谈任何花里胡哨的东西,就用你们所有的才华、用最高傲最自信的姿态说服所有人,你就是胜者!无出他者! 是多么挑动人心的一个命题啊,一经发布都让全场踮足了脚尖去看台上选手的表情,也去好奇看那今日,坐在评审席中央瞩目的冥后。 大家几乎都听闻了在雅典街道,冥后和一个诗人签下交易,当街弹奏一曲的事。 自然有不少当事人认出来了,那台上身披布衣的诗人之一,正是那比赛之前就大言不惭将要夺得桂冠的诗人! 有人立刻惊呼起来:“是雅典那个和冥后打赌的诗人!” 这声音颇有穿透力,还一下子涉及赛场上两位当事人,迅速吸引了人们注意。 有人跟身边人解释着经过:“那叫做塔米里斯的诗人!他跟冥后打了赌必须拿下第一名,不然就下塔尔塔洛斯!” “那这不是赌命吗!” “这么狠,那他岂不是根本输不起!” 也有人反应过来了,“他那时还没想到冥后就是裁判吧!” 戏剧性的开展,这下,这可不就只是一场比赛了,还是一场决定诗人未来命运的人生裁判。 那这可难以判决了,如果塔米里斯失败了,人们心中都得考虑这位和人类立下交易的冥后的判决是否出自完全的公正之心?毕竟如当时的围观群众来说,这场交易开端可不怎么好,塔米里斯的态度实在倨傲无比。 再说,人和神能立下这样平等的契约本就是对神的一种侮辱。 “但如果这样子塔米里斯还能获胜,那他得有多厉害!才能让冥后为他让步!” 有人赶忙去看那台上神祇的表情,却只见那白发评委高坐在席位之上,头上精美额饰之下,那更为夺目的金眸在神光之下亮如两轮耀阳,他支着头,腕上的手钏随着他轻微的动作碰撞,表情上却无甚异样,甚至还十分专心地侧耳聆听着台下第一位诗人开始的演奏里。 神祇看不出来什么,他们就去看塔米里斯,对方更是沉浸于自己的思考之中,对他们意味不明的视线毫无所觉。 不过这些涌动的心思也在第一位诗人演奏结束,他抬起双手,抚动琴弦的第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萨若汶挑挑眉,坐直了身体,就连高台之上听惯了神乐仙曲显得反应平平的诸神也停下了各自的交谈,视线移到了台上的人类身上。 最精妙的曲子、最不同凡响的诗文,只需要在第一个音、第一句话出来时就能抓住所有人的心脏。 人类诗人没有闭起双眼,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上面的诸神之位,万众的视线随着他而动,就如他是这天地间唯一一人般。 他的琴音并不磅礴,似乎不太符合“胜利”这一主题,但那一字一句、一音一调钻入众人耳中,瞬间让人看到了无限的场景。 有人看见自己第一次获得严格尊师的赞扬,露出欣喜的表情;有人看见自己赚得盆满钵满,畅快淋漓;还有人看见自己披坚执锐,战得荣誉满身,被无数人传颂;更有人看见自己家庭美满,与心爱之人永世相守,携手白头…… 受苦之人发现自己的一切苦难都得了报偿,虔诚的信徒看见自己的神指引自己奔向远方,为国谋略之人看见自己城邦愈加壮大,而最幼小的稚童,也在父母怀里开怀大笑,仿佛看见父母拿着他最爱的玩具前来。 什么是胜利?塔米里斯用并不激昂阔大的诗句告诉他们,胜利就是得偿所愿。 小如孩童贪吃的想法,大到英雄战胜怪兽的宏远,得偿所愿就是他们的胜利。 而诗人的得偿所愿是什么呢? 塔米里斯拨动琴弦,一曲不长的曲子戛然而止,尾音还在空中荡漾,吸引着无数人的心神,他看向台上的萨若汶,人类棕色的眼睛对上那一双璀璨的金瞳,露出势在必得的眼神。 那自然是这一次比赛的桂冠了。 “啪啪啪” 一曲终了,比赛场上静默了一会儿,最终,台上的冥后缓缓拍手,打破了这沉默,霎时,无数万岁声响彻云霄,连赫尔墨斯都赶紧从半空中飞下,免得自己被这阵阵声波震得飞不稳。 · 接着就是万众瞩目的评审环节。人们这下是真的不谦让了,人挤着人,扶着栏杆,趴在前面人背上,都纷纷往比赛中心地挤着,生怕错过哪怕评委的一个字。 而萨若汶看着台下一脸平静、毫不担忧自己排名的塔米里斯,轻笑一声,起身清了清嗓子。 霎时,原本还喧闹不堪的人群注意到他动作,一下安静了下来,硕大的赛场之中,只有白发的冥后一人的声音—— “相信,许多人都已听说我与塔米里斯,这位卓越的琴师在雅典所做的交易。” 没有想到,他一开口不是宣布谁获胜了,而是提起这一件事,众人“呀”了一声,也对此提起了别样的兴趣。 这位冥后在这时候说这些干什么? 注意到一些人疑虑的表情,萨若汶也并不卖关子,直直看向高台上一直注视现场的正义女神忒弥斯,笑道:“我曾因此避嫌,和比赛的主办方缪斯们商议,若塔米里斯来到我的面前,我将把裁判权转交给众人和正义的女神忒弥斯。” “嚯!!” “塔米里斯!塔米里斯!” 听此,本来还有点忐忑的人一下松了口气,和周围人一齐叫出当之无愧的冠军名姓,甚至有些打断了冥后的发言。 萨若汶因此笑了一声,对忒弥斯道:“看来众人的反应已经给了我们最大的参考,忒弥斯殿下觉得如何?” 正义女神面容素然,时刻都犹如身处庄严法庭之上,而正因此,无人会质疑她的判断,她扬起下巴,在无数人的注视之下,随后,重重地点了一点头。 “我宣布,塔米里斯,为本次赛诗会的冠军。” 庄严犹如法令的声音在会场沉沉响起,还未传播太远,众人的欢呼声就再度升起,有人大笑着拥抱周围人,也不管是否相识,也有人激动得流泪,犹如自己夺冠。 缪斯们笑着起身,上前来和萨若汶一起下了高台,她们手捧桂树枝编成的金色桂冠,来到塔米里斯面前。 萨若汶拿过桂冠,亲手给获胜的诗人戴上,鼓励他的同时也安抚了下落败的亚军,之后问道:“如何,塔米里斯,你需要什么样的奖励?” 历时这么久、耗费不少力气的赛诗会,其冠军的含金量肯定不容小觑,缪斯们自然准备了丰富的奖励,而萨若汶看过之后,觉得也挺有意思,如此比赛的胜者他也欣赏,便想自己为他准备一份礼物。 而礼物,自然是要对方需要的最好,萨若汶笑着等待对方的回答。 一界之主的礼物,这一噱头弄出去可不简单,众人的目光一下就被吸引过去了,羡慕的眼神一下流露出来。 而在众目睽睽之下,本该最兴奋的塔米里斯却最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冷淡,他看着周边排排站立的诸神,再看了看就在他面前半眯着眼的冥后。 他还看见缪斯们扶着姐妹的肩膀,纷纷侧耳歪头看过来,眼里透着好奇。 塔米里斯突然笑了。 萨若汶抬眼,就见对方居然算得上那么一丝的诚恳道:“奖励?自然有,尊敬的冥后殿下啊,就让我完成我刚刚那一首‘胜利之曲’吧。” 胜利之曲? 刚刚那一首夺冠的曲子还不是完整曲子吗?萨若汶惊诧,正想问具体需要什么,塔米里斯就扬起手,指着在他旁边的缪斯们,仰首道:“胜利永远逃不了挑战与竞争,诸位神圣的缪斯们,敢于和我挑战一场吗?这就是我获胜的请求。” 满场哗然。 · 太阳已经走到星轨的后半程,转眼间就到了全天气温最灼热的时候,会场里人挤着人,更是热气飙升,不少人都红着脸,时不时伸手擦个汗。 如此灼阳之下,文诗女神卡利俄珀的声音在空中恍如隔世。 “挑战我们?” 她的表情带着惊诧、疑惑以及轻微地被冒犯的不爽。 萨若汶也愣了一下,不过他不是怔愣塔米里斯挑战神明这件事,而是另外一件。 他转过头问塔米里斯:“你要挑战哪一位缪斯?” 缪斯们一下看了过来,看着萨若汶的眼神里带着不赞同,她们自然没想到萨若汶还会接这么一句话,看着好像已经默认她们真的会和这人类比赛。 而塔米里斯的话更是让她们不可思议,对方哼了一声,倨傲说:“自然是全部!” 这下真的炸了锅了,观众席上,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小声道:“这人疯了吧?” “被太阳晒傻了吗?” “他觉得他是什么?阿波罗转世?” 连萨若汶也被噎了一下,轻声提醒这位说:“缪斯们九神各有所长。” “所以呢?”塔米里斯却看向他,好像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所以这人还真是认真的吗? 萨若汶看见他眼底的笃定,哑了声,便看向面面相觑的缪斯们。 文诗女神利眸一扫,原本对与冠军和善的表情已经消失不见,她质问塔米里斯:“你确定要来挑战我们九位掌管天下艺术的神祇吗?” 塔米里斯直视她的双眼,再度肯定:“当然,这也是我当上这冠军唯一的请求。” 第77章 傲慢之名 这应当是这个世界史无前例的比赛。 一个人类诗人居然有胆量挑战缪斯, 还是一挑就挑战九个! 要知道人类能够编写诗歌、歌颂情志,本就是缪斯们的恩赐,他却反过来挑战艺术的源头, 这岂不是飞鸟不飞向天空反而啄断自己的翅膀? 很多人都这么想, 本来和塔米里斯同台竞技的另一位决赛选手也悄悄站远了些,生怕到时候诸神发怒时, 把血溅在他身上。 高台之上的神祇们也惊诧, 惊诧这不知名姓、不知家系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诗人仅仅获得了一场赛诗会的冠军,就自大到要将缪斯编入其所谓的“胜利”之中。 来观礼的阿尔忒弥斯挑挑眉, 悄声跟旁边的雅典娜说:“这人也身无神血吧,作什么死?就不知道缪斯们是否应战。” “她们自然会应战,塔米里斯敢向她们发起挑战本就是折辱了她们, 为了荣誉,她们必会让对方付出代价。”雅典娜看着赛场之上,比之周围喧闹到有些癫狂的人们镇静了不知多少倍的塔米里斯,轻笑道。 智慧女神的视线又移到就位于缪斯和塔米里斯中间的萨若汶,“就看冥后殿下的反应吧,他是人类,也许只有他会仁慈地给这人最后还能平安回去的唯一机会。” 如智慧女神所想, 缪斯们闷着一张脸便同意了塔米里斯的挑战。 然后萨若汶以刚刚结束一场耗费心力的比赛为由, 将这场狂妄的挑战神明之赛推到了后天,让双方都好好休息并准备。 缪斯们自然根本不在意到底哪一天比赛了,在她们看来, 这本就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比赛,不,连比赛都称不上,只是一个人类莫名其妙的骚扰, 她们连自己的神力都无需驱动就能获得胜利。 烈日注视之下,萨若汶看了看双方,确认无人再有异议,便朗声宣布道:“那么,太阳刚过四分之一星轨之时,我们就以‘盛夏’为主题再度相聚于此,开启这一场比赛。届时,我将作为裁判出席,判决你们何为胜者。” · 决定好一场将要跨时代的比赛行程,萨若汶终于从赛场上下来,回到了会场的休息室里。 接过哈迪斯递来的果汁,吸了一口,冰冰凉凉的汁水浸润喉咙,他这才感喟一声,彻底放松了下来。 “累了吗?”哈迪斯帮他解下礼服上有些繁杂的饰品,看着对方有些被压红的皮肤,轻轻揉了揉。 参与这么多人与神瞩目的赛事,还是自己第一次在公众面前亮相,甚至也是冥界冥后的第一次出面,不论是赛方要求还是萨若汶自己认为,都肯定是要正装出席的。 而时下流行的风尚自然是万古不变、闪闪发光的金银珠宝,由它们所制成的服饰亦是盛装礼服的标配,不论男女。 萨若汶是真的第一次在自己身上穿戴这么多饰品,好看是好看了,但好看的代价就是重量了,就拿那额饰而言,纯金制作的带子以及数颗蓝宝石缀成的珠链,刚带上去还好,一直带着就能感觉到什么叫真金白银的份量了。 一下摘下饰品,就感觉自己被禁锢的皮肤都在呼吸,萨若汶跟着揉了揉自己额头,对哈迪斯的问话胡乱点头,叫苦不迭:“后天还有一场呢,那一场更要集中精神。” 评委自然不是那么好当的,要评判一首曲子的好坏可不是平时随意听曲那么简单。萨若汶听他们演奏时,还得飞快动脑思考他们每一处节奏的走向是否动听,又如何让人觉得动听,每一处的细节又是为什么这么处理,以判定演奏者的水平到底在哪里。 不然,怎么在那些大多数其实水平差不了太多的诗人之中挑选出最优秀的出来。 “后天的缪斯与塔米里斯之战。”哈迪斯垂眸,对此也有些感慨,“如今亦有敢于挑战我们之人了。” 人类成长得太快了,哈迪斯心想,他几乎觉得就在昨天,这一批人类还刚刚脱离普罗米修斯的全面庇护,跌跌撞撞地在大地上,在无处不在的神威之下苟且求生。 不过如此成长,也有不少预兆了。哈迪斯躺在他腿上哼哼着闭目休息的萨若汶,就说现任的那两位判官,虽生前人类,但如今的成绩是不输给任何一位冥神的。至少冥王十分满意他们的工作。 “也许后面会越来越多。”萨若汶伸了个懒腰,并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至少在德墨忒尔让大地丰收以来,减少了为温饱痛苦绝望的人类,总要开始找到其他事来做了。而这样的想法一旦爆发,就算再度减少他们的资源,他们也很难再度安分如初生时的羔羊。 “不过,塔米里斯太冒进了。”萨若汶睁开眼睛,并不抱希望地叹道,“他后天如果失败,那希望他能表现得愧疚一点吧。” 众目睽睽之下,萨若汶也不可能给他收局。 哈迪斯轻声说:“他的亲属基本死于海神之手。” 在注意到这人不太对劲的情感时,哈迪斯就在看台之上查了查对方的生平。 这对于冥王来说自然简单,只要对方有亲属死亡,就能迅速在「死亡之镜」里翻到,然后顺藤摸瓜就能看到生者的事迹。 而塔米里斯的信息也很好找,无他,他孤身一人,亲属基本死绝,能找到的信息很多。 没有什么亲友挂念,塔米里斯自然毫无畏惧,萨若汶皱起眉,“那可真的难办了。” · 不论各方对人类挑战神祇一事如何态度,这场人神之间的比赛终究开始了。 不过这一次,到场的观众就比之前的比赛要少很多了。 诸神皆认为,这种挑战神威之事,不管最后结果是人赢还是神胜,传播太广,都会太败坏青年的思想,便有意减少了人们的关注,并阻拦了部分观众入场。 观众席空了几乎一半,这让再度站上评审台的萨若汶还有点儿不适应。 不过仍然做主持的赫尔墨斯倒没有在意这些,热情不减地飞来飞去,扬声宣告着这场史无前例、估计后面也很难再有来者的人神挑战赛正式开始! 而几乎是开始的号令一吹响,比赛的双方便齐齐站起,拿出了准备完善的歌赋。 这可以说是一场音乐的盛宴。 缪斯九神各有所长,而当她们汇聚在一起,便是命运精彩绝伦的回响。以盛夏为题,一场生命勃发、万物争天的交响曲便在她们的合奏之间俘获所有人的心神。 而塔米里斯孤身一人,却未被她们的气势所压下一分一毫,反而另辟蹊径,将听众们如临其境般身处盛夏的晚会。夜晚的静之下是躁动的人心,晚会上翩翩起舞的少女、面露愁色的学者、招蜂引蝶的贵公子以及尊贵雍容的贵族,乐曲里处处不写夏,却在所有细节之处让人感受到夏日的轻快、离别、喧闹与旺盛。 很难说这两者到底谁彻底胜过了谁。 当挑战双方都结束了自己的演出,齐齐转头看向评委之时,萨若汶难得地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反应。 他闭目漠默然,沉默了多久,场上几乎所有人的视线也跟着注视他多久。 时间一瞬一瞬地过去,高台之上的正义女神微微睁开眼,静静看着台下,而几乎是她睁开眼的下一瞬间,萨若汶似乎终于在心里彻底回味完双方的创作,也睁开了眼。 他看向缪斯她们,深吸一口气,说道:“缪斯取得胜利。” 他无法说谎,这就是事实,这也本该是事实。只说人数上,塔米里斯仅仅一人,就落了下乘,一人的巧思再如何精妙也比不上九颗大脑的集思广益,更别说这九神本就掌管着世间所有的灵感。 她们的曲子,比之塔米里斯的,更能让人印象深刻,也更符合主题。塔米里斯的技艺确实精湛,但到了最后,曲子还是太过杂乱了,反而失去了纯粹,更是落入了下乘。 这样的结果并不出大家意料之外,四周欢呼声四起,有神祇的,也有人类的,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般传入赛场之上。 萨若汶转过头,关注着塔米里斯的表情,却发现,对方没有露出任何他担心的恼羞成怒与仇恨的表情,反而是平静。 如同死寂一般的平静,这种表情萨若汶在一些想要自杀的人脸上看到过。 他其实并未想过真的能赢过缪斯们吗? 萨若汶心里突然出现这样的想法。还没说什么,就听缪斯们嗤笑了一声, 她们对这本就注定的结果不以为意,也只对塔米里斯扬起头高声说:“你已经败落了!而对于你之前一而再再而三的傲慢,与不敬神明的行为,我们当作出惩罚。” 白发的评审回神,看向她们。 灵感的女神们看向人类诗人那双眼透露出的毫无敬畏的神色,居高临下道:“窃得我们几分神力便傲慢无知的诗人,毫不知晓感恩之心的诗人,你与你的同类当失去你们那从不低下的眼——” “等等。” 缪斯们正说着永恒加注于人间的诅咒,却被听出她们到底要做什么的萨若汶突然打断。 她们一下住了口,惊疑不定地看向了刚刚宣判人类落败的冥后。 塔米里斯似乎也没想到他会插话,抬眼看他。 会场里本来因缪斯们获胜并要惩罚塔米里斯的展开而有些喧哗,如今听见冥后打断正常流程,也齐齐静了一下,疑虑地看看四周。 “缪斯们,你们为九神,他仅为一人,孰胜孰败,自然毫无悬念。这是一场并不公平的对决,因为双方的实力完全不匹配。” 萨若汶站起身,走下评审座,他指向赛场上的两方高声说道:“你们,掌管世间艺术灵感的缪斯们,赢下这场比赛,理所应当。你,塔米里斯,在众人与诸神面前落败,已经让你作为本次赛诗会冠军的荣誉蒙羞。你的骄傲如今一文不值,你的傲慢如今毫无道理。” 他扬手斜睨对方,银光闪光。 塔米里斯的表情终于变了,他双眼瞪大,下意识伸出手,可不顾他的反应,他怀里的里拉琴便被不知何时出现的银丝夺到了空中。 “刺啦——” “砰——” 曾由萨若汶修补至崭新的里拉琴被同样的银丝缠绕,但这一次,银丝却翻出犹如利刃般的寒光,裹于其间的琴不堪重负,几乎转瞬之间,便碎成无数小块,散落在了地上。 冥后看着想扑上去抓琴但无奈摔在地上的诗人说:“你想宣扬什么样的思想、表达什么样的情感,我十分明白,但塔米里斯,应当清楚,你根本没有力量在众人面前折辱神威。那么,不如毁去你赖以生存的里拉。” “可这怎么能够……” 还正在气头上的文诗女神不满仅仅折辱他的荣誉,刚转过头想说什么,就对上了萨若汶的金眸。 她突然一怔。 那双眸子极美,每个看到的人都会在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由衷地赞美,但同时,也会可惜,这双金眸不能识物的模样。 冥后是一个双目失明的人类,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自然没有人傻到会那这件事去嘲讽一界之主,但也在心里牢牢记住这一点,生怕踩到什么雷区。 双目失明…… 文诗女神猛地反应过来了,意识到了她和姐妹们刚刚怒上心头,一下犯了一个大忌,忙拉住还没有一些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姐妹们,隐晦地示意了下冥后的眼睛。 几位刚刚还咄咄逼人的神祇一下冷静了下来,对一个人类的处理有很多方式,实在比不上一界之主细微的情绪变动,她们大可找其他地方报复回去。 气氛表面上开始和谐了起来,众人只看见缪斯们哼了一声,放弃自己报复行为。 观众席上有人奇怪,悄悄对旁边人说:“我以为缪斯们还会弄瞎那个人的眼睛?” “就算这样,那也是应该的啊,毕竟他只是一个大不敬的渎神者。”有人附和。 “那冥后怎么阻止弄瞎他的眼睛,不过琴毁了也是,看那诗人也没钱再弄第二架了。” “这人很顺冥后眼吗?” “够了你们,”也有人实在听不下去这群人东一句西一句,转过头压低声音朝他们说,“你们瞎啊,没看见冥后的眼睛看不见啊。” “啊?”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在一个本就失明的人面前把人眼睛弄瞎,我看你是冥后你心里乐不乐意,冥后估计现在都会琢磨下那群缪斯是不是故意针对自己了。” 众人恍然大悟,就见台上冥后环顾一番已经稍微平静的赛场,便一扬手,宣布道:“那么,比赛结束。” 一切秩序重归正常。 塔米里斯跪坐在地上,拿起地上的琴身碎片,下意识抬起头看向做下宣判的冥后,在对方察觉到他的视线看过来时,他迅速垂下眼,双手握紧,碎片扎进肉中,他却不觉疼痛,只陷入了一种沉默。 第78章 诗人 塔米里斯出生自色雷斯。 但与众人印象里强壮、善战、以掠夺为乐的色雷斯雇佣兵不同, 他明显只是一个流浪的穷苦诗人,也就只有他居然冲上去挑战神明的冲动能让人看到几分来自色雷斯的血性——嗯,同样不怕死。 而如今, 也许所有人都要记住这么一个来自色雷斯的诗人, 他是第一个敢于挑战神明的人。 人与神的对战就在冥后最后的宣告之中结束了,听了一场音乐会顺带知道了渎神者下场的诸神, 餍足地摆摆手, 转身便聊起了另外的话题。而见识了一整起曲折离奇的赛诗会的人们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不知道又会编出多少奇闻轶事将自己所见所闻传播出去。 缪斯们顾虑着冥后的情绪, 没有再在明面上计较人类无礼的行为。人类诗人就这么阴差阳错地躲过了失去双目的命运。 比赛终于结束,这场波折四起的赛诗会也彻底落幕,观众们纷纷退场, 神侍们便又开始忙碌了起来,清扫会场垃圾、搬走多余的东西,晚些时候,诸神们还要在这里举行属于神的庆祝宴会,他们还需要准备宴会的各类物品。 离开暗流涌动的赛台,塔米里斯四拐八拐,躲过来来往往的神侍们, 终于在赛场的后台找到了孤身一人的冥后殿下。 对方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时不时看向远方,塔米里斯猜想应当是在等待冥王,这位陛下今日不知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来到爱人身边。 不过这也方便了塔米里斯, 他不再有什么顾虑,走向前去,哑着声音叫住了冥后殿下。 “冥后……殿下。” 萨若汶回头,就看见刚刚搅动一番风云的人类居然来到了他的面前, 眼看对方还没什么怨恨之色,他还有点惊讶,“塔米里斯?你找我?” “对。”塔米里斯点头。 冥后问:“做什么?” 人类的诗人沉吟了一会儿,说:“感谢您的帮忙,不管是这一次……还是纳西索斯的那一次。” 这可真是稀奇,萨若汶挑眉,他可还记得这人在纳西索斯死去后迁怒他的模样,一场失败怎么让对方转了性? 他不免摇头,“举手之劳。况且也并非我的功劳,不管是厄科以及纳西索斯的请求还是你的琴艺,都让我看到了你们值得帮忙才帮的。” 塔米里斯眼睛动了动,仔细看了一番身前神祇的脸庞,心底掀起一点波澜。 看他漂泊四方、身无分文的样子便能猜想到,塔米里斯只是孤身一人,毫无亲眷的帮扶教养。但在他幼年,至少十岁之前,却并非如此。 在他六岁时,塔米里斯的母亲在外洗衣,被路过的神祇看上后直接掳走,而他的父亲为了去寻找失踪的母亲死在了风暴之下,一个本来还算幸福的三口之家转眼间便彻底崩塌。 之后,失去双亲的塔米里斯被其他亲戚接纳,但不多时,照顾他的亲戚们便莫名死得死伤得伤,几次后再没有人敢收留他,都视他为被诅咒之人,十岁后他便成了流落街头的孤儿。 最终他跑到神殿里去寻求庇护,却被祭司赶出来,说他心怀不敬之意,终遭神罚,不要呆在此处滋生祸乱。 仅十岁的塔米里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从来不觉得这是巧合,也不觉得这是应该发生的事。有一段时间,他疯狂地仇恨着所有神祇,认为是他们造成了自己的苦难。 他也遇到过很多好心人,他们有的知道了他的经过,劝告他不要怨恨神明,不要怨恨命运,因为那是无劳之举,神与命运不可战胜,不如过好当下。 但怎么可能抛弃仇恨? 他从一开始想来这一场赛诗会,都不仅仅想着在诸神手中得过桂冠,从此扬名立万。他只想来看看,一直笼罩在他头顶的神祇到底是何等模样,他想来挑战下诸神,看看他们是否真如传闻般不可战胜。 而他失败了吗?塔米里斯回想刚刚的比赛,并不觉得。就算缪斯九神在前,他的琴音还是让人沉醉。而且最关键的是,塔米里斯能发现,缪斯们对他的挑战恼羞成怒,他甚至有自信如果只挑战一位缪斯,他未尝不能取胜。 所以人不是不可以挑战神明,那群神祇也没有强大到无论在哪方面就可以直接碾压人类。 不过这之中也有例外。塔米里斯看着眼前微笑着的冥后,能感觉到对方立场的奇怪。 对人类保持同情与怜悯的神祇不是没有,旁边雅典的守护神雅典娜就是典型之一,但就算是雅典娜,给人的感觉也不像这位冥后。 对方对人的态度正常到仿佛他们为同族,面对所有人与神的表情与姿态几乎一模一样。 塔米里斯深吸一口气,心里感到复杂,他又不是傻子,肯定能感觉出来对方对他以及人类释放的善意,如果不毁去他的琴,缪斯们不会善罢甘休。 他该怨恨神明的,但最本能的良知却问他,面对刚刚救下他的救命恩人他怎么能恨。 纳西索斯的那一次也是,既然萨若汶并非那些肆意妄为的神祇,他的怨恨如何立得住跟脚……他之前不想去想这么多,但如今,对方直接隐晦地把他从众神的虎视眈眈下救下,他怎么能够自欺欺人。 两种矛盾的思想在他脑中打转,塔米里斯几乎无法理解该如何处理它们。 最后他长吐一口气,低声说道:“你们也许,本该这么伟大。” 本该用这样的态度对待万物,而非欺凌弱小,肆意妄为,放任自我的情欲,犹如一个个未曾成长的任性儿童。 “什么?”萨若汶有点儿没听懂他的喃喃自语,反问道。 “没什么。”塔米里斯摇头,他想了想,揪出了在他背后躲着的长尾鸟递给冥后。 “我后面应该不会也不能再弹琴了,这只鸟死皮赖脸跟着我估计也过不好。” 塔米里斯说道,“那么,就请您收下它吧,无论放归还是养着,都好,我身无长物,至少在此感谢您在比赛场上为我拦下了应受的诅咒。” 长尾鸟被吓得不轻,颤颤巍巍地站在冥后手心上不敢动弹,黑豆大的眼睛死死瞪了塔米里斯一眼。 萨若汶摸了下鸟油光锃亮的羽毛,成功获得一只小鸟雕像,心里好笑这只小鸟的胆小。他看向塔米里斯,见对方表情,就知道他心里没对自己未来有任何想法了。 他安抚好手心中的小鸟,轻声说:“我不清楚你经历了什么,才对神产生如此的怨恨,但我知道那应该是极其痛苦的事。不过你也该明白,你现在没有实力和他们叫板,就算发泄你的情绪,也只会给自己带来祸患。” 他并不赞同这种行为。 不过这些话现在说也已经晚了,萨若汶能预见之后塔米里斯的路不会好走,他犯了众怒。对方躲过了这一次,还有下一次。 公然的渎神者在哪里都不受欢迎,没有任何人的庇护或者自身的强力,对方会受到无数歧视与报复。 但这也是塔米里斯自己选择的道路,萨若汶知道自己劝不了也没什么权力劝什么。 “您愿意对我说这些,也足够了。”塔米里斯终于露出了一个平和的笑,“您是一位真正的神祇。” 萨若汶愣了愣,看着他说:“不,我是人类,跟你一样的人类。” 塔米里斯的笑僵了一下,“什么?” “我和你是一样的人类,只是获得了神格。”萨若汶道,“这是所有神祇都知道的事实,但看来,他们没有向你们传播。” 随后,萨若汶便看着对方的表情凝固了好久,之后恍然道:“冥王陛下如此宠爱您?” “宠爱并不能带来神格,这之间唯一的联系也许就是我同意了他的求婚。”萨若汶却否认了他的说法。 