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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九十氿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41章 我曾在基俄斯


    乌拉诺斯也很快反应过来其中的含义, 倒是理解萨若汶对自己族群被如此杀害的不满,甚至还颇为欣赏他的洞察力,“我以为人类只会匍匐于神威下瑟瑟发抖, 认为神所谓无意的波及就是神怒呢, 像你这样能直接质疑神明的人确实极少——”


    说着他摇摇头,“不, 不说人类, 低阶神都很少去质疑高阶神的所作所为,他们只会认为理所应当, 不管刀刃是否落在自己身上。”


    萨若汶却不赞同他的评价,“抬举了,我可没有那么大的反抗精神, 只是不想再有那么多人在神明的战争里死去,那是完全无意义的。”


    哪怕按照既定的历史,他们本来要死去的。


    他闭起眼,“况且我也不是一直这么想的。你还记得伊阿帕托斯吗?”


    “伊阿帕托斯?”乌拉诺斯从久远的记忆里扒拉出了一点儿关于这个儿子的信息,“记得。”


    萨若汶:“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消散了。我给他弹过一首挽歌,曾短暂地唤醒过他——”


    “你甚至能唤醒消散的神?”乌拉诺斯忍不住插话。


    “很短暂, 不过一天。而且当时在一个过去的特殊空间, 伊阿帕托斯的神格也还没有失去活力,这才成功的。况且成功了也无济于事,因为只有我能看见他。”萨若汶这么一描述, 自己都觉得有点鸡肋,摇头道,“算了,不管我怎么做的, 反正我唤醒了他。”


    “他告诉我,他是自愿选择消散的的。”


    乌拉诺斯奇异,“为什么?”


    “我也问了,为什么。结果他说,他无法接受泰坦被替代是一个定局,可他自负智慧之权柄,自然知晓,再多的争端也只是为这一结局增添血腥的注脚。他的身份又注定了他不能从未来无尽的无意义纷争中脱身,于是他就选择在泰坦余晖尚存时自杀。”


    “而最后,他认出我是人类,就告诉我,世上最不明智的事就是让生命受到损害,他知道他活着会让更多生命受损,所以宁愿死去。”


    好一出为名誉而死的悲剧,乌拉诺斯却说:“他最后是不是在劝你自杀。”


    萨若汶笑出声,他发现乌拉诺斯只要不涉及盖亚,其实还是挺聪明的,“对,伊阿帕托斯不愧为智慧之神,他刚一见我,就明白了我的存在有什么危害,所以为了让更多人活,他建议我自杀。”


    说到这里,他也忍不住觉得荒谬,“但你看,我可没有他那种舍己为人的高尚之心,相反,为了保全自己,我还是把你唤醒了,给了那群唯恐天下不乱的泰坦们一个反叛的机会。最后想让你保持中立,也不过是我剩下的愧疚之心在作祟。”


    如果真的不想引发什么战争,他当时选择自杀就好了,不至于到现在,亡羊补牢般劝阻对方别站在盖亚那边。


    不过萨若汶自认自己的思想没高到视死生为无物的地步,哪怕这个世界不是他的原世界,他也想尽力地活下去。


    但想起当时在阿刻戎河的木桥上看到的那些被烧死的鬼魂,萨若汶脑里浮现出阿特洛波斯的话:“同时记住……我们并非敌人——”


    不涉及自己的生命,如果还有机会阻止一场屠戮生命的战争发生,萨若汶想,是个正常人都会去尝试的。


    他只是一个正常人。


    ·


    厄科第二天就带来了有关俄耳甫斯的消息,速度之快让萨若汶对宁芙们的情报网有了一个新认识。


    “他去了克里特?”


    萨若汶乍舌,心里算了下距离,只能说不愧是他,一年里能跑这么远。上一次听说,埃忒尔还说他在神山上呢。


    “克里特,对。”厄科点点头,随后她四处看了看,就像是在注意有没有人偷听,才悄悄问,“你现在、就要去、找他吗?”


    “也许,我想快点去找人。”萨若汶看了她一眼。


    “找人——不是、好,有消息,他要来,来曼尼。”厄科连忙说。


    “他要来曼尼?”


    “来曼尼,你可以,等一等。”


    “嗯……”萨若汶说,“厄科,你说话是不是变正常了好多。”


    他一开始就想说这一点了,除了有些结巴,偶尔有点前后颠倒,厄科说话和正常人几乎没区别。


    “好多。”厄科捂住嘴,莫名有点紧张,“有大神,帮了我。”


    “这样啊。”萨若汶不疑有他,“你会一直留在曼尼吗?”


    厄科用力地点头。


    听此,萨若汶便拿出一份乐谱递给她,“这是我答应俄尔普斯谱的一首曲子,可以帮忙转交给他吗?就说是他来自地下的朋友送的。”


    厄科接过乐谱,下意识看了几眼儿才反应过来抬头,“送的……你不等,你朋友,在这里?”


    萨若汶用他现在还有事要忙搪塞了过去。


    事实是他本来就没有久居曼尼的打算,这里环境确实很适合他带着乌拉诺斯隐蔽踪迹,但离冥界太近了,萨若汶估计他住久了,说不准哪天出个门就能碰见老熟人。


    那可太尴尬了,还是先溜为好。


    和厄科道过别后,萨若汶就准备着离开了。


    他和乌拉诺斯都是轻装上阵,稍微遮掩一下容貌,再隐藏住气息,任谁来看都是一对游走四方的搭伙旅伴,普普通通毫不起眼。


    但让萨若汶意料不到是,他们要离开曼尼时,居然还碰上了厄科。


    这位宁芙似乎找了他们好久了,看见他们快要踏出森林,着急忙慌地跑过来。


    她说好不容易遇到几个不在意她说话不利索的人,这下要走了,她肯定得来送送行。


    离开时有人送行是件十分奇妙的事,萨若汶心情变好了不少,和她聊了几句。


    不过他察觉到厄科似乎总在拐弯抹角地问他们将要去哪里,忍不住点出来:“厄科,你的诅咒似乎完全消失了。”


    今天她说话根本没有重复对方的话,也没有结巴,口齿伶俐地让人能想起,她就是因为太过会说话而被赫拉诅咒。


    厄科惊了下,“呀,我都没感觉到……诅咒真的消失了!”


    萨若汶笑道:“恭喜你,你未来会离开曼尼吗?”


    “应该会?我来曼尼其实是跟着其他神来的,这里人比较少……不过诅咒解除了我应该会出去看看,但我会留下去向的!”厄科眼睛发亮,生性外向的她其实是乐于到处走动的。


    “那刚好,我现在暂时没有其他东西适合作礼物来庆贺你脱离诅咒,那便给你一个小小的提醒吧。”萨若汶想起回声女神在神话传说里的结局,说道,“你之后不要迷恋上任何猎人,不然你会遭受不幸。”*


    厄科突然愣住了,“这是预言吗……?”


    萨若汶没说是或不是,只和她正式道别,留下宁芙一人站在森林边缘。


    刚刚脱离诅咒阴影的宁芙目送着一人一神的背影,直到那两道身影模糊在最后一抹朝霞之下才收回目光。


    她双手合十成祭拜状,“黑夜的女儿,义愤与报复的女神啊,我如此尊崇您,难道还不配拥有足够的幸运,值得您如此的报复吗?”


    说完她跌坐在地,捂住眼睛哭了出来,“不,这并非您的错,而是您的指示,我现在已经知晓命运,又怎么再让它实现?”


    “曼尼的水土缺乏滋养我的活力,没有能歌喉迷人的诗人,也没有骁勇善战的猎手,我也并非这里的灵。可这里为我遮蔽了来自天上的眼,是再造我的地,我怎么能想着离开?”


    哭完,她便胡乱抹掉了眼泪,跌跌撞撞地回到了森林。


    ·


    "等等等等,乌拉诺斯!我觉得你有点离谱,哪有让一个盲人独自骑马的?"


    萨若汶指着这几乎有他肩高的棕马,一边控诉,一边往后退几步,想离这看着就能一脚踹死他的动物远一点。


    那边已经麻溜上马溜达得正欢的乌拉诺斯闻言靠了过来,奇怪道:“你不是能感知到周围情况嘛?有没有眼睛有区别?”


    合计着眼睛对这群神祇来说根本不是必需品,一个个不当回事,萨若汶差点被气笑了,“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根本不会骑马?”


    前世不可能,这世也没神意识到要教“冥王陛下”骑马,他是真没接触过这东西。


    然后他就听见对方不可置信地“啊?”了声,上上下下把他和那匹马打量了个遍,然后说:“这用学?”


    萨若汶:“……”


    他皮笑肉不笑,“真是不好意思,人类没有生而知之这能力。”


    乌拉诺斯就像刚反应过来这件事似的,嘶了一声,翻身下马,挠挠头提议:“那我先教你骑马?”


    “那能学到猴年马月去。”萨若汶也苦恼,对自己的运动细胞不抱希望。


    要不是他套在他们俩身上隐藏气息的法术带着禁魔属性,他们用一次力量这法术就减弱一分,他真的想直接瞬移走。


    “不过我们现在在的地方……”想着,他跟乌拉诺斯做了个手势,四处探查了一番,指着一个方向说,“嗯,接近一个河谷,我看那河谷里还有一条挺大的商道,杂草不多,估计最近有人常走,我们去蹲一会儿,应该能遇到商队,应该可以搭个顺风车。”


    乌拉诺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不过他感受得更深,“应该可以,我能感觉到,那条路有神明气息,估计路边设有神龛,常有人祭拜。”


    商旅在外,常常祭拜神明以祈求平安,祭拜的人多了自然有神明也回应,给道路周围降下祝福,保佑路上行人顺利抵达目的地,看一条路有没有被废弃,有时候就看路边神龛香火如何就能看出来。


    ·


    等了几天,萨若汶他们终于等来了一个大商队。


    绳索串联着十多头驴与骡子,橄榄油的香气透过陶罐飘进鼻腔,奴隶们驱赶着牲畜,外侧还有不少护卫环绕着商队,像是一堵城墙。而商队主人骑着高头大马,配着青铜短剑,看了他们几眼,捏着胡子答应了他们的顺路请求。


    看着那些或配剑或持矛的护卫,乌拉诺斯似乎燃起了极大的兴趣,坚持骑马走在外围,萨若汶懒得管他,自己上了一辆货车假寐。


    商队晃晃悠悠,从白天走到夜晚,到了一家临时驿站才暂时停下。


    商队主人放了那些牲畜去吃食,跟驿站的人一起架起烤炉,燃起篝火,招呼护卫们还有搭车的萨若汶与乌拉诺斯前来放松。


    月光下,篝火的暖光与美妙肉香几乎让人一身的疲惫都消失殆尽,萨若汶还听到有人唱起了不知哪里来的歌,听了几句便手痒地拿出里拉琴给他伴奏,引来一堆人喝彩。


    商队主人大笑,拍着萨若汶的肩,“你也是来自基俄斯的人吗?”**


    “那倒不是,不过我们正要去那里。”萨若汶笑道,“你们是基俄斯人?”


    “哈哈,大部分都是。”商队主人说,指了指那堆积的货物,“我们基本都是同乡人一起来做生意的,不过你刚刚那调子弹这么好,那可是我们家乡的调子,没想到你居然不是同乡。”


    萨若汶摇头,“也是你们那人唱得好,让我一下找到了感觉。基俄斯离这里可直接隔着爱琴海啊,你们跑这么远做生意。”


    “做生意就是要跑得远啊!”商队主人被他逗笑了,“怎么,你们跑去基俄斯做什么,看你们也不是商人模样。”


    “爱琴海的明珠,谁不想去看看?”萨若汶说,“我和我旅伴正打算到处旅游呢。”


    说这个商队主人就感兴趣了,“那你们确实来对地方了,我们那边可是幸运地没被神罚波及的地域,和这边相比,可繁盛着呢,保管你们玩儿得开心。”


    神罚是就是指几年前法厄同让太阳坠地的事件,当年被太阳砸中的土地在奥林匹斯神的帮助下慢慢恢复过来,但已经逝去的人自然无法苏醒,那几个地区到现在还是有些萎靡。


    商队主人说,他们这一趟过来,也是和几个被太阳砸中的地区重新联通的。活着的人总要找活路,还能自嘲地说那些地方经此一难,死了太多人,他们的灰烬反倒填补了干涸的大地,如今土地肥沃得产出不少精良的作物。


    商队主人说,他还在那里吃到了他这一生最好吃的白面包,去看田地,原来是用从人骨里长出的小麦做的。


    这话头让萨若汶都不知道怎么接,还好这时他瞥到了一边的乌拉诺斯在和几个人说话,稀奇道:“哎,他们要做什么?”


    “嗯?”商队主人看过去,一眼看出了名头,“嚯!是尼克劳斯!哈哈哈,他估计在找你那朋友比手腕呢,他可是我们这儿出了名的大力士!一只手能搬动一头牛!哈哈哈,他这人可争强好胜了,你朋友被盯上了免不了比一趟了!”


    “啊?”萨若汶瞬间担心起来。


    见他表情,商队主人说:“放心放心!尼克劳斯心里有数,不会把你朋友弄伤的!”


    我担心的是乌拉诺斯吗?


    萨若汶也不可能明说,但人类的大力士怎么可能比得过初代神王,他只能连忙起身赶过去,试图阻止这场闹剧。


    哪知他还是来晚了,那边早就炒热了气氛,萨若汶见乌拉诺斯都露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忍不住锤他肩,拉过他小声说:“你多少岁了还跟他们比手腕?!不要(他的)命了?”


    结果对面的尼克劳斯先不乐意了,“哎!这位朋友你怎么说话的?人当事人都不害怕你害怕什么?来啊,乌拉尼奥斯!别管你的错误的告诫,展现你的勇气和荣誉!”


    周围人也跟着起哄,“来啊乌拉诺!”***


    “别听你朋友的!”


    乌拉诺斯也被说得热血沸腾,跟萨若汶笑道:“我又不会输,你怕什么?”


    这话引来一片嘘声,跟过来的商队主人也对萨若汶说:“行啊,萨若汶,你朋友够狂啊。”


    我看是你们太狂了。


    萨若汶见劝不动,就瞪了乌拉诺斯一眼,示意他收着力气,别给人掰断手了,他可赔不起。


    乌拉诺斯爽朗一笑,以萨若汶对他的了解,很难说清楚他到底懂了多少。


    比赛很快在火光下开始了,连驿站的人都凑过来看热闹,尼克劳斯这边的呼声震天,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靠气势掰倒人的。


    相比起来,乌拉诺斯这边就清净许多,但乌拉诺斯一点慌张也没有。


    也是,萨若汶心想如果乌拉诺斯输了,还不如直接回天空神殿别出来得了,丢不起这人。


    结果自然不出所料,任尼克劳斯那边怎么试图隔空用声音传递自己的一份力量,尼克劳斯还是无法撼动乌拉诺斯的手半分,不出一会儿就被撂倒在地,手腕青红,幸好没断。


    商队那边的人是真没想到,还是尼克劳斯站起来,打破了沉寂:“哥们儿你深藏不露啊!半点压不动!”


    这下人群一下爆发了。


    “行啊!乌拉诺!”


    “哈哈哈终于有人治一治尼克劳斯了!哈哈哈哈早看他不爽了!”


    “得了,我还是照样打你三个!”尼克劳斯踢了那人一脚,愤愤说道。


    乌拉诺斯摇摇头,对这结果没什么兴奋之处,“输给我也是理所当然的,你有敢于朝我挑战的勇气就是很不错的人了。”


    萨若汶捂住脸,心说果然这样,默默离他远了几步,对他这番话尴尬到脚趾扣地。


    商队的那几人相互看了看,十分默契地想什么鬼,比尼克劳斯更装的人居然出现了!


    反倒是尼克劳斯适应良好,哈哈大笑,深表赞同,“对啊!你真的是我见过力气最大的人了!哥们儿,你得告诉我是怎么练的,队长,还有葡萄酒吗?我们今天的赢家怎么可能没有葡萄酒庆祝!今夜我们要喝得波塞冬都能闻到酒味儿!”


    “去你的!”商队主人牙酸道,“当我的酒是大风刮来的吗?”


    说是这么说,他还是大手一挥,斥巨资找驿站买了一桶葡萄酒,嘻嘻哈哈和众人喝了起来,萨若汶都分到了一大杯。


    怕乌拉诺斯再惹出事,他坐在对面旁边,“你可别喝醉了,我可拦不住一个醉酒的神。”


    “哈哈哈哈,你觉得人类的酒能醉倒一个神吗?”乌拉诺斯不客气地大笑着说。


    抿了一口酒,就被这又酸又涩的口感奇怪到的萨若汶龇牙咧嘴,“算了,是我忘了现在还没酒神,这酿造水平确实醉不到人。”


    现在的葡萄酒就像是苦涩的白水,连和冥界的石榴汁相比都是后者更像酒。


    可能要等酒神狄俄尼索斯出现,人间的酿造技术才能上升一大截吧?


    萨若汶猜测着,酒神前世都在几年前投入轮回了呢,狄俄尼索斯的出现也快了。


    说起来那还是他来到这个世界见证的第一件传说事件了,甚至还参与其中,虽然是借用哈迪斯的身份。


    一下想到这个名字,萨若汶莫名有种隔世感,他看向估计是千百万年坐够了,现在恨不得随时动一动的乌拉诺斯跑去跳舞。


    没想到啊,最开始还会怒骂人类都是孱弱蠹虫的天空之神现在居然能和一群人类混在一起跳舞。


    看来他是真的喜欢这群敢于挑战他的人类。


    举起酒杯,萨若汶顺着火光,望向仍然高悬于天的月亮,心想,冥界的血月现在也像这轮明月一样明亮吗?而那个工作狂是不是又是披着这轮月亮坐在桌前批阅公文呢?


    多半吧,没有他时不时的打搅,对方的秩序估计能维持得极好,一切运行如自然而成。


    将酸涩的苦酒一饮而尽,萨若汶拿出里拉,对那群跳舞跳得正欢的人说:“也亏你们没音乐都跳得起劲儿,我来伴个奏。”


    “好嘞!快快快,给我们的大乐师让个座!”


    “来!大乐师!就奏刚刚那一曲”


    “哈哈哈我几乎要爱上你的手了!怎么这么好听嘿嘿嘿!”


    “这人喝醉了快拖走吧,小心吐你一身……”


    服了,这商队能有正经人吗?


    萨若汶翻了个白眼,“那你得去亲吻赫尔墨斯的手,感谢他把里拉送给了我们,不然我也弹不出任何曲子。”


    “哈哈哈哈!”


    乐师在嬉笑中将手搭上琴弦,纤长白皙的手波动银丝,琴弦反射出月与火的光,清亮的乐声在空气中荡漾出无形水波,水波骤起又推及远方,直直荡漾到最深的地底之下,穿透无穷尽的黑暗,来到放着一株白色水仙花的案前。


    水仙轻轻摇动,引来着其主人的短暂一瞥。


    不远处的棕发睡神唤回冥王一瞬间乱走的思绪,“陛下,奥林匹斯那边说已经拿到了完好的太阳神格,但对于宴会当天发生的事拒不和解。”


    “冥界也不需要和解。”哈迪斯面无表情,“告诉宙斯有这功夫找冥府麻烦,还不如仔细去找找乌拉诺斯的下落。”


    他实在觉得自己这兄弟不可理喻,乌拉诺斯苏醒一事和冥府疑似与泰坦神族牵扯的传闻孰轻孰重都分不清,也许这就是受到母神溺爱的结果,哈迪斯默默想到。


    难以理解,无法看懂。


    修普诺斯听了却难得没有第一时间反馈,有点犹豫。


    哈迪斯看向他,“怎么?”


    “……埃忒尔和涅墨西斯说,萨若汶阁下很可能和乌拉诺斯在一起。”修普诺斯眯了眯眼,提醒自家上司。


    哈迪斯才意识到这茬,揉了揉眉心,“他也是会掺和。”


    到底是看了几年的人,哈迪斯道:“叫塔纳托斯先找到人吧,涅墨西斯上报过,说他离开曼尼去其他地方了?”


    “对,”修普诺斯点头,“去向暂时没找到,但初步推测应该是在海滨地带。”


    如果萨若汶带着乌拉诺斯,那为了避开盖亚的视线,呆在内陆的可能性不大,海滨地带以及曼尼都算是盖亚偶尔才去看的大地边界,他们去往那里的可能性更大。


    闻言,哈迪斯手指敲了敲桌子,看了桌上的水仙花一会儿,问修普诺斯,“你觉得我们就算找到他,他愿意回冥界的几率有多大?”