也是在这一刻,萨若汶看见他露出了最不可思议的表情,喃喃道:“那这怎么可能?” 之后,萨若汶就目送这个身形有些僵硬的人类离开。他刚刚说的内容哪怕对于塔米里斯来说,也太超前了点儿。 就算是最狂妄的人也想象不到人成神的模样。 直到看不见对方背影了,萨若汶才收回视线,看了眼儿带着手中的长尾鸟,撇了撇嘴,打断转身去找哈迪斯了。 今天算是这次赛诗会的真正闭幕,哈迪斯果然还是被一些早就想来打扰他的神祇拦了下来,萨若汶可不喜欢这种打机锋的场面,远远看了一眼儿就果断开溜,只留对方一人面对那些涌上来明里暗里打探各种情报的奥林匹斯神。 隔了这么久,萨若汶估计对方应该也结束这繁琐的外交了,这才施施然去找他。 赛诗会刚刚结束,带着一只小鸟走动的冥后如今可是众人焦点,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有好奇、有惊喜还有八卦,萨若汶这一路走得可谓热闹。 所幸,暂时没有人敢直接上前来打扰他。 走到神们观礼的高台,萨若汶远远看见哈迪斯在跟一位端庄的灰眼睛少女交谈。 对方应该和哈迪斯关系还行,他能够注意到哈迪斯脸甚至没那么冷。 神格的感应让哈迪斯意识到他的到来,在有一搭没一搭交谈中的冥王转头看向朝自己走来冥后,眼神瞬间柔和了些。 他前面的少女也注意到了萨若汶的出现,及时停下说话,后退一步想给这对爱侣让出位置。 因为今天就比了一场,如今时间还早,天上的太阳将将飞过天空的最高点,投下的光线最为炽热。 光线落在周边的高台摆放的瓦罐之上,萨若汶眼睛无意扫过,罐身反射的光芒便一下落入他没什么聚焦的金眸之中。 本该无形无相的光此刻却犹如一把利刃猛地刺入,银色在体内暴动,连带着灵魂也在颤抖,萨若汶下意识伸手捂住眼睛,长尾鸟被惊得飞起,在空中叽喳乱叫,但没人有闲暇在意这个。 不远处的哈迪斯瞬间注意到他的不对劲,转眼间便来到他身扶着他,焦急唤他名字: “萨若汶?萨若汶!” 这就是萨若汶听到的来自外界的最后一声,几乎转瞬之间,他便脱力倒在对方怀里,双目紧闭,彻底晕了过去。 第79章 默不作声 死灵之马呼啸而过, 惊起无数游荡的灵魂,他们不安地看着马车一飞而过,带着几乎遮掩不住的阴沉之气。 阿刻戎河上, 卡戎握住船桨看着远去的马车惊疑不定。 “冥王和冥后, 出什么事了吗?” 冥王宫远远便感应到主人焦急的命令,提前打开大门, 在一众冥神惊吓的目光中, 哈迪斯抱着怀里昏迷不醒的人刚下马车便瞬移到了寝殿之中。 “修普诺斯。”冥王把人放在床上,呼唤着属下的名字。 没过一会儿, 睡神便匆匆赶来,刚踏进房间,就注意到了在床榻之上, 闭目状似乎已经深陷睡眠之中的冥后。 但作为睡眠与梦境的主宰,修普诺斯很快发现了不对劲,说冥后睡着了,但毫无入梦的迹象,更像是昏迷在床不省人事了。 看冥王冷肃的表情,修普诺斯也能知道事态并不轻松,连忙迎上去问:“冥后这是怎么了?” “他毫无预兆地晕倒了。”哈迪斯紧紧握住对方的手, 感受着对方还正常的脉搏与灵魂拨动, 这才放心一点,“你探查一下他的意识。” “晕倒?”修普诺斯被吓了一下,拥有神格的人怎么可能会出现这样的反应, 他连忙蹲下身,动用属于睡神的神权,细细检查对方的情况。 哈迪斯皱着眉,看着修普诺斯扇动翅膀, 突然一股巨力从空中爆起,他迅速反应过来,将闭目的修普诺斯拉到一旁去,好险躲过了这次攻击。 银色的丝线从萨若汶的手上延伸出,在刚刚修普诺斯刚刚站立的位置露出马脚。它们在空中游动犹如水底暗蛇,睡神看着那丝线之上闪过的寒光,翅膀抖了下,觉得刚刚要不是冥王反应迅速他的翅膀得被一并割下。 “不要怕。” 但哈迪斯仿佛没有看见对方的攻击性,伸手缓缓靠近这些游动的细丝。 银丝们似乎辨认了下他的气息,才慢慢接受他的靠近,并缠绕上哈迪斯的指间,仿佛又变作了普通的丝线。 修普诺斯惊魂未定,看着床上依旧闭目、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冥后,后怕道:“陛下,看来我帮不上什么忙。” 冥后对外界的警惕心太过了,他没办法正常探查对方的意识。 “没事。”安抚好对方有些躁动的力量,哈迪斯摇摇头,伸手抚上萨若汶闭上的眼眸。 对方的情况还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无法醒来。 缠绕在他指间的丝线在向他传达着安抚的情绪,似乎在对他说,不要太过担心它们主人的昏迷。 如果想他不担心,那为什么不快点醒来啊。 哈迪斯垂下眼,看着指间见没有外部威胁了,便慢慢回到萨若汶体内的丝线,忍不住想到。 但也没人回应他的问题。 冥王只好屏退了修普诺斯,萨若汶在沉睡中拒绝所有人的侵入,哈迪斯试了试自己与他联系,但也被一层无形屏障挡在外围,无法进入。 之后一连好几天,萨若汶都没什么苏醒的迹象,外面的冥神也知道冥后突然沉睡的事,有冥神来冥王宫看望情况,不过被哈迪斯挡回去不少。 赫格蒙特地拜托了冥界使者跑出爱丽舍,找到了哈迪斯,到了沉睡的萨若汶床前。 已经长不高的小孩踮起脚尖,看着床上安安静静闭目沉睡的人,忍不住小声问:“萨若汶哥哥还好吗?” “还好。”哈迪斯语气平平,“除了没有醒来,一切正常。” 但为什么一直醒不来,这么久他们也没有头绪,也找不到方法让对方醒来。 “啊。”赫格蒙听此就有些沮丧了。 赫格蒙在冥王宫里呆了好几天才离开,而将人送回更适合人类灵魂呆的爱丽舍,哈迪斯并没有立刻回到沉睡的萨若汶大人床旁,而是在大厅里接见了三位不速之客。 摩伊莱姐妹,命运三女神们。 她们远离众神,就算居于冥土,也孤悬在外,不与任意神祇有所来往,而冥神们乃至冥王也有意无意地无视她们的存在。 她们对于任何神祇来说,也都是比之不和女神厄里斯都还不想见到的客人。 但见到她们的一瞬间,哈迪斯心里有了一种果然如此的石头落地感,他冷声道:“你们是为了萨若汶来的,对吧。” “对。” 就算是外出见人,三女神也不停下手上的活,执掌切断命运线的阿特洛波斯执着金剪,剪切着手中不知从何处延伸出来的金线,顺嘴回答着冥王的问题。 哈迪斯并不惊讶。 萨若汶的出现本来就伴随着地母盖亚给他降下的那一个语焉不详的预言——“你的命运将会与过去未来交织之处相遇,从此奔入一条无人能够阻拦的岔道。” 白发的诗人来自别的世界,知晓很多未来发生的事。还有当初他第一次跑出冥界时拿出的让他沉睡的金剪,对方还擅长以丝线带动力量的方式,种种迹象都能看出他和命运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时候对方莫名其妙昏睡,命运女神找上门来并不令人奇怪。 “那你们知道他为何昏睡?”哈迪斯皱眉问,心里却对这个问题有了肯定的预想。 听他发问,阿特波洛斯停下了不断剪切的动作,抬起头,一根银线从万缕金线之中悄然飘出,来到哈迪斯面前。 那根与命运之线相比,只有颜色不同的丝线看起来极其特别,哈迪斯伸手接触这跟银线,不用多加辨认就能看出对方和萨若汶用力量编制的银丝多么的相像,连力量的拨动都那么的相似。 也就是在这个时刻,哈迪斯突然反应过来,萨若汶平时使用的无名力量和这三位命运女神的神力波动如出一辙。 “这是……那个狂妄诗人的命运?”哈迪斯从银线上看到了之前在赛事会上搅起一番风云的诗人,好像是叫……塔米里斯? 但他和萨若汶昏迷有什么关系? “这是他原本的命运。”阿特波洛斯挑出另外一根线,它显出浅金色,相比于正常的金线要虚幻许多,仿佛下一刻就要消散。 也差不多要消散了。 哈迪斯看过去,这能看到那个诗人在挑战缪斯失败后双目被利刃刺瞎,抱着破碎的里拉琴在外流浪,最终死在荒野的浅淡幻影。而在幻影之后,哈迪斯还看见,无数吟游诗人的眼睛渐渐失去明光,盲诗人的称呼渐渐盛行起来,人们逐渐相信,优秀的诗人会被缪斯拿去眼睛以换得比肩神明的技术。* 不过这样的未来随着时间的流逝正在渐渐消失,就哈迪斯观看的这几个瞬间,这条金线的颜色便慢慢消退,流露出的画面也变得越来越模糊不清。 他再看向银色的那一根,也是那个诗人,但这一次,他没有失去眼睛,但在缪斯们的引导下他遇上了酒神的狂欢信徒时,被狂信徒们撕碎,之后,再没有多余的后续。 “金色的命运将要消散,银色的命运逐渐凝实。”看向未来的阿特波洛斯说,“最重要的是,缪斯们对诗人们的诅咒没有落下,‘盲诗人’的概念彻底被改变了。” “所以萨若汶……不对,他不该来自其他世界吗?”哈迪斯意识到了什么。 萨若汶的一些习惯、认识其实很容易暴露出他到底来自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哈迪斯和他相处这么久,就算没有仔细问过,也能感觉到他来自一个应该无神的世界,就这一点和这个世界就完全不一样。 那么他应该受不到这个世界的一些影响。 “他来自此世的未来。”阿特洛波斯盯了他一眼,否认了他的猜想,却没有解释其中的蹊跷,只总结道,“总之,过去的诅咒消失了,来自未来的他自然要受到影响。” “但他的昏睡只是因为这个吗?” 不管怎么样,哈迪斯将两根命运之线拨开,心想,冥后神格在萨若汶体内,他如何不清楚,如果仅仅因为这样的命运影响,对方不可能这么久还没醒来。 他看着那根被改变而变为银色的命运之线,银线在他的注视下翘起,散出微弱的光芒,其中的力量波动他不可谓不熟悉。 那是独属于和他朝夕相处的爱人身上的力量波动。 “这根线就是他纺织的吧。那他和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冥王肯定道,也质问着面前的三位命运的女神。 改变命运绝非易事,但也不是做不到,就像宙斯吞掉墨提斯,让本会出生并推翻他的儿子无法出生。 但再怎么改变,大家都心知肚明,依旧是摩伊莱们编织出的金线在记载、更改、决定着命运的走向,怎么会有除她们以外的存在编织出一条全新的、甚至颜色都不同的命运之线? 那么这根承载着塔米里斯命运的银线该如何解释?想到萨若汶在赛诗会刚刚结束就陷入昏迷,哈迪斯心里就起了疙瘩。 这边人陷入昏迷,那边摩伊莱们就拿出带着萨若汶力量波动的银线,不怪他有这样的怀疑。 阿特波洛斯却答非所问:“放心,他即将醒来。” “他肯定会醒来,我更想知道你们到底隐瞒了什么。”哈迪斯不满,和命运女神扯上关系最不容易掌控,他可不希望这一次萨若汶醒来后,未来又要时不时陷入无故的沉睡。 一直跟他交流的阿特波洛斯却后退一步,和她的两个姐妹们并排,她们就像设定好的程序,只能听见预定中的内容,只会回答预定中的问题,除此之外的一切都不归她们所管,仿佛耳聋眼瞎般直接无视掉。 她们就这样无视掉冥王提出的问题,齐齐看向外边,异口同声说:“来了,能唤醒‘冥后’的人来了。” 哈迪斯眉头紧皱,对她们毫无人性的反应感到棘手,只好转过身去,到底是何方神圣来到这里,能让她们这么说。 迎着冥王和命运三女神的视线,化为青年状的卡戎姗姗来迟,但关键当然不是他,在难得走下船的摆渡者之后,一名披着斗篷的女神捏紧双手,有些不安地跟在后面。 直到彻底走进了冥王宫,她似乎才松了一口气,慢慢摘下兜帽,露出了一张温柔年轻的脸庞。 继承自宙斯的金发让她在冥界引人注目,来自母神德墨忒尔的教导让她如珍珠般柔美。 那是种子女神珀耳塞福涅,农神心头无上的宝贝。 第80章 梦境 卡戎对摩伊莱们的出现显出一点惊讶, 之后聚会顶着自家上司不明所以的眼神,说明道:“陛下,种子女神刚刚匆匆来到此岸, 拦下我说自己能解决冥后昏睡的问题, 我便带来了。” 种子女神珀耳塞福涅? 哈迪斯扫过摩伊莱们才看向这位横插一脚的女神,皱眉道:“你能唤醒冥后?” 说实话, 要不是摩伊莱们之前的预告, 他确实难以相信这一点。 对于德墨忒尔之女,他唯一的记忆就只有德墨忒尔极其宠爱这个唯一的女儿, 当年赫拉扬言要追杀她时,一向温柔的德墨忒尔难得硬气和赫拉刚起来。 除此之外就没了,哈迪斯真不觉得对方和冥界有什么联系, 更别说冥后了。 珀耳塞福涅似乎不觉得摩伊莱的出现有什么异常,无视掉这三位直接只看向他,眼神十分坚定,“对,我能解决,但,我有个条件。” “说。”哈迪斯不废话。 “我要出入冥界的自由权, 并且你要冥界终身庇护我。”珀耳塞福涅十分直接, 仰头说。 这话一出,连卡戎都奇怪地看向她。 当然,不是说这样的条件太高, 能够解决冥后的问题,只要不把冥界整个卖出去,哈迪斯估计都能同意。 只是这个条件,如果是一个神职偏向中性的神或者一个无名无份的小神祇提出来, 他们都不会感到奇怪,但珀耳塞福涅? 种子女神的神职注定了她跟充满死亡的冥界毫无关联。而德墨忒尔和宙斯之女的身世背景也意味着她不是缺少庇护的神祇。就说德墨忒尔的爱女儿程度,珀耳塞福涅只要跟紧母神就会十分安全,反而是冥界对她还有几分属性想冲的危险啊。 不过,哈迪斯仔细看了看她,确定她是认真开出这样的条件的,也就果断同意了,但还是多问了一句:“你有德墨忒尔之庇护,难道还不够满足吗?” “正是母神的庇护,我才要开出这样的条件。”珀耳塞福涅却皱起眉,“难道冥王陛下你认为,我母神的权势再大,能大过宙斯吗?” 哈迪斯挑了挑眉。 “在这种情况下,我不想成为母神的拖累。” 珀耳塞福涅说着,眼睛余光瞥向了已经退到大厅阴影处的摩伊莱姐妹们,皱了皱眉,说回正题,“不管怎么样,冥王,我们先去看看冥后吧。” · 萨若汶依旧安静睡在床榻之上,双目紧闭着,连姿势都没有变动多少,哈迪斯时时就会帮他整理一下仪容,让他看着仿佛刚刚睡下一般。 “你要怎么做?”哈迪斯来到平时常站立的位置,下意识便握住床上人的手。 “用一种特别的方法进入他的意识空间,把他拽出来,人就醒了。”珀耳塞福涅仔细打量着床上的人,快速说着。 “这招不起效,他拒绝所有人的侵入。”哈迪斯皱眉,没想到她的方法根本没变。 这些天,不管是哈迪斯自己还是专精意识的修普诺斯,还是冥界里其他拥有灵魂、意识、神智相关权柄的冥神,都来试了好几遍,但事实是,要不是萨若汶的力量还认得哈迪斯下手比较轻,他们全部都得被那发现外界入侵就攻击的银丝给缠死。 这时候哈迪斯才真正认识到那股银色力量的攻击性到底有多强,他甚至有直觉,这股力量也许就是为了战斗而催发出来的,至于让神陷入沉睡,也许也只是它附带的能力。 珀耳塞福涅却说:“那是你们从外界影响他,如果我从内部影响他,他的力量不会有那么大的应激反应。” “内部?”哈迪斯看向她,不明白,现在萨若汶自身就仿佛一个建起高高城池且攻防兼备的城池,冥王神格的感应都被他的力量打为外敌,没有任何可以钻的漏洞,哪里去找内部? “冥后神格。”珀耳塞福涅抬眼森森地看向对面的哈迪斯,“我能在一定程度上操控它,但需要你在我找到他神格前拦住他力量的下意识反抗——” 你怎么能操控冥后神格? 哈迪斯欲言又止,看见对方一副严肃的模样,决定还是等唤醒萨若汶后再一并询问清楚。 他的眼前,又出现摩伊莱提前找到他,预告珀耳塞福涅到来的画面。 “那之后?” “我会操控冥后神格拖住他狂暴的力量,你就趁此机会,进入他意识把他拽出来吧。” · 神殿内。 侍从低身垂头,双手捧上一方托盘,柔软如闪着星光的薄布带横在其上,被人拾起,细细戴在了坐在金边矮凳之上的少年眼睛上。 穿着看似朴素,但暗纹珠宝不少一分一毫的妇人挽起衣袖,给他系好了眼带,轻声说:“你知道你的眼睛为何而盲吗?” 少年穿着白袍,身披鲜红披风,披风尾端掉在地上,蜿蜿蜒蜒了好长一节,他抓紧自己的衣服,眨了眨眼睛,睫毛在布带上刮出一小点痕迹。 身后老师的阴影笼罩着他,细声细语的问询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将少年紧紧缠在金边矮凳之上,不敢动弹。 “天、天生的……” 他几乎用气音小小声回答着问题,手指还在有点不合身的衣服里不断搅动着。 “嗯,”妇人点点头,垂下眼看到了什么,瞬间冷下了脸,重重拍了拍少年的腰背,“抬头挺胸!” “你是要去公民面前示现神谕,哪个神会弯着腰!” 金边矮凳上的少年全身抖了抖,马上挺起胸抬头,手里还下意识拉着太过宽大而有些下滑的衣袖。 · 神像之下。 青年身披红衣,坐在神像下最高位上。神像高耸,投下大片阴影,将青年笼罩其中,他几乎半张脸都被银色丝带覆盖,只露出淡色的唇与下半张脸,叫人完全看不清他的神色。 有源源不断的人从外而来,或金贵华服,或衣衫褴褛,都跪在他面前,抬头,问着:“先知,我们的作物当何时收成?” “先知,我们应当何时进攻?” “先知,我的爱人什么时候归家?” “先知,我的孩子什么时候康复” 被人们称作“先知”的青年?,微微低头,一一回答着,声音却没有什么波澜。 “当农神为你们赐福之时,我看见,那个时候已经临近,只要你们让神看见你的诚意。” “当号角吹响的第二声,你们就可以扬起马蹄,战无不克。” “当第十二个太阳升起,您就能在地平线的末端看到您的爱人。” “只要您始终相信,那么您的孩子就会康复,医药的神将会庇佑您可怜的孩子……” 直到太阳西斜,从神殿的窗口打入暗淡的光线,侍从们长廊里走入,点起灯壁上的灯火,青年送走佝偻着腰一点点挪动自己的老人,那象征“先知”的红衣才从青年身上脱下。 他回到了自己住所,却没有一如往常般前去老祭司的房内听课,只坐在庭院的大树下发呆。 月亮从树枝的末端升到梢头,他双目失明,眼睛上蒙着眼带,本该难以注意到周围任何变动,但某个瞬间,他却转头看向了收回了漫游的神识,看向了院角。 那里有人。 他一下谨慎起来,想要装作什么都没留意到一般随意张望其他地方,不做声响地离开这里。 但这想法落空了,院角的人动了。 空气在流动,衣服在走动间摩擦出声,鞋踩在草地之上,杂草野花枝叶被挤出,掉落地上发出细微声响。 人朝着他而来。 青年指间弯了弯,呼吸乱了一下,但很快,他强制自己冷静下来,也几乎是转瞬之间,他的姿态陡然转变,哪怕毫无形象地坐在树根上,也如同一位高深莫测的隐居贤者,对一切都尽在掌握。 接着,他竖起耳朵,眼盲让他其他感官过分地敏感,他几乎能从声音里判断出来者的一举一动, 对方还在靠近,但身为“先知”,他不能作出一点害怕或者惊异的反应,因为一切都该在他的掌控之间,就算对方是来袭击他的歹徒,他也必须做出一副早知对方来意的从容不迫。 侍从就在院门之后,只要他稳住对方,随意发出一点儿异响,就能吸引来人。 想到这儿,青年彻底放松,关注地来者的动静。 一步,两步。 几乎就在一臂之远,青年也微微捏住了自己堆积的衣褶,有点后悔没有换下繁琐的先知服。 他微微抿住嘴,能感觉到对方在细细端详自己,这种被打量的感觉让人完全不适应,平时都是无人敢直视他这位神之代言人的。 哪里来的狂徒之辈,青年忍不住想,到时候叫了人来他要好好治对方的罪。 他微微皱起眉毛,实在忍受不了对方的视线,正准备抬头呵斥对方无礼的行为,却被这个不知何时而来也不知何处而来的无礼之徒抢了先。 “萨若汶?” 对方带着惊疑的语气说着。 青年还在气这人居然抢了他的先开口,这一听又发现对方对着他叫出个听不懂的名字,一下给火大了。 “你一无贡礼,二无请示,三无礼仪,擅闯神殿内居是何用意?”青年抬起下巴,不满又倨傲道,“以及你口言之‘萨若汶’又是何人,需要你闯入我这儿寻觅?” “限你在三句话内给我说明白,若是不成,便等着神殿问责吧。” · 黑袍的冥王单膝跪地,看着倚在树根上故作气恼的人。 对方蒙着眼睛,但露出的下半张脸足以让他认出这是自己的爱人。 但其他的模样和哈迪斯记忆里的萨若汶就有太多出入了。 眼前的萨若汶,头发是棕黑色的,穿着他从未见过的华服,更身处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神庙之中。 哈迪斯环顾四周,神的视线不受物体的遮挡,他很快看到了这座神殿供奉的神祇雕像,但看了半天,却认不出对方到底是哪一个奥林匹斯或者海界神祇。 冥神就不要想了,人间没有人会精神失常或者不要命地供奉冥神。 他再看向自己闷着脸的爱人,对方长期等不到他的答复,已经皱起眉呵斥了起来,但哈迪斯觉得攻击性还不如现实里,萨若汶看到爱丽舍里的贤者们仗着灵魂死不了跳下悬崖进行飞行实验时骂的那一长串。 既然现在找到了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对方对自己名字没反应,但哈打你的心已经轻松了一半。 听了几句对方呵斥的语句,他就发现对方几乎就是把“渎神”“不敬”“无礼”几个字翻来覆去说了几遍,反而有些可爱。 他忍不住问对方:“你说渎神,那你们的神台之上,雕刻的到底是哪一位神明?” 但哈迪斯也没想到,就这一个问题,刚刚还说个没完的青年一下哑声了。 神台之上雕刻的哪一位神明? 日日坐在神像之下的蒙眼青年却一下答不上来。 他应该知道的,正如他第一次被母亲带进这一座神殿,母亲把他的头按在供桌之前,就告诉了他,向智慧的女神祈求赐福。 可智慧的女神究竟是谁? 青年深吸一口气,脸色泛白,他突然在有些模糊的记忆里翻不出答案——毕竟,自从大祭司规定不可直呼神祇名姓后,有多少年,人们再也没有喊出过这些神祇的名讳了? 但这怎么像个解答疑惑的先知,大祭司知道了估计得把他骂死。 “萨若……不,先知?”哈迪斯能感觉到对方的情绪不太对,有些担忧地伸出手扶住对方的肩,下意识喊出对方的名字。 刚念到一半,他又想起对方现在对自己的名字没什么反应,只好改口刚刚青年提过几次的自称。 蒙眼的青年急促呼吸了几次,心脏犹如被人敲打一般狂跳,他闭紧双眼,抓住手边的土地,指甲深入湿润的泥土之间,粗糙的质感将指甲缝填满,让人很不舒适。 对面陌生人的呼唤有点大声了,当然他刚刚的呵斥也有些异常了,自然吸引来了院外的侍卫们的注意,他听见有人奔跑的声音,以及门锁被打开时金属碰撞的声音,以及侍卫长中气十足的吼声。 他突然有一种想让身前无礼的陌生人快跑的冲动,不知由来的焦急情绪冲入脑中,被他骂一顿听听就过去了,要是被侍卫长抓到—— 先知,不,萨若汶突然睁开眼。 周围一片空白,只剩下外来的哈迪斯正俯下身关心地看着他。 对方留意到了他的情绪波动,抚上他的脸庞,眉头就没有松开过,“醒了吗?” 萨若汶缓缓地眨了两下眼,觉得视线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太狭窄了,他居然只能感觉到对方的正面,就算莫名其妙地有了色彩,但顶多一百八十度地位视野范围还是让他有些不适应。 还有点儿迷糊的脑子没给他反应过来这是个怎么回事 ,之前“梦境”里的画面突然就侵入了他的脑子。 他坐在树根上,哈迪斯单膝跪地看着他,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 什么东西来着…… 哈迪斯就看着萨若汶的表情突然僵硬了,然后绯红迅速爬上脸颊,对方眼睛瞪得老大,双唇都有一些发颤。 “怎么了,有什么不——” 他还怕是对方有什么遗留的后遗症难以忍受,询问都还没有问完,就被萨若汶猛地推出神识空间。 转眼就又回到了现实中的寝室,哈迪斯眼睛一扫,就看见种子女神瘫在床边的椅子上,一副脱力的模样,而床上。 萨若汶刚睁开眼睛,就腾地坐起来捂住脸,急促呼吸。 “萨若汶,你还好吧?”并不明白对方反应怎么这么大的哈迪斯坐在船沿,关心着他,然后就被萨若汶推远了一段。 “你别靠近我!啊啊啊——不是,你把刚刚经历的一切都忘掉!快点!全部!” 萨若汶一想起自己刚刚的“梦境”内心就一阵崩溃。 太尴尬了。 什么先知,什么神之代言人? 很好,他还一副倨傲的模样骂哈迪斯“渎神”,还说了好几遍—— 怎么就没有一块豆腐来给他撞死啊。 不是他有病吧。 “嗯?我忘掉了?我没注意到刚刚发生了什么的。”哈迪斯是真不太清楚他在说什么,不过这么久了,他也会顺着毛哄人,萨若汶既然叫他忘掉就忘掉吧。 萨若汶还捂着脸,喘着气,把自己的情绪平复下去。 “噗……” 一个有点儿有气无力的笑声突然从旁发出,萨若汶这才意识到这里居然还有别人,猛地正经了神色,放下手看了过去。 是一个他没印象的女神,瘫在座椅之上支着头好笑地看着他们。 萨若汶便转眼看向哈迪斯让他介绍。 等等,转眼? 萨若汶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终于不捂着自己脸了,这下哈迪斯也看清了,有些奇怪地拿住他的下巴端详,“萨若汶,你的眼睛……” “能看见了!” “变成银色了?” 两个声音在房间里一同响起,萨若汶有些怔愣,“变成银色了?” 哈迪斯惊讶:“能看见了?” 这可是大新闻了。 一旁看戏的珀耳塞福涅实在有点忍受不了这对了,她挥手,幻化出一柄水晶镜面漂浮在空中,“冥后,你看看镜子吧。” 萨若汶这才后知后觉地接过镜子,望向镜面,就看见自己太久没有见过的容颜。 但是,那一双他都快习惯了的金瞳,有一只已经变成了银色,如同水银一般缓缓流动。【你现在阅读的是 】 80-90 第81章 惨死 “这是……怎么回事?” 萨若汶对着镜子眨了几下眼睛, 镜子里的人也跟着他眨了几下,这下,他才不得不相信, 镜子里长着那个一金一银眼睛的人是自己。 那只新生的银色眼睛在镜中微微颤动, 在镜中又反射出一个小小的人像,他忍不住伸出手, 在手指接触到眼睛表面时就被一旁关注他行为的哈迪斯截下了手。 他被抓包一般地转过头, 就看见哈迪斯垂下眼看他,不怒自威。 萨若汶默默狡辩:“难得这么清楚地看见自己的眼睛, 还是挺稀奇的嘛,不对……” “这位女神是?你不介绍下吗?”他看向坐在一旁椅子上金发女神,转移话题般问道。 “德墨忒尔之女, 种子女神珀耳塞福涅。”哈迪斯见他打哈哈地跳过话题,叹了口气便没多计较,跟人介绍起对方来,“是她帮我进入到你的意识,把你带出来的。” 他看向对面带着疲惫微笑的金发女神,暂时没有提她帮助方法的奇怪。 认主后本该只能供一人驱使的神格居然能让他人操控,其中复杂程度不是一句两句能说得清的。 哈迪斯想起萨若汶的灵魂还未跟他分离之时, 对方也曾短暂地控制过他的神格。 但这之间线索太少, 他也无法明确地将两者联系起来。 倒是萨若汶听到这个名字,有些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而座上的珀耳塞福涅也看向他, 暖色的眼眸对上他,她轻轻向他点了点头。 萨若汶微微扬扬眉头,从床上坐起,他没细问对方到底如何帮助地他, 先感谢道:“无论如何,感谢您的帮助。” 珀耳塞福涅摇摇头,低声说:“公平交易。” 交易? 萨若汶刻意动了动眼睛,看向哈迪斯,这动作他做得还有点生疏,让人看起来总有一种慢一拍的迟钝感。 哈迪斯把珀耳塞福涅主动前来冥界,以帮忙唤醒他为条件换得冥界初入圈以及终身庇护的事说明了一遍。 不得不说,这事确实哪哪儿都透着奇怪,但珀耳塞福涅明显不想解释太多的样子,终归拿了人的好处,他们也不好太过追问什么。 只是萨若汶问了一句:“那你想要留在冥界吗?” “现在暂时不会。”珀耳塞福涅摇头。 现在不会,那可能将来会。 正常来说,天生追求生命生命的种子女神珀耳塞福涅应当不喜爱冥界环境的。 就算是在神话里,她和冥界产生关系也是因为爱神莫名其妙的一箭。 