    修普诺斯:“……”


    “萨若汶阁下心思跳脱,我也不好猜。”修普诺斯给了一个不是答案的答案,最后他还是隐晦地安慰道,“不过,陛下,萨若汶阁下虽然表面没说过,但我能看出来,他还是很喜欢冥界的。”


    哈迪斯却不赞同:“你从哪里看出来他喜欢冥界的?”


    他那脾气不喜欢这儿早跟我们爆了,还能呆这么久?还跟你搞笔友这么多年?


    修普诺斯呵呵一笑,忽然明白了埃忒尔说的“吃饱了撑的掺和他俩的事”是什么意思了。


    自觉苦命的睡神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道嘶哑的女声便抢先开口了:“哎呀呀,是我沉睡太久了吗,一醒来竟能听见我们最不讲情义的冥王陛下谈起了‘喜欢’?”


    那女声幽幽荡荡,就像从地下传递而来,而等它扩散至全殿,也不见半分疑似说话者的影子出现。


    但殿中的两神反应很迅速。


    修普诺斯俯身行礼,恭敬唤道:“母神大人安好。”


    “尼克斯殿下。”哈迪斯也起身,怀着敬畏点头致意。


    “呵呵,不必如此恭敬,我也不过是在睡梦中无意窥见些颇有趣的场面,兴趣使然,便借着身份之便,前来掺和掺和罢了。你们莫要嫌我这年长者多嘴就是。”


    什么东西?


    从小跟着黑夜女神长到大的修普诺斯闻言,翅尖瞬间炸开毛。所有冥神都有一个共识:母神的恶趣味只有塔纳托斯那个缺心眼能够接下,因为对方可能根本没意识到。


    果然,下一瞬,尼克斯的声音就带着笑声直指王座之上的冥王大人:


    “受亡灵与我的子嗣敬拜的冥王陛下啊,我在睡梦中见到,那人类孩子可真有一个威武不屈、宁折不弯的漂亮魂灵呢——而被这样的人类灵魂捅了一刀的滋味儿,你觉得如何呢?”


    “……”


    大殿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尼克斯似乎觉得还不够过瘾,还嘻嘻笑道:“哎呀,这就生气了吗?不对不对,这孩子的捅刀可比不上冥王大人的那些‘兄弟姐妹’吧?呵呵,怎么?我记忆里从不易怒的冥王大人怎么在这件事上纠结起来了呢?”


    “咔。”


    修普诺斯从来没像现在这样那么希望自己是个聋子。


    他悄悄抬眼,就见自冥王陛下脚下,一条条裂痕横亘而生,刚修葺没多久的大殿在这短短几个眨眼间又将面临倒塌的风险。


    修普诺斯缓缓闭上眼,为自己,整场对话唯一的见证者,该死的局外人,心中悲凉。


    第42章 我曾在基俄斯2


    事实证明, 狄俄尼索斯之前的葡萄酒终究醉不倒人。


    一大早,商队就早早挣脱修普诺斯的怀抱,又精神抖擞地踏上行程。


    就这么走走停停, 在持伞月的末尾, 他们终于到达了基俄斯,这颗镶嵌在爱琴海东侧海滨的明珠。


    商队们忙着赶着在新年佳节将带回的各类商品售出, 一下还没时间带萨若汶两人游玩基俄斯。


    萨若汶本来觉得没什么, 没人导游可能还自由些,就见尼克劳斯居然积极地站出来, 邀请他们先去他家里做客,说那里虽然只是个小村庄,但依山傍河, 漂亮得紧,村民们也十分热心,这时候乳香也丰产了,他们村庄的人可会做香料了。


    基俄斯的乳香产业就算到现代也全世界闻名,萨若汶一听就来了兴趣,看乌拉诺斯更是——这神一路上和尼克劳斯都快处成兄弟了,这时候自然答应。


    商队主人很大方地分了他们一辆车放尼克劳斯带客人回家, 说安顿好客人再回来也来得及。


    从城邦到尼克劳斯村庄的距离并不算远, 当天傍晚,萨若汶就听见了一串朴素的歌声此起彼伏,他探出头看去, 就见不远处一队上身赤裸、腰肢纤细、肌肉结实的人肩扛农具,扯着嗓子唱着歌。


    那调子很熟悉,正是之前在驿站那晚还有一路上每个含着朝露的早晨,商人们哼唱的曲子。*


    尼克劳斯看见他们, 就扬起鞭子让车跑快点,扬声打招呼:“大舅!二叔!”


    那些人也看了过来,欣喜道:“哟!这不是小尼克吗!”


    “小尼克回来了啊!”


    也有人注意到他车后的两个人,“这两位是谁啊?尼克劳斯你带了客人?”


    尼克劳斯把车停下,转头介绍道:“这是乌拉尼奥斯,还有萨若汶,是我们回来时遇上的同路人,他们俩可厉害了,乌拉诺比我力气都大,萨若汶是个弹琴的好手,弹的曲子是我听过最好听的!”


    萨若汶朝他们笑了笑算作打招呼,乌拉诺斯朝他们挥挥手,“你们都是尼克劳斯的家人?”


    “差不多,都是一个村的嘛。”


    既然遇上了,尼克劳斯就让大家在车上挤一挤,一起拉回村子,村子周围种满了乳香树,一股股带着些许柑橘清香的辛香扑鼻而来,尼克劳斯吸了一大口,感慨:“哎,还是家里的气味好闻啊。”


    “很优质的乳香。”乌拉诺斯边嗅边说,乳香作为祭祀常见物,曾作为被祭拜对象的他对这香味颇有种他乡遇故知的熟悉感。


    萨若汶很好奇,“这些乳香之后要去做什么啊?”


    有人回答他:“大部分都要拿去新年祭祀,还有部分卖出去。”


    基俄斯在外的商人有很多都是做乳香生意的,在祭祀月前后最好卖。


    尼克劳斯的家靠山而建,院里种了几架子葡萄,现在葡萄初成熟,青绿里夹着红紫,生得鲜艳。


    尼克劳斯的家人确实如他所说,都是一副热心肠,专门收拾了一间房供他们住宿,萨若汶瞧了瞧根本挑不出环境的不好来,对乌拉诺斯说:“尼克劳斯是真够朋友的。”


    “对啊,如今这么热心肠的人可少见,”乌拉诺斯想到个绝好的报答方法,“你说我让他成神怎么样?”


    萨若汶:“你是想把他丢冥河里去还是把他涂了油放火上烤?”**


    乌拉诺斯正想说后一个方便点,这里盛产乳香就地取材还很方便,结果还没开口就见萨若汶呵呵两声,他并不敏锐的危险直觉难得发动,让他放弃了这一想法,打了个哈哈过去。


    并不想闹出任何麻烦的萨若汶给这位明显缺乏人类常识的初代神提了要求,警告他最好人类怎么做他就怎么做。


    “人类一般只有一条命,打了要死、烧了要死、摔了也要死,当然,更有可能吓死,尼克劳斯的胆识与力气都算是他们中的罕见者了,所以,请您务必像对待一朵娇弱的花一样对待其他人类,好吗?”


    乌拉诺斯挠挠头:“我尽量吧……”


    他看向外面因为夜晚气温下降而披上长袍的人,忍不住说:“哎,这种没穿衣服甚至可能冷死的种族,真的能存在多久呢?”


    萨若汶嗤笑一声,“那可能比您想的要久很多了。”


    乌拉诺斯看向他,又看向那群聚集起来,开始点火取暖的人类,对此不置可否。


    ·


    尼克劳斯的这个无名小村并不大,萨若汶迈开步子,两壶水的时间就能逛上一遍。


    所以不出几天,村里的人几乎都知道了,那出了个大力士的尼克劳斯家来了两个客人,一个是比尼克劳斯力气还大的勇士,一个则是能言善辩的琴手。


    而后者比起前者,可就要好接近多了。


    白发的乐师从不吝啬自己的琴声和学识,乐于回答他们一切问题,连有人请教他弹琴的技巧他都乐此不疲地教授,也不怕吃饭的本领被人偷了去。


    每当有人这么打趣他,盲眼的乐师就一笑,“要是能从这几句教导中就能到我这水平,那我可就愿意叫你老师了。”


    这狂妄至极的话,却赢得一片叫好,他们趁机就要求乐师再弹一首,农人的娱乐方式少之又少,能多听几段歌声就已经十分满足。


    萨若汶也很少拒绝,反正难得没事做,他也热爱弹琴打发时间。


    这村子地儿小而偏僻,刚好也符合他想要隐居避避风头的心意,再在村子周围做一个小小的空间扭曲,就能模糊掉绝大多数神明的视线,甚而让地母忽略此处。


    这还是他从那些东躲西藏的泰坦身上学来的把戏,如今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


    “来,跳下来吧,我接着呢。”


    太阳在高树之后隐身,只留下一大片树影,影子间,萨若汶张开双臂,对树杈上哭兮兮的孩子说着。


    而他周围,两三个孩子焦急地皱着脸,担心地走来走去。


    “不要怕,不要哭,害怕就当不了猎人咯,你叫赫格蒙是不是?领航者,在大海上,领航者最重要的就是勇气哦。”萨若汶悄悄让自己的力量附上声音,慢慢把抓着树杈的孩子哄下来。


    如同清泉缓缓流过的声音很有安抚力,赫格蒙颤抖着往萨若汶那边爬了几下,又忍不住朝下看去,就见自己双脚悬空,吓得胃都要从肚子里翻出来,惨叫一声,手一滑就往树下掉。


    树下的孩子同样尖叫出声,闭上眼不敢看,却只听到一声闷响,没有痛苦的哀嚎,眼睛才慢慢睁开一条缝儿看过去,就看见萨若汶抱着自己同伴跌坐在地上,两人都毫发无损。


    孩子们心里的石头一下落地了,欢呼着跑过去祝贺。


    “都说了能接住你。”


    萨若汶摸了摸自己怀里已经被吓傻的赫格蒙,冷静地叫停了其他孩子的欢呼,“好了好了,带他回家吧。你们这群捣蛋鬼,谁给你们的勇气自己跑山林里玩儿?这次运气好碰上我,下次就只能找塔纳托斯哭诉去,一个个的,我必须得跟你们家长说说。”


    孩子们刚七手八脚地接过自己同伴,听了这话瞬间哀嚎震天了,但萨若汶可太明白什么时候得硬下心热,冷笑着把这群小屁孩一个个拎到他们父母面前,声情并茂地说明了这几个小屁孩干了什么混蛋事——


    包括但不限于偷走大人的弓箭学打猎,爬上树掏鸟蛋结果差点摔死什么的,说得父母们脸黑得不能再黑,他才施施然离开了。


    忽略背后孩子被打的哭嚎,萨若汶走回遇到这几个倒霉孩子的山林之中,然后盯着一棵树,等了一会儿毫无动静,便没好气地说:“别藏了,看见你了,出来吧。”


    “塔纳托斯。”


    大树猛地掉下几片树叶,不一会儿,一颗银色的脑袋就从树间冒出,背后黑色羽毛几乎全部炸开,不明白地说:“我觉得我藏得挺好的啊……”


    “我也不是用眼睛看啊。”萨若汶嘴角抽了抽,往后退一步,让塔纳托斯有地儿落下来。


    力量一扫,树上那高能量物体装看不见都做不到,树和神的差距就像鱼和太阳。


    萨若汶问:“不过,你能出现在这里,那几个孩子本来就要死的吧。”


    塔纳托斯哑巴了下,指了指自己,“呃,你难道不觉得我是追着你来的?”


    “如果没有意外,你不可能直接找到我。”萨若汶抱臂,“我对我的把戏很有把握。”


    因为外形是可以随便变化的,所以这群神祇识人更多是辨识气息,萨若汶知道,如果气息不对,他们很可能看都不都看一眼。


    而他的把戏就像在他与乌拉诺斯上套了一层隔绝气息的膜,轻易不会让别人察觉到,然后再随便遮掩一下外形,在这些神祇眼中就是一个隐形人。


    只是膜有些薄,稍微动一下非凡的力量就可能泄露,所以他又在村子外围套了一层,确保就算他和乌拉诺斯在村内泄露力量,村外人也无法察觉。


    这片接近村子的山林自然也在“膜”的包围之下。


    萨若汶估计就是他哄那小孩儿下来时泄露气息,才引起了一直在围观的死神注意。


    是的,塔纳托斯刚才一直在围观那群小孩,他就是无意间被这群孩子将死的死气吸引过来的,比萨若汶还早到那群小孩周边,所以萨若汶根本不信他是冲自己来的。


    “好吧,确实。”塔纳托斯坦白,“不过我就是在外面找你的,只是感受到了「死亡」,就跑过来了。”


    没想到没收到「死亡」,却误打误撞找到了人。


    萨若汶不管这么多,“这么说我还从你手下救下了几个小孩?哈,真是在死神手下抢人。”


    塔纳托斯想了想,“可以这么说?那几个小孩本来要被野兽吃掉的,但现在就不知道了。”


    他能够看到接近死亡的人的未来,由此做好收割的准备。


    “不对,这不是重点,”说着塔纳托斯突然反应过来,拍了拍脑袋,严肃道,“萨若汶,你才是重点。”


    “啊。”萨若汶无辜,“我是什么重点?我也要死了?”


    “怎么可能。”塔纳托斯认真道,“不对,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什么时候回冥界?”


    见没把人糊弄过去,萨若汶有点沮丧,也对塔纳托斯这么理直气壮地一问有点沉默。


    他叹了口气,但塔纳托斯明显根本不懂这些动作的潜台词,依旧严肃地看着他。


    萨若汶:“……”


    他揉揉眉心,“我算是知道他们怎么让你来找我了……”


    塔纳托斯总是这样,在某些方面单纯到残忍,就像「死亡」本身一般单纯。


    正常人这时候不都该先问你还要回冥界吗?但塔纳托斯就不一样,上来就甩一句你什么时候回去。


    这让他怎么接话?


    他还是选择直接无视这句话,“算了,要不你说说,最近冥界怎么样了吧?我听说,冥王和神王闹矛盾了?”


    第43章 去信


    其实不管如何, 离开这么久这么远,乍一看见熟人,心里难免不起波澜。


    清楚冥神不喜光的特性, 萨若汶带着塔纳托斯坐在茂密树荫之下谈起了近况, 让对方暂时忘了回冥界的问题。


    “其他还是老样子,但最近神王一直在找陛下麻烦, 大家都被烦到了。”谈起冥界近况, 塔纳托斯可就有太多话想说了。


    “宙斯就像被蜜酒糊住脑子一样,不知信了哪来的谣言, 就坚定地认为我们要站在泰坦神族那边,简直一通乱扯!


    没人想想,我们如果真站那边, 那干嘛不把克洛罗斯放出来啊?冥界白杨林上那群天天抢地盘的猴子都比他们有脑子多了。”


    他越说越起劲儿,根本没注意到萨若汶的表情从轻松逐渐变得严肃。


    萨若汶打断他的控诉,问他:“宙斯一点儿不关注苏醒的乌拉诺斯吗,一直在找冥界麻烦?”


    “啊,这个我倒不清楚。”塔纳托斯愣了下,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


    “那地母盖亚呢?最近有什么关于她的事吗?”


    “大地女神?从她围堵你那天后就没多少消息了——”说到中途, 塔纳托斯突然闭上嘴, 自认隐晦地去打量萨若汶,就见对方无甚表情,才松了口气, 继续说,“不过听修普诺斯说,盖亚回过神山一趟,但谁也不知道她去做什么。”


    “这样啊……”萨若汶沉思了会儿, 转头道,“谢了,塔纳托斯。”


    塔纳托斯晃了晃头,“这有什么好谢的……等等不对,萨若汶,我不是来跟你透情报的!”


    “不是吗?”金色眼瞳眨了眨,就像一对无机质的水晶珠子,显得极其无辜。


    “不、是!”塔纳托斯气得牙痒痒,背后羽翼赫然张开,“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什么时候回冥界!”


    “哎,”萨若汶头疼,怎么绕都绕过不脑子一根轴的人,他只好无奈摊手,“死神殿下,你这么问一个人类,不觉得就是咒他快点死吗?”


    塔纳托斯“啊”了声,“但这不是祝福吗?死了不好吗?我看你们人类活着,天天不是因神意惶惶不可终日,就是为了一些食物殚精竭虑,或者为了在大地女神的身躯上插上木棍而打来打去。还不如死了在冥界过得令人舒畅呢,该下地狱下地狱,该享乐享乐。”


    萨若汶说:“可还是有很多人宁愿活着当奴隶,也不愿意在地府作鬼王。”


    塔纳托斯:“那他们肯定没当过奴隶。”


    萨若汶一下笑出了声,他是真喜欢塔纳托斯的性格。


    谁能否认死亡的直白?


    萨若汶突然觉得跟塔纳托斯绕弯子确实是浪费时间了,索性直说:“塔纳托斯,这不是我什么时候回冥界,不是我想的问题。”


    “怎么不是?”塔纳托斯不明白。


    白发金眸的人类沉默了几许,随后问死神:“塔纳托斯,哈迪斯……冥王陛下跟你们说过我当时是怎么逃出冥界的吗,或者说具体点,他跟你们讲过我和他初次见面的情况吗?”


    “嗯?被赫卡忒掳走的?”塔纳托斯想了会儿,不确定道,至于后面这个问题他就只能摇头了。


    哈迪斯只跟他们说了萨若汶被以赫卡忒为首的泰坦带离冥界,让他们去尽可能寻找踪迹,其余的没有多讲,塔纳托斯他们也没想着多问。


    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看着萨若汶面上看不出什么的表情,迟钝如塔纳托斯都有些不妙的想法。


    萨若汶倒是有点惊讶哈迪斯没有向外说,但一想他作为一界之主被一个人类捅了一刀的事再怎么看都丢脸,不往外说也正常。


    可也正是如此,他就更不确定对方的态度了,他不觉得哈迪斯是个被如此冒犯还一点脾气都没有的神。


    “我什么时候回冥界,你得问问你们陛下的想法,实话告诉你,我和他初次见面弄得很不愉快,不愉快到如果我是他,再见到我都想把我丢进塔尔塔洛斯的那种。”


    没等死神大呼有什么不愉快,萨若汶就再补充道:“而且,塔纳托斯,现在宙斯眼睛在外,地母也盯着,你难道不觉得我很不适合回冥界吗?”


    塔纳托斯没想到还会提到他们,“什么?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吗?”


    “乌拉诺斯和我在一起。”萨若汶说,“别说你们不知道。”


    “可宙斯看着又不在意乌拉诺斯苏没苏醒啊。”


    “那只是看着不在意,你觉得某天他发现乌拉诺斯和冥界扯上什么关系,你觉得他会不在意吗?”


    塔纳托斯顺着他的话构想了下这种未来,发现确实有几分道理。


    宙斯就是对冥界有意见!


    见他想通了,萨若汶才叹气,“所以说,于公于私,我不能回冥界,至少现在不能。”


    塔纳托斯默然,左思右想,越想越觉得萨若汶说的有几分道理,也跟着点点头,“好像确实是这样……”


    “是吧。”见忽悠成功,萨若汶没有放松,依旧绷着脸,结果塔纳托斯一个回马枪差点没让他绷住——


    “但你可以先和我们联系啊!”


    塔纳托斯震声,“你知道你走后,我被逮住多少次了吗?陛下每次都趁我看剧看得最起劲儿时把我逮住!尼克斯知道他怎么就抓这么准!还有修普诺斯也是,一点不提醒,毫无兄弟情,赫墨拉没玩伴儿了就开始骚扰我们,你也知道她的性子,就你能跟上她的思路……”


    “等等,等等……”萨若汶示意他停下,“不说赫墨拉,前面那个是你自己摸鱼被抓啊,我能做什么?总不可能去和哈迪斯求情吧?”


    说实话,他听塔纳托斯这么一说还有点心虚。


    因为他以前确实和哈迪斯透露过对方上班看剧的爱好,还写了自己观察来的塔纳托斯摸鱼记录……塔纳托斯又是个典型的吃一堑吃一堑再吃一堑的死脑筋,哈迪斯根据那记录就能逮他几百次。


    结果他一说完,就见塔纳托斯双眼放光。


    萨若汶连忙摆手,“你别异想天开,就我和你家陛下隔了一界的距离,就不可能。”


    “你们不是笔友吗?”塔纳托斯可记得修普诺斯跟他吐槽的他俩曾经的相处方式,“你们共处一个身体时可以相互留信,现在分开了不是更方便吗?”