但现在小爱神没有机会射出他那不讲道理的一箭,实在让人难以想象,一个生于春天、长于林间的光明侧女神和冥界会牵扯上什么联系。 除非有什么其他的意外。 萨若汶看向对方,对方对他弯弯眼睛,恍然间他似乎看见了一根线缠绕在金发女神的身后,线正从浅金慢慢褪色成银色,蜿蜒向远方虚空之处,将人看不清尽头。 这是…… 他又转头看向哈迪斯,银色的那只眼睛几乎不了见地抖动几下,在哈迪斯望过来的视线里,他也看见一根金色不断剥落的线在冥王身后若隐若现,不知延伸到何方。 萨若汶想起,哈迪斯告诉他,刚刚摩伊莱们突然来到冥王宫,为他的苏醒做了预告。 她们还给他看了一段银色的命运之线,是属于他救下的那个诗人塔米里斯的。 银色的……命运之线。 · 珀耳塞福涅在休息好后便离开了,用她的话来说是“避免母亲提前发疯。” 这位女神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萨若汶疑心她应该已经知道了原本的未来,因此产生了一些旁人看不太懂的变化。 比如听说他终于醒了,跑来看望他的赫墨拉,她在粗浅了解了他苏醒前后的事宜后惊呼:“怎么几百年不见,她长成这种谜语人性格了。” 作为一个知名三界街溜子,赫墨拉超强的自来熟本领让她和每一个叫的上名字的神祇都聊过一两句,自然也包括被严严实实藏起来过的珀耳塞福涅。 跟着赫墨拉同来的还有赫格蒙,他手切着水果,递给萨若汶,闷闷说:“哥哥能醒来就好。” “谢啦。”接过果块儿,借着“修养”借口偷懒的萨若汶现在可休闲自在,轻松地仿佛一晕晕半个多月的人不是他。 他确实该轻松,至此昏迷不仅莫名其妙让他看得见了,还让他的假期直接延长。除了开头那些天,他花了一点儿时间控制自己看到的东西不要太多,尤其是每个人身后的命运之线外,他几乎没什么烦恼。 哈迪斯确认他真的没有问题后就光荣返工了,婚假总有个头,不然修普诺斯又该暗戳戳发公函致意他们了。 “说来外面应该没多大事吧。”萨若汶喊着果子口齿有点儿不清道,“我记得我是在公众面前直接晕倒的,估计得吓到不少人。” 这也是他有点不想出去的原因,当众晕倒,好尴尬,想着那群冥神脑补到造谣一条龙的性子他真的不想面对,更别提外界那群看事情不嫌事大的神了。 “呃,还好?冥王及时在外辟谣和公布情况的,所以大家都普遍认为你只是身体不好,高强度当了几天评审就累晕过去了而已。”赫墨拉想了想,有些磕磕巴巴地说。 这个理由其实很离谱,看过萨若汶当判官时发火把一堆闹事的神神鬼鬼甩出判官所的冥神都不会信,君不见人昏着了银丝都能挡着好几个神进入神识? 但在外面,那些外界神又不清楚情况,一想萨若汶是个身无神血的人类,这理由一下子也就莫名靠谱了起来。 反正之前他当判官退休时对外也用过这理由,现在二次利用也不寒碜。 萨若汶琢磨一下,也觉得不错,就没有多计较了。 “所以哥哥到底因为什么而昏迷呢?”赫格蒙抱着果盆说道,“以后真的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了吗?” “我有预感不会了。”萨若汶叹气,“至于为什么会晕倒……” 他细细理了理这些天他对自己身体情况的研究结果,以及哈迪斯告诉她的有关摩伊莱们的情报,有点不确定地喃喃自语:“卡BUG时卡出了系统更新,需要一点儿时间关机重启……?” 赫格蒙和赫墨拉:“?” “总之就是,我不小心改变了命运,影响到了我自己,我的力量趁机进化了一下,大概就是这样。” 他指着自己的眼睛,“至少结果还不错吧,我天生失明的眼睛都给我整复明了。” “你体内的力量真的……奇特啊。”赫墨拉艰难听完这一段有点儿违背她常识的操作,忍不住吐槽。 最关键的是,哪里来的可以进化的力量?这些东西不都先天注定的吗,之后也就只有对体内力量的掌握程度高低之分,哪里来的可进化之说? “总之没事就好。”她试图理解无果后就不为难自己的脑子了,松口气道。 “命运是真的可以被改变的吗?”赫格蒙的关注点却偏了,“摩伊莱们不是会修正金线走向吗?” 正因此,他们的命运之线褪去了该有的金色? 塔米里斯的银线如此,哈迪斯与珀耳塞福涅的半金半银的命运之线也如此。 萨若汶看着手心之中,其他人无法看见的银色波动,都是同样的色彩,他很难不做出联想。 况且,哈迪斯在跟他透露摩伊莱的情报时,虽然没有明确说明,但他也能觉察到哈迪斯认为他见到的银线大概率就是他,或者说他的力量编织出来。 他体内这片一直伴随在他灵魂的银色,和摩伊莱们的神力波动如出一辙。 那是真的难以理解了,先不说他为什么会有这种类似命运女神的力量,他前段时间基本天天都跟哈迪斯呆在一起,哪里来的时间编织出一根全新的银线,他也没感觉自己力量有所流动啊。 听哈迪斯所言,塔米里斯命运的银线与金线是并存的,那根银线明显是新织出来的,也不像哈迪斯他们的命运之线,明显是由金线慢慢褪色而来。 疑问太多了,萨若汶敲敲脑袋,只能看后面慢慢找寻线索去查明了。 在场的两个大人都暂时没有什么思路回答赫格蒙提出的问题,只能鼓励一句让小孩自己多思考下。 赫格蒙翻了个老大的白眼,“我现在的年纪已经是个百岁老人了!” “一百岁不还是幼崽?”年纪已经上万的白昼女神哼哼,不以为意,拍了拍到现在也就一副七八岁小孩儿样的赫格蒙的脑袋。 当身体死亡的那一刻,这个人就失去了未来。那么灵魂自然就不能向前走,只能向后看。 所以七八岁就死去的赫格蒙当然不能把自己变成成人模样,哪怕他的心理已经长大成人了。 “别拍了,本来就长不高!” 到现在都还保持五短身材的赫格蒙最讨厌别人拍他头了,慌忙打掉赫墨拉的爪子,捂着头吼,结果就引来白昼女神邪恶的笑声。 萨若汶看着一小孩儿表情狰狞地和女神就这么斗起来,忍不住轻笑一声。 眨眨眼睛润湿一下眼睛,发现自己已经习惯正常用眼的萨若汶十分满意,至于那些没有想明白的问题,嗯,反正现在很难死掉,后面再说吧。 到了有神世界的惰怠就是如此,一旦解决了寿命问题,就总想着拖到后面再说。 如果是在原来的世界,萨若汶估计自己得被这么多问题焦虑死——吗? 说来,他原来的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来着? 白发的诗人怔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了些许不对劲,是当初怕自己太想家,太久没有回忆过之前的世界吗? 他怎么有点儿……回忆不出来了? · “我知阿南刻在上,你么并无干预之权,便并不过多地问求他事。” 冥土的极西,被四水环绕的浮岛之上,向来位于高处的冥王,如今却抬头看着倚在排排规整的树木之边,不断纺织、分缕、切断的摩伊莱们。 他开口:“我如今只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说他来自此世?” 哪怕是跟萨若汶说明摩伊莱到来后给他的情报时,哈迪斯也没有把这一点告知对方,反而随着直觉隐瞒了下来。 直觉告诉他还是让对方晚一点知道这一点比较好,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摩伊莱们一刻不停地注视着手上的工活,仿佛她们的世界就只有这一条条如出一辙的金线,至于冥王,她们脚下这片土地的主人的质询,她们都视若罔闻。 哈迪斯也不心急,问一遍没有答案就多问几遍,站在原地等待她们的回答。 对待摩伊莱就该这样,这仨姐妹也许是最接近她们神格的神祇,人性极其淡泊,一切行为都是预演而出后再进行的,所以,她们总会主动跑到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作一些可谓诅咒的预言。但对待真的来求她们预言的存在,她们回应地又比谁都慢。 就在哈迪斯数着次数看问到多少遍时对方才能反应过来,给他点儿回应时,三姐妹中也许话最多的那一个——看向未来的阿特波洛斯终于抬起了头,看向了他。 但是她却答非所问,“第二条银线将要织就了。” 她预言到,知道银线和萨若汶联系的哈迪斯瞬间皱起了眉。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但阿特洛波斯只看着他,“你该回到你该去的地方,一切都会有答案。” 那不好意思,他现在就想要答案—— 哈迪斯沉下脸,正想发怒,就被一封飞来的传信打断了情绪。 信的内容十分简短,是萨若汶在叫他: “欧律狄刻死了,俄尔普斯来冥界了,速归。” 第82章 爱将死去 一向好动的安忒洛斯这下彻底失去了笑容, 相爱之神还在为他守护的第一对情侣生死两隔而沮丧,耷拉着翅膀飘在空中。 哭得脸都僵硬的俄尔普斯一眨不眨地跟在萨若汶身后,而后者在一众灵魂之中找来找去, 终于找到了欧律狄刻的灵魂。 新死的灵魂因为刚刚经历死亡, 会有一段时间的混沌状态,这期间会保持一段时间的死亡姿态。于是萨若汶便看见, 欧律狄刻断臂流血, 嘴唇乌紫,双眼涣散地不识周围。 俄尔普斯一见对方, 便激动地扑了上去,但一下子就从魂体之中穿过,反而摔在了地上。 “她的灵魂还在混沌状态, 根本没有凝实。”将俄尔普斯扶起,萨若汶叹了一口气。 “那快让她恢复清醒吧,萨若汶,求求你——”俄尔普斯抓住他的手臂,声音颤抖地哀求着。 “这是当然。 ” 萨若汶举起没被他抱住的那只手,轻轻按上欧律狄刻的灵魂额顶。 属于冥后的冥力牵引着灵魂脱离死亡的混沌,彻底融入冥界的安宁。 欧律狄刻的断了一半的手臂合拢新生, 血迹倒流如体内, 最终,对方的眼神之中终于出现神光,就像重新活过来了一般。 但她指间的微微的透明还是能够说明她已成亡魂的事实。 而欧律狄刻刚一回过神智, 便接住了几乎跪倒在她身上的爱人,眼中还带着残留的空茫。 看欧律狄刻的死相,也知道她依旧是被毒死的。但这一次却不是被毒蛇咬死,而是被毒箭射中的。 萨若汶把刚刚相聚抱头痛哭的情侣两和一个在空中难过的相爱之神都待带回神殿, 想来好好调查一下这件事。 这事其实并不复杂,自萨若汶为他们作出预言之后,俄尔普斯和欧律狄刻几乎形影不离,生怕出什么意外。 他们甚至回到了奥林匹斯,准备在永无痛苦的神山上好好休息一番,筹备婚礼。 直到赛诗会刚结束之际,俄尔普斯听闻萨若汶突然晕倒一事。 对友人实力有一定认识的他自然没信外边的传言,担心之下便想着跟爱人去冥界探望一下。 “你们在路中遇到了射杀凶兽的英雄,凶兽来自海洋,逃窜之间一下奔着了同出海洋的欧律狄刻,所以,英雄们误伤了欧律狄刻。” 冲着凶兽而来的毒箭速度极快,几乎没人能反应过来,只能看着凶兽在千钧一发之刻将欧律狄刻作了盾牌。 箭射中了她的手臂,朝下贯穿,从她手腕而出。 萨若汶低头,看着抱着自己手臂颤抖的欧律狄刻,忍不住皱起眉。 千叮万嘱,她的手臂却还是没有完全浸入冥河之中——可这怎么会,那条阿刻戎的支流因为地势的原因,已经是脾气最温顺的一条,理应不该出什么差错。 他问:“当时,你们浸入冥河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什么不正常的事?” 俄尔普斯怔然抬头,艰难地想了想,才道:“欧律狄刻刚刚进入河中,冥河突然狂暴,我害怕欧律狄刻被卷入漩涡,便迅速抓住她手——” 说到这里,他突然怔住了,明显是意识到了他到底干了什么样的大蠢事。 “所以那箭才会伤到欧律狄刻的——”安忒洛斯捂着脸大叫,结果还没说完就被欧律狄刻打断。 她苦笑了一下,拍了拍爱人的肩哑声说:“这并不是你的问题,俄尔普斯,这也是我的命运。” “如何残酷的命运必须将我们分离!”俄尔普斯握紧她的双肩,瞪大眼睛,说着他便看向冥后,跪下身哀求道,“萨若汶……冥后啊!算我第一次恳求您的仁慈,您知道我无法离开欧律狄刻,就请您大方一次,放欧律狄刻和我一同回到此岸吧!” 萨若汶看着俄尔普斯几乎毫无形象地跪在地上哀嚎,欧律狄刻捂住嘴哽咽,但无心的灵魂却哭不出一点儿泪水。安忒洛斯直接忍受不了了,冲上前拉住他的右手,闹着要他签下同意。 他抓紧了神殿王座的扶手,一银一金的眼睛里清晰地反射出殿里混乱的一幕。 “死魂不能出冥界。” 冷然的声音突然打破了这一切,萨若汶抬起头,果然看见了哈迪斯自殿外走进,看着刚刚请求的俄尔普斯说道。 “哈迪斯。” 冥王来到他身边王座坐下,看着下面的神祇与死灵,似乎对他们的痛苦毫不动摇:“即便是神王,也不能打破这项法则。” 说着他拨开使劲儿拽着萨若汶的安忒洛斯。 萨若汶和他对视,能清晰地看见他眼神里写着不赞同,但前者眼睛眨了几下,转过头看向俄尔普斯他们。 俄尔普斯刚想上前,就被欧律狄刻先一步拦下,后者望了一眼萨若汶的神色,对自己的爱人轻轻摇摇头。 可俄尔普斯就如此放弃就不是他了,他只好站在原地,哭喊着朝冥王他们苦求,但管理数万冤魂恶鬼的冥王早已见惯了各种人世悲惨,他的哭诉实在打动不了他。 最终俄尔普斯哑着声音道:“冥王,冥后,要是你们如果因为意外而与彼此天人永隔呢?” 哈迪斯看了他一眼。 “俄尔普斯,先下去吧。”萨若汶起身,走到他们面前,“欧律狄刻总归刚刚从死亡的阴影里脱身,你先带她去休息一下吧。” 他朝着对方使眼色,俄尔普斯咬着牙瞪了他们几眼,终于在欧律狄刻的牵拉下离开了神殿,而相爱之神也忙跟着他们快速飞走了。 “你动摇了,难道就不能通融下吗?”萨若汶自然能轻易察觉哈迪斯的一颦一笑,对方看着冷面,但俄尔普斯哭诉见他也没有毫无波动。 就说最后一句话,他们怎么能没有触动。 “就算我不同意,你也会用尽全力让他们真正回到人间,对吧。”哈迪斯也站起身,拉过他的手,低头看他。 这肯定的,萨若汶闷着脸,他准备了这么多,如果结果还是让俄尔普斯如曾经的命运般走下去,那他存在的意义在哪里? 俄尔普斯作为阿波罗与卡利俄珀之子,是天生永恒向阳的天神,也不可能长期留在冥界。 看萨若汶的表情,哈迪斯就已经知道他所思所想,他垂眸道:“摩伊莱姐妹们告知我,第二根银线将要编织完成了。” “这什么意思……等等,你刚刚在摩伊莱姐妹那里?”提及命运三女神,萨若汶一下想起了俄尔普斯刚刚告诉他,欧律狄刻浸入冥河时冥河突然发生了异动。 那条支流本就是萨若汶精心挑选的最温顺的一条,若无外力驱动,这怎么可能猛地暴动? 而冥界里谁有闲心去在乎一对去泡冥河的小情侣,天天在几条冥河里四处游荡的水泽仙女都不在乎。 开始他还有些疑惑,但现在提到了摩伊莱,脑中所有疑虑的仿佛连上了最关键的一点。 他恍然大悟,除了摩伊莱有可能,还能有谁横插一脚? “那你刚刚见到她们,她们除了这个外还说过什么吗?”他询问哈迪斯。 哈迪斯和那极其认真的异色瞳眸对视,沉默一会儿说:“没有了。” 萨若汶瞬间皱起眉,移开的眼中神色晦暗。 “萨若汶,我并不想你参与此事了。”哈迪斯叹了口气,按住他的肩膀,把有些歪的话题拉了回来。 “为什么?”萨若汶抬眼看他,下意识就反问道。 “第二根银线将要编织完成。”哈迪斯留意到他眼底的执拗,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种果真如此的无奈和其背后密密麻麻的涩意与不满。 冥王的嘴角彻底压平了,“你很清楚这背后可能意味着什么。” 所谓的第一根银线编制成功,也就是萨若汶插手后,塔里米斯的命运发生变动的那一次。 也就在那一刻,萨若汶陷入了长达数日的沉睡。摩伊莱们为此而来,亲自送上了金线消退、银线织成的线索,只要不傻就能知道这两者之间有着必然的联系。 虽然萨若汶总是说这一次莫名的沉睡带来的结果也很不错,无需太过担心,但哈迪斯依旧记得他沉睡期间,他找遍了所知的方法也无能为力的场景。 也记得他当时,难得主动去敲响开尼克斯的门神殿大门,对方却表示对此无能为力的恐慌。 那一次是突然出现的珀耳塞福涅以难以用常理推测的方法暂时操纵了冥后神格帮上了忙,那这一次呢? 那一次只是彻底改变了一个普通人类的命运就造成如此的后遗症,那这一次呢? 俄尔普斯是阿波罗之子,是在人间拥有大片信仰的音乐之神,是夺取了金羊毛的英雄,在命运之中荡漾出的波澜不可忽视。 命运是最不可捉摸也是最不可抗拒之物,哪怕是创世的五位原始神,在阿南刻划定的必然之下,也不得不避其锋芒。 而为了一己私欲而妄图改变命运,也总会付出成倍的代价,或早或晚。 哈迪斯并不想去赌第二根银线织成后,萨若汶究竟会受到如何的影响,但无论是什么,他只觉得对方本不揽下这些非必要的责任的。 “冥后神格已在你灵魂之中,萨若汶,你能够感觉到,欧律狄刻彻底归入冥界的事实,她已经彻底失去了未来。” 等待她的只有在冥界枯守岁月,或者饮下忘川,轮回转世。 死便是死,不能回头。这是不能改变的法则。在这之前无论有什么样的波折,对于一个失去未来的死灵来说,命运都只会导向这一个结果——她不能以死灵之躯重返人间。 哈迪斯无法想象,也根本没有勇气去想象,萨若汶想要彻底改变这一点,可能将要付出什么。 甚至,可以说,他脑中一旦飘出有关的念头,哪怕只是一点儿无逻辑的杂念,他的心里就自然而然地升起一份恐慌和……悲哀。 “我实在害怕你再一觉不起。” 冥王抱住人类,低头在他耳边轻语。 第83章 摩伊莱 曾几何时, 萨若汶知道哈迪斯是嫌他胆小的。 胆小在他轻轻一吓唬就反应过头,到现在也容易被人吓到。 但现在,萨若汶垂眼看着依偎在自己身上的神祇, 缓缓伸出手在对方背上安抚似的顺了顺。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 哈迪斯……会是这么想的。 萨若汶咧开嘴,心里头本来积攒了一大堆的火气瞬间平息了, 他叹道:“说这么悲观做什么啊, 说得好像我下一秒就要死一样——” “好吧好吧,没有死没有死。”在哈迪斯猛地抬起的绿眸里, 萨若汶及时呸呸呸,把这些不吉利的话吐掉。 “哎……哈迪斯啊。”他回抱怀里的人,心里忍不住觉得对方可爱。 不愧是能打动万物的大乐师, 俄尔普斯的最后那句话终究是刺激到冥王内心最深层的恐惧了。 但是…… “你可以多信任一点我的。”萨若汶用着最轻松的语气道,“在你的眼里,我难道真的就是一个不顾自身周全的殉道者吗?那你也太看得起我啦,我哪里有那么高的觉悟啊。” “我能够做到什么我心里肯定是有数的呀,我的力量如果真的反过来会危及我的生命与利益,那我肯定是第一个丢掉它的人啊!” 他夸张地说道,银色的光芒在他眼中一闪而过, 似乎是在不满他要丢掉它的说法。 不过哈迪斯的确被他这么一说, 搞得心情好一点了。 可你真的不是这样的人吗? 哈迪斯看着轻松笑着的萨若汶,心里不由升起这样的疑问。 宁愿燃烧自我,也要达成目标。 他恍惚间似乎就看见, 眼前人伤痕累累,神情疲惫,身着破旧的衣袍,狰狞刀痕贯穿整个脖颈。 哈迪斯被吓了一下, 转眼间如一场幻梦般清醒过来,表情轻松的萨若汶仍然笑着看着他。 他穿着剪裁得当的华衣,姿态慵懒,但依旧亮眼到谁都无法无视他。 “至少,你要相信我的判断,不是吗。”萨若汶对他说,“这不会真的影响到我的,我保证。” 白发的冥后信誓旦旦的朝冥王承诺,笃定的模样催促着所有人去相信他,让所有人都相信他的判断。 最是本该交托信任的爱人。 哈迪斯和那一金一银的眼眸对视良久,最终深吸了一口气,手从对方的肩膀上滑落。 “好吧,我信你。” 他终究答应了他。 · 萨若汶暂时没有告诉俄尔普斯他们,他与哈迪斯已经达成共识,同意他们一起重返人间的决定。 他率先跑去了摩伊莱的小岛之上。 这该说是他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冥界的极西。 因为摩伊莱的存在,这里在冥界其实算得上是个隐形区域,大家都有意无意地把这里全然忽视掉,就连那些在冥界无意识游荡的灵魂们,也会自然地避开这片区域。 而这里,其实也是几条冥河的发源地。冥河之水从小岛附近不可见的地下涌口中泵出,便向四周迅速涌去,沿着可见或不可见的水道流向地平线的末端。 但隔绝摩伊莱的小岛与冥土的溪流,却只是一滩几乎刚到小腿的平静浅水,不需要任何交通工具便可以穿行。 萨若汶是第一次来这里,但对些场景却一点儿不陌生。 当年命运女神将他拉入梦境给了他一柄金剪,而他现在才发现,那个梦境的场景几乎是一比一等比例复原的这里,只是增添了几分幻梦的迷幻与夸张。 淌过水面,萨若汶踏上水岛。 比如说,现实里的岛上,地上自然没有到处都是的灰白之线,而命运三女神也没有随意坐在在水流里一眼就能望见的地方。 他缓步走过相比起梦境里更加空荡荡的土地,在枯树环绕的岛中心才看见了三位辛勤编织金线的女神。 她们倚靠在巨石旁边,从不知何处引来金色的蚕蛹,提出金丝编织成命运之线,经年不息。 “你来了。”未来的阿特波洛斯率先腾出了一只眼睛看向他,对他的到来做了反应。 她并不惊讶,或许说,三位女神早就对他的到来有了准备。 “我来了。”萨若汶慢慢走近他们,但垂下的眼中晦暗无比。 他原以为他自己会更加镇静一点儿,更加沉稳一些,但看到这三个表情无甚波澜的神祇之时他心底的怨意又突然飙升。 “你们知道我为了什么而来,那我就不再废话了。”萨若汶冷下脸,只对这三位宣扬着必然命运之权威的神祇通知道,“我要让俄尔普斯带着欧律狄刻完好无损地返回人间,不经受一点儿意外。” “你要编织出第二根全新的银线。”阿特洛波斯语气平平道,“我们早已知晓,你如今的宣告已经写入阿南刻的预言。” “预言个鬼!” 萨若汶气道:“我看你们也不在乎我彻底改变他们的命运,说‘我们并非敌人’——那么又干嘛多此一举地将我想要更改的命运一次次修正?” 乌拉诺斯那一次如此,厄科那一次如此,俄尔普斯这一次更如此,萨若汶之前尚能找理由说可惜他们的性格决定着这样的命运,但俄尔普斯和欧律狄刻呢? 安安静静了几百年的冥河干什么就在那个时候暴动一下? 摩伊莱们从第一次主动把他唤入梦境就强调他们并非敌人,结果拉着这样的大旗又一次次阻拦他对命运的更改—— “如果你们想要巩固金线的权威,那为什么不把我彻底抹去?我甚至彻底改变了冥后神格的所属,那你们又为什么不在这个时候表达出你们的态度?!” 萨若汶说道,对她们并不统一的做法气愤不已。 这也是他始终轻视着所谓编织银线的代价的原因。 既然银线是他力量的产物,也就是对命运的全新编写,那根据这定义,他早就编写出了最大的银线——他拿到了冥后的神格,这本来就是对原本命运最大的改动。 但他到现在,当冥后都当得十分熟练了,也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啊? 既然这么大的命运线变动摩伊莱们都能无视,那为什么又去计较其他细微变动? 欧律狄刻非要死吗?厄科和纳西索斯非要死吗?他们对世界会产生多大的影响? 现在又说他可以编织第二根银线,可以去真正改变欧律狄刻的命运,这么迂回的一路到底意义何在? 仿佛儿戏一般,萨若汶真的有点想骂人了。 阿特波洛斯看着他眼中难以掩饰的愤然,陷入了诡异地沉默之中。 而萨若汶就干脆一屁股坐下,用他那双刚刚能视物的眼睛盯着她们,决定了不得到她们的回答就誓不罢休。 他实在受够了时不时就要被所谓命运的波澜恶心一下的感觉了,也想彻底搞清楚到底是个怎么回事。 如果她们始终不说,萨若汶看着那金线,心里有了些比较冲动的念头—— “自诞生之起,你的困惑逐日剧增,但万灵不解你意,终不得回答,孑然一身。” 出人意料,居然是一直沉默着的克罗托,编织出命运线,掌管着过去的那一位开口打破了这死寂。 萨若汶看向她,他注意到,其他两位摩伊莱也看向了她,神情里难得地出现了一丝人性的波动。 那是一丝转瞬即逝的讶然。 “但萨若汶,我们只是阿南刻的书记官,终其一生日夜兼程,但终究也只是誊写摘录,而非创作。” “我们从不掌控,也从不塑造。” “无力无用的辩驳。”萨若汶哼了声,对此不以为然。 克罗托摇摇头说:“我们从不寻找托辞,你会理解的——在你看到你想知晓的真相之后。” “克罗托呀。”她的两个姐妹出声了,难得彻底放下手中的活儿,拉住了她,连上带着细微的不解之意。 不管其他两个女神如何不赞同,萨若汶是对她的话一下来精神了,他认真地观察对方的表情,挑眉道:“真相?你会让我亲眼目睹?” “自然。” 说着,克罗托轻轻拨开姐妹们想要阻止她的手,同时低声对她们言语,“「必然」的现在与未来呀,在我看来,时机已经到了,他已经来到我们面前,终要知晓这些。” 她语气坚定,另两位摩伊莱对视一眼,也放弃了抵抗。 “如果姐姐所说无误,我当应许。”剪断金线的阿特洛波斯重新拾起了自己的金剪,转头看向千里迢迢前来质问的人类,“萨若汶……上前来吧。” 萨若汶扫视了她们一眼,起身道:“我又将如何肯定你们给我的真相也好,答案也罢,是真实实际且毫无隐瞒的?” “当你看到的一瞬间,你就能肯定。”阿特洛波斯朝他招手,并未对他的质疑产生不满。 萨若汶心里思考了下,便如她所愿向她们走近。 一根命运的金丝从金色绸缎之中剥离,升举到半空之中。 冥后能够一眼发现,相比其他命运之线,这一根多么怪异,因为它是从阿特洛波斯手中开始出现,朝着不知名的方向延伸的。 “来吧。” 向来只裁断命运的阿特洛波斯将那一根从她开始的金线送至萨若汶身前,高声道。 “来吧。” “触碰它。” “我们的未来……你的过去。” 金线闪耀扭动,闻言萨若汶抬眼,伸出手指,轻轻触及这一根,堪比他发丝粗细的黄金之线。 几乎转瞬之间,世界轮转,天翻地覆。 第84章 未来 “嘀嗒” “咚” 滴水声, 重物落入河面声。 有阴冷的细风从狭道里窜过,脚下的土地并不平坦,时不时就有一两块小石头借着这无光的遮掩落在行者脚下, 期望绊住一两个倒霉鬼。 这里是通向此岸的狭道, 也是亡灵刚进出地狱之门的第一段路程。 在冥界已经呆了这么多年,萨若汶自然一眼认出了自己站立在何处, 但也正是因此感到奇怪。 他刚刚不是在冥界极西的命运女神面前吗?怎么一下子来到了数万里的此岸附近。 而且一下换了地图不说, 这周围的环境怎么如此……不正常? 萨若汶快步走出狭道,看向宽阔一点儿的此岸四周, 眉头一下皱得更紧了。 太不正常了。 这里怎么会……这么冷清? 虽然说出来有点儿像是诅咒,但事实就是如此:兢兢业业的农神让大地一年比一年丰收,人口的暴增也带来了死灵的剧增, 已经有好久,此岸的喧嚣都没停下来过。 哪会有现在这样,冷冷清清到连三头犬的气息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等等,三头犬的气息? 这气息怎么一下子没了,冥界少了谁都不会少了它啊。 萨若汶一下反应过来,试图动用冥后的神格去扩大对外界环境,但却猛然发现, 自己的神格居然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怎么可能?萨若汶闭上眼细细感知, 却发现神格看着还是好好的,但就是一点儿都没有动静,就单纯像是在他灵魂神识之中默默发光的模型而已。 这怎么回事? 他有些慌了, 冥后神格和冥界自然息息相关,相互影响,这样的反应可不太妙。 还没等他准备起步前往彼岸找人时,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却将他定在了原地。 “这冥界……可真不似我诗文里那般浪漫, 可真的毫无美感呐。” 那声音有点缓慢低沉,也有点含糊不清,就像他嗓子很不方便说话一般,但就算这样,萨若汶也听出来了——这分明就是他自己的声音啊! 他猛地转身看过去,果然。 一个身着白色长袍的人缓步走来,衣服上的金饰随着走动有节奏地作响,一缕缕银白的发丝从黑色的兜帽中流出,随着冥界的风飘动。 兜帽只堪堪遮住了他的额头,那一张脸清晰地展现在外面,那么的熟悉,那么的陌生。 是萨若汶自己的脸,但双目皆是银灰色。 恍然间,他突然想起阿特洛波斯对他说的——“我们的未来,你的过去。” 那眼前这个,他曾经在恍惚间的幻影之中其实见过的人,是他的过去? 这怎么可能呢? 萨若汶看着对方比起自己可能变化了些,但还是能够看出属于相近时代的打扮,难以置信。 就算关于前世的记忆模糊不可记起,但那如泡影一般的浅淡印象里,自己经历过科技发达、无神无鬼的现代社会啊。 他的过去,怎么可能和现在这个人神同行的时代有关系……呢? · 还在萨若汶头脑风暴之际,对面那个刚刚从狭道之中走出的「萨若汶」已经朝他的方向走来。 对方似乎根本没有看到萨若汶的存在,直接与他擦肩而过,衣袍翻飞之间,穿透萨若汶的身体仿若无物遮拦。 萨若汶愣了下,这才垂眼看去,发觉到现在的自己,更像是没有凝实的灵魂状态。 或者说,他现在看到的这个世界,和他并不在一个维度,无法相互影响。 那就方便了,同时出现两个一样的人,他可不喜欢这样的戏码。 见另一个「萨若汶」向着远处走去,萨若汶连忙跟上,走动间,他观察着对方,这才发现,对方的脖子上横亘着一道狰狞伤疤。 这是……他的死因? 萨若汶心底暗自猜测着,做了数年判官的他自然看得出来对方是灵魂状态,但状态很奇怪,他没有看到对方该有的死亡。 不过这应该也是对方声音有点儿奇怪的原因。 抱着满心的疑惑,萨若汶跟着这个疑似过去的自己来到了熟悉又陌生的阿刻戎河旁。 熟悉是四周环境,一花一草,河道形状跟他记忆里都毫无差别,但那本该挤满冤魂恶鬼的怨河却居然安安静静、空空荡荡,只有一艘小舟停靠岸边,一个用长斗篷遮住身形的冥神支着船桨站在船尾,等候着什么。 “摆渡者?”那个「萨若汶」看着他说到。 “上船吧。”被他叫做“摆渡者”的冥神低声说着。 哈迪斯? 萨若汶睁大眼睛看过去,这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他一下子听出了对方的身份。 他怎么在这儿?卡戎呢? 难不成真是他曾经在幻影之中看到的场景? 在河边的「萨若汶」似乎笑了下,上了船坐在船头,一直跟着人的萨若汶也试着跟了上去。 还好,他和周围果然互不影响,本来一次性只能承载一个灵魂的渡船没有因为他的蹭船而罢工,莫名其妙抢了卡戎活儿的哈迪斯轻轻一拨,就让船悠悠向河中心浮去。 萨若汶看了看这诡异的画面,坐在船中部的船舷边,如果真是之前幻像之中的场景,那他们也应当会有交流,当时在幻像中没听到,现在他肯定要仔细听听了。 摩伊莱们也没必要扯出个这么大的空间来蒙骗他,这段未在他记忆里留下片段的画面,应该会给他许多信息。 “冥界还真是冷清呀,一路走来,也只有我还走在这死亡之途上。”「萨若汶」支着头,回望远去的此岸,突然开口问道,“摆渡者,我是你引渡的第几人?” “第一人,也是最后一人。”摆渡者沉沉说道。 “呀,那还真是荣幸。”「萨若汶」挑挑眉,有些惊讶,他收回视线,银色的眼波流转,“我以为神话中的摆渡者,已经厌倦了这份日日重复的工作呢,为此还曾担心过,我死了到冥界该如何渡过这条夸阔的大河。” 摆渡者对他的担心没有答复,阿刻戎河也保持沉默。 “呵。”「萨若汶」对此却似乎一点儿不尴尬,“空气里太过沉寂了呀,这话题不好,换一个吧,反正这色彩单调的河面也没什么好看的,怪无聊的。” 他支起头抬眼看向划船的摆渡人,“这么些年了,好歹也死了,我似乎还从未回忆过我的过去?谟涅摩叙涅也不会给我记忆之泉了,就让我自己想想吧。摆渡者,你介意听听我的故事吗?” 摆渡者缓缓地低下了头,眼睛似乎在透过长长的遮蔽面容的兜帽看向他。 而「萨若汶」就隔着那一层布料跟他对视,银色的双眼犹如两轮双月。 “我知道你。”良久,摆渡人说道。 “咦?我这么有名,名头都能传到这孤悬世外的幽冥?”「萨若汶」似乎很不可思议,怪道。 “来自基俄斯的无名者,被神借走双眼的先知,流浪于万邦间的盲诗人。” 摆渡者没什么起伏的声音突然变得有点低,他继续道:“我有一个……朋友,他酷爱你所作的剧目。”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动,「萨若汶」慢慢垂下眼,轻笑,“那他的品味肯定极佳。只是可惜,我所作诗歌更多。” “那你的朋友,如今正在彼岸一端吗,不知我可有机会见他一面。” 摆渡者却说:“没机会了。” “啊,抱歉。” “无需抱歉。”摆渡者缓缓摇头,“他们已经回到黑夜怀抱,融入滋润他们永恒生命的冥土之中——这对他们而言,是安宁。” 「萨若汶」却看向他道:“那你呢?这宽广冥界,应该只剩下你我清醒存在。” “……我当守望还未平息的冥土,以及,等待引渡最后一个死者。” “我?” “你。” “是这样的‘最后一个’吗?”「萨若汶」失笑,再度回望属于生者的此岸,“不过也是,我本就是硬生生扣开的冥界大门,若无我,你们早该彻底歇息了。” 他笑着摇摇头,银色的双眸闪着微光,叹道:“不过你也有一点说错了啊,我并非‘被神借走了双眼’。” “是我母亲于神谕之中,刺瞎了我的双眼。” 他垂下双目,那一天的场景似乎依旧在眼前浮现:母亲用手钳住他的双肩祈祷,每按一次肩,他的额头都要在供桌上磕一下,直到站在上面的祭司降下神谕,尖锐的剪刀刺进他的右眼,供桌被打翻,他残留的左眼转动,看见了新鲜的瓜果飞在空中,突然想起,他和母亲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实在是饿得要死。 随后就是他的世界就只剩下模糊的漆黑。 “我曾经有一双金色的眼睛,很漂亮,母亲说该是众神送给我的礼物。但她明显忘了众神只给潘多拉送过礼物。果然,在我目睹我父亲因渎神被烧死后,我的眼睛成了诅咒。” 火焰燎上金眸的瞬间太过耀眼,直接灼伤了他的神智,巧言的孩子在那一刻突然自闭,母亲为此向神庙祈祷宽恕,把她原来正常的孩子还回来。 神给出了回应,祭司给这个未交纳足够贡礼的可怜母子降下神谕,让她献祭出孩子的金眸,说正是这双眼睛目睹了渎神的一幕才遭到了诅咒。 “现在看来,那祭司何尝没有说对呢。”死者回忆着生平,嗤笑,“我的眼睛被刺瞎,我的惨叫却引来了百鸟的欢鸣,祭司们大呼这是神迹,居然让我做了天生眼盲的先知。” 这是好事。在万物凋敝、纷争四起的年代,能够进入神庙,如同进了人间的爱丽舍,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和母亲再也没有为饥饿而苦恼。 “哗哗哗——” 湍急的水声骤起,一下打断了船上死者的回忆,他抬头望去,才发现他们已经到达河流的中心,不远处,通天瀑布从天而降,将河面激起一阵白浪。 “但你最终离开了神殿,也离开了基俄斯,流浪于万邦。” 一直安静垂听的摆渡者这时候缓缓开了口。 “该说是被赶出了神殿,被流放邦外。”「萨若汶」转过头,为对方委婉的说法感到好笑,“大祭司们实在无法忍受我质疑那殿中神像的身份,也有无数其他先知供他们驱使。无所谓吧,反正我早就孤身一人,流浪对我来说无甚牵挂。” 更别说,若非流浪,他又如何能听到各个地方的人们口口相传的传说,从而写下那些供他吃喝的诗文。 传颂英雄与神祇的诗文从他手中流出,几乎要被人遗忘的众神被他重新提起,众人听闻忽地惊醒极北的那座山原叫奥林匹斯,特洛伊的城墙原是由木马所毁。故乡称他为背神者,外邦却呼他虔诚的盲诗人。 过了河心瀑布,就离彼岸不远了,「萨若汶」也注意到了这点,突然问道:“摆渡者啊,我听闻你们会审判每个灵魂的去向,那你觉得,我回去往哪里?塔尔塔洛斯还是爱丽舍,亦或者就流浪于这无尽田园不得归处?” “……我已无权判定。”摆渡者沉默良久,却如此说道。 “咚” 船靠岸了,几句闲谈,看似宽阔无边的阿刻戎河便落在了身后。 「萨若汶」仰起头,收敛了笑容,“连您都无法为我判决吗,众客之主,冥王陛下?” 气氛一下变化了,一直旁观着他们对话的萨若汶站起身,他看见了“自己”背在身后的手上,银光闪过,那是一柄不知何时出现的银刃。 “……你自杀来此,并非寻求死亡的庇护。”被叫破身份的摆渡者放下船桨说,视角原因,他自然也看到了对方并未打算藏匿的银刃,但他对此却没什么情绪波动,仿佛早就料到如今这一幕。 “看来您早有准备,甚至不想反抗。”「萨若汶」怔愣一下,突然笑了,他捧出那一柄银刃,递到对方面前,看着对方,“您可比您的兄弟姐妹们好太多了。” 「哈迪斯」看着那反射出他身影的银刃,说:“「死亡」本就是所有生灵的归宿。我只是履行我的神权之义务。” “践行,我自己的「死亡」。” ‘啊……’ 萨若汶下意识伸出手,那柄闪着寒光的银刃却穿手而过,无人注意到他这个不属于此间维度的存在,他睁大眼睛,眼睁睁看着那把银刃就这么猛地扎进冥神的心口。 银眼之中,无数金线从被刺中的神祇后心之中飞腾而出,在空中游动盘旋,黑色的身躯猛地化作星星点点的齑粉,漂浮在金线周围,而在金线与星点之间,银刃的刀尖直直刺中如死亡枯寂具象的不规则结晶,结晶不断旋转着,越转越快越转越快。 最终,“嘭——”得一声,似乎挣扎脱力的结晶彻底崩溃,在即将炸开的一瞬间,银刃迅速延展化为一方屏障,拦住结晶的爆炸,不至于将船掀翻。 萨若汶捂住心脏,吃痛地嘶了一声,原本还沉寂的冥后神格突然在他灵魂之中猛跳了一下,散发出阴冷的疼痛。 那结晶是……冥王神格。 他几乎不敢相信,萨若汶瞪大眼睛看向依旧安坐船头,动作都没多大变化的“自己”。 这份银色的力量究竟是什么,他第一次对此有点惶恐。 萨若汶想起冥后神格刚到自己体内时这股力量的躁动,他当时只以为是排异反应,但现在看来,这何尝不是本来的狩猎关系? 这份力量…… 不管他的心情如何复杂,另一边,明显对这幅场面已经十分熟悉的「萨若汶」只抬起了手。 漫天飞舞的金线随着他的牵引归落,原本杂乱的线渐渐变得齐整,它们按着次序缠绕,在白发人类的手心中,聚合成一个金色的茧。 “愿您得以安息。” “死前还恪尽职守,引渡我过河的神祇。” “最后一位,自杀的神祇。” 他苦笑一声,站起身,踏上彼岸的田园,看向极西。 而萨若汶还有点没从刚刚的冲击中回过神,心神未定地落在船上,看着漂浮在空中还没散去的星点,表情呆愣。 “你还不跟上吗?” 站在彼岸上的「萨若汶」突然出声,把后面的人吓了一大跳。 他转过头,看向船上,咧嘴道:“还不跟上吗,‘我’?” 第85章 我曾记起 “你能看见!” 萨若汶猛地回过神, 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但等他冷静下来,却又见对方没对自己的声音做出任何反应,对方等了一会儿, 就转过身向前走去了。 ‘他到底看不看得见我?’ 萨若汶不解, 但现在这情况也不是思考这问题的时候,有太多其他更重要的问题充斥他的大脑了。 那银刃到底怎么把一个界主的神格都击毁, 而且他到底为什么要毁灭? 而且, 这个哈迪斯自杀……还有冥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他的过去会是在这个明显还存在神祇的时代?刚刚「萨若汶」回忆的一大串他的过往,他不觉得会是编的。 那既然如此, 他对现代的那些印象从何而来,那个“萨若汶”现在就自杀了,怎么会活到那个时候? 如果是这样, 那他的穿越真的只是场普通穿越吗? 萨若汶深吸了口气,平复下心情,还是随对方所说,跟了上去。 他们从阿刻戎河出发,一路走过灰色的平原,路过稀稀拉拉的神殿,终于到达了萨若汶来到这个空间前的所在地——冥界的极西, 摩伊莱的小岛前。 这一路走来, 冥界有如「萨若汶」之前所说,一片空寂。 熟悉的座座冥神神殿鸦雀无声,一看就主人未归, 如烟一般行进的使者们没有了,连随时随处在游荡的灵魂都没有了。 萨若汶觉得自己的心跳算是周围唯一的声音,他想起之前「哈迪斯」所说,所有冥神都回到黑夜怀抱。 冥界尚且如此, 外界又怎么样了? 他看向前面一路都未曾回头的“自己”,心里沉闷得犹如万斤压顶。 那个“自己”是自杀死的。 但说实话,即使是在“穿越”早期,萨若汶情绪最低落的时候,他都没想过自杀死了一了百了。 能活自然就要活,他选择自杀……除非是只有这条道路可走。 「萨若汶」来到冥界就用不知名手段击破了冥王神格,这应该也是他来冥界的最重要的目的。 那自杀,大概也是因为只有死者能够进入冥界。 大概是冥王神格的消逝对这里的冥界产生了影响,萨若汶现在能通过自己体内的神格稍微感知到脚下冥土的感觉了。 自然也感觉到了它与外界过分的隔阂。 这个时候的冥界,要比他身处的时代,要更加封闭啊。 终于,他们再度淌过浅溪,来到了摩伊莱们所居住的小岛,但摩伊莱们却不在。 而萨若汶脚刚刚踏上小岛,就能够感觉到,小岛上原本盘踞的命运气息如今烟消云散。 簌簌簌的声音突然从四面八方突然响起。 他下意识抬头,就见他一直跟着的人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背对着他站在不远处,向前捧着手。 无穷无尽的金色丝线从他的手心迅速散开,在空中如蛛丝一般织成一片巨网。 察觉到不妙,萨若汶也不纠结对方到底能不能看到他或影响他了,警惕地站在原地,腿向后退一步。 “紧张什么。” 前面的“自己”开口,语气随意道。 “你果然能看到我,那在此岸时你怎么……” 萨若汶皱起眉,但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转过身打断。 “不不不,我可看不见你,只是那一颗冥后神格在我的视角里如此的显眼,让我实在没办法无视你。” 金色的茧漂浮在对方身侧,向外延展着金丝,萨若汶注意到对方的视线确实没有精确落在他的位置上,仅仅只是看向他这个方向。 对方还在说:“冥后神格是我消解的第一颗冥神神格,珀耳塞福涅真的是个聪明的女神,她用进入冥界的方式得到了我的信任,用自我消解的神格换来了她与农神的最后消亡。不过,神格消解就不能再聚合,你又是从哪里来的呢?过去的‘我’?” “神格……消解?”萨若汶想起刚刚对方用银刃刺破冥王神格的一幕,冥王神格在那一刻消失了,他能感觉到。 “你不知道?那还真是过去的‘我’。”「萨若汶」撇撇嘴,奇怪,“不过也不对劲儿啊,你都拿到冥后神格了,怎么会不知道,冥后神格前我已经消解了不少天神啊。” “我确实不知道,所以才到这里来。什么是消解神格?你对哈迪斯做了什么?以及我们那份银色的力量又到底是什么?”萨若汶上前几步,既然这个“自己”看着还是能够沟通的,他便干脆简短地告知对方他的来历。 「萨若汶」来说其实漏洞不少,他眯起眼看着面前空荡荡的一片,沉吟片刻才缓缓说:“这份力量的来历,我想你既然察觉到了,那应该也有自己的猜测了吧。” “命运女神?”都站在这摩伊莱的小岛上了,答案自然明晰。 「萨若汶」哼笑一声,“一百多年前,我还在万邦间流浪时,摩伊莱们——不,应该说是阿南刻借她们的身,找到了我。” “阿南刻……?” “对。” 这个名字一出来,金茧便颤动了一下,「萨若汶」不得不伸手将它们安抚下来。 他问:“我不知道你到底来自哪个时代,但你说你来自未来,那我只问你一句,在你的初印象里,大部分人觉得希腊的神真实存在吗?” 萨若汶愣了愣,迟疑地开口:“……不存在。很久以来都认为只是一段传说。” “哈,那证明预言果然如此。”「萨若汶」嗤笑一声,继续接着刚刚的话题道,“阿南刻告诉我,告诉很多像我一样的人,神们将要消亡,人的时代要到来了,但前者怎么可能呢个就此乖乖交出这个世界?规则尚在他们的神格之中,需要有人去消解神格,归还世界。” “神格归还世界……” “对。你既然不知道为什么身负了神格,那应该能理解吧,神格并非简单的力量聚合,更重要的是,它们是世界规则的具象化。那么,神将逝去,但他们承载的规则不可能就此消逝呀,而很可惜,并非所有神都知道这一点。那么,总要有人帮他们把这些规则还回世界法则本身。” 譬如“雷电”,譬如“死亡”,譬如“海洋”,这些自然现象不可能因为神的离去而彻底消失,但之后,不会有第二个神去继承这些概念,它们必须脱离一切意识的束缚,回到客观的规律中去。 “所以,一份很有趣的工作不是吗?阿南刻给予我这双银眸,我则去帮她忙消解神格。” “所以你……不,我是帮他们归还神格的人……”萨若汶转过头,“那么,那颗金茧又是?” “摩伊莱的命运之茧,汇聚着所有神与人的命运线,她们就是靠这个编织命运的而我,打算拿它们来干一些有趣的事。” 「萨若汶」似乎很乐意他问出这个问题,露出充满兴味的表情 “哎,看你的样子,我未来似乎记忆一丁点儿都不剩,还真有点儿可惜,不能问问你我的构想完成得怎么样了。” “构想,什么构想?” 看到这表情,萨若汶自己有点慌了,他能不了解自己什么时候他会有这样的表情? 只有想到什么损人利己的破事时—— “自阿南刻找到我以来,我就在想了,为什么命运总是要莫名找上人。” “阿南刻让神格回归世界客观法则,但从未提到过命运的规则如何客观。所以……” 萨若汶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银刃在对方指尖旋转,刃尖的光点跳跃,“刺啦”一声,原本漂浮在空中、闪亮的金线陡然落下,仅仅眨眼之间,金色褪落成灰,如一堆被扫帚扫落的破烂蛛网,轻飘飘落在地上。 “我真想知道,如果命运之线被彻底剪断,人们彻底摆脱命运的规则,到底会发生什么?” 话音刚落,世界便在一瞬间破碎,萨若汶倒退一步,闭上眼睛,再度睁开眼,冥土熟悉的、活泼到跟死亡毫不相关的气息便裹挟而来。 眼前,金线还在颤动,摩伊莱们六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萨若汶:“……” 他吐了口气,有些恍惚道:“那就是我的过去……?” “只是金线记载的一部分。”阿特洛波斯收起视线,“之后金线就消失了,我们的视野也到此为止了。” 所以,他的力量来自于阿南刻,那怪不得他的力量波动和命运三女神如出一辙,而他的力量又为什么会拥有使神沉睡的能力。 这本来就是用来杀死神的力量,现在仅仅让他们沉睡,估计已经是被削弱过后的效果了。 “所以在我看来的‘穿越’也不是简单的‘穿越’吧。”萨若汶说。 摩伊莱们摇头,“我们的视线在你的一刀后被彻底切断,后面到底还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提前出现在了这个时代,我们,也不知道。” “但有一点我们有预感。”克罗托咳了一声,疲惫地垂下头,“小心地母盖亚,萨若汶,我们绝不是你的敌人,注意来自大地的视线吧,她的疯狂,无人能挡。” · 阿刻戎河旁。 “绑上这根线吧,将你们视作一体。”萨芳汶将银线的两端系在俄耳甫斯和欧律狄刻的相握的双手腕间。 俄耳甫斯看着腕上的银丝,看向萨若汶眼神激动。 “嘘。”萨若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小小声说,“它会带你们顺利离开冥界——但请你们保持安静,在到达大地之前都不要开口说一句话,好吗?” 俄耳甫斯和欧律狄刻猛地点头,保证自己绝对做到。 萨若汶注视他们一会儿,就唤来摆渡船,和他们道别,“让我们在阳光下再会吧。” 他目送着无法开口就只能挥手再见的小情侣们远去。 “你感觉还好吗?” 萨若汶转过头,边看见哈迪斯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跟着他一起目送俄耳甫斯他们离开。 “还好。”见到他,萨若汶便忍不住想起在那段过去记忆的空间中,看见冥王神格破碎的那一瞬间。 “哈迪斯,如果有一天,冥神们都离开了,冥界变得空无一物,你还会坚持留在冥界吗?”他轻声问。 哈迪斯转过头看着他,“你在摩伊莱那里见到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问问。” “那我想我会的。” 萨若汶看他:“为什么?守着一座空荡荡的土地有意思吗?” “萨若汶,你能感觉到冥土,你知道为什么。”哈迪斯没有明确回答。 界主的神格和这片土地是绑定在一起的,某种程度上他们就是一体的,即使是他们自身,也很难剥离这种关系。 如果拿这个问题问萨若汶自己,现在的他其实也不能果断说抛弃冥界而去。 神格是规则,又何尝不是约束。 就像三界的神祇多有来往,但少有跨界定居,何尝不是因为神格属性的约束。就算是赫墨拉和埃忒尔这对夫妻,在见神山安定了,也会计划着要回到奥林匹斯了呢。 毕竟白昼和太空和地底的冥界并不相称。 · 大地之上。 金发的女神手捧种子,随后信手一挥,将其播撒到土地之中。 在神力的催促下,刚刚落下的种子迅速发芽生长,几乎眨眼般的速度一片麦田就成熟待割。 她看向不远处,日日丰收的人们正在赞美神祇的恩泽,虔诚之态让所有观者动容。 “可惜冬天要来了。” 珀耳塞福涅心想。 第86章 冬日 “你在躲什么懒?” 有人找找停停, 总算在树上瞧见了在找的对象,一下气不打一处来,骂道:“知道我们都在麦田那儿等你吗, 麦子都熟多久了!你倒是好啊, 躲这儿睡大觉来了!” 但树上的人却懒懒散散,“慌什么慌什么?麦子就在那里又不会跑, 收了就又熟, 熟了又收,况且到处都是, 哪天去都一样啦。” “懒不死你!”树下的人闻言气愤,但又找不到什么好话来反驳,只把自己起得半死。 终于把打扰清闲的人给气走了, 树上的人长舒一口气,伸了个懒腰,慢悠悠道:“哎,这群急性子的家伙,德墨忒尔在上哎,还担心什么?” 哪一天不是丰收日? 麦子熟了就熟了嘛,收回来都放不下。 他悠哉游哉地想到, 觉得还颇有道理。正闭上眼, 想要再续前面被人打断的梦境,一丝冰凉却从天而降,激醒了他。 “嗯, 什么东西?”他猛地睁开眼,向四处张望半天,才注意到一点儿不对劲。 伸出手,一粒粒精盐似的白色物什从天飘荡而下, 落入他手心又迅速化为水渍,只留下一点儿冰凉之感。 “这是……什么东西?” 从未见过雪的人如今不理解这从天而降的白粒是什么东西,但也因它的寒冷而心生不妙。 他嘶了一声,终于翻身从树上滚下来,随意拍拍衣服就想去问问同伴情况,但刚一放眼远望,他便愣在了原地。 “什么情况?!” 不远处,枯黄在供牛羊的草地上蔓延,沉甸甸的麦穗像被针挑破般瘪下,刚开的花迅速枯萎,刚结的果迅速干瘪,干冷的风带来细小的呜咽声,贯穿大地之中,形成一道道裂缝。 村落之间,人们惊呼尖叫,完全不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祭司也打落贡品,在寒冷里颤抖着裹上布料,朝着神山方向跪拜。 只有棕发的女神在地上游走,双眉紧蹙,面色担忧地眺望极西,似乎这样就能透过厚重的大地岩层看到深藏于底的深渊地狱。 但只有又一片虚无,女神悲痛,朝着其他方向而去。 · 爱丽舍产出的种子到了真正的冥土之上,其实很难存活。 萨若汶看着地上移植进去不久便枯萎的两株向日葵,思考了下怎么跟委托他种花的赫格蒙交代。 早知道就拿个花盆种了。 不过现在,他也不可能让时间倒流,只好再去找一点儿向日葵种子看能不能种出东西来了。 正苦恼着,一个突如其来的客人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珀耳塞福涅?”他转身看向身后,对她的到来有点儿意外也有点儿意料之中。 意外她真的会出现,意料之中则是…… “德墨忒尔在到处找你,伤心欲绝,听闻现在大地已经遍地荒芜,连宙斯都头疼了好久。”萨若汶唏嘘道。 珀耳塞福涅却摇摇头,“她知道我在冥界,只是不愿意接受这件事,母亲总是想要两全其美,但实际上什么都留不住。” 金发女神的神情淡漠疏远,几乎让人想不到她是那个传说中被农神捧在手心里娇宠长大的种子女神。 不过,能一下无视所有因突如其来的冬天而死伤的无数人,比起那个温柔仁慈的种子女神,现在的珀耳塞福涅本来就让人联想到那个神话里冰冷残酷的冥后。 对珀耳塞福涅应该知晓原本命运该如何走向这件事,萨若汶心里也有所预测,但看对方现在的姿态,他才觉得不应该是简单知晓这么简单。 他放下已经救不回来的向日葵,说道:“你并不喜爱冥界吧,那为什么已经脱离了命运,却还要来到这里?” 是什么样的命运,他们心知肚明。 看他的样子,珀耳塞福涅忍不住揶揄道:“我以为你会为此吃点儿醋,毕竟虽然是厄洛斯的金箭,在原本命运里,我和他还是成了夫妻。” “你也说了是原本的命运,现在你们什么关系都没有,而且我也看得出来你根本不喜欢他,那吃什么飞醋。”萨若汶耸耸肩不在意道,“我更在意,你为什么还要忍着不喜,来到冥界。” “倒也没有到委屈自己喜恶的程度。只要方法得当,种子在哪里都能发芽,我很早开始就不挑环境了。”珀耳塞福涅露出个势在必得的笑,“更别说来到这里,本就是我该走的一步。” “四季需要轮转,总要有神承担春与冬,那为什么不是我?毕竟这本该就是我的。” “你想提高自己的神力?”萨若汶后知后觉。 希腊神祇的神力伴随着血缘而生,几乎一出生就注定了,上限就摆在那里,很难撼动。 但很难也不是完全不能,如果获得一颗高阶神格,那自然会突破自己的上限。 珀耳塞福涅说:“没神不想。无需食物的神祇不会真正在意农神和她的种子,但如果大地与人类为此发出异议,他们不会置之不理。” “你还牵扯进了冥界。”萨若汶道。 珀耳塞福涅和哈迪斯做了交易,如果到时候奥林匹斯向她和德墨忒尔施压,她完全可以找冥界为她申诉。 “毕竟,筹码越多,我才能越有底气啊。” 萨若汶看着对方浅笑,轻松自在的模样仿佛仅仅在陈述今日天气不错,他不禁好奇起他对对方最初的疑惑:“珀耳塞福涅,你如今这样,究竟只是知晓了原本的命运,还是已经经历过原本的命运了?” 他实在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还年轻的种子女神闻言瞥了他一眼,“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啊,仅仅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知晓了未来,也只是知晓了罢了,很多事没有亲身经历,就算是关于自己的也跟看一场电影一样,毫无代入感。 就如萨若汶看自己的过去,说实话,也只有哈迪斯的神格被彻底粉碎的那一刻,他有了极强的情绪波动外,其他时刻,他也没有太多感受。 「萨若汶」诉说的回忆对他来说太过遥远,太过陌生,即使他知道,那些行为确实是他能做出来,他也觉得听起来仿佛就跟另外一个人似的。 