    萨若汶:“……”


    “你觉得他乐意收?”


    估计是牵扯到自己未来的摸鱼大业,塔纳托斯一下可机灵了,“你不是说刚好和陛下闹不愉快吗,但不管怎么样,你俩一直不接触,是不是就得一直僵持?既然你不敢见面,那去一封信件试探一下多好?收了岂不是能破冰了,没收陛下又不能顺着信来抓你是不是?”


    萨若汶皱眉,想着这方法居然真的有那么几分可行性,但他还想垂死挣扎一番,“你说得天花乱坠,那谁来传信?大地到冥界的距离可不近。”


    “我我我!”塔纳托斯十分积极,“往返大地和冥界,那不就是我和我下属最方便吗?我们比赫尔墨斯都要名正言顺!”


    “嘶……”萨若汶仔细打量他几番,但看来看去还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只好真信了对方的说法,叹道,“好吧,那你在这里等我?我没带纸笔,会村子写完信再带给你。”


    但似乎塔纳托斯对这很可能关乎他未来上班状态的事十分上心,坚持要跟着他一起回村,等着他写信拿信。


    萨若汶看向他明显异于常人的黑色翅膀,塔纳托斯十分麻溜地将将翅膀收敛起来,一点儿看不见。


    这下萨若汶是真信了塔纳托斯的决心了,心里默默想,要是尼克劳斯知道他把死神带进家估计想把他打出去吧。


    ·


    带着伪装成正常人类的塔纳托斯回到村落,还没走近尼克劳斯家,萨若汶就远远看见有人在路边,似乎四处张望着在等什么人。


    他正疑惑,就看见那人似乎是瞧见他了,一下跑进身后的屋子,没过一会儿,几个人带这个他眼熟得很的小孩儿就出来了。


    那不是他刚从树杈子上救下的小孩儿吗?萨若汶认出了那孩子,记得他名字是叫赫格蒙?


    那其他人,大概就是赫格蒙的家人了,男女老少长相相像,能看出有血缘关系。


    不过他们很明显,就是奔着萨若汶来的,大老远就迎了过来,招呼他。


    萨若汶有些意外,拉了下不明所以的塔纳托斯也让他停下脚步。


    一个妇人带着赫格蒙走了上来,推一推小孩儿,“赫格蒙,快,叫恩人。”


    小孩儿还有点害羞,双颊通红,闭着眼睛朝萨若汶激动地说:“恩、恩人好……萨若汶哥哥好……”


    “这孩子!”妇人对萨若汶笑了下,接过话头,“大恩人,我们感激你救了这孩子一命啊!”


    说着,她便双手捧起一篮子东西,萨若汶看了一眼便发现是许多当地的特产,甚至还有肉干,这他可不敢接,忙说道:“如果不是孩子的朋友找到我,又如果不是赫格蒙有勇气相信我,我怎么能救下他?这怎么能叫我恩人?快把这些礼物送给有需要的人吧!我又吃不了这么多。”


    赫卡忒出品的身体,萨若汶几天不吃不喝都没问题,对口腹之欲并不在意,拿回去就纯粹浪费。


    他和小孩家长们推让了几番,才说服他们把东西分给穷苦人与奴隶们为孩子祈福。


    妇人感动于他的举动,信誓旦旦说以后有任何困难都一定要来找他们,他们一定尽全家之力也要帮上忙。


    这番热情自然得高兴接下,萨若汶还注意到赫格蒙一直盯着自己,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似的,就蹲下身唤他,“赫格蒙?想说什么就说。”


    赫格蒙被吓了一下,和他那异于常人的金眸对视,然后才松了口气慢慢走过来,捏着衣角,小小声说:“我,我想跟你道歉……”


    “什么?”


    “我,我和朋友曾经在背后嘲笑过你眼睛看不见……对,对不起!”


    是这种事啊,萨若汶挑眉,倒没放在心上,不懂事的小孩儿罢了。


    听着他说的话,赫格蒙的母亲瞬间尴尬了,拍他脑袋,“臭小子,我怎么教你的?这么不尊重人!”


    “所以所以,对不起嘛!”赫格蒙捂着大声说。


    “知道道歉就很不错了,毕竟我眼睛本来就看不见。”萨若汶摇摇头,又忍不住问赫格蒙,“那么现在呢,你觉得我眼睛看不见怎么样?”


    “你,你好厉害!”赫格蒙使劲说,“一、一下接住了我,那棵树特别高的——”


    说着说着,萨若汶注意到他似乎一直盯着自己的脸,想了想他俯下身凑近,结果赫格蒙一下踮起脚尖贴了上来,“总之,总之,谢谢你!也对不起!”


    第44章 回信


    答应赫格蒙的请求后不久, 萨若汶便和赫格蒙的家人分开。


    回家的一路上,塔纳托斯就一直看着萨若汶,临近尼克劳斯家门时, 他才说:“你在人间确实很快乐。”


    “怎么一下这么说?”萨若汶笑着回他。


    塔纳托斯摇摇头, 似乎在沉思什么,没再说话。


    难得是萨若汶不明白塔纳托斯的意思, 他看了他两眼儿, 没看出什么,便转身进院子了。


    今天尼克劳斯在家, 拿着个斧头在做什么,乌拉诺斯也在旁边时不时指挥几句。


    注意到他们回来了,尼克劳斯放下手中物什, 抬头朗声道:“哎,萨若汶回来了!刚刚有人来家里找你呢,可惜你不在。”


    萨若汶:“那估计是赫格蒙一家,我路上遇到他们了,来道谢的,我救了赫格蒙一次。”


    “原来这样。”尼克劳斯点点头,又看见他身后跟的人, “咦?这位是?”


    “啊。”萨若汶注意到乌拉诺斯也看了过来, 他观察了下两个,能看出他俩已经看出对方身份了,气氛一下有点子尴尬。


    他说:“我家那边的朋友, 今天恰巧经过这里遇上了。”


    “要住几天吗?”尼克劳斯半点没察觉气氛变化。


    “哈哈不了,他来拿东西,一会儿就要走。”萨若汶摇头,招呼塔纳托斯进屋。


    见此, 尼克劳斯就没多问,收回视线重新开始做木人,就见乌拉诺斯起身跟着走进去了了,“哎?乌拉诺?”


    乌拉诺斯朝他摇头,“我有点事去问他,一会儿过来。”


    “好吧。”尼克劳斯有点摸不着头脑,只答应道。


    ·


    屋内没别人,乌拉诺斯一进来就叫破塔纳托斯的身份,“尼克斯的儿子,死神塔纳托斯,怎么,这里将会被你笼罩?”


    死神只出现在死荫笼罩之地,就算在诸神之中,其实也不是个讨喜的存在。


    塔纳托斯眨眨眼,“天空之神好,既定的死亡已经被萨若汶打消了,我只是找萨若汶的。”


    萨若汶及时解围,“乌拉诺斯,我不是跟你说过我曾经在冥界住过一段时间吗?那段时间,我和塔纳托斯关系不错,他现在是来找我的。”


    “敢和死神结交友谊,你真的大胆。”乌拉诺斯叹道,被塔纳托斯翻了个白眼。


    见塔纳托斯确实不是为死亡而来,乌拉诺斯也就离开了,剩塔纳托斯悄咪咪跟萨若汶吐槽:“天神一脉相承的刻板印象!冥神又不是怪物。”


    “你们一直呆在冥界神神秘秘,个个都不爱出门,神职还都那么恐怖,他们见不到,就只有乱编咯。”萨若汶笑道。


    塔纳托斯一点不理解,他没感觉「死亡」有什么恐怖的,“只有弱者才会害怕「我」。”


    “那自然,强者无所谓生死。”萨若汶边接嘴,边翻出笔和纸,思索怎么写信。


    看着泛黄的信纸,想到这是给哈迪斯的信,他还有点恍惚,仿佛回到了当年和对方共处一个身体的时候。


    说来在这个世界,这一次离开算是他和对方第一次真正分开吧。


    想着就有千万种思绪在脑里打转,萨若汶难得自己也理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思考了很久很久,直到一旁的塔纳托斯都忍不住问他什么时候动笔时,萨若汶才猛然惊醒,落下了第一笔。


    算了,反正这封信对方究竟接不接受他都没有底,就放轻松一点儿,跳过之前的不愉快,客套地问问对方近况、冥府近况,最后应塔纳托斯所愿,给对方求求情,再怎么都不会出错。


    写完他就封装好递给塔纳托斯,提醒他小心点送去。


    塔纳托斯用力点头,保证绝对完好无损地送达,不用操心。


    一封破冰的信就这么被送去了遥远的地下了。


    萨若汶说着随意,但接下来几天还是颇为忐忑。


    他对哈迪斯回信不抱什么希望,对方能接收就不错了。


    这倒不是什么卑微的请求,只是萨若汶太了解哈迪斯的某些性格了。


    对方如果在现代,那肯定是那种朋友分享笑话,他隔了几个月才回个“嗯”还加个“笑死”的人机。


    之前跟对方留言,他能回一个“不错”“好的”都是顶天了的。寡言少语到萨若汶有一段时间怀疑过对方不会写字。


    当然那不可能,萨若汶知道,但就是有一种想把人拉出来揍死的心啊!谁教他这么回信的?


    如今想起来就有点气,一旁的人都被吓到了,小声说:“呃,萨若汶阁下,要不我来搬这些乳香?”


    “啊,没事没事,我只是想到了一些让人生气的往事。”萨若汶反应过来摆摆手,“我本来就是来帮忙的,自然搬得动。”


    “好,好吧。”那人迟疑地点点头。


    再过一段时间就是祭祀日,这几天村子里便开始采集乳香作熏香与香料了。


    萨若汶看着有趣,就自告奋勇地前来帮一些杂活儿。


    可能因为与祭祀挂钩,现在的制香工艺意外的十分完善,筛选原料、研磨制粉、漂洗晾干、压制成型、干燥固化,一步步行云流水,做出的香料乌拉诺斯都觉得不错。


    “这一盒放后来估计要卖出天价。”为了感谢萨若汶的帮忙,他们还专门送了一盒给他。


    乌拉诺斯将些许混合了没药等材料的粉末置于炭火之上,略带清凉的木香便充盈了空间,等人随着这香渐渐沉静,燃烧的辛香与藏于其后的微甜橘香便突然袭来。


    “对于人类来说,确实品质不错了,到也没到这地步吧,神界有太多比这更好的熏香了。”乌拉诺斯嗅闻了下,点评着,不明白他的过度赞美。


    “你不懂。”萨若汶哼了一声,神话时代的一个土盘子放后世都是某个博物馆的镇馆之宝啊。


    “叩、叩、叩”


    正聊着,敲门声便一下下响起,萨若汶看窗外已经黑透的天,心说谁大半夜不睡觉跑来骚扰人。


    他有点疑惑地起身走向门边,还未开门,便听见了犹如无数昆虫交叠发出的簌簌声,伴着细微的噼里啪啦的火焰声与锁链拖地的啷当声。


    萨若汶皱眉开门,一群蝴蝶赫然被惊飞,各色的翅膀扑闪,黑色纹路在空中组成一副变幻万千的万花筒,鳞粉稀稀拉拉,拉出一道星星点点的彩带。


    他猛地倒退一步,以免被这些蝴蝶扑脸。


    而一只黑色大袖及时抬起,连忙将蝴蝶收到袖中,没了密密麻麻的蝴蝶遮挡,萨若汶才看见,一团黑雾撑起的黑袍手举倒吊的火炬,身上缠着银色锁链,悄然飘在那里。


    “死亡行者?”萨若汶认出了来者。


    “抱歉,它们一闻到活人气息,就特别兴奋。”死亡行者边用大袖扑着蝴蝶,边说,那声音就像烟一样飘出,渺渺散于空中。


    “没事,”萨若汶抬起手,接住一只飞得摇摇晃晃的黑蝶,蝶一碰到他的手,就激动地动了动触须,“刚死的魂灵本能眷恋生气,也不是你能控制的。”*


    死亡行者的雾散了散,把蝴蝶笼进来,才在自己空荡荡的袍子里掏了掏,掏出一封信,说:“这是陛下予您的信,塔纳托斯殿下让我代为转交。”


    居然真有回信,看厚度还不只是一张纸。萨若汶有些惊奇地接过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才敢信这居然是哈迪斯给他的回信。


    他随口问道:“居然不是塔纳托斯来送?”


    送信摸鱼摸鱼可方便了,他记得上次塔纳托斯那样子,恨不得卸职做个信差。


    “殿下被修普诺斯大人抓住了。”死亡行者说起自家上司的糗事毫不犹豫,“修普诺斯大人很不满殿下把工作一丢去送信的行为,说殿下已经欠了太多灵魂没收割了。”


    萨若汶几乎能想象到修普诺斯说这话的表情,脸上抹了一把鳄鱼泪,为死神允悲,“可惜。”


    假慈悲完,他把手上的蝴蝶送回行者衣袖中,也不耽误对方行程,“信已经送到,你便快带死灵们去往曼尼吧,赫尔墨斯估计在那里都要等急了。”


    死亡行者忙把不安分的蝴蝶们拢起,道别后缩成一团包裹火焰的黑雾,轻飘飘地离开了。


    “冥界现在开始叫其他人来引渡灵魂了?”


    萨若汶回头,就见乌拉诺斯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过来。


    他拿着信往回走,笑道:“现在大地上的生灵数量比起你那时候可多了不少,这些行者们都是擢选出来的灵魂担任的。”


    乌拉诺斯说:“那怪不得刚刚连新死灵都镇不住。”


    “这个应该是新上任的,寻常的死亡行者还是很靠谱的。”萨若汶想起刚刚行者挥舞衣袖扑蝴蝶的场面就想笑。


    也就刚上任的新人才有闲情让灵魂像蝴蝶样到处飞,像塔纳托斯就直接把灵魂团成团丢口袋里就是了,反正到了冥界这些新死的灵魂才会慢慢恢复意识、恢复生前的模样。


    乌拉诺斯对此不置可否,冥界在他的时代还很封闭,他对冥界确实不如萨若汶般熟悉。


    他顺手去关门,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往不远处院里的葡萄藤看去。


    “怎么了?”萨若汶注意到他的动作。


    “……没什么。”乌拉诺斯看了会儿,不在意地关上了门。


    “……”


    “……”


    已近半夜,万籁俱寂,不舍得用灯油的农家早已一片黑暗,只有猫头鹰双眼反射的月光是此处唯一的光亮。


    葡萄藤在尼克斯的裙摆下微微晃动,引起猫头鹰咕咕的叫声,小孩儿松开捂住自己口鼻的手,险些把自己闷窒息的脸在鸟眼之中惨白如月。


    他尽力压抑住自己害怕的颤音,迅速从从院中的洞里爬了出去,一跌一撞地逃出葡萄架所在的院子。


    奔跑间,微亮的鳞粉从他手中零星泄出,一只白色蝴蝶靠在他手心,发着微光,奄奄一息。


    第45章 初夏的海面(三合一)


    尼克劳斯的村庄靠山而建, 有一些村民的房子后院便是山地。这些山地多被村民们开发成梯田,但总有些地方土地破碎到不宜耕种,便无人打理。


    被大人们嫌弃的这些地方, 在孩子眼里却是天堂。


    自从一个孩子在这些地方发现了一个天然地洞后, 这里就是一村孩子的秘密基地。


    他们在这里集聚,模仿大人开会, 藏匿违禁物品, 并沉浸于欺瞒过家长的得意之中。


    但今夜的集会却不像曾经那么和谐欢乐。


    “他、他就是死神的爪子,来收割我们的灵魂的!”晚到整整几壶水的孩子举着萎靡不堪的白蝴蝶, 用一种发现了惊天大秘密的语调说着,“我知道这个,我奶奶跟我说过!当死神要来抓人时, 就会派出他的爪子,在晚上就会悄悄把你的灵魂带走!”


    赫格蒙不信他:“可笑,那是你的奶奶在吓唬你,让你赶紧睡觉吧!萨若汶哥哥明明是人,我都和他接触过,他还有心跳呢!还有,你个蠢货, 那个叫‘爪牙’, 什么‘爪子’?”


    从萨若汶救下他后,赫格蒙就开始喜欢这个来村子没多久的盲诗人了,对于对面孩子的诋毁嗤之以鼻。


    这人一来秘密基地就举着一只不知道哪来的蝴蝶大声嚷嚷着什么“灵魂”“死神”“怪物”, 然后就说萨若汶是隐藏身份来村子抓人到冥界的大坏蛋,说得有声有色,还向大家骄傲地展示了一番自己因憋气而惨白的脸,有好几个孩子都被他这么信誓旦旦的模样唬得一愣一愣的, 而赫格蒙几乎都要被他们气死了。


    “哼,那是你被他误打误撞救了,才替他说话的!”那小孩见有人不赞同自己,不服气说。


    他这么一说赫格蒙就找到漏洞了,“哈,你也知道他救了我啊!那你说说,既然你认为萨若汶哥哥是死神的爪牙,那他为什么还要就我呢?他不应该盼着我死吗?”


    这番话可有说服力多了,围观的孩子们议论纷纷觉得有道理,还有当时在场的孩子出来说,当时他们去找萨若汶帮忙时,对方没有一点不情愿,还十分关心赫格蒙的,绝对没有盼他死。


    “这,这,这……”捧着白蝴蝶的孩子见大家似乎都开始不信他了,脸涨得通红,结巴了几声才突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那是因为这也是他的阴谋啊!”


    “什么阴谋?”


    “什么东西?”


    孩子挺胸抬头,“哼,我们大家都知道,赫格蒙是我们之中最勇敢的‘大英雄’是不是?”


    听见这个,孩子们你看我我看你还是点了点头。


    村里的孩子都以反叛家长为荣。


    敢不敢半夜悄悄偷偷翻出家,在洞穴里呆一段时间,一度是他们试验谁最勇敢最伟大的挑战之一。


    敢于完成这项挑战的人,就是全村孩子心服口服的大英雄,也会成为孩子们中最有话语权的那批人。


    而在之前,一直是赫格蒙以在洞穴里熬了整整一夜的记录占据大英雄榜榜首,尽管付出了第二天差点被家长打残的风险,他还是成了孩子们中最厉害的那个人,直到最近,他因为爬树被吓得下不来。


    尽管听说,那棵树真的很高很高,如果没有尼克劳斯家里的那个作客的盲诗人,赫格蒙差点儿摔死,但在孩子们心中,他的大英雄地位也下降了很多。


    会怕高算大英雄吗?


    不过这些大家都只在心里想想,所以明面上依旧是赫格蒙担任“大英雄”一职,连赫格蒙自己都不能反驳,只能看着那孩子得意洋洋地说着:


    “那大家想想,最勇敢的大英雄怎么会爬高呢?赫格蒙之前也爬过树,都没有出过事,怎么那一次就刚好出事了呢?”


    这么一问,大家都陷入沉思了。


    赫格蒙瞳孔猛地一缩,刚想开口,就见对方又说:“难道真是因为我们最勇敢的大英雄怕高吗?”


    怎么可能!


    “对啊,怎么可能!”有人说出他的心中话,却不是他想要的话,“那,那可能是萨若汶做的?”


    这又怎么可能啊!赫格蒙憋得脸都红了,刚想说什么,就见大家对这个猜想一下来劲,都不需要人开头,立刻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我也觉得啊!”


    “对啊,不然为什么他这么巧出现在山林?他一个瞎子自己跑这么远一点也不正常吧!”


    “哎,说道瞎子,你们知道吗?我听我爸爸说的——他会写字,还会自己写曲子!”


    “对对对,我也听说过,而且我听我姑姑说过,我家舅舅的儿子死了,是他帮忙写的碑文……”


    一个盲人会写字,甚至写碑文,这一大发现就引发无数联系,大家瞬间交换了无数你懂我懂的眼神,就像他们偷听到村口那个外邦搬来的大树,据说是捡来的女儿实际是他亲生的一样。


    赫格蒙大叫:“你们在乱说什么啊,这几件事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但他平时大得可以让所有孩子安静的声音这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极其弱小,小到甚至没有人给他眼神。


    赫格蒙满脸不敢相信,试图拉住别人,但大家像突然共用一个脑子似的,齐齐无视了他这个“大英雄”,朝话题发起者——那个举着蝴蝶的小孩儿围去,恳求他把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又一遍。


    而更奇怪的是那一遍一遍的叙述每一遍都似乎不同,越来越多孩子都开始笃定自己看见了那故事主角在什么时候施展什么巫术,和什么奇怪的人见面,甚至还有人坚定地说看见同他而来的男人也身负秘辛,在什么时候做了些让人不安的动作造成了什么结果。


    可赫格蒙明明记得,之前,萨若汶和他的同伴刚来不久后,大家还在猜测这是哪里来的贵族,而他们观察了一段时间后,就认为那两人也是无聊的大人,于是很快失去了兴趣?