那么珀耳塞福涅呢? “不管怎么样,至少说说你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些命运的吧。”萨若汶说道,“难不成真是因为我彻底改变了你的命运,影响到了你的记忆?” “呵呵,是跟你有关,但并非这种关联。”珀耳塞福涅摊手,“你知道你我……算是前世的联系吗?” “你主动把神格给了我,然后把进入冥界的方法告诉了我?”萨若汶复述了一遍过去的自己告诉他的事迹。 “对。”珀耳塞福涅闭上眼睛,“不过不完整。” “嗯?” “完整的是,我不仅主动丢掉了神格也主动剥离了神性,带着母亲离开了神界,去往了人间。” “所以你找‘我’换来了最后的消亡机会……”萨若汶睁大眼睛,恍然大悟。 “自然。阿南刻只是无法再忍受神祇的存在,也无法再忍受由神祇掌握世界规则,那我不当神不就行了吗?”珀耳塞福涅笑,“我并没有大的野望,只要母亲和我一起活着,当然,活得更好一点就行了。” 种子在哪儿都能发芽,珀耳塞福涅从不挑剔环境。 她最后作为人过完了那一世,虽然比不上神的生活,但也不赖,通晓种植与经营的珀耳塞福涅很容易把自己和母亲养活。 当她如人般闭上双眼等待死亡时,却不知道为什么,再度睁眼就是记忆深处,奥林匹斯里的农神神殿。 而大概也是因此,她反而把曾经发生过的事记得一清二楚。 她曾担忧过历史的重演,不过在发现乌拉诺斯居然醒来之时她就放下了心,这个世界和她记忆里的不太一样,就说明她有机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而在知道冥界新出了一个人类出身的判官名叫萨若汶时,珀耳塞福涅瞬间有了想法。落在岩壁缝隙的种粒只要有一点儿阳光,就可能伸出根向外生长。 不论这一次“重来”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萨若汶会是她改变的关键。 · 目送珀耳塞福涅离开后,萨若汶将枯萎的向日葵丢进垃圾堆。 种子女神给自己找了一个绝佳的理由私下来到冥界——阿多尼斯死了。 这位植物神还活着的时候是美与爱之女神的情人,珀耳塞福涅只能望而却步,将苦恋藏于心间,现在人死了,她如何不能为了爱奔赴冥界? 而在爱情金箭的影响中,匆忙心焦的女神忘记了自己的母亲,对于这些神祇来说是多么正常的理由,也符合一个娇生惯养着长大的女神形象。 不过萨若汶不怎么在意这件事会闹出什么样的余波,他更关注一件事。 如果阿南刻总有一日不再忍受神掌控着这个世界,那么不做神不就行了。 这卡BUG的行为,居然出奇的有效,珀耳塞福涅就是一个例子,据她说所,她前世真的活到了寿归正寝。 那感觉对她来说还挺奇妙,作冥后时她亲手终结了太多死人,但那也是她第一次体会到死亡。 正想着,一只黑色小鸟朝他飞来,萨若汶抬手,它便落在他指间轻轻啄了两下。 “什么事?”这是冥王随手做的信鸟,萨若汶问道。 黑色信鸟眼睛转了转,张开鸟嘴却吐出一段人声,正是哈迪斯的声音,“奥林匹斯那边派人来问珀耳塞福涅,你见过吗?” 来得正巧,萨若汶挑眉:“刚走呢。来问的人是谁?” “赫尔墨斯。” 那就是宙斯。 提起这位,萨若汶眼睛暗了暗,“我想亲自去说,哈迪斯,让他等会儿。” “好。” 信鸟扇了扇翅膀答应下来,萨若汶伸手揉了揉黑鸟毛茸茸的翅根。 “哎,力气!啄痛了!” 信鸟用头拱了拱他的手指,拍拍翅膀飞到他头顶蹲着了。 “小气,跟那只长尾鸟一样。” 他撇撇嘴,顶着信鸟,往冥王宫的方向走去。 第87章 反叛 矫足的赫尔墨斯是宙斯的耳与眼, 某些时刻见其等于见到神王。 萨若汶一踏进会客厅里,就瞧见这位天神双腿大咧咧地盘在空中,眼睛尖到比哈迪斯都先注意到他的到来。 然后那双圆不溜秋的眼睛里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就一闪而过, 之后这位神使才一下露出招牌的阳光笑容, 朝他问好。 实话讲,萨若汶还有点儿好奇这人到底对他什么意思, 怎么每次看到他总会露出点儿奇怪的表情。 回了招呼, 他走到哈迪斯身旁坐下,黑色信鸟从他手背上飞下, 飞到哈迪斯指尖便化为一缕黑烟消失不见。 哈迪斯侧过头跟他轻声交代了下刚刚正聊到什么地方。 说实话,谈话的进展并不顺利。 虽然赫尔墨斯这么大张旗鼓地直奔冥界问珀耳塞福涅的去处,但其实就算是宙斯本神也不能肯定珀耳塞福涅就在冥界。 他们找到伤心到让大地荒芜的农神, 但农神根本无法交流,只说珀耳塞福涅彻底离开了她。 于是宙斯做了个排除法,人还在大地德墨忒尔就不可能这么伤心,神山上他都没感觉到,海界忒提斯找了遍说不在,那虽然难以置信,但最后确实只可能在冥界。 但他们实在没证据, 宙斯也心知肚明, 不要指望冥神们会因为他们说的一句推理所得就给他们打开界门让他们找人。 就离谱啊,一颗种子跑冥界去干嘛?图什么啊? 赫尔墨斯心里对此也崩溃啊,苦哈哈地跟最不近人情的哈迪斯掰扯了半天, 结果被冥王一句“近些日卡戎并未汇报有外客来访,除了你”给堵得半死。 要不是他心气儿好,真的可能被气到。 神使叹气,神使落泪, 神使好说歹说,终于催动冥王叫了只信鸟去询问另一位冥界主人怎么看。 出于某种奇妙的直觉,赫尔墨斯觉得那位身世奇妙的冥后可能知道点儿东西——如果珀耳塞福涅在冥界的话。 当然主要是什么都没问出来,他回去不好交差。 这下,他满怀期待地看向刚进入大厅的冥后殿下,只希望他那张嘴里能吐出一些方便他应付上司的情报,哪怕说句会帮你找找珀耳塞福涅影子的客套话呢? 而事实证明,萨若汶没有让神使失望,甚至是超越了对方所想。 他笑着说:“珀耳塞福涅?她确实在冥界。” 赫尔墨斯猛地瞪大眼睛,一下开心了,“那您可以带我去找……” “不过,她自愿呆在冥界的,不愿离开。” 微笑的冥后用好听的声音说出了让赫尔墨斯喜转大悲的语句,他对赫尔墨斯说明了珀耳塞福涅的意愿。 “那至少让我跟她见一面吧!”赫尔墨斯迅速反应过来说。 “可惜,她告诉我暂时不想见到任何外神。”萨若汶摇头。 “珀耳塞福涅是天神,怎么会不想见到我们,况且她母神也在,农神十分想念她的女儿。”赫尔墨斯一下皱起眉。 “我们是尊重种子女神的想法。”哈迪斯开口。 你们跟珀耳塞福涅有什么关系吗? 赫尔墨斯刚想问,哈迪斯就提前为他解答:“珀耳塞福涅曾帮助过冥后,我们理应给予她庇护。” 赫尔墨斯:“???”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神使一下不明白了。 不过也是这句话,不管是真是假,赫尔墨斯的心都沉了沉,觉得今天就要回珀耳塞福涅是真的没戏了。 他吐了口气,换个话头感叹起如今人间的艰难,打算换个法子撬动两位冥神的心门,退而求其次,至少掌握种子女神的下落,跟宙斯交个差,让他和找人的农神亲自来谈。 他就铺一下路什么的,也算完成了任务。 正把未来计划得好,萨若汶却缓缓开口,打破了他的计划。 “你谈及现在的大地,让我听得心中如此苦闷。农神的悲伤确不能一直持续下去,但我们也不能违背珀耳塞福涅的意愿……这样吧,我随你去神山上,亲自为她们母女牵个线吧,珀耳塞福涅不想见你们,但我想她也不会狠心到悲痛的母神也拒之门外,我带着她们,应当也不会激起她的不满。” 哈迪斯转过眼看向他,跟他说着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耳语,“你想去神山?还是想见德墨忒尔?” “都想。”萨若汶回他。 “你想做什么?” “了解一些情报。” 萨若汶朝他笑了笑,他自然不全是为了珀耳塞福涅的事,甚至该说,他更想借此事和德墨忒尔单独聊一聊。 一些关于,大地的事。 农神从地母手上接过了大地的部分控制权,可以说,她是和地母联系最深的神了。 前面,赫尔墨斯听了这话自然是一万个同意,不管这位冥后到底心里在想什么,但在种子女神这件事上,冥后能够出面已经算超额完成任务了。 “可不要冲动。”哈迪斯按住他的肩膀说。 “这事涉及大地上那么多人,我作为冥后肯定要出个面啊。”萨若汶却表情严肃,言明这不是他心血来潮。 “那我让修普诺斯和塔纳托斯跟着你去。”哈迪斯看了他一金一银的眼睛一会儿,知道拗不过他,只好无奈道。 · 这是萨若汶第二次来到奥林匹斯。 第一次匆匆忙忙他没有仔细看过,这一次倒把美名传于后世千年的神山细细看了一遍。 这也是他和宙斯第二次见面。 曾经被捅一刀还被造谣的受害者和捅了一刀还美美隐藏自己的施害者面对面,实在无法做到相视一笑。 宙斯瞪了一眼儿赫尔墨斯,不解他去找种子女神结果怎么把这货带来了?! 赫尔墨斯眨着眼睛,无辜道:“神王陛下,冥后知晓种子女神的去处,愿意亲自与农神对话,安抚她的心神。” 这是重点?宙斯一转眼就看见萨若汶似笑非笑的眼神儿,心里气不打一处来,他现在脑子里只能想起这货捅他一刀的模样。 “咳咳,神王陛下,冥后身体不好,不便在外多待,我们速战速决吧。”萨若汶身后,修普诺斯察觉对方情绪不对,便悠悠开口道,一两句直戳宙斯心窝。 萨若汶是真有点儿憋不住笑,身体不好这个借口他们能用到世界湮灭。 大地的荒芜还在持续,之前的丰产让很多人都没有积蓄粮食的习惯,所以农神的伤心带来的灾难是巨大的。 仅仅这一个月,饿殍遍地,十分影响宙斯的统治,大事当前,宙斯咬咬牙把过往的私仇吞下,还是放任萨若汶一行人去了农神殿。 农神原本是在大地游荡的,是宙斯找到她,承诺了会把珀耳塞福涅找回来才把人哄回了神殿里,也算是间接减少她对大地的影响。 带路的侍从带他们跨过焦枯的土地,刚用力推开缠绕着干瘪藤蔓的殿门,各色各样的植物便从中喷涌而出。 “啧。”宙斯挥手,把还没反应过来的侍从提溜开,一道雷电闪过,把这些疯长的植物劈成了焦黑尘土。 “德墨忒尔的情绪很不稳定。” 塔纳托斯在前护着萨若汶倒退几步,后者看了看地上那些及时前端成了灰也不断在生长蔓延的植物,抬起头便听见神王语气沉重地说道。 “珀耳塞福涅的离去,对她打击太大了。”萨若汶唏嘘。 “自然,呵,冥后殿下,你作为人类,体会也更深刻吧,那就去叫醒农神吧,别让她一直在痛苦中沉湎。” 权杖在宙斯手中一挥,便在被植物挤满的神殿里清理出一片空地,他转头对萨若汶说道,往侧面走了两步让出了位置。 萨若汶看了看神殿里,就转眼间就又生长填满空间的植物,垂眸道:“当然。” 死神向前一步,挥舞着一人高的镰刀,刀尖划破虚空,令人胆寒的死亡之力便席卷整座神殿,草木崩毁,花果凋零。 睡神紧随其后,侧耳聆听片刻,为冥后指向神殿的西南深处道:“殿下,走吧,她在这边。” · “簌簌” 刚刚走进侧门,萨若汶后仰了下,躲过了石柱上掉下的碎木块儿。 “殿下?” 萨若汶给修普诺斯他们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先留在原地,修普诺斯点点头,拉住还在闷头往前走的死神,让他一人进入。 和外围的绿植蔓生不同,越往神殿里走,生机就越来越少。 犹如从草地踏入荒漠,萨若汶在黄沙与干土之间找到了跪坐在地的德墨忒尔。 出人意料的是,头戴麦穗的女神看起来并不悲伤,亦或者说,周围异常的环境已经分走了她的痛苦,让她能够保持一种诡异的平静。 “德墨忒尔。”萨若汶出声叫她。 农神的手抽搐了下,转过头看向他,她辨认了许久才道:“……冥后?” “我叫萨若汶。” “萨若汶……珀耳塞福涅跟我说过你。”德墨忒尔抓着裙子起身,“我的女儿,珀耳塞福涅,她怎么样了?” “她很好,我给她开放了爱丽舍的出入权,她在冥界也不必经受寒冷。” “那她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德墨忒尔却并没有因此松口气,上前抓住萨若汶的衣袖,瞪大眼睛问。 萨若汶与她那双生满血丝的双眼,能看到她的惶恐与不安。 德墨忒尔不理解为什么她的女儿要离开她前去冥界,冬日来临的理由有很多,她收走对大地的赐福仅仅在一念之间。 那为什么珀耳塞福涅要这么狠心离开她,怎么狠心让她这么伤心,就算知道冥王冥后会庇护又如何,她可怜柔软的种子,不在她的眼前真的算安全吗? 萨若汶低声道:“你知道答案,德墨忒尔,当冬日离开之时,春神将从地下复生。” 德墨忒尔一下脱力放开了他的衣袖,对她来说,这正是她女儿无数次和她吵架后的回答。 “但我可以让你们见一见。”冥后看着灰败的农神说。 “真的?”德墨忒尔一下抬起头,“那快——” “不过,你知道地母盖亚的消息吗?”萨若汶缓缓补充道。 “地母盖亚?” 德墨忒尔倒退一步,十足惊诧,这份惊诧甚至有些盖过了她原本的悲伤,“你问她做什么?” 萨若汶向前一步,“这并不重要,你只需要告诉我有没有任何关于她身处何方或者她近况的情报。” “这……”农神一下露出了纠结的神色,但她既然纠结,萨若汶就知道自己找对人了,德墨忒尔就是知道些什么,或者她有办法找到地母。 那么只要不出意外—— “砰”的一声从殿外传到殿内,正在对峙的一人一神转头一看,就见向来不急不慢的睡神如今挥动翅膀飞速飞到他们面前。 “怎么了?”以修普诺斯的性格没有大事肯定不会违背他的命令冲过来,萨若汶警惕起来。 “快走,”修普诺斯匆忙道,“海王叛乱了,现在神山很危险。” 波塞冬—— 这么偏偏这个时候! 萨若汶皱紧眉头,转头看向德墨忒尔,正想抓紧时间再多一句,便能感知到浩荡神力以摧枯拉朽之势突然扫过,山体猛得颤动,修普诺斯及时扶住人萨若汶才没摔倒。 外面打起来了。 他啧了一声,只对德墨忒尔说:“你还想见你女儿吗?” 德墨忒尔自然点头。 “跟我走。” 先把人带走再说。 第88章 盖亚 一冲出神殿, 果然宙斯已经不在原地。 远处雷声隆隆,波涛平地而起,两位界主的威压震天动地, 纷争的号角早已吹响。 德墨忒尔险之又险地避开一道乱窜的惊雷, 抬头便见银发的死神羽翼大张,挡住了铺天盖地的暴雨。 萨若汶皱眉抬手, 银丝从他指间生发于半空, 展开一道半透明的雨罩,让塔纳托斯有机会下来打理自己淋湿的羽毛。 “萨若汶, 快走吧,神山不好留。”塔纳托斯急到都没注意称谓,神王与海王的战斗, 与他们毫无关联,留在这里只会受到牵连,到了事后还可能莫名其妙被牵扯进去——他可不喜欢这样自找麻烦。 白发的冥后看了眼儿阴沉沉的天际,暗雷在耳边涌动,大海的咆哮让大地都颤抖,叫人完全想不到,仅仅在几个时辰之前, 这里还是一片风平浪静。 “我们走。” 他点头同意了死神他们的建议, 转头看向德墨忒尔,对方也咬咬牙,跟着他一同离开。 · 天与海的交战之隙, 前往幽冥的马车悄然飞驰而过,几乎没有引起一丝波澜。 三神一人居于车内,脸色都不太好,一次无意的出行结果就捧上这么大的烂活儿, 任谁心情都不会舒畅。 马车疾驰,萨若汶闭目养神见突然睁开眼,往窗外看去的同时敲了敲车壁。 有灵性的死灵之马嘶鸣了一声,扬起前蹄,放慢速度直至停下。 一直保持警惕的修普诺斯挺身看去,注意着冥后着有点儿反常的动作。 萨若汶却一下放松了,起身车门刚打开一角,车外的人便迫不及待地进入抱住了他。 “冥王陛下。”修普诺斯和塔纳托斯一下起身,俯首恭敬道,把德墨忒尔惊了一下,她捂住胸口,看着突然出现车门口与萨若汶相拥的男神,突然有点儿手足无措。 她其实,是有点儿怕自己这个大哥的。 匆匆赶来的哈迪斯难得带着焦急的神色,他仔细检查过萨若汶,确定对方并无大碍,这才表情松了松,看向车内的其他人。 示意睡神两兄弟收礼后,他看向了坐在一角的农神,便对萨若汶说:“你去一趟,把德墨忒尔也带出来了?” 萨若汶拉着他坐自己的旁边,闻言咧嘴笑了下,“你这话说的,像我是什么神贩子似的,专拐小神祇?” 他有力气说这些俏皮话,那就是真没什么事,哈迪斯牵起他的手,心里总算落到了实处。 车前的马儿见众人已然安定,便再次扬蹄启程。 而德墨忒尔对这无厘头的话失语了许久,这才缓缓开口:“冥后殿下心善,愿意予我面见女儿的机会……兄、陛下。” “……”哈迪斯看了她一眼儿,没有再多问。 这话题也没什么可聊的,萨若汶现在心情回转了许多,兴致都高了点儿,手指挠了挠哈迪斯手心,收到一个疑惑的眼神便问他:“不说这些了,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奥林匹斯那边,神王和海王那边儿怎么样了?” 哈迪斯自然是听到奥林匹斯情况有变赶来的。 “波塞冬挑了这个时候造反,和他一同的还有阿波罗与赫拉。” 能突然之间攻入神山,造出这么大声势,波塞冬肯定不是一个神在出力,哈迪斯在这短短一段时间里已经打听清楚了情况。 不过也正因此,冥王陛下才更加担心萨若汶一行,反叛者里有神山的内鬼,保不准就会盯上无辜的萨若汶一行人。 所幸,事实上没有。 波塞冬的反叛自然不出意料,他在他们这儿都做过邀请了,但阿波罗和赫拉的参与就有些突然了。 毕竟不管他们私下是什么模样,在表面上,阿波罗和赫拉都算是宙斯的拥趸。 就算是他们之中离神山最近的德墨忒尔,也对他们的参与毫无预料。 太突然了。 而且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哈迪斯说:“他们看准了宙斯分心去处理大地事宜,无暇顾及其他的时候。” 只能说稍微还有点儿脑子。 不过神话里也注定了这场反叛注定失败,萨若汶记得波塞冬的造反没有什么好结果。 窗外的空气一下变的阴沉,神格与环境呼应,犹如拥入一片冰冷的汪洋之中。 冥界到了。 · 按照约定,萨若汶带着德墨忒尔去往爱丽舍找珀耳塞福涅,便和哈迪斯他们暂且分离。 临走前哈迪斯凑近萨若汶,一个吻轻轻落下,他说:“等会儿记得回冥王宫,有事跟你说。” 萨若汶对上那一双绿湖样的双眸,点了点头。 和爱人分开后,萨若汶便看向德墨忒尔,“我们走吧。” 爱丽舍,永恒的乐园,善人的居所,如无意外,将是永恒安宁祥和之地。 可刚踏入其中,不久,就有人匆匆上前来,语气了一片急躁,“萨若汶大人!大人!出事了!” “怎么回事?”萨若汶觉得这事怎么一件一件追着来,忍不住皱眉。 “赫格蒙阁下失踪了。” 萨若汶脸色一变。 · 心理上成年后,赫格蒙也没有离开爱丽舍的学社,时常会在学社的辩论广场上与人讨论、授人学识,或者只作那些辩论家的观众。 据他说,他很喜欢思想碰撞的热闹场面,有时听学者们辩论真理能好几天都不休息。 如今,白发的爱丽舍管理者走进这座庭院,却只看到寥寥几人还在广场上等待他的到来。 他们告诉他,在发现赫格蒙失踪后贤者们就把学生们聚集起来,担忧再出现问题。 爱丽舍每一个灵魂都登记在册,出入都有严格管制,从来没有出现过失踪的情况,更别说还是被萨若汶特别关照的赫格蒙。 萨若汶点点头,便叫他们也回到人群里去,这件事肯定不简单,小心为上。 目送那几人离开,他环视四周,将感知力放开,神格与冥土的联系此时逐渐加强,广场上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在向它们的主人转达自己记载的信息。 人群来来往往,有些模糊的声音此起彼伏,穿着学士袍的小孩在其间穿梭自在,个子虽不到人腿高,但无人敢随意无视他。 萨若汶找到人的残影,便跟了上去,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表情渐渐冷凝。 有一瞬间,他庆幸自己把刚刚留在这里的人赶走了。 人影渐渐稀少,大概是临近黄昏,还保持着生前习惯的人们就算不睡觉,也成双结对地往屋内走去,不打算大晚上还在外边游荡。 而如孩童般的贤者,赫格蒙却走在了最后,估计尚在思考什么问题,他眉头紧锁,忽视了时间的流逝,也忽略了,向他靠近的……女神。 盖亚! 萨若汶瞪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他刚刚还费心思去寻找踪迹的地母盖亚如今就这么出现在他面前,就在这么巧的时机,他和冥王都不在冥界之时,带走了赫格蒙! 他向忍不住朝那残影奔去,徒劳地伸出手,而半透明的影子在一瞬间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存在——赫格蒙眼睛朝他的方向动了动,但眼睛里没有映出任何事物。而盖亚,如同直接再过去预料到萨若汶在未来的窥视一般,转过头精准地看向他,随后,对他粲然一笑。 “来找我吧,你会感谢我的。” 地母的声音穿透时间,从过去进入现在的萨若汶耳中。 “盖亚!” 萨若汶暗骂了一声,伸出手将这一份带着神念的残影收于手心间,打算用这份残余的气息找到对方。 “冥后殿下?” 庭院的门口,追过来的德墨忒尔望向他的表情为难,明显已经听到了他的声音。 不过萨若汶现在已经没有心思招待这位农神了,既然盖亚专门出现留下线索让他来找,那也不需要从德墨忒尔那里得到线索了。 他现在最要紧的事就是把人给追回来。 萨若汶没回弄农神的招呼,拿起那一丝蕴含气息的残影,便向外面走去。 德墨忒尔侧身为他让开道路,皱紧了眉头,她想问她的女儿,但这种时候她也知道不好问出口。 犹豫片刻,在萨若汶将要走过她时,她还是抓住了对方。 萨若汶冷着脸看向她。 “不要与盖亚交恶,她是对我们最仁慈的存在,做的一切都有她的道理。”德墨忒尔劝诫了一句,但萨若汶却对此毫无波动。 什么仁慈?烂大街的词了,还有人夸他仁慈呢。 萨若汶“哼”了一声,交代了一句“珀耳塞福涅回来找你”,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德墨忒尔一神在原地,表情既有人将要看到女儿的欣喜,也有对冥后急匆匆去找盖亚的担忧。 “愿地母看在她虔诚的子嗣面上,不要多刁难这位冥后吧。”德墨忒尔双手合十,轻声叹息着为对方祈祷。 但即便是她,也觉得不太可能。 地母爱她所有的孩子,因此她也不爱任何一人,萨若汶对对方来说,亦是如此。 · 不管德墨忒尔在爱丽舍瞎想着什么,这边萨若汶跑出乐园,循着气息一路追了上去,直直追到了冥界此岸的边界。 所幸,盖亚来拐人的时间不远,而冥界法则不会随意允许死魂离开冥界。所以,她暂时还没有带着赫格蒙离开冥界。 但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银丝先白发诗人一步飞涌上前拦住了女神的道路,冥界的土地回应着主人的号令生出万丈沟壑阻拦神明。 “盖亚——”萨若汶看着被盖亚挡在身后的小孩,一下放弃任何尊重,直呼其名,“把赫格蒙还回来。” 带着人类亡魂的盖亚及时后撤几步,见此转过身看向身后追赶而来的冥后,脸上却没有一点儿被追赶者的慌乱,反而一副胜券在握的悠闲从容。 不过萨若汶并不在意对方的表情。 对方就是引他出来的又如何,他本来也都想再见地母一面,这一次不过顺应他的心意。 大地面前,丝线和体内翻涌的神力难得达成了诡异的和谐,银色包裹着幽冥之力,化为一把银黑交杂的长剑,执于诗人的右手上,而诗人也虎视眈眈时刻准备攻击。 而盖亚的视线从他的脸转向了他手中银黑交杂的长剑。 “呵……” 端详了一会儿,一声笑声瞬间打破了两者对峙的僵硬气愤。 先挑起事端的地母笑得温和而诡异,看向萨若汶的眼神充满满意。 她把身后的赫格蒙推上前来,轻声问道:“萨若汶,我亲爱的孩子,你现在,是人是神?” · 冥王宫。 哈迪斯将报告的纸放下,闭了闭眼睛缓了一下神。 但下一个睁眼,他就凌冽地看向了门口,看见来人便皱眉道:“珀耳塞福涅,你该在爱丽舍和冥后一同见你的母神。” 门口,刚刚推开门的种子女神微微抬眼,“我只是觉得,有些时候,有些事我该告诉你们。” “关于黑夜女神与冥界的事。” 第89章 盖亚2 “你大张旗鼓地跑到冥界来掳走冥界亡魂, 就为了问这种问题?”萨若汶冷嗤了一声,“我是人是神,与你有任何关系吗?与你掳走赫格蒙有任何联系吗?” 面对萨若汶的质问, 地母却垂下眼帘, 怜悯般拂过身前孩童般亡灵的肩臂。 无上地母带给人的威压极重,就连神王宙斯在她面前, 也需垂首以示敬仰。 但当她想要表现仁慈时, 谁都不会拒绝一个大母神的慈怀。 背靠着上古神祇的赫格蒙本该显得慌乱无措,此世却就在她释放的安抚之意中保持着镇静。 “‘掳走’?何须说得那么难听?”地母轻笑, 看向手下的孩童,“我只是与这个小孩子争辩起了一个话题,求知的孩子总会想找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而我怎么可能拒绝一个孩子的请求?” “而你们的乐园里没有答案,我便带他出来四处寻找,探讨疑问,何来的‘掳走’之说?” 她说得冠冕堂皇,仿佛真如一个真心听取孩童的疑惑,并细心陪伴其求解的家长。 但萨若汶一下无视她的一大段漂亮话,自信地看向赫格蒙:“赫格蒙, 你并非真正孩童, 当不会受这话哄骗吧。” 他自然自信赫格蒙的辨识能力,当年那个遇到点儿事都要大哭的孩子现在在哈迪斯冷脸的时候都敢开口质疑个一二三,算是继承了他大半的胆子和魄力。 以赫格蒙的性子, 他当然不会像盖亚吹的那样,为了个问题就偷偷随人离开安全的爱丽舍。 银色的丝线交织于冥土地底,萨若汶静待着对方的回答。 “萨若汶哥哥。” 赫格蒙抬头跟他对视,某个时刻, 萨若汶居然有点儿看不太懂这孩子的眼神。 如萨若汶所了解一般,赫格蒙自然不是盲信或者畏惧之人,但出乎冥后的意料,他却真的心怀疑惑。 “你现在究竟是人还是神呢?” 外表依旧维持着七岁孩童的成人如此问道,眼里的不解让人难以忽视,而他身后,地母盖亚嘴角肆意,笑意简直遮掩不住。 几乎同时,萨若汶听到了盖亚的传音,只有他俩能够听到的密语从虚空之中传入他的耳朵—— ‘萨若汶,我在此就问你一句话,如今,你还有勇气把你手中的银刃送入冥王的胸口间吗?’ 地母看向他手中的银剑,在他耳边笑道:‘就用你手中那把银黑交杂、不再纯洁如初的剑刃,你还能够把它送入神祇的胸口吗?’ 萨若汶拿剑的手突然颤抖了下,注意到他的动作,地母的笑似乎更加真情实意了起来。 他们都知道这背后所代表了什么,萨若汶依稀还能记得自己刚哈迪斯体内睁开眼的初期,对这个世界神祇的下意识反感。 人神的距离宛如天堑,这不仅是神对人的天然凝视,也是人对神的天然排斥。人神的矛盾在这个时代并不凸显,不是因为它不存在而是因为这个时代,神对人是全然的掌控。 他也因此对哈迪斯的感情极度复杂,若非对方自降身份的恳求也许也不会答应。但他天然地,始终秉持自己的人类身份。 如果谁之前的坚持他归结为自己来自更平等的后世的底色,而现在知晓了自己真实的过去,这份坚持也能算作一种战斗本能。 他体内包裹灵魂的银色来源于消解神格的命运,那他怎么可能和这些神族相融。 可如今地母却揭示着一个残酷的真相。 当一柄磨得尖利的剑刃放至湍流中磨蚀,它也终有一日会圆滑钝化;当一捧清水落入墨池,它也会迅速被染黑消亡。 ‘当你亲身去往那个时代,去做那世界的主宰,你又如何能保持自己的纯粹?’ ‘不,你不能,你会失去你存在的正当性,真正融入我们!’ 不知何时何地的黑暗,古老的女神把匕首捅入他的后心,在他倾倒的一瞬间他看见了对方双眼充满血丝,她笑着诅咒他所坚信的所有,那张本雕刻于万人敬拜的偶像上的尊容如今疯狂到犹如邪神之态。 她的声音是大地的轰鸣,她的痛苦是无数山体与岩石的碰撞,她的愤怒是岩浆的喷发。 