    他惊恐地看着周围,洞穴里的火把把大家的影子拉得极长,投在墙壁上张牙舞爪,几乎遮盖了孩子们本来的面容。


    哪里来的猫头鹰呜哇呜哇地叫着,土里的田鼠在夜色下露出一粒粒反光的眼睛。


    赫格蒙突然喘不上气来,今晚吃的大麦饼和咸鱼干似乎要从胃里反出来,冲到喉咙眼噎得人几近窒息。


    他腿软地往后退了几步,似乎回到了那高耸的树杈枝头,只有他看见的蟒蛇朝他瞪眼,竖起獠牙——


    “啊!”


    床上的被子不知道被踢到了哪里去,赫格蒙一下摔下床,动静大得屋子都震了震。


    一个妇人匆匆过来看,讥笑他:“多大了睡个觉还掉下床,越活越回去了!”


    但往常一定要怼回去的赫格蒙这时候没对她的话做出反应。


    他像溺水的人一样猛吸一大口气,从地上弹了起来,然后猛地朝外跑去,连一旁的妇人都没反应过来,只一脸蒙地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


    赫格蒙疾跑在村里。


    一旁响起了无数招呼声和惊怪声,他都没理。


    有人问他去哪里,他也没理。


    有人想拦下他,但被他瞪了一眼也默默收回了手。


    赫格蒙就一直跑,跑到眼前发黑,双腿酸软,最后终于冲进一家大门,看向了坐在窗边,低头看信的人。


    “……赫格蒙?”


    那人被他突然的出现吓了一下,看了过来,金瞳没有任何聚焦,却稳稳落到了他的方位。


    孩子撑着膝盖看着他,大喘着气,脸红得要滴出血,可几乎说不出一句话来。


    萨若汶皱眉,看了一眼信后将它压在桌上,起身走到对方面前,蹲下身伸出手稳住他,轻声问:“怎么了?”


    “……呜呜哇——”


    不知怎么的,赫格蒙的眼泪唰一下就流了出来,怎么止也止不住。


    萨若汶这下就慌了,不管什么原因,先把人哄住了先,连忙说起各种好话来,最后问他想不想听歌,他唱给他听。


    歌声很低很轻,歌唱着父母为自己孩子向月亮祈福的故事,带着舒缓的安抚之意,才让小孩儿慢慢止住了泪。


    “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了,一下就哭了?”萨若汶把赫格蒙牵到桌对面坐好,把桌上的信收下去后问他。


    说起这个,赫格蒙又想哭了,但还是坚持着,边打嗝儿边把昨天在秘密基地发生的事说了个遍,说得颠三倒四的,萨若汶听完,仔细理了理才听懂发生了什么。


    他是真没想到,“你们这么大胆,大晚上还跑出来。不过怪不得乌拉诺昨晚看着那儿顿了下……”


    回忆间,萨若汶注意到赫格蒙依旧一副想说什么的样子,忍不住逗他,“那你怎么想呢?”


    “什、什么?”赫格蒙一脸懵懂。


    “我说你对那小孩儿说的怎么想呢?你也觉得我是死神底下,专门来收割你们灵魂的奴仆吗?”萨若汶仰首垂眸,做出一副吓人的模样吓唬他,“可能那小孩儿说的是真的哦,你知道地狱里,你这样的小朋友如果冒犯到神祇,可是会被打进哭河里,天天吃不到果子还见不到父母哦——”


    “啊!”孩子胆子小,知道他在吓人也被吓了一跳,尖叫了声才反应过来气鼓鼓地大喊,“我才不信呢!萨若汶哥哥还有心情吓我,你到底有没有真的认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啊!”


    那严肃模样,萨若汶想笑,但还是尽力憋住了,同样严肃道:“有多严重呢?”


    “他们很可能会告诉那些大人!”赫格蒙似乎已经预见这样悲惨的未来了,“然后大家都会说你的坏话,认为是你带来了不好的东西,把所有坏东西都推到你头上的。”


    “这样啊。”萨若汶点头,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


    “对!”赫格蒙很激动,说着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四处看了看,“萨若汶哥哥,你的同伴呢?”


    “啊,他和尼克劳斯一起去狩猎了,”萨若汶回答,“不是祭典将近吗,他们得去准备一些肉食。”


    “那你一定要告诉你的同伴,他也要小心!”


    萨若汶睁大眼睛,“还能波及到他,这么可怕?”


    “是的!”赫格蒙肯定地点头。


    “那我可得好好应付这件事了,”右拳锤左手,萨若汶十分正经,“也要谢谢赫格蒙你来告诉我,如果不是你,我可能被大家讨厌了都不知道为什么,你简直就是我的大救星。”


    赫格蒙被夸得脸热,“也,也是我报答你救我一命……”


    “不管是为了什么,都要谢谢你啊。”萨若汶摸了摸他脑袋,顺带问了句,“说来,你说那个小孩儿手里有一只白蝴蝶?”


    “嗯?嗯,对!”


    “怎么样的蝴蝶?”


    赫格蒙陷入回忆,不确定地说:“就一只普通白蝴蝶?我觉得比寻常的蝴蝶要亮一点点,不过看着没精神。”


    “亮一点……没精神啊……”萨若汶呢喃着。


    赫格蒙不解,“怎么了吗,哥哥?”


    “没事。”萨若汶摇头,坐正身子,安慰他,“没事,你能跑来告诉我这个消息已经做得很棒了,后面的事让我处理就是了。”


    但赫格蒙却皱起脸看着他,似乎不赞同这个安排,萨若汶说:“来,伸手。”


    不知道要做什么,赫格蒙还是伸出手。


    一线有些冰凉凉的东西落在他腕间,赫格蒙弯腰去看,就见一根泛着金光的丝线绕着他的手腕捆了个圈。


    “这是什么?”他好奇地去拉了拉,就发现这根看似脆弱的丝线坚韧得很,怎么拉也拉不断。


    “在我的家乡,大人害怕小孩儿未来运气不好总吃亏,就会在他腕间绑一根绳子集聚运气。”萨若汶拿起他的手说,“就这样,戴上后就会变好运了。”


    赫格蒙抬起手,阳光从窗口投下,腕间丝线在皮肤上透出一片闪闪的浅光,将孩子的绿眸照得发亮。


    “堵堵堵”


    突然的敲门声打破了室内的安静。


    “来了。”萨若汶起身去开门,一开门发现是尼克劳斯的母亲。


    她身后跟着来找赫格蒙的母亲,孩子刚醒来,饭也不吃就突然跑走,可把她吓得不轻,一路追出去,根据他人一路指示才找到这里来。


    萨若汶这才知道赫格蒙这孩子居然早饭都没吃就跑一路,干脆和尼克劳斯母亲商量,留了他们在家里吃过饭才送走他们。


    “一定要小心啊,不然真的要倒霉的。”要走时,赫格蒙还抓着萨若汶衣服,严肃强调,因为有其他大人在,他不敢明着说,只能隐晦地提醒。


    然后他就被母亲拎一只猫一样拎走,他母亲尴尬地笑着:“这破孩子整天瞎担心哈哈哈……萨若汶你别放心上……”


    “这也是赫格蒙关心我。”萨若汶笑了笑,俯身跟赫格蒙咬耳朵道,“放心,你之后照常去你们的小聚会吧,其他的我来解决就是。”


    随后,他便无视赫格蒙一脸的不理解,朝他们道别,“路上小心。”


    “好嘞。”赫格蒙母亲摇摇头,装作没听见他们的小秘密,带着人挥挥手便走了。


    萨若汶目送赫格蒙母亲单手稳稳拎着孩子,任赫格蒙怎么蹬腿挣扎都无济于事,脚步轻快地回家去了。


    目送一会儿,萨若汶便转身回房,继续去看那封哈迪斯写的回信了。


    其实内容早就看完了,只是萨若汶有点看不懂。


    当然,这不是指回信内容十分庄重严肃或晦涩难懂,相反,是因为内容太过轻松乐观,让萨若汶看不太懂。


    哈迪斯很默契地没有提当时的不愉快,还积极地回答了他的询问,详尽地写明了他和冥府的近况,甚至字里行间萨若汶居然能品出几分欢迎他回来的意思。


    但说实话,“哈迪斯”“积极”“详尽”“欢迎”,这几个词汇这辈子都不该摆在一块儿去。


    “他这是又被人夺舍了?”萨若汶看得浑身不习惯,开始怀疑这一可能。


    不会吧不会吧,一个主管灵魂的君主接二连三被人夺舍,说出去谁信啊。


    那这信怎么解释?


    萨若汶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十分确认这就是哈迪斯亲手写下的字迹,那就更无法理解其中的内容了。


    “冥府被奥林匹斯偷袭,然后冥王宫炸了,哈迪斯疯了?还是他找了个代笔口述?”


    他就说这信怎么这么厚,这一千字里有八百字会被正常的哈迪斯批为废话的东西看得他直皱眉头,一想到是谁写的,那就更难受了。


    难以理解,但总的来说这封信至少传达了一个意思——不论出于什么心理,哈迪斯并没有计较他当时捅了他一刀的事,大概也可能因为那一刀对他没有大影响。


    至少,萨若汶不用担心他们之后不幸偶然遇见,对方会二话不说把他丢进塔尔塔洛斯了。


    在太阳神车刚驶过天空最高点时,乌拉诺斯就带着尼克劳斯回来了。


    这回来得可比预料的早,萨若汶问他们今天狩猎情况如何,果然出了状况,虽然猎到了一头野猪,但尼克劳斯的弓箭在追逐之中被损坏了,坏得很彻底,弓身都碎成了好几段儿,完全修不回来。


    一把顺手的弓箭对一户普通人家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哪怕是尼克劳斯家,也只能惋惜地安慰他,暂时拿不出那么多钱去买新的。


    同伴弓箭受损打不了猎,乌拉诺斯一个人也没什么好玩儿的,就一起回来了。


    萨若汶听乌拉诺斯说,他想去做一把弓送给尼克劳斯,高兴他真把人类当朋友的萨若汶自然支持,给他推荐了不少适合做弓弦的动物筋腱和皮革。


    乌拉诺斯一一记下后,看他摆在面前的几个浅浅装了几滴水的瓦片,问:“这是什么?”