萨若汶睁大眼睛,被撕裂的疼痛跨越时空钻进他的心口,面前的现实里,赫格蒙依旧不解地看着他,其后和幻觉中别无二致的地母笑着瞧他,那双笑眸却让萨若汶如坠冰窟。 盖亚心里冷笑一声,按住赫格蒙的肩膀,开口道:“萨若汶,你怎么还不回答赫格蒙的问题,你如此忍心——” “哧——” 捆成一股的银丝猛地从地底窜出,萨若汶将剑一甩,银黑交杂的丝带便拉住赫格蒙的腰一下把人扯过来,盖亚避让着从四面八方窜出的银丝,反应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萨若汶把人带回去。 “管你什么人和神的……”萨若汶把人护到怀里。 “不管保护亡灵还是保护家人,都是我的职责!地母,此地并非你看护之所,亡灵并非你的掌控之物,我敬你为万物之母,便不计较你对冥界的冒犯!也请你及时离开此地!再去思及,你无辜带走的乌拉诺斯把!” 他怀里的赫格蒙猛地瞪大了双眼,银丝随着他的意志分割着空间,冥土回应着主人的意愿阻拦着外界神祇的脚步,这算是萨若汶第一次如此大规模地使用力量,使用冥后的权柄去驱逐外神。 盖亚遥望四处,所见所闻皆是不欢迎的声响,她“啧”了一声,不过也不显得颓丧,深深看了萨若汶一眼,一转身便消失在了原地。 自此,地母的气息迅速消散在了冥界的边境上。 警惕了好一阵,萨若汶才稍微放松下心神,吐了一口气。 很难说他心里不庆幸地母最后还是选择离开了,毕竟他终究不能也做不到真的去驱逐一位古老的创世神。 要是真闹到那个地步,该是幽冥下的永夜神殿里,无形无相的黑夜女神出面了。 就像终于考完了一场考试,萨若汶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而依在他身上的赫格蒙抬起了头。 那一双金银异色的瞳眸和那双普通的棕眼相对,其中的复杂让人难以言说。 赫格蒙抓住他的衣服,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好几次后萨若汶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有这样的问题很好。” 他说:“我是人还是神?人和神的差别到底在哪里?你有这样的思考很不错,也很厉害。” 赫格蒙愣了一下,许久才试探着说:“您不感到生气吗?” “我生气做什么?” “我这是在质疑您,也在冒犯您。不管您是什么,终究也是我的家长,是我本该尊敬敬仰的人。” “尊敬和质疑又没有必然的联系。”萨若汶笑了一声,伸手猛地揉了揉一脸严肃的小孩儿头顶,“就像你心理长大了很多,但和你真的长不高没有必然联系。” 本来还一本正经、心中带着惶恐的赫格蒙:“……………” “您就不能不提这一点吗!!!” “抱歉,不能。” 萨若汶丝毫没有良心地说道,要怪就怪赫格蒙不会开玩笑吧,这孩子绝对莫名其妙跟哈迪斯学了个不苟言笑的模样,根本没什么幽默感,不过也是,这样才逗起来好玩嘛。 冥后心里好笑了几句,便不顾小孩儿的挣扎,再次提溜着人往回走去。 “刚刚这动静,估计等会儿要引来不少人啊。” 萨若汶估计着,决定还是快点儿离开案发现场的好,不然被抓到了,麻烦事肯定一大堆呢。 · 冥王宫的书房是冥王办公的习惯场所,这里堆积了如山的石板与卷轴,文件的数目能从一数到八位数。 而在那位更加年轻更加活泼的冥后来到后,冥神们也能从这如山如海的书堆里翻出一沓曲谱或者剧稿这类以往绝对不会出现的纸张。 而也只有冥王冥后、修普诺斯还有极少数几个冥神,以及打扫的侍从,会进入这个房间。 如今,来访者的名单上还得加上一名格格不入的天神。 哈迪斯看着不请自来的种子女神,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心里思索着对方刚刚说的话。 “关于黑夜女神和冥界的事。” 这两个名词摆在一次,能有什么事呢? 谁都知道,如今冥界几乎所有冥神都是出自这位黑夜女神之血脉,她于冥界犹如地母之于海天两界。 而同时,身为终年统领冥界的君王,哈迪斯自然知晓黑夜女神与冥神们更加深层次的联系。 但这一切,都不该是一个来自神山,在过往数百年里甚至还可能离开家长视野的天神所知晓。 所以,相比于珀耳塞福涅究竟知道些什么,哈迪斯更在意的是她到底从哪里知晓的。 哈迪斯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问道:“种子女神,你与摩伊莱亦有关联吗?” 珀耳塞福涅笑了,“冥王陛下啊,你依旧敏锐如鹰隼。” 哈迪斯对她明褒暗贬的这一句不置可否,只道:“不必违心夸耀,你也从未刻意隐藏。” 他又不是傻的。远在地上的种子女神却能够短暂驱使刚出现没多久的冥后神格,萨若汶和珀耳塞福涅背过他额外的交谈,哈迪斯看在眼里,自然也有自己的猜测。 而萨若汶和命运纠缠不清,他来自后世,来到这里本就改变了很多命运,以此类推,很容易想到珀耳塞福涅在其间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所以,即使不太想往那方面想,哈迪斯也能推断出原本命运下,他与珀耳塞福涅应当关系匪浅这一结论。 “但寻常情况下,我和你应当没有交集。”哈迪斯看着不远处的女神,“这之间有多少外因?” 正常情况下,他绝不会选择一位天神做伴侣,冥神们对天神的排斥又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 珀耳塞福涅冷笑,“哈哈,能有什么外因呢?一只厄洛斯的金箭,一点儿神王的心思,足以促成一对怨侣。冥王陛下,你就别探究现在已经不存在的事实了,我可不想回忆这么不愉快的事。” “……果然。”哈迪斯闭眼,心思却飘到了别处,“所以萨若汶也该知道这些事。” “所以?”珀耳塞福涅不懂他怎么一下提到了萨若汶。 “没事,那你说说你知道的吧。” 所以萨若汶当时看到珀耳塞福涅情绪有一瞬间的奇怪不是他的错觉。 所以这段时间对方情绪都不怎么高?哈迪斯心想,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没有早一点找到珀耳塞福涅确定原因。 第90章 战事结束 尼克斯, 最初诞生自混沌的原始神,制服所有神与人的黑夜,她独自孕育了三千个梦与无数冥神。 可以说, 正是她的存在, 让冥界彻底脱离于奥林匹斯体系乃至任何神系之外。 哈迪斯清楚,甚至他的冥王神格如果没有尼克斯的承认, 那在冥界都没有完全的正统性。 某种程度上, 宙斯对他与冥界极度不满,想来插手冥界却这么多年来只敢用一些不入流的手段, 都是因为夜神尼克斯的威慑。 她太过强大,让人心生畏惧也生忌惮。如果她哪天真觉得无聊了让冥神们去攻打外界,哈迪斯觉得他不仅不能阻止, 还必须第一时间同意。 这种情况下,说宙斯对他们态度恶劣哈迪斯居然还能有一分理解。 不过这也有个前提,那就是尼克斯真这么无聊。 哈迪斯知道,这位原始神虽然看着性子恶劣不堪,但实际上的本性还是保留着一分原始的安宁,正如黑夜带来神秘与恐惧,也带来入眠的宁静。 她看着冥神们活蹦乱跳, 时不时闹出点动静哄她开心就心满意足了。 但现在, 珀耳塞福涅带来了也许在遥远的未来才会揭示的一则秘闻。 “夜神与冥界、与冥神们是一体的。” 种子女神仰头对冥王说:“我不知道这个时间的你有没有这方面的察觉,但整个冥界就是一个生物,你应该清楚。” 哈迪斯眼睛闪了闪, 他自然清楚这件事,某种状态下,他和冥界就是一体的。 但哈迪斯也有所察觉,这并不是界主神格必然带来的效果, 就像宙斯和奥林匹斯并非一体,神王只是能通过神格感知到整个奥林匹斯的情况。 而波塞冬和海洋更是相去甚远,大洋里原始的海洋化身还清醒着呢。 只有他接过冥王神格后能明确感觉到,冥界和他是一体的。这不是神格的特殊,而是冥界的特殊。 说实话,如果溯源冥界的形成,就会有一段模糊不清的历史。 深渊、黑夜、黑暗自混沌中形成,但他们哪一个都不是现在的冥界,冥界是在某个时刻突然出现在黑夜与黑暗之间的。 而在它形成之后,冥神们才渐渐从黑夜或深渊之中迁到这片土地生活,在那之后,现在的冥神才慢慢被叫做“冥神”,之前他们其实都被统称为“夜神的子嗣”。 这一段历史是哈迪斯当上冥王后才慢慢找到的,对于外界来说,根本没有多少关于冥界冥神的记载,大家都笼统地把地底的所有空间当做冥界。 不过就算知道了这段历史,他原本也不知道为什么冥界是在某个时刻突然诞生的。 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没多少意义,就像没人能回答为什么混沌里突然诞生了几位原始的创世神一般。 但珀耳塞福涅告诉他,冥界、冥神和夜神是一体的,他突然有了新的理解。 这个说法其实很奇怪,就像盖亚诞下了所有天神和海神,但不会有人说盖亚和她所有子嗣是一体的。 什么时候会说一个事物是“一体”的,是他们能够融合的时候。 就像哈迪斯和萨若汶如果想,他们其实能和冥土融为一体,也因此,哈迪斯才会特地提醒萨若汶要注意不要迷失在冥界的感知之中。 那如果说夜神和冥神们是一体的…… “冥神们乃至整个冥界在未来某个时刻会回归夜神体中?” 这并非一件可以拿出去说的小事,哈迪斯只能想到未来真的出现了这样的情况,才会被人们所知晓。 “就是如此。”珀耳塞福涅说,“冥王陛下你听说过诸神黄昏吗?” “……确实有这方面的的预言。”哈迪斯沉默,永恒的神祇在未来某个时刻也会迎来消亡,这样的预言一直存在于诸神的心领神会之间,大家不会去刻意谈及,但其实都知道它的存在。 “对啊,当那一刻来临,没有神能够逃过,但也没有神想要迎接它的到来。” “最是那些自世界诞生之初便存在于世的原始神们,她们担心自己的生存,也担心自己子嗣的生存。” “她们是最为疯狂的,因为她们想要存续的东西最多,所以,在走向终末的命运还没开始转动时,她们就会作出无数准备。” 哪怕她们的准备某种程度上无法让神接受,毕竟对于那些塑造世界的创世神来说,他们只会是被准备的那一方。 哈迪斯眼神暗了暗。 敲门声突然响起,他尽职尽责的下属抱着一大堆文件走进,看见屋内的天神表情还有些奇怪。 下属是夜神诞下的三千梦神之一,神名不足挂齿,不过哈迪斯对他的印象很深刻,他分捡文件的效率是全冥府最高的,甚至能在半天之内把其他冥神三天的工作量做完。 然后,他就拿剩下的两天半溜号,谁都找不到他。因此,萨若汶和这个小冥神很有话题。 这样的冥神在未来的某一刻会彻底回归夜神的阴影之中。 还未等他深思,冥土瞬息的动荡便夺去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还抱着文件的冥神被吓了个激灵,一下窜到墙边生怕被不见形状的浪潮波及。哈迪斯拍案而起,脸色一下暗沉了下来。 “是冥后,在边境。” 寻常情况萨若汶可不会这么大规模地驱使神权,是突然发生了什么事? 想到刚刚他还带着德墨忒尔往爱丽舍而去,哈迪斯心里沉了沉,起身欲走。 而震荡还未过去,一个女神猛地跑入书房内,焦急到几乎忘了自己对冥王的害怕,“兄长,萨若汶他……珀耳塞福涅?!” 刚从爱丽舍跑到冥王宫的德墨忒尔看着突然出现的女儿,猛地捂住嘴,双眼生泪。 “母神……”珀耳塞福涅这是真没想到她的出现,表情难得惊讶。 不过现在哪是让她们叙旧的时候,哈迪斯面无表情地打破这俩将要形成的和谐氛围,冷声道:“萨若汶怎么了?” “……啊,是地母,地母带走了一个人类亡灵,他去找地母了。” · 算是解决了地母的问题,萨若汶带着赫格蒙往回走了。 如他所想,冥后调动冥土的神权还是产生了不少影响。 走到此岸时,萨若汶便发现平日排队等候的亡灵们基本消失不见了,估计是被冥土的动荡吓到跑走了。 他看向阿刻戎河,正想叫一下摆渡者来接渡他们,就见一艘小船朝他们行来,而划船者—— “哈迪斯?”萨若汶看着船上拿着船桨的冥神一脸惊讶。 空无一人的此岸,亲自摆渡的冥王,这太过熟悉的一幕,让萨若汶有一种突然回到那个金线之中记载的“过去世界”的隔世感。 他情绪变化的得太奇怪,赫格蒙拉了拉他的衣服,这才把他的魂儿从回忆里抓回来。 萨若汶摇摇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去,就见哈迪斯已经从船上下来,向他伸出手,担心地说:“还好吗,萨若汶?” “放心,没事。”白发的冥后一笑,将手覆于冥王手中。 他有些疲惫道:“该回去了。” 逼一个原始神离开领地,自然一点儿都不容易,他现在只想回去睡一觉。 本来还想说几句的哈迪斯见他有些耷拉的眼角,就把那些有点儿丧气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回去吧。”他揽过人的腰,同时低头看向旁边的赫格蒙,“走吧,该送你回去了。” 见对方这么自觉,萨若汶打了个哈欠,干脆就把头倒在他身上。 该回去了。 · 在盖亚离开冥界之后不久,那一场发生突然的反叛就在宙斯的雷电,与一位实力并不强大的海洋女神的协助之下骤然结束了。 围观看戏的众神屁股都还没坐热,还有些根本就没反应过来发生了啥事,波塞冬一方就不出所料地投降了,没有一点儿反转,让看客们大失所望。 不过,有时候战争并不重要,更重要的是战后的清算。任性妄为的海王掀起反叛的旗帜并不让神吃惊,但阿波罗与赫拉的帮忙才让神意料之外。 前者本就是宙斯最喜爱的儿子,后者更是向来与神王立场一致的神后,宙斯要如何判决他们可谓引起了不少关注。 争吵从太阳升起第一次持续到了第三十三次,连赫尔墨斯的口舌都被磨到生泡,最终宙斯才在诸位主神的大殿上大声宣布处决的结果—— 两位心怀不轨的男神将要经受监禁与流放之苦,直到他们得到一位人类国王的赦免。 而赫拉呢? 在场的主神们悄悄交换眼色,翘首以盼宙斯说出对神后的惩罚,但王座上那位金光灿烂的大神却没了下文。 这件事就这么轻飘飘地被揭过了,众神哗然,但又不敢表露自己的真实情绪,只得憋在心中,到了宙斯那布满天空的眼睛看不见的地方才敢和亲友嘀咕两句其中秘辛。 而就在众神你来我去的暗潮涌动之间,一场关乎人间的交易就在暗地里与冥界,准确地来说应该是和身处冥界的天神敲定了下来。 每年三个月,一颗种子将要离开大地去往冥土,在那里与她的爱人相约,而待她返回母神身旁,万物将为她复苏,春日将会来临。 四季的秩序在反叛的背景下敲定,代价仅仅是第一年冥府案上陡然增多的公文数量,对此颇有抱怨的只有引渡与审判灵魂的冥神,除此之外众神皆大欢喜,因为终于解决了一场麻烦。 无辜被厄运牵连拐骗到外面的亡灵顺利回到了永恒乐园,继续他的迷茫。带回亡灵的冥后还在安眠之中,而冥王陛下难得撇下自己的公务独身前往了冥界之下的永夜府邸。 当第一个冬天结束,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春天来临,一切就又走向了正轨之间。 而在人间,一个婴儿在某个时刻悄然诞生,神界高高在上的神后将为此降临,抱起他亲自哺育。【你现在阅读的是 】 90-95 第91章 天空之神 宙斯给波塞冬和阿波罗出了个纯恶心的判决结果——当他们受到人类国王的赦免后, 他们的流放才真正终结,到那时他们才能回到神界。 不说他们到哪里找人类国王,为什么要找人类国王, 怎么让人类国王赦免……就说让一个人类来赦免神明, 简直就是把他俩的脸皮往地上摩擦。 气得波塞冬第一时间就又想抄家伙给他反了,然后被阿波罗给拦了下来。 睿智的阿波罗觉得这事也不是没有可行之处, 反正宙斯没说什么样的赦免, 那他们找个人类说个口头赦免嘛,赦免完他们就把人杀了不就行了? 这样既达成了条件美美回神界, 又算是挽回了脸面。之后要是谁敢提起这件事,就看看那人类的下场呗。 他们败在宙斯手上又不代表会败在其他人手上,其他神想揶揄他们可不得掂量掂量? 波塞冬对此沉思默想了一阵, 觉得也有点儿道理,同意了这个想法。 阿波罗对此满意,还想再说几句,却听见了熟人的呼唤——是阿尔忒弥斯。 他立马抛下海王前去见自己的亲姐姐。 这自然是理所当然的,阿波罗出了事,阿尔忒弥斯怎么可能坐视不管,事实上, 这位姐姐早在听闻他参与了反叛之事后就一直向神王求情了。 阿尔忒弥斯也从未想到, 自己的弟弟,平日看着比她安分太多的神,怎么一闹就闹出个这么大的事端, 还是跟海王一起! 狩猎女神就算有点儿叛逆的念头,也从来没有实施过啊! 但这一路匆匆赶来,和自己的弟弟见面一对视,阿尔忒弥斯心里积攒的一大堆质疑、惊讶、劝慰的话就统统随着无声无息的清风远去消散了。 两双看着不同, 但细看又极其相似的眼睛对视,双子神心中的共鸣一下起了功用,不需要太多语言,阿尔忒弥斯就突然明白了阿波罗的想法。 两姐弟不由相拥,已经长得稍高一点儿的阿波罗只对他姐姐低声说了一句话:“现在神王的视线只在我的身上了。” 所以想去做什么你都可以去做了。在宙斯的眼里,相比起平日乖巧但实际叛逆的子嗣,平日里不服输但实际上只关心自己那小小猎场的子嗣更值得他信任。 狩猎女神看着大大咧咧敢爱敢恨,但作为双子,阿波罗天生清楚自己姐姐压在心底,几乎从不泄露的不满。自己姐姐绝对不是那种只要有了一片供给自己玩乐的猎场,就不关心世事的安分角色。 只是在外的目光太多,至少为了阿尔忒弥斯不得不收敛起太多心思。 但现在不一样了。 阿波罗的反叛太过突然,突然到阿尔忒弥斯都未曾察觉,狩猎女神的惊愕不是作假,也能把她彻底地摘出漩涡中心。 众神的视线集中在了阿波罗身上,这样她也获得了更大的自由时间。 也可以,做太多曾经想做到的事。 阿波罗对他的姐姐笑着,满腔的心思在这一抹笑中让阿尔忒弥斯豁然开朗。 “你……真是个傻子。” 狩猎女神忍不住咒骂道。 · 床榻上,一双异瞳在愣神许久之后机械地眨了眨,其主人伸手摸了摸床榻旁侧,其上并无褶皱或温度。 人去哪儿了? 盖亚……赫格蒙……还有冥界…… 刚睡醒的脑子还有点儿懵,萨若汶转了许久才想起最近发生了什么,他捂着头起身,一只脚刚落在地上就又闭上眼。 哈迪斯进来时看见的就是他这幅要躺不躺、要睡不睡的模样。 “没睡好?”他走近,熟练地扶住人的肩膀。 萨若汶把头靠在他腰上,语气懒懒地说:“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神祇正常情况下可不会做梦,要做也是预知梦。 哈迪斯不免问道:“什么梦?” “关于过去,或者说是未来的梦。” 白发的诗人感受着所靠之人的气息,随着人逐渐清醒,那絮状的梦境在脑中飘荡远去,叫人捉不到边际。 大概是盖亚的突然出现让他神经有些紧绷,这些天他睡得都不太好。 不过这些天哈迪斯似乎也在忙其他事,好几次他醒来都没看到他在床旁。 冥界最近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想了一圈,好像除了前段时间工作量的突然增加让一些冥神吐槽了很久外就没其他事了。 他抬起头看着帮他梳理头发的冥王,盯得久了,对方也有所察觉般看了过来。 “我在想我多久没有弹琴了,感觉手都有些痒了。” “最近的麻烦事确实太多了。”哈迪斯拿出发带将白色的长辫固定好,轻声说。 “你想听吗?”萨若汶捏了捏刚刚编好的辫子,随意道。 “当然。” 对于大地和冥界来说,第一个漫长的冬季终于在众人的诅咒中过去了,春日的第一朵鲜花绽开之时,珀耳塞福涅便从幽暗的冥界重返人间。 天气终于暖和了,冥府也能歇一阵了,这时候休息一会儿听一首爱人弹奏的乐曲当是最曼妙的时刻。 如果萨若汶在找自己的里拉时没有发现不对劲儿的话,当然,里拉是没事的,但萨若汶看向就放在里拉旁边的长剑,越看越不对劲。 他从自己的神识之中拿出了那柄长剑,这正是他遇上盖亚时用冥力和自己的力量融合铸成的,用盖亚的话来说,这就证明了他的所谓不纯粹,不过萨若汶只觉得这样的剑用着挺顺手。 这也是哈迪斯第一次见到他这柄长剑,不解地看过来,不太明白他怎么说要弹琴结果掏了一把长剑出来。 鉴于萨若汶一些优良的传统,他不免紧张起来。 “里面有东西。”萨若汶脸色并不好,他把没有剑鞘的剑放在桌上,锋利的剑刃与桌面相碰,发出清脆的一声。 “若是寄放在你的神识之中,怎么会有他物存在而你还没感觉到?” 哈迪斯自然明白他所说的“东西”是指外来的、未经他允许而寄生的东西。能在神识空间隐藏自己不被主人发现,那可不容易。 当年萨若汶也是隐藏在哈迪斯的神识与外界之间的夹缝之中才没有被他发现的。 冥王皱眉看了过去,不过两眼儿就发觉了不对劲儿。 “这是,‘死去’的神念?” 长剑躺在桌上,它的基底是任何一个冥神都熟悉的漆黑冥力,但其上如水银的银线交汇其上,勾勒出如琴弦般的形状。 不过这不是重点,现在让冥后与冥王更关注的是,附在长剑之上,稍不留神就会被人忽略的一丝神念。 一丝来自「天空」的、死去的神念。 这该是萨若汶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属性相冲而感觉不适,属于天空的神念依附在他的长剑之上,就算早已死去,但在被发现的那一瞬间他还是心里泛起了被冒犯的怒意。 “乌拉诺斯?”萨若汶吐了口气,将心里那份生理上的不适丢掉,“他的神念怎么上了我这里,还是‘死去’的?天空之神并没有陨落的传言啊。” 但不管怎么样,时隔这么久,再一次涉及到这位神祇、这个名字,萨若汶心里总有一份不平静。 哈迪斯伸出手指拂过桌上长剑的剑身,随着他的动作,一缕缕原本只在两人的感知中才能发现神念飘出,并无生命力的它们在冥王指间旋转聚合,最终化为一个灰白的小球。 还真是“死去”的神念。 这里的“死去”犹如一种概念上的“死去”,正如美神因忧愁失去的美貌会来到冥界,这些“死去”的神念也会自动来到冥界。 “萨若汶,你和盖亚对峙后就没再把这柄剑拿出来吗?”哈迪斯拿着那颗小球细细看了下如此问道。 “没有了。”萨若汶摇头,他忽然反应过来,“你觉得在那个时候,这道神念缠上来的?” “还可能是通过盖亚。”哈迪斯说,“他应该是想要传递什么信息。” “对,盖亚。那他把这道神念弄死,估计也是怕引起盖亚的注意。”萨若汶忍不住说道,“用这么极端的方式。” 乌拉诺斯如果真的死去了,不会没有动静,最直接的「天空」神格的异动都瞒不过其他人。他现在可是自由身,没有天空神殿遮蔽外界的感应。 有盖亚盯着,他应该不敢私下来冥界找他们,所以也只有他割下自己一部分神念再弄死给他们传递信息。 死去的神念太微小了,要不是哈迪斯和萨若汶两个身负相关神格,对这方面感知过于敏锐,估计也发现不了,这样秘密传信居然还挺安全。 乌拉诺斯动起脑子也是不赖啊。 萨若汶如此想到,就听哈迪斯说:“但‘死去’的神念有什么意义,它已经都快消散了。” “快要消散?”萨若汶笑了下,“哈迪斯,你是不是忘了我曾经唤起过已经消散的智慧泰坦。” 这才是乌拉诺斯动脑子的地方,这样送信应该只有萨若汶能够接受信息,他就是专门给他送信息的。 “也对。”哈迪斯点头,是他忽略了这一点,“那萨若汶,现在你想要唤醒它吗?” “反正也正好要为你弹奏。”萨若汶拿出里拉,舒了一口气。 “一个人听也是听,两个人听也是听,现在唤醒吧,我也实在想知道,他到底想告诉我什么费如此心力。” 第92章 癸干忒斯 琴音在悠远的命运之中敲出一两点波澜, 早已“死去”的神念便随之苏醒。 萨若汶算是回到了意外唤醒智慧泰坦的那个夜晚,再一次见到了半空中无端抹开一道影子,而影子再由实变虚, 慢慢成了他记忆里还比较熟悉的那一个神。 天空之神, 初代神王乌拉诺斯。 他的影子刚一成型,眼睛便转动着环顾四周, 似乎在确定环境是否如他所想。 实话讲, 这也是哈迪斯第一次与这位曾再次掀起波澜的初代神王正面相见。 所以,还是更熟悉对方的萨若汶先说话:“乌拉诺斯?这道神念有意识吧。“ 看刚刚神念检查环境的动作, 应该是对外界有反应,可以交流的,而非简单的重复其主人预先留的言。 “基俄斯一别, 许久不见,萨若汶。”还想着,乌拉诺斯就和他们打起了招呼,“还有这位冥王陛下,初次见面。” 萨若汶和哈迪斯都点点头算作回应,看乌拉诺斯虚影的透明度就知道对方应该持续不了多久,所以他们不打算浪费口舌在无关紧要的事上, 下一句就进入了正题。 “我来此是为了警告你们, 不久后盖亚将挑起一场大战,那些癸干忒斯们将要反抗奥林匹斯的众神,为泰坦夺取神权。不过, 有关此的神谕应当早已在你们的神王耳中浮现,我来此是为了警告另一件事。”乌拉诺斯开口快速说道。 “这场战争是一次转移视线的诡计,神权对盖亚来说并无意义,她的目标是必然的命运, 是命运还未编织之处,阿南刻的居所。” 盖亚想借此战争的机会闯到阿南刻之所去,那里是规定世界所有必然之刻的地方可以说就算是摩伊莱们,也只是照猫画虎地将阿南刻的必然编织进命运之中而已。 而盖亚想去那里做什么,很快就能想到,她就是想要彻底改变神明最终都会走向消亡的必然。 但她具体要怎么达成这个目标,却是他们摸不着头脑的。 所幸,乌拉诺斯给他们带来了一个可能,“盖亚她想彻底回到创世之初,以此重复,把我们存在的时间点与诸神黄昏的时间点之间的间隔拉得无限远。” “等等,不说后面,她想回到创世之初,但那个时候不是除了最古老的几位原始神外,什么都没有吗?” 萨若汶不解,如果说盖亚是想避免终末的结局,永远躲在过去的时间,看着倒也是个方法,但她溯源的过去……怎么会是创世之初?那个时候,神祇都没几位吧。 “创世神的有些思维我们是无法理解的。” 刚刚一直认真听他们对话的哈迪斯默默开口了,他想到了冥界的尼克斯,不由心中感叹,这两位看着关系并不好的大母神在某些方面是如出一辙的。 见萨若汶看过来,他咳嗽了下,把他这些天探查到的关于冥界未来的情报,结合一个真正来自后世的种子所言整理下介绍了一遍。 通俗来讲,便是尼克斯在诞下所有冥神之初便悄然定下了一个法则,当外在的消逝成为必然来到时,尼克斯会先它一步将自己的孩子融进自己的概念中。 创世神作为世界的支柱,过去现在将来存在的时间都是肉眼可预见的长,所以冥神们归于夜神之后,将会随着夜神在更要遥远的未来存活下来。 以夜神一部分的形式。 “都有一种为了避免他杀先自杀的美。”萨若汶深吸一口气,低声吐槽了一句,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哈迪斯宽慰他说不能理解就不要去理解。 如果说现在还活跃一线的奥林匹斯神祇都是活蹦乱跳、人性都充沛到爆炸,那么这些远古的创世神,真的就只是自然的具象,毫无伦理与道德所言。 而如果是查这些东西,也怪不得哈迪斯近些日子忙到觉都很少睡了,毕竟调查夜神这样的名头在冥界上纲上线,可是能被列为第一的大罪。 听到萨若汶的吐槽,哈迪斯苦笑一声,所以这其实也是他真生担心的原因。 冥神的概念太过宽泛,他去质问尼克斯时,对方也未说明,冥神到底指代那种范围。 究竟是流淌着夜神血脉的算作冥神,还是被夜神与冥土认可的就算做冥神?如果是后者,那么萨若汶也…… 哈迪斯摇摇头,把这一他不愿意细想的可能甩出去。 不过,现在不论如何,毫无悬念的就是他们需要去阻止盖亚这样的行为。 萨若汶问到关键:“阿南刻之所究竟在哪里?” “这也是我所为难的。”乌拉诺斯绝此摊手,“必然无处不在,也不在任何一处,无神知晓她在哪里。” 所以他想到了萨若汶,乌拉诺斯在盖亚那里得知了不少信息,他知晓萨若汶和命运的关系极近,如果说除了深藏不露的盖亚啊,谁有可能找到阿南刻,就只有萨若汶了。 至少他可以去问摩伊莱,而摩伊莱不会把他打出来。 “同时,将要发生的癸干忒斯战争也需要注意。”哈迪斯说,“我已听闻神谕,在一位英雄的帮助下,众神将结束这一场战争。” 癸干忒斯巨人们算是泰坦神的最后一次反扑,但他们源自盖亚和乌拉诺斯的血液会给予他们无穷的伟力。哈迪斯能够预见这一场战争也许不会好打。 也正需要不好打,打得焦灼,才能够吸引住所有神的目光,这样也才能让背后的行动顺利进行。 不妨说,这些原始神的逻辑就这么简单,遮掩行动需要一场挡板,那就掀起一场关乎两代神祇的大战。 乌拉诺斯的神念带来了如此详细且重要的情报后,便打算自我消散了,而在他消散之前,萨若汶及时叫住了他。 “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萨若汶直视着天空之神的眼睛问道,他们都知道他问的是哪一天。 之前的萨若汶还曾直白地想过,乌拉诺斯终究是神祇,所以和基俄斯村庄的人类看着相处融洽,但一旦到了某个要杀死他们的时刻,比如他心心念念的盖亚指使,他依旧会眼都不眨地动手。 但现在看来却有些不一样,乌拉诺斯能冒这么大风险给他们传递信息,至少证明了他和盖亚并不是一路人。 当然不排除是他后来发现盖亚的真正目的后才跳反的,不过萨若汶对他还是有点儿信心,想要知道,当初,他离开村子的那一天,村子被屠戮的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萨若汶。”这绝对是萨若汶难以忘怀的伤心事,哈迪斯握住他的手,想给他一点儿安慰。 萨若汶现在最需要的却不是安慰,而是真相,他盯着乌拉诺斯,想要对方亲口给他一个答案。 天空之神沉默了很久后才叹了一口气,他声音低沉地说:“那一次,是我大意,也太忘乎所以了。” 在萨若汶离开村子去冥界之前,他们寄宿的家主人尼克劳斯曾弄坏了他唯一的弓箭。 乌拉诺斯曾想着给他打造一副,不过还没等他打造完成,尼克劳斯在那一天,萨若汶离开村子的那一天,去往城里回来后就给他展示了一副全新的弓箭。 弓圆满而有力,箭头银光闪烁,一看就并非凡品,尼克劳斯说是一位老太太卖给他的,说是留给她家儿子的东西,但儿子因意外去世,这柄弓箭无用就卖给他了。 乌拉诺斯本来觉得有些奇怪,因为那弓箭的质量太过精良不想是一个老太太能随意卖出去的,但见尼克劳斯高兴,他也没想太多。 况且再怎么精良也只是凡兵,乌拉诺斯没有放在眼里。 于是,意外就发生了。 尼克劳斯想试试箭,乌拉诺斯积极作陪,阴差阳错之下,那闪着银光的箭头擦过了乌拉诺斯的手而过。而仅仅只是这么一擦,乌拉诺斯的血便直流而下,吓了尼克劳斯一大跳。 被吓到的还有乌拉诺斯本神——这只银箭并非凡物,而是由能伤到神祇的金属所造。 而也仅仅是他愣神的一瞬间,血液滴到大地之上,如一颗种子落入沃土,瞬间生根发芽,无数巨人眨眼间就从那混进泥土的血液之中生出,刚诞生的巨人无比狂暴,火焰从他们踏过的脚印处升起,房屋在他们挥手间倒塌,这一切几乎发生在眨眼之间,等乌拉诺斯反应过来时,本就不大的村子里便一片狼藉了。 而盖亚,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 “她追着巨人们的气息而来,想要带走他们,我就追了出去。” 乌拉诺斯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似乎带了一点儿愧疚,也带了一点儿悲痛。 “对不起,萨若汶……” 被道歉的人欲言又止了几句,他的心脏像被一根发丝般的细针穿透一般,其实并不是很痛,但很难受。 不论如何,村子的覆灭已经过去太久了,久到赫格蒙已经成了大人,久到他已经获得了神格,久到如果乌拉诺斯不出现在他的面前,他都快要遗忘当时见到村子死伤遍地时内心的绝望。 过了这么久,再痛的伤痕也已经结成了老疤,再度掀开时除了刺痛更多的只有一种无力的难受。 “……你不该向我道歉。”过了好久,萨若汶才干巴巴地吐出了这么一句,该得到抱歉的不是他。 握住他的手似乎紧了紧,他心想冥神冰冷的体质无法给他带来哪怕一点儿温暖,但还是回握了一下那只手。 “后来你就一直跟着盖亚吗?”萨若汶问他。 乌拉诺斯说:“我追踪了她很久,也因此发现她目的并不似表面的模样,近几年我追上了她,得到了她的信任,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在发觉盖亚并不是简单地不满宙斯的神权后,乌拉诺斯便决定继续深入调查下去,于是他去到了盖亚的身边。 不论盖亚抱着什么样的心态,也许她觉得叛逆的孩子最终回到她的怀抱很正常,总之她似笑非笑地信任了乌拉诺斯。 “村子里……还有幸存者吗?” 最后,乌拉诺斯察觉到这一道神念将要消散时问道。 萨若汶回答:“有一个,现在还在爱丽舍。” “那……帮我带去我的歉意吧,萨若汶,感谢……”乌拉诺斯的神念说着,他的话语到了后面已经有些模糊了,被非自然手段唤醒的神念在一点点儿消逝,最后它又回到最开始的模样,化为一颗灰白的小球。 “……” 有一只手落在他的头顶上轻轻揉了下,萨若汶抬眼,就见哈迪斯低声对他说:“已经过去了。” “对啊,一切都过去了。” 他闭上眼睛,平复了下心情后再次睁开,他剩下的那一只金眼璀璨如露水洗过,“接下来,我要去找一趟摩伊莱。” “你要找到阿南刻。” “对,战争快要开始了,我们要争分夺秒。” 第93章 癸干忒斯2 再一年的冬天到来得极快。 但萨若汶去找了几次摩伊莱后依旧没什么收获。 命运相关的神祇确实是最难磨的存在, 一句“时机未到,她们也不知道”就能让人十足抓狂,又找不到好办法堵回去。 干憋着气让萨若汶时不时就闷着脸, 次数多了后还被修普诺斯找上了问是有什么不顺心的吗? 萨若汶觉得他的职务向着心理医生的方向一去不复返了, 但事关秘辛,他也不好开口, 只好随便找了个理由糊弄过去。 至于后面睡神不知道想了什么去找冥王的麻烦就是后话了, 萨若汶这边倒是遇到了最让他想不到的事。 “你想去轮回了?” 爱丽舍的学社庭院。 如果有时间,萨若汶偶尔就会来一趟学社旁听那些贤者们授课辩论, 也确保他们不会出现什么大乱子。 但此时,坐在台阶之上,萨若汶听赫格蒙向他述说, 一时之间有些怀疑在他不在的日子里,学社里时不时发生了什么大事儿,不然赫格蒙怎么突然提出想要轮回。 “要去轮回,必须喝下忘川水,你会完全忘记自己的过去,包括你的身份、你在爱丽舍学到的一切。”萨若汶严肃提醒着台阶下站着的人,希望他不要是一时兴趣。 这也是爱丽舍的人少有前去轮回的原因, 爱丽舍的资源, 哪怕是人世的国王也比不过。 管理者又不限制他们的思想,只要不过分,那些亡灵们能做成太多生前想做而不能做的事。 而越呆越久, 他们在冥界的时间几乎都要超过在人世的时间,很多人甚至开始遗忘自己是大地上的人类,将爱丽舍当做自己的故乡。 他们不愿意离开这永恒的乐园,更别说忘记在乐园里的一切了。 萨若汶说不上来这种情况是好是坏, 但他也不可能为此改变爱丽舍本该有的乐园环境。 “我知道。”赫格蒙却说,“我也是真情实意想要去轮回,再度转世为人。” 孩童的表情坚毅,他的眼睛透着不符合外表的老成,若是单看对方如今的气质,没人会觉得他是一个孩子。 萨若汶和他对视,也只能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他不能劝退的决心。 “……”冥后沉吟了一会儿,然后说,“好吧,我会让冥界行者来带你去轮回……需要我送吗?” 赫格蒙摇摇头,他朝萨若汶伸出双手道:“我不想您看见我忘记您的样子,萨若汶哥哥,可以给我一个离别的拥抱吗?” “你真的是。”萨若汶闭上眼,附身抱住他揶揄一句,“不中留。” 赫格蒙说:“我还想这么多年会不会烦到您呢,谢谢您,哥哥。” “不要说的像是生离死别一般。你不过要去人世逗留百年罢了。” 他们拥抱了一下便分开,萨若汶说话的语气淡淡的,似乎还带着些许轻松。 “最多百年之后,你我就能再见。” 而百年,对于拥有永恒生命的神祇来说多么短小,几乎就只是眨眼间的功夫,如果不提醒,很多神祇可能都不会反应过来一个人生而又死了。 “逗留百年罢了……” 赫格蒙忍不住笑了,看向和他初见时的模样几乎没什么变化的萨若汶,心里突然升起一种惶恐与担忧,但又在一瞬间被主人给压了下去。 “那便那时候再见了。” 他们道了别,萨若汶如他所言换来了冥界的行者,拜托他们送赫格蒙离开爱丽舍前去轮回。 恰巧的是,他找来的那一位行者居然恰好是菲迪亚斯曾经接过班的那一位冥神,这位冥神婚假玩够后又无聊返职了。 冥神告诉萨若汶,菲迪亚斯做了几年行者后觉得无聊,便早早去轮回了,现在的时间估计是他的第三世。 · “萨若汶,你可算回来啦!” 真理田园上,恰巧刚从此岸回来的塔纳托斯飞过来和往西走的萨若汶打招呼。 “你要知道,前段时间发生了多大的事!” 死神一副终于找到人听他吐槽的模样,翅膀扇得极快,可怜被他的锁链拉着的一串儿死灵,在快速移动下被晃得就快要魂飞魄散。 萨若汶看了一眼儿,紫黑的冥力从手中流淌而出,绵延至死神身后,将那些还在混沌中的死灵形体固定。 他忍不住说:“我又不走,这么急做什么?” “修普诺斯不让我到处乱说,我可憋了太久了啊!”塔纳托斯不满地说道,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所以到底什么事?” “坦塔罗斯你知道吗?西比罗斯的国王,就你去大地的这段时间他可干了件大事,摩伊莱们都被轰动了。” 死神兴致勃勃地给前去大地刚好错过时事的萨若汶讲着。 其实坦塔罗斯干的事也不算复杂,说好听点儿就是挑战神权。大概是受当年那个狂妄诗人的影响,这些年总有些人冒出来来这么一出,连和人类关系算紧密的雅典娜就遇见了几个号称要挑战她的人,但大多雷声大雨点小,神祇们(主要是吃瓜的冥神们)见怪不怪了。 只是坦塔罗斯这一次做的事,让在外以凶狠残酷的冥神都不得不敬一句狠人。 他质疑神祇是否全知全能,便杀死了自己的儿子做成菜,供给给了诸神的宴会。 “也真是疯人一个,虽然我不从不夸天神,但这一次他们把这人直接丢进塔尔塔洛斯还是做得不错的,只是可怜了他儿子,本来不该死的就遭此横祸。”死神笑谈着。 “不过也算他幸运,克罗托那魔偶般的神居然对他起了心思,想给他重塑□□。” 渎神者坦塔罗斯,萨若汶自然记得这个名号,未来他的惩罚还会成为一个专有的名词。 不过他倒是差点忘了,克罗托在这次事件中还出手了。 “克罗托修复完那人的□□回去了吗?”萨若汶正好要找一次摩伊莱们,便随口问道。 “嗯?还没呢,□□都还没修复好,我记得还在冥王宫。”塔纳托斯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回答道。 “那正好。” 不用再远道再去一趟极西的岛屿,大概是因为那座岛屿太过于空旷,那地方他去一次不舒服一次。 说着,他便和塔纳托斯告别,朝着冥王宫快步前进。 萨若汶去大地去了一两年。 开始时其实是想去看看转世后的赫格蒙还有其他一些人怎么样了,之后便是想在大地之上找一些关于阿南刻的线索。 和命运有关的神祇其实有不少,他们就算不知道阿南刻之所,但也总会有一点儿捕风捉影的线索。 忒弥斯、瑞亚、时序三女神、雅典娜、普罗米修斯甚至是阿波罗,他一一找了个遍。 而冥后的头衔在前,少有人会拒绝一界之主的请求。 他这次回来除了是想再次找一趟摩伊莱外,其实就只是被哈迪斯的信给催回来了。 萨若汶垂眸,回忆起来信里对方有些简短但绝不简单的话,心情有些复杂。 哈迪斯觉得他弦崩得太紧了,让他不得不担心。 ‘永恒的时间不需要时时填满,更多的时刻其实可以归于无所事事。’ ‘至少塔纳托斯想念你的琴声想到罢工了,仅仅两年而已,不知道他之前怎么过的。’ 很难想象,这样的话是哈迪斯那个时常007的工作狂说出来的,对方投入工作不眠不休几年时他可没说什么呢。 但萨若汶莫名就泄了一部分气,这简直过分,他只能这么想到,然后他左思右想,把信纸翻来覆去了一会儿,还是选择回来了。 就看塔纳托斯那样子哪里像要罢工的模样,哈迪斯就是喜欢一本正经地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不过,说他弦绷得太紧了,萨若汶确实无法反驳,他也无法放松。 他总会想到哈迪斯所说的尼克斯的打算,以及他曾在摩伊莱那儿看到的他的过去。 他亲手将哈迪斯的神格击碎。 盖亚有一点说都没错,现在的他确实做不到再把银刃捅入任何一个神祇胸口了,他不想让他们、让他彻底消失。 · 克罗托就在冥王宫的花园里,她的身前,一具缺了肩胛骨的人体倒在地上,而克罗托正拿着一块象牙雕琢。 萨若汶走近,出声打扰了这安静的一幕,“克罗托。” 摩伊莱转过头看向他,并未说话,但哪双眼睛已经了然,她或许已经知道萨若汶来找她做什么了。 “我会帮你们将巨人杀死,而你们帮我打开通往阿南刻的大门。” 在外这么久,萨若汶也并非一无所获。在一些神祇的暗示下,他知道命运女神并非一直置身事外的存在。 她们会为了驱使命运之线走向正轨出手做一些事。如出手修正部分人的死亡,如现在修补坦塔罗斯儿子的躯体。 如在不远的将来,亲自参战杀死不该存在的巨人。 而她们所知晓的命运,就是从阿南刻那里划定的必然。而她们和阿南刻是如何交流,什么时候交流的呢?没有神知晓。 但萨若汶想起在他过去的记忆里听到「萨若汶」说的一句话,阿南刻曾通过摩伊莱的身躯给他们降下神谕。 既然如此,摩伊莱和阿南刻就必然有一条通道联系起来,只是摩伊莱不愿意告诉外人罢了。 “你们如果真的知晓未来,也该清楚我去阿南刻之所是为了什么,你们不会放任目的坚决要改变必然的盖亚一神闯入那里吧?” 他如此说道,克罗托看着手中的象牙,最终如萨若汶所想地点了点头。 “当你杀死那些巨人时,我们会为你打开通道。” “咔。” 背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来的冥神不小心发出了一点儿声响,萨若汶猛地看过去,边看见哈迪斯垂眸看着他。 萨若汶怔了怔,突然有点儿心虚。 · 冥王宫的长廊之上,白发的青年正被人拉着快步走着,他表情有些急躁,似乎想解释什么,但拉着他手毫不回头的神估计一点儿都听不进去他的话。 急匆匆地进入寝殿之中,青年被按在床边,忍不住抬头看着身前的人,在对方的视线里忙道:“我只是想快点儿解决麻烦啊,哈迪斯,你也已经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我怎么可能——” 他的嘴唇被一只手指给抵住了,面无表情的冥王突然吐了口气,蹲下身抬头仔细看着青年。 大概是忧思过重的原因,青年的面色并不好,原本透亮的双眼也显得暗淡,双眉不自觉的皱在一起,几乎成了习惯的动作。 对此,如果是以前,哈迪斯也许会宽慰对方,很多不是他该背负的责任,他只想让他做一个居于乐园之中永无烦恼的诗人。 但他又想起萨若汶面对克罗托毫不动摇的表情,突然觉得这些想法没有了任何效力。 其实,从一开始,知道萨若汶就算讨厌担事,但遇到我了必须出面的大事时也会处理得很好时,哈迪斯就该明白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所以…… “紧张什么,我又不会拦你。”哈迪斯握住他的手,看对方的表情因他的话空白一瞬。 到底是个有点儿胆小迷糊的人,他一冷着脸就慌了神。 哈迪斯在心里想到我,有点儿好笑这样的人居然想着背着他把所有事情一人搞定。 “你啊,为什么不多拜托我呢?”他忍不住说,“论战场,究竟是你更熟悉还是我呢?” “你有真的试过随意杀死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吗?” 冥王抓住冥后白净的手,如此说道。 萨若汶对此卡壳了,说实话,这么些年来,他确实没什么机会面对这种情况。哈迪斯清楚他的底线,就算他当判官时,遇到一些棘手到必须要用武力的时刻,也会有冥神及时前来帮他动手。 当上冥后之后更是,有太多人会帮他处理一些难办的情况,就算他知道,很多时候也都闹不到他面前,背后说没有哈迪斯的授意他可不信。 不过,癸干忒斯战争,他也只用杀死那些作恶地位巨人就可以了吧……? 轻易就从他脸上看出他的想法,哈迪斯拍拍他的头笑了下,“真当癸干忒斯和泰坦们那么天真,就自己迎面朝众神冲来?” 驱使魔偶当侦查兵,绑架低阶神祇、人类或者各种生物当先锋,总会遇到一两个下不去手或者无法下手的神祇,那个时候就是那群巨人进攻的破绽。 而不论如何,神战之中,死的最多就只有那些非神族生灵。 “所以……”萨若汶不傻,经人一提醒自然也能想到这些,他看向哈迪斯,忽然明白了他要说什么。 “所以,你就安心去找阿南刻之所吧,癸干忒斯这边我帮你盯着,以完成交易。” 哈迪斯拂过他的脸,轻声说着。 第94章 癸干忒斯3 当两位主神亲力亲为, 在海滨的城邦修建起最雄伟的城墙后,一位注定被写进史书的英雄路过了此处。 在过去与将来,这位由赫拉亲自哺育的英雄会在这片土地上用足迹刻下永恒的功绩, 并给后世的无数诗人画家提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素材。 但这些都不是现在的神祇需要关注的。他们更关注的是这位英雄, 赫拉克勒斯的出现,意味着神谕中的大灾难将要来临。 而预言里说到, 需要有这位流淌着人血的英雄帮助, 他们才能抵抗住这场灾难。 这很难不说是命运的偏颇,打过不知道多少次泰坦的诸神何须一个半神的帮助, 很多神祇心里嘀咕着,但碍于高高在上的神王面色,没有将质疑摆在台面上。 宙斯对此如何想的没人知道, 但有一天他罕见的接待了来自深渊地底的君王。 对哈迪斯的来访,重点是带着善意的来访,宙斯是真的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在听到自己这个固执己见、冷心冷情的大哥居然说愿意对未来的战争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时,宙斯甚至有点儿崩不住表情。 真是稀奇中的稀奇。 哈迪斯看他眼睛里几乎明写着的“冥界炸了你没事干来帮我”,忍了又忍,最后真的忍不住,问了一句:“神王陛下对我的到来很诧异?” “呵, 这都不能用诧异来形容吧。”宙斯下意识反唇相讥, 反应过来后又解释了一句,“毕竟未来的那次战争不管怎么打,总不会打到冥界, 冥界本就可以置身事外。” “战争若是拉得太长,死太多人冥界也会厌烦。”哈迪斯凉凉地说。 “充斥死亡的冥界反而不愿意太多死亡,说出去可要吓掉不少下巴。”宙斯笑了一声。 “事实是你们制造的死亡比我们更多。”哈迪斯撇嘴。 因为死人后增加的是自己的工作量,所以冥神们更爱整的是不死或者比较难死的天神和海神, 并且鄙视天神与海神欺负弱小,更重要的是给他们增加工作量的胡作非为行为。 所以三界关系再怎么都不会融洽吧。 交代完来意,哈迪斯便不想在这阳光充斥的神山多呆一刻钟,挥挥手叫上跟随的侍从便想离开。 但刚转身离开,宙斯就叫住了他。 “兄长,主神之位还有空缺。” 哈迪斯头也不回,“狄俄尼索斯影响力很大,早就不缺了。” 身后的宙斯似乎嗤笑了一声,但哈迪斯没管他发什么疯,带着侍从登上了车架,转眼间便离开了神山。 只留神王殿上,宙斯注视着他刚刚站立的地方发了一会儿呆。 不久,在外待命的赫尔墨斯走近殿内问:“神王陛下?” 宙斯回神,看向自己最忠实的下属,向他摆摆手,“去吧,赫尔墨斯,去吧。战争开始后,你就去冥界找冥王讨要他的隐形头盔,给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巨人们最出其不意的一击。” 赫尔墨斯将自己一瞬间的惊讶压了下去,俯首称是。 · 夜色渐沉,一道不起眼的火星从黑暗之中燃起,随后,不过眨眼之间,那火星便愈演愈烈,直至一声爆破巨响震动整片天地,一片火海在无尽平原之中迅速铺开! 星辰摇摆,在天际摇摇欲坠,振聋发聩的呐喊与嚎叫声此起彼伏,直直冲向大地之上唯一永恒光明的神居之地——奥林匹斯。 沉醉于欢宴中的众神一下被这呕哑嘲哳的嘶吼给震清醒了,惶惶间突然意识到了那个时刻到了。 癸干忒斯们来了。 众神看向神王陛下,就见对方一下冲了出去,动作打破了诸神的沉默,偌大的神山终于如梦初醒,众神纷纷行动了起来。 雅典娜带来了初初登神的赫拉克勒斯,这时也不用也没时间再去考虑前几天神山里对半神登上神山的质疑了。 神谕所示,他这个时候就会是诸神认可的英雄。 战争的女神高举胜利的战旗,带着善战的神祇们一冲在前,和地上那居然敢举起叛逆之旗的巨人们拼杀。 厮杀声贯彻荒野,众神搬来高山与巨石,让大河逆流、大海涛起,以攻击那些顽抗的巨灵。 源自天空的巨雷劈下,大地开裂,灼热岩浆喷发,被灼烧的惨叫声不断,但很快又被隆隆的战声给掩盖。 宙斯早就派神祇早盖亚一步夺取了能让巨人们不死的草药,他们不会担心敌人永远杀不死。 只是就算是胜利女神也没料想到这场战事会这么焦灼,最终连天上的弯月与太阳也隐去形骸,下场赴敌。 而捷足的赫尔墨斯见此离开战场,直奔地下,在神王的口谕之下,他一路没有受到干扰,转瞬之间便飞入了比起纷争的大地,安静地简直不像话的冥界。 他脚下的翼靴奔驰,所过之处掀起一阵阵飓风,这一次神使可没了耐心去跟冥神们慢慢对接,直接绑了个摆渡者飞速渡过冥河,直冲真理田园尽头的冥王宫而去。 而冥王宫内,早在赫尔墨斯踏入冥界的那一刻便知晓的哈迪斯走下王座,睡神手捧隐形头盔跟在他身后,而死神拿着他的长镰,枕戈待旦。 “萨若汶那边还好么?” 冥王侧头问睡神。 “他已经到了摩伊莱的岛上,一切安好。” 修普诺斯低头回答。 “这样就好——” “咔!” 冥王话音刚落,手持双蛇杖的赫尔墨斯便从外冲进来,双腿使力才堪堪停在了哈迪斯面前。 神使浑身散发着神力全部调动的光芒,瞳孔放大变浅至不见,看向他人的视线威压逼人,犹如实质。 他朝冥王伸出手,声音带着空灵的回响,“冥王陛下,该您履行承诺了。” “当然。” 哈迪斯挥手,当年百臂巨人打造的神器头盔飘起,飘到赫尔墨斯的手心上空。 墨发的冥王注视了一会儿眼前这个表情肃然到几乎让人想不起他平时嬉皮笑脸的天神,头盔悬停了一会儿,在赫尔墨斯稍微带了一丝疑惑的目光中,他才眨了下眼睛。 神器受主人的意愿,落入天神的手中,发出一声小小的“咚”声。 · 金剪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哐当”一声。 金线们汇聚,犹如一条在空中流淌的河,摩伊莱们在河流的彼岸,退后一步。 想要打开阿南刻之所的大门,即使是摩伊莱们也不容易。三位女神难得齐齐放下了手中编织的丝线,神力铺展开为客人扣开门扉。 “我并非第一次觐见阿南刻,嗯,‘觐见’,这个词应当没有用错吧。” 萨若汶看着忙碌的三女神,突然开口说道。 “如果你指未来(过去),那只是阿南刻借吾等之口予尔等口谕,谈不上觐见之名。” 阿特波洛斯还有闲心反驳他的话,她以为萨若汶说的是在未来,阿南刻给他消解神格的任务之时,“阿南刻从不接受任何人的觐见。” “呵,我并不是指那一次。”白发青年却如此说道,“你们的视线在我切断所有金线时就停止了,而我说的是那之后的事。” 三位女神突然停下了动作,看了过来。 萨若汶倒是第一次见她们露出如此有……人性的场景,“你们也会好奇视线之外的事吗?” 女神们回答道:“……这有利于我们编织出更合理的命运线,你恢复了记忆?” 萨若汶笑道:“梦到了。” 在发现乌拉诺斯神念的前夜,他曾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境。 他梦到了,编织了数万亿年的金线在一瞬间化为灰色的蛇蜕,化为被压扁的虫尸,化为随风而去的灰烬齑粉。 他有一点说错了,并非他苦寻方法去觐见阿南刻,而是阿南刻在所有金线湮灭地位一瞬间注视了他,来到了他的面前。 命运以人为棋,就算她给予了他杀死诸神的权力,也只是为了推动下一段命运的到来。 不过是摩伊莱们本为该消失的神祇,自己不能够抹杀自己的存在,所以才找到了他者代劳。 她没有预料到,或者说是从来不会去想到他会多此一举,切断命运之线。 所以她降临了,为了拨正时刻而来。 那一刻,他看见无限宇宙在他面前爆开,褪去金色的灰烬随着引力旋转,成了数光年外早已死去的星星。 “你不该这么做。这个世界将要崩溃。” 他看见了周围宏大的一切塌缩,成了他更熟悉的那个天地,然后,在眨眼之间,一阵似有似无的光闪过—— 最终,一片寂静,什么都没有了。 某种程度上,更接近世界本质的远古神祇们所做的决定不是最好的,但一定是最符合世界需要、最对的。 早已把自己融入世界法则的阿南刻告诉他,这个世界是必然的,你不能改变它,除非你想要世界崩塌。 “既然你切断了命运之线,就该由你重新编织。” “功过相抵吧,狂妄之人。” 于是萨若汶留在了这座小岛之上,经年累月,编织出无尽的银线,一如前面的万亿年的摩伊莱们。 他似乎没改变什么,但萨若汶知道,银线的出现本就是命运的改变,它们可从来没有金线的强制力,他终究还是改变了一点。 “我也是在那随后的千百年里知道,冥界与其说是接纳死亡之所,还不如说是承载命运之所。” 运转生死的冥府并非冥界最重要的部分,冥界从始至终最关键的,只有这座供给命运编织成线的小岛,冥神们说是在维系生死平衡,还不如说是在守护命运的正常运转。 而为此,命运给出的报酬是丰厚的。 哪怕是在原本的未来,他唯二杀死的冥神的也只有冥王冥后两位,其他所有的冥神,甚至是赫墨拉夫妇都是回归了所谓夜神的怀抱。 他们确实没有死去,而是作为夜神也是世界法则的一部分永存了下来,正如阿南刻的必然法则。 “所以冥界如此封闭,它必须封闭,命运容不得他人置喙。” “尼克斯啊尼克斯,你做的明明比我狠多了,又哪来的底气否定我的想法?” 慵懒的女声响起,在大地上掀起大战的地母步态依旧悠然自得,天空之神跟在她身后成护卫状,她和他慢慢走近摩伊莱这边,最终在萨若汶的背后停下。 地母道:“我的孩子啊,感谢你的帮忙,如若不是你,我怎么能踏上这座小岛,见到一直躲着我的摩伊莱们呢?” 地母棕色的眼睛扫向前面三位面露惊讶的女神,不由嗤笑一声。 “难得啊,看到你们的惊讶的表情。” 第95章 剥除神性 “萨若汶你?!” 摩伊莱是真的惊讶, 阿南刻没有给她们关于此景的任何预示。 “你该在她们打开门扉后再出现。”萨若汶却只对盖亚如此说道,但盖亚只给了他一个轻蔑的眼神,表示只要她来了, 这门不开也得开。 于是萨若汶就不再说什么。 摩伊莱们立刻停止了开门, 警惕地盯着他们,最是萨若汶。 