    “忘川水。”萨若汶回答道。


    幸好当年在冥界无聊四处讨嫌,他在自己快积灰的神识空间里还能翻出来不少囤积没用的忘川水,估计是某次做什么实验剩下的。


    这水的特性太特殊了,“让万物遗忘的水”,杀伤力不强但用到关键处总有奇效,按特定比例配比一下还能做出许多有着奇怪功效的水,比如彻底隐形墨水,比如让人忘掉特定事物的魔药。


    乌拉诺斯问:“你拿这个做什么?”


    “消除几个小孩子的昨天的记忆。”萨若汶将调配好的药水灌进小瓶子里,晃了晃说道。


    其实他并不怎么在乎被几个小孩子说成什么死神爪牙,先不说一堆最大八岁的小孩儿,空说无凭大人们怎么会相信。再说,某种程度上他们也猜到了一部分,他和死神本来就是朋友嘛。


    不过赫格蒙的提醒也并非夸大之辞,他和乌拉诺斯现在尽量保持低调,放任这种谣言在人群里传播终究不适当。


    而如何解决一个快要在范围传播的谣言?最快的方法,自然就是直接处理谣传当事人。


    解决人可比解决事要快多了。


    ·


    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


    大人在一旁被吵得嘟囔了几句,赫格蒙瞬间闭上眼老实了一会儿。


    但没过多久,他就又悄咪咪虚起一只眼,左右转了转,才睁开双眼。


    一旁的父母已经熟睡,鼾声如雷,赫格蒙动了动手脚,发现对方依旧没动静,就像条泥鳅一样,摸下了床。


    从床上溜到房外,他的动作有点着急。


    今天他起床时的异常还是让父母担心,说什么都要陪他一起睡,赫格蒙只能含泪接收这份沉重的爱意,熬到半夜才找准机会偷偷溜出来。


    一路小跑到地下洞穴,赫格蒙的心脏就像今天村里刚猎到的那头超凶的大野猪,砰砰砰地撞着胸腔。


    他的脑子里还在重复白天萨若汶说的话,叫他正常去他们的集会就是,其他的别管。


    但赫格蒙依旧放不下昨晚的事,他不理解为什么昨晚大家怎么就这么轻易信了那个小孩儿的说辞,明明萨若汶他们平时怎么看都和什么死神挂不上钩啊。


    萨若汶和他的同伴甚至都不喜欢穿黑衣服,而故事里的死神都是穿着黑衣服的啊!


    更别说萨若汶哥哥头发都是白色的,哪里会有白头发的死神?死神都是黑头发黑眼睛的!


    至于萨若汶哥哥为什么作为盲人还能识字,赫格蒙今天也问过父母了,父母说过,萨若汶哥哥曾经是受过教育的人,后来出了意外眼睛才看不见的,而且还不是完全看不见,只是看起来像全盲之人罢了。


    找了了一天理由的赫格蒙心里暗自给自己打气,自己今天一定要把其他人一一驳倒 !


    如此,他气势汹汹地爬进洞口,落地时还专门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抬头就想要开口说话,搞个先发制人。


    但一抬头,赫格蒙就发现了不对劲——


    昨天那个最先咬定萨若汶哥哥和死神有关系的小孩儿,今天居然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说着某某去河里抓鱼结果被螃蟹夹了的糗事。


    赫格蒙不明白,以他对这小孩的认识,对方不可能今天不抓着这事大说特说的!


    他去听其他人说话,结果发现了更不可思议的事——


    所有人,近乎所有人,都像忘了昨天的集会一样,都聊着完全没有用的琐事。


    哪怕有跟他一样想得起萨若汶一事的,也是那种平时只会跟着人说话的学人精,说不出来自己的东西。


    赫格蒙拍了拍自己的脸,然后收到了几个奇怪的眼神。


    “你们还记得昨天的事吗?”他忍不住问。


    “什么昨天?”有人回他,脸上疑惑的情绪几乎要溢出来。


    “你的白蝴蝶呢?”他问那个最开始挑事的小孩儿。


    “啊?你没睡醒吧,我才不喜欢抓蝴蝶呢!”那小孩儿更是莫名其妙。


    赫格蒙抓住了一个人,“你不是说萨若汶识字很奇怪吗?”


    “啊?萨、萨若汶是谁?”那人被他吓了一跳。


    “???”


    赫格蒙一手拍在脸上,几乎觉得自己撞鬼了。


    他不禁后退几步,一下撞到洞穴岩壁,脊梁骨被膈得生疼,眼前发黑。


    “你之后照常去你们的小聚会吧,其他的我来解决就是。”


    有点晕乎的脑里,今天分别前,萨若汶俯下身的悄悄话在悄然浮现,他甚至能够听到,对方带着清浅笑意的语调。


    赫格蒙突然后背发凉。


    ·


    新年祭祀越来越近,众人都开始忙碌起来,而正待此时,一名吟游诗人来了村子。


    “我要开始咏唱那美发的德墨忒尔,金剑与甘美果实之女神,她给大地生机,予谷物丰收——”*


    诗人弹奏琴弦,在路旁讲述着还未被人们所熟知的神明,悠扬悦耳的歌声以及关涉到自己生计的内容,吸引来不少忙里偷闲的农人。


    至少在农村,比起英勇的神如何射杀远在天外的怪兽,大家更乐意听听慈悲的神如何施展神迹,让大地开花结果,万物繁盛。


    而诗人的歌喉从不辜负围观的群众,抓耳的吟诵让人一曲下来,记性最不好的人都至少能记住这位神祇的尊名。


    暂时没事可做的萨若汶自然也前去凑了个热闹,听了一耳朵,回去时还跟着哼唱着曲调。


    “人们也开始念诵农神德墨忒尔而非克洛罗斯了啊。”他遇到乌拉诺斯时,如此说道。


    上任神王克洛罗斯就是泰坦中司掌农业之神,也是因此,就算他被打入塔尔塔洛斯,他的信仰在人间也未曾断绝。


    不过,新的农神德墨忒尔之名开始传诵,克洛罗斯被替代估计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被推翻的终究要要被遗忘。”乌拉诺斯对这悄然发生的变化并没有太大反应。


    他也是经历过被遗忘的神明。


    如今,如果不是专门钻研神祇的大学士,谁又清楚天空之神乌拉诺斯呢?乌拉诺斯明白,如果不是「天空」未诞育新神,自己早就会被替代。


    这说来很残酷,但也是事实。


    “不过这来的也太巧了吧。”萨若汶颇有点意味深长地说,“因为你的苏醒,泰坦们本该刚刚得势几分,结果奥林匹斯神祇就开始在人间散布信仰。”


    乌拉诺斯倒没想这么多,“人类对神祇的认识总是充满谬误和误解,他们的信仰也只是聊胜于无的点缀物。如果你说他们和泰坦的对抗局势是真的,那奥林匹斯那群神祇就算再鲁莽不堪,也不该在这时候主动去引导人类信仰什么。”


    你只要强大,那自然有人信仰你。


    在那群人类认知里,最强大的依旧是泰坦神以及古老的原初神们,比如大地女神盖亚。


    不彻底扳倒这些神祇坐稳神位,反而去引导虚无缥缈的信仰,这不本末倒置吗?


    到时候坐稳了神位,如果人间信仰依旧不改,灭绝掉再创造一批新人类,从头培养信仰也更快一些吧。


    萨若汶看了一眼突然沉思的乌拉诺斯,总觉得对方在想一些不太好的东西,其实对方说的那段话就不太好,不过他也无法反驳。


    这确实是很多初期神祇的想法,人类对现在的他们来说,确实微不足道。


    “你们在院门口干站着干嘛?”


    尼克劳斯的声音从葡萄藤架下传来,他捧着一大串刚摘的葡萄探出脑袋大声问他们。


    “不堵路吗?”


    萨若汶和乌拉诺斯这才反应过来,先后进了院子。


    “乌拉诺,帮个忙,把那边的桶搬过来好不?”尼克劳斯喊着,抬了抬自己被占满的两手,无奈。


    “好嘞。”乌拉诺斯爽快应下,根本没觉得被一个刚被自己鄙视的人使唤有什么不适应,甚至还能相互打趣儿,“小尼克,你家这葡萄给我一些呗,我可会酿酒了!”


    这理直气壮讨要的模样让尼克劳斯看得手痒痒,笑骂:“去你的!每天吃喝不够你的还想要酒喝啊!”


    说着他也没放过一旁装路人的萨若汶,“萨若汶你也是!管管你朋友,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这萨若汶可不接,疯狂摇头道:“可别上升到我身上,我可不这么讨人嫌。尼克哥,我可是每天在帮你们做事,也不多要什么的。”


    做长期客的要不讨人嫌,肯定要主动帮主人家做点事,毕竟人家都不要你住房和吃食费了。


    他低头低得及时,尼克劳斯都不好说他什么,只好把矛头对向乌拉诺斯,“看吧看吧,都说了要多学学你朋友,至少也要会说话吧你。”


    乌拉诺斯却对此嗤之以鼻,最后还是被尼克劳斯忍不住地踢了一脚。


    “噗……”在乌拉诺斯看过来前,萨若汶及时止住了笑,但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怎么也收不住。


    “我可看不见——”他迅速举手声明。


    “我信你个鬼,你都没停下笑过!”乌拉诺斯一点不买账。


    人类他一打就死打不得,萨若汶这一身能从地母眼皮子底下跑掉的保命技术,他还不敢打吗?乌拉诺斯追着他就来了。


    “这不公平——我也是人——”


    “你先把你手上的琴弦放下吧你,哈!藏什么,当我‘也’看不见?”


    第46章 久别重逢


    最后, 萨若汶还是拿出了在冥界攒的银币,收购了几筐葡萄给乌拉诺斯酿酒去了,就当打发精力旺盛的小孩儿。


    而他最近发现个事儿, 那