盖亚挑了挑眉, “命运的女神想要违约吗?” 完成交易的克罗托皱眉瞪向白发青年, 想让他给出一个解释,“我们只答应了给萨若汶觐见阿南刻的机会, 但萨若汶你……” “放心,我正如你们所愿,不会让盖亚破坏必然。”萨若汶抬眼说道, “你们不允许神祇消亡的未来改变,而地母却想要改变这个结局……” 他和地母旁侧安静的乌拉诺斯不留痕迹地交换了个眼神,继而说道:“实话讲,这并不是什么绝对对立的矛盾,受人启发,我给出了第三条路。” 所以,他和地母勉强达成了约定, 就在他在大地上寻找阿南刻线索的那些年里。 “什么……?” 看向未来的阿特波洛斯疑惑出声, 而地母的笑越加明显。 “你们是想要神祇消失,那么如果所有神祇自愿剥离神性,那为什么不让他们存活下来呢?” 小岛上有一瞬间的安静, 命运三女神们对此沉默了一阵,突然克罗托说:“这绝对不行!” “如何不行?人成神困难,但神变为人很困难吗?反正你们想要的也只是神格归还世界。”萨若汶驳斥她。 “你又怎么保证他们都愿意褪去神性?”克罗托挑眉,“当惯了永生不死的神祇, 谁会愿意沦为卑贱的人类?” “那若是在死亡的催促下呢?”萨若汶呵呵一笑,“死亡还是成为人类而活,我尊重他们的选择,而不论怎么选,你们都不会亏。” 闻言盖亚皱了皱眉,刚开口想说什么,就被乌拉诺斯及时拉住了手。 她瞥向他,就见乌拉诺斯眼神瞟向摩伊莱们,盖亚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看见摩伊莱们面上几乎藏不住的犹豫。地母垂下眼眸,暗色闪过,才最终闭上了嘴。 三位女神守护在将启的门扉之前,她们面面相觑,最终最为理智的克罗托咬牙开口,可还未等她再度反对萨若汶的提议,一道混沌不清的声音便打破了她们的犹疑。 那声音从她们身后而来,无形无相,席卷而来时却犹如万根细针穿过身躯,摩伊莱们捂住耳朵迅速后退一步。 一瞬间的疼痛转瞬即逝,她们连忙低头以示敬意。 “阿南刻……” 萨若汶捂住自己的仅剩的那一只金眼,只觉得它随着那悠远的声音响起后,就像被丢进熔岩之中灼痛难忍。 但地母却眼睛发亮,她向前走动,几乎忘记了身后乌拉诺斯的存在,她等待这一刻太久了。 “让他们进来吧,我可怜的小摩伊莱。” 那声音无视着所有人的反应,说出的话像直接在人的脑中刻写一般,被点名的摩伊莱们却没有一丝被主神呼唤的惊喜,反而满面愁色。 克罗托还想说什么,却被实在看不下去的后两位拦住了,后两位对她摇摇头,她紧闭双眼不得不放弃了。 她们依偎着站起,不再磨磨蹭蹭,一下拉开了通道。 “你们进去吧。” 克罗托的声音像是把他们咬在嘴中细细咬碎时发出的。 不过,不管她如何想法,命运女神的话音还未落,盖亚便先所有人一步走了进去。 萨若汶落后了一步,他感觉着自己的眼睛,觉得它总算舒服了点儿后才慢慢睁开,视线恢复之时便看见一直保持沉默的乌拉诺斯没有跟着盖亚进去,而是隐晦地看向他。 他朝对方微微点了点头,两人会意后,再一前一后地向阿南刻之所走去。 通道里还有一段的路程,萨若汶抬眼,看着盖亚毫不动摇的背影。 他的双眼因为刚刚的灼伤感起了些生理性的水雾,使得视线还有些模糊,看着盖亚的背影如墨水般化开。 就在这水蒙蒙的视线之中,恍惚间,他回忆起了那个梦里他真实的过去。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就是接过了维护命运的职责,接替摩伊莱姐妹们以及许多冥神维护着往后不知道多少年的世界命运。 在空无一人的冥界。 失去了神明之后,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透过自己编织出的银线,能够窥探到外界日新月异的发展。 他看到明明曾经实际存在的变成了虚无缥缈的神话传说,一些毫无根据的幻像反而成了人们的信仰,无数“伪神”升起,又在一声声质疑之中倒塌。 时间似乎能抹平一切,他听到后世人甚至开始遗忘他们的先祖,连他向来引以为傲的叛逆思想放在他们眼里也成了一个老古董。 周围是荒无人烟的寂静,但他手中的银线还能传来无数种声音,不论是笑声、叹气还是惨叫哀嚎,在看不到头的长河之中让他有了时间在流逝的实感,也让他不至于忘记所有记忆。 而在那段时间,他不想望向外界的某些时刻,他才渐渐摸索到了冥土的特殊性,甚至与它交流起来。 可惜那时候的冥土的意识过于微弱,只偶尔才能回复他一两句,它说若不是为了支撑命运编织的场所,它说它也该在冥王消逝之刻跟着消逝。 所幸——萨若汶现在回忆起,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惋惜——这样的状态他没有持续到他所想象的世界终末。 后来某一天,本该封闭至世界终末的冥界大门被一个穿身黑袍的异邦人找到,对方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用一些他看不太懂的法术把他带了出去,他这才再次和外面相联系。 最后他和救他出来的那人,还有其他异邦人,跟着驼铃去了很多地方,算是度过了一段可谓痛快的时光。* 不过那一次打破常规的“出来”自然引来了灾祸。 没有了冥界的限制,沉睡之中苏醒的盖亚找到了他。 身为大地的化身,她躲过了注定消失的命运,但失去所有子嗣的代价让她无以伦比地愤怒。 白发青年望着身前并不宽阔但一眼就能让人感到威严的背影,这个背影自然并不是他第一次见。 意外来的是多么的突然,仅仅在某一天他返回住所,打开门的一刹那,这个背影便立在他房间的窗台前。 诸神黄昏的时候,这些古老的神祇们大多陷入了沉睡,所以当时的萨若汶并没有见过盖亚。 但对方那明显的、来自远古的、磅礴的气息一下勾起了他的回忆,他的本能在告诉他,那是因为神祇,本该彻底消失在世人面前的神祇。 银线的织者到退一步,手中出现了那一柄银光流转的长剑。 但他不知道,那个时候他处在大地之上,处在这位大母神的领地之中。 哪怕那个时候,残存的零星几个神祇对世界的掌控大不如前,但自创世之时就诞生了的神祇,总比他这个本职吟游诗人的人战斗意识要高不知道多少点。 一把土石所组成的匕首从后面插进了他的胸口,和他捅进无数个神祇的时候一样。 大地的女神转身,一瞬间,山岳向他涌来。 “你们怎么敢的?在我沉眠之际,杀死我的孩子!” 火山回应着女神的愤怒,高声的嘶吼冲破大地的边境。 银丝在高山面前多么羸弱,人在大地面前多么渺小,那个时刻,命运的最后织者别无他法—— “萨若汶……盖亚……” “多么熟悉的场景啊。” 他们终于踏出通道,来到了阿南刻之所。 ——萨若汶当初,也把盖亚带到了阿南刻之所。 但那一次是失败的,盖亚的目的本就不是杀死他泄愤,她只想救回自己的孩子,而如何救回早已死去数千年的孩子? “上一次,你拨乱了「我」。” 看不到边际的神殿中心,阿南刻漂浮在一束通天的光之中。 她没有具体的形体,看见她的人一会儿觉得她是一个标准的立方体,一会儿又会发现她是一个毫不规则的平面图形,一会儿又感觉那束光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那一道空灵混沌的声音从那里飘出,让人肯定她就在那束光里。 阿南刻对盖亚说道:“上一次,萨若汶带你来到这里,你拨乱了「我」,来到了现在。而现在,你、你们又要做什么?” 救回早已死去的孩子,多么简单,把时间往回倒转就可以了。 远古神祇的思维向来直接,萨若汶孤身一人,亦无法阻止对方的行为,但就算倒回又能改变什么呢?只能让时间再走一遍,诸神再消逝一次罢了,那个时候的萨若汶还抱着这样的想法。 但现在,回想起他在哈迪斯的身躯之中睁开眼睛,回想起他改变的所有命运,以及心境的完全改变,他总算是知道了盖亚在扭转时间的那一瞬间想到的各种东西。 萨若汶并不觉得在那个时刻他回忆起这些事是个巧合,是阿南刻的手笔也好还是盖亚自己的影响也罢,那一段记忆给了他太多的……额外视角了。 他右手动了动,一直注视着盖亚的乌拉诺斯朝他这边走近了几步。 “我以为你刚刚已经听得很明白了?”盖亚望着那束光里的东西,阿南刻的辉光占据了她所有的视线,让她暂时注意不到身后的情况。 “把所有神祇的神性剥离,让他们成为人类活下去。” 阿南刻慢悠悠地说:“但克罗托也已经提出了疑惑,你们连神权都不愿意交出来,现在,又如何让我相信让你们交出神性呢?” “是给所有神祇一个选择剥离神性的机会。”萨若汶开口补充道:“要么死亡,要么剥离神性,我想让他们这么选择,都能达成目标。” “投机取巧。”阿南刻对他嗤笑了一声,但并没有直接否认这个想法,反而不明所以地笑了几声。 “你不同意?”盖亚走近了一步,挑眉道。 “我如果不同意,你的刀就会毫不犹豫地对向我。”阿南刻说,“盖亚,卡俄斯给了你太多特权。” 地母对此不置可否,“我只想要一个我满意的结局。” 既然这么说,那么阿南刻是同意这个提议了。 一瞬间,萨若汶一直高悬起的心突然落了地,但他依旧关注着地母盖亚的情况。 “萨若汶啊,”阿南刻呼唤他的名字,“过去的你为我猎杀诸神,而如今,我恳求你,再次举起你的手吧,只是这一次不是银刃,而是你钟爱的琴弦,去宣告我的预言,去告诫不听话的神祇,去达成你们那梦想的结局。” 她的无形无相的形体变换,一道光闪烁着落下,萨若汶如有所感,伸手接住它,看着它在自己手中化为一只里拉琴。 他如过去第一次遇到借摩伊莱之躯的阿南刻时般承诺: “好的。” “如此就好。”阿南刻疲惫地闭上眼,她本不该接待这么多人。 盖亚任性地拨乱她的命运,对她来说,也不是完全没有影响。 她打开返回的通道催促道:“你们该走了。” 他们已经撼动了最固执的命运,阿南刻的口谕已经到手,接下来,就是实施了。 萨若汶正要转身,余光之中,便见盖亚冷笑了一声。 “你为什么会认为,你同意,我就不想杀死你——” 远在虚空的神殿应当不会受到任何震动,但这一刻,神殿却剧烈的摇晃起来。 中心的光束闪烁,萨若汶转过头,似乎看到了战火纷飞的荒野,百余巨人与神搏杀,鲜血横流,而这一切倒悬着朝他们压来! “盖亚——” “乌拉诺斯!” 阿南刻和萨若汶的叫声同时响起,呼唤的名字却不尽相同,前者恍若未闻,后者早就在等待这个时刻。 一柄长剑刺穿神祇的胸膛,天空之神双目如两轮金阳,虹光从他身上炸开,那是调动全部神力的表现。 而被刺中的盖亚,瞪大双眼,转过头看向身后的乌拉诺斯,这个她最初的孩子。 “嘀嗒” 闪着金色的鲜血滴到了地板之上。 阿南刻的神殿重归平静。【你现在阅读的是 】 第96章【终章】 第96章 终章 当天空第一次从大地之上诞生时, 盖亚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抬起头,心里怀抱着赞叹地去注视一个事物。 那和她一般无垠的天空,和她一般空茫的神祇。 世界之初, 甚至到克洛罗斯登上神位前一刻, 天和地都出奇地相似,一个在上一个在下, 无边无际, 了无生机。 但到了现在,大地已经是无数生命的居所, 可天空,依旧空茫一片。 利剑依旧插在她的胸口,陌生的痛楚从那里传来, 盖亚没有往后倒下,隆起的土地支撑住了她摇晃的身形,她瞪牢牢抓住剑柄的天空之神,冷笑道:“你以为这样能杀死我?” “我从不认为。”乌拉诺斯脸色很冷,没有一丝得意的色彩,他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可见他的用力, 无尽的神力以剑刃为介质, 不断冲击着双方。 庞大神力相抗,哪怕仅仅是余波都让人难以承受,萨若汶退到墙边, 冥力架起一堵无形的墙,帮主人抵抗住那难捱的天地威压。 他在高压之中无意往旁一瞥,就见阿南刻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光束,悄然落在他身边…… 脱离了光束的必然女神果然少了几分让人看不透的高深莫测, 但不断变换的形体依旧让人不明白她的状态。 但无论如何,重点都是她无声无息,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架起的防护墙之后。 萨若汶:“……” “乌拉诺斯想要拖着盖亚自曝吗?” 似乎注意到他的视线,阿南刻还有心情转头——大概是顶上的那一块转了一下——轻声问他。 “您贵为命运之神,难道不清楚?”萨若汶欲言又止,最后干巴巴地说。 “难道你做了冥后,就会时时刻刻盯着冥土上每一个灵魂吗?”阿南刻却悠悠闲闲地如此回答道。 萨若汶:“……” 他算是放弃和她交流了,干脆回过头,继续观察着那边的情况。 乌拉诺斯还在和盖亚逐力,后者见对方始终不松手,干脆直接舍去那一具身躯,化为尘土又在另一方凝出身形。 但乌拉诺斯太清楚盖亚的手段了,几乎在新的身躯将将凝聚的那一刹那,白光便从四面八方射来,将尘土瞬间打散! 位于虚空之中的阿南刻神殿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最公平的战场,这里没有天也没有地,乌拉诺斯和盖亚能够依凭的,只有储存在自身体内的神力与战斗技巧。 所以,这也会是一场焦灼的战事。 “哎,乌拉诺斯的战斗技巧全是盖亚一点一点儿教的啊,不过他也占了先机嘛……算了算了不管这个,这俩这么打下去,我的神殿迟早会塌。” 观战的阿南刻絮絮叨叨着,看着自己神殿里虹光乱飞,原本平整的地面也在转眼间变得凹凸不平,忍不住心焦起来。 而一旁,萨若汶尽量无视掉身边神的废话,专心地观察着战机,手中银色的丝线闪着寒光。 “乌拉诺斯!千亿年前如此,现在你还是这样!你瞪大双眼去外边儿瞧瞧,初代神王的残暴罄竹难书,谁又还记得你至高天空的美名?!阿南刻如何夺取你的神智,又是怎么让你陷入狂暴,你都忘了是吗?!” 地母的咒骂声充斥在空气中的每一处,她化为微尘在无处不在的光束之中旋转飞舞,让人抓不到任何尾巴。 但也正是这个时刻,乌拉诺斯唤来云雾。雾气迅速铺开,由透明到乳白,来势汹汹,直直将光遮蔽,连地母的声音也慢慢消弭于无尽雾海之中。 萨若汶趁机收回冥力构成的墙,将死亡灌入银丝之中,让它们借助云雾的遮掩迅速蔓延至全神殿。 “哎呀。”阿南刻轻轻出声,伴随着她的声音的还有重物落地的声音。 雾气转眼之间清空,银丝却如同发现了肉的饿狼猛地向一个方向扑去,盖亚怄出一口血,金黄的透明盾牌包裹在她周围,把银丝挡在外面。 但那也是她最后一点神力了,在场的人都能看见她面色的惨白。 不过乌拉诺斯也好不到哪里去,阿南刻所说的“自曝”自然不是夸张之语,萨若汶走上前,想去掺扶一手,但看乌拉诺斯半跪在地上浑身流血的样子,担忧他一碰,可能对方就会彻底倒下。 “……盖亚啊。” 乌拉诺斯挣扎着站起来,走到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叫出她的名字,他垂眸看着坐在地上的神祇,喘着气还未开口,突然发现自己的第一反应居然是从未见过对方如此狼狈的模样。 血点沾污了对方的衣摆,地母的头发凌乱,她仰头,一半的脸却如同泥塑的偶像,尘土从她身上簌簌掉落,那是被打出来的本体残留。 但地母的眼神依旧高傲,看向他的目光只有不满和愤怒,没有他所想的哪怕一丝后悔。 乌拉诺斯咳嗽了一声,终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轰然跪在了地上。 他撑着膝盖看着盖亚?,嗤笑了一声,“你说得如此高尚,那我想知道,当年,又是谁唤来了阿南刻的目光呢?” 他们曾经是有一段极其美好的时光的,乌拉诺斯当然不会忘记。 无论是哪一种关系,无论是什么样的情况,天空永远看向地面,如乌拉诺斯对盖亚的爱永不变质,这也是地母的需要,以及要求。 直到乌拉诺斯发现他挚爱的盖亚和他的兄弟们关系太近,直到他察觉自己控制不住一些暴虐的想法,直到他看见盖亚面无表情地对他说出选择。 “你的命运到头了,让出神王之位,或者我逼你让出来。” 他选择了后者,然后被阿南刻囚禁在了天空神殿之中。 在盖亚为他种下一棵桂树转身离开时,乌拉诺斯突然清醒了。 狂暴的因子似乎在那一刻突然就从他的大脑里离开,可笑的理性在周围空无一人时慢慢回归。他想起了无数被他暴虐时杀死的无辜者,也想起了盖亚最后似乎极度失望的眼神。 “到底是谁引来了阿南刻的视线?” 乌拉诺斯盯着盖亚,试图得到一个回答,却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微微移开了视线。 他突然泄了气,天空神格在他的灵魂深剧烈跳动。 没有神试验过,让一颗神格自曝会造成什么结果,但乌拉诺斯想,今天这个问题能够得到答案了。 他高声道:“萨若汶,退后!” 已经没有心力去在意后面的人有没有退到安全区,在盖亚不可思议的眼神之中,他的双臂和金黄的屏障一齐破碎,归于纯粹的天空紧紧落入大地之中。 最后,他无声地问了一句:“盖亚,你有真的爱过我吗?” 如果没有,为什么大费心思把他唤醒,如果有,那为什么又大费心思让他堕落。 可惜,最终没有声音,盖亚平静地注视着他,没有躲开他自杀式的攻击,也没有回应他的问话。 回答他的,只有另一颗神格的爆炸。 · 阿南刻关键时刻还是不会掉链子的,乌拉诺斯提醒的声音一出,她就反应过来,带人躲到了神殿之外的虚空中。 等一切平息下去,她才慢慢放开萨若汶进了神殿,差点要被她的包裹憋死的萨若汶急促地呛了几口新鲜空气。 阿南刻长叹一声:“哎,果然塌了。” 刚刚还庄严肃穆的神殿,现在只剩下一片狼藉,湿漉漉的尘土遍地,仿佛刚刚挖出来的断壁残垣。 萨若汶跟在她后边走进,察觉到空气中残余的天空和大地的气息,愣了愣,“他们这是……” “还真的一起自曝消散了,你们计划得挺好,现在就没有任何阻力了。”阿南刻语气还有点儿高,她心想,早知道乌拉诺斯醒来会给盖亚如此冲击,她就不该把人囚禁得那么严实。 自曝消散? 可谓陌生的词语,安在始终寻求永恒的盖亚身上更是让人难以置信。 萨若汶难说他现在的心情如何,盖亚杀死了基俄斯的村庄,朴素地说来他现在应该大仇得报,但意外地没有半点想象中的痛快。 阿南刻说的不对,他和乌拉诺斯确实计划过如何对付盖亚,但就像是盖亚出现异动时他们才动手一般。他们计划的就是防止盖亚出尔反尔,到了阿南刻之所后反手把阿南刻杀死。 因为乌拉诺斯提醒过他,盖亚不会真心答应他折中的第三条道路。 剥离神性让神祇以人之姿存活,看着不错,但不是盖亚想要的。 她想要得到的始终只有一个,她的子嗣完整完好地存在于世,她的神系永存—— 萨若汶提出的折中之法不是她真正想要的,她很有可能只是借此机会接近阿南刻。 “——并永恒地供她驱使。” 阿南刻轻飘飘的一句话打断了萨若汶注视着地面灰尘产生的思绪,她看出了萨若汶在想什么。 “若说子嗣,你们人类其实也是她的骨肉,但唯一的不同,是你们太过脆弱,她用起来不顺手,看不太上。” 阿南刻轻笑道,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你们这些后来者,不要以你们的观念去思考我们,我们自混沌初开便已经存在。” “不过是不满自己好不容易造出来的、还十分满意的东西无故损坏在外人手里罢了。” 命定之神身形摇晃,飘回神殿中心的光束之中。 而随着她归位,破损不堪的神殿也慢慢开始复原。 “但她最后放弃了抵抗。” 萨若汶看向最后盖亚和乌拉诺斯的落点说道。 那时候因为天空神格的异动,四处都是尖利的风声,所以他听不到他们最后说了些什么,但在转身躲避神格自曝产生的余波的前一刻,他瞥到了盖亚正对着他的面容。 一半是人一半是泥偶的面孔对人有一种别样的吸引力,这个叱咤风云了数亿年的大母神在死亡逼近的一瞬间露出的却是让人难以忽视的平静,仿佛一潭永世隔绝的静湖。 那一瞬间萨若汶明白,她放弃了,不是乌拉诺斯强制拉着她自曝,而是她甘愿跟着他一起消散。 阿南刻歪了歪头,看着他。 那是不解,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不过萨若汶并没有出声。 阿南刻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解释,便把这不重要的问题搁置一旁,说:“罢了。你回去吧,去完成你的使命,让一切不和谐的,重返你记忆中的模样。” 萨若汶正要离开,听到最后一句转头,“我记忆中的模样?那么你看得宝贵的金线也要再度切断?” 光束里的无形神祇闪烁了一下,没有回答。 · 双叉杖从血肉里被人拽出,带着倒刺的叉头勾出连带着血丝的肉块,被捅了一个窟窿的巨人嚎叫一声,脚步不稳地往后倒。 但飞在半空的冥王并不懈怠,依旧手持双叉戒备着将要倒下的巨人,叉尖对准敌人,一有异动便瞬间出击。 可这一次,巨人摇摇晃晃,倾倒在地,扬起一大片尘土,直到扬尘散去,也再没有爬起来过。 哈迪斯铺开神识,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 他松了松眉头,衣袍翻涌,从半空中降下,来到倒下的巨人面前。 刚刚杀死了无数次,无数次又能从地上站起来的巨人这一次却彻底倒在了血泊之中,大地的赐福从它的身上不断流逝,身上累累伤痕再也无法痊愈,如同一块巨石般破碎在荒野之上。 死的不能再死了。 掌管宁负的冥王自然不会认错死亡的气息,塔纳托斯悄然飞至他身后,漆黑的羽翼上沾着零星的金血,他的长镰对着倒地死去的巨人,早已饥渴难耐。 类似的场景发生在这片被称为“火场”的平原上的各个地方,由盖亚亲自驱使而不断死而复生的癸干忒斯轰然倒塌,一场旷日持久的战斗在一瞬间迎来转机。 搬来西西里岛把巨人压死的雅典娜降下,看着血色一片的大地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带着隐形头盔的赫尔墨斯还来不及得意自己亲手杀死了一个巨人,只看着大地心里起毛。 宙斯降下雷电,和赫拉克勒斯的弓箭陪合,将剩下半死不活的巨人们齐齐杀死,但前者看向大地,脸上没有半点战争胜利的轻松。 地上,除了毫无关系的冥神,奥林匹斯神祇们、残余的泰坦神们几乎都在那一瞬间有了感应。 盖亚和乌拉诺斯,他们共同的起源,气息似乎彻底消失了。 · 冥界,冥王宫。 哈迪斯快步穿过走廊,打开大门来到花园,在干枯的水仙花旁找到了抚琴发呆的萨若汶。 他扑了过去,把人带着琴牢牢搂在怀里转了几圈,简直把萨若汶吓了一大跳。 “还没死呢,还没死呢。”一下被琴身硌到骨头的萨若汶使劲儿挣扎出来,无奈地喊到。 顺带他嗅嗅鼻子,还嫌弃身上的神道:“起来,你身上一大股血腥味,别带到我身上了!” 结果哈迪斯反而往他身上蹭了下,才慢慢把人从水仙丛中拉起来,在萨若汶要炸开的前一刻他及时说道:“我太担心你了。” 萨若汶一下没话说了。 他把琴放下,伸手仔细描摹了一遍眼前神祇的脸庞,随后轻松地说:“你才是上战场那一个,怎么还反过来担心起我这个后方来了。” 哈迪斯摇头,“你才是正面对付盖亚的那个,我又怎么不担心。” 这一次癸干忒斯战争,哈迪斯觉得比起那些没脑子只会无休止进攻的巨人,萨若汶这边给像瞬息万变的前线。 就算知道,有冥后神格撑着,还有个算是站在他们这边的乌拉诺斯在,萨若汶不会那么容易被杀死,但尼克斯知道他还是多么担心一着不慎就接到对方的悲报,更别说当时还感觉到了盖亚和乌拉诺斯消散,实在让人担心跟着一起的萨若汶情况如何。 不过现在,两人不约而同地观察对方确认没有严重伤势,这才松了一口气。 而一切麻烦,在这一刻也应当结束了。 哈迪斯问:“我们都感觉到了,盖亚和乌拉诺斯消散了。你那边情况到底怎么样了,阿南刻怎么说?” “是盖亚和乌拉诺斯选择一起自曝神格消散的。阿南刻当时护住了我,我没什么事。”萨若汶回答道,但想起命定之神不免就要想起他和她的约定。 他垂下眼眸:“我们阻止了盖亚对阿南刻的破坏,也说服了阿南刻改变定下的必然。” “说服她改变?” “改变了必然发生的方式。”萨若汶笑道,“神祇消亡是必然的。但你们不必要必须用死亡完成消亡,褪去神性,重生为人,也可以算作神祇消亡。” 阿南刻不会容忍神祇永世长存,那么他们便不作神了不就好了,反正神变成人,可比人变神要简单太多了。 “如此,也不用担心冥神们按着夜神的计划全部抛却自我和她融为一体了,不是吗?” “抛却神性,化为人类……”哈迪斯重复着这一句,“倒是一个躲过命运的好法子。” “对吧。”萨若汶笑道。 “可这执行起来,也许不比让我们死亡简单。” 这并非挑刺,而是实话,呼风唤雨数万年,很少会有人愿意抛弃这些了。 “但我永远支持你。”哈迪斯凑近萨若汶,他们的额头抵在一起,他真诚地说道。 神祇的命运和萨若汶关系其实并不紧密。 就算他现在身负神格,身上也毫无神血,根本算不得真正的神祇,顶多说一个手握神格的人类。 所以,他只要在诸神黄昏到来时,自愿交出神格就行了,之后消亡的命运和他毫无关系。 因此哈迪斯清楚,萨若汶这么拼死拼活想要改变这样的命运,根本不是为了自己。 命运不可更改,他能争取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银丝缠绕在水仙花田之中,熟悉的气息让干枯的植物重获生机,在水滨之旁,重新绽开纯白的花。 · “也许你可以跟我讲讲你过去的事。” 哈迪斯撩开爱人有些混乱的发丝,他知晓萨若汶已经彻底恢复了过去混乱的记忆。 萨若汶很少讲起过去的事,他和命运乃至是阿南刻究竟是何种关系,为什么他的力量可以让神祇沉睡,他因为什么来到这个时空,他其实都没有跟哈迪斯交代太清楚,只偶尔模糊地提过几句。 冥王也只是根据各处得来的线索推测出了他过去的大致模样。 而如今风波已经平息,有些曾经不好说的话也可以说一说了。 萨若汶有些困得迷糊,他半睁着眼就对上一双兴味盎然的绿眸,心里忍不住想有时候让冥王多揽一点活儿也是不错的,免得他把旺盛的精力拿来烦他。 青年打了个哈欠,但确实,这些事已经过去,现在没什么不好讲的,他一直瞒着人也挺不好意思的。 哈迪斯又不是外人。 他搂住对方的脖子,如同讲故事般,懒洋洋地把他的过去讲了一遍。 从在基俄斯当先知,再到万邦之间作流浪诗人,后来又成了弑神的猎手,最后阴差阳错,来到了冥界做了命运的织者,一口气给阿南刻当了几千年的免费劳动力,全年无休只包不死。 这么一想他的过去过得是真的悲惨,盖亚最后醒来给了他一刀后扇了阿南刻一巴掌开二周目,何尝不是拯救了他这个被奴役了千年的打工人。 什么切断命运线引得世界崩塌,萨若汶现在想起就好笑,摩伊莱的金线只是对阿南刻定下的必然的记录,他切断金线又不是杀死阿南刻,对命运有什么影响? 到底还是黑心老板拐骗免费劳动力的套话,只恨他当初太过天真。 “但这一次,没有了你承担之后命运线的编织,还会有其他人吗?” 哈迪斯听他夹杂着些许听不懂的词汇的讲述,意识到了不对劲。 但萨若汶早就在自己慢悠悠的声音里沉沉睡过去了,没有给他回答。 (全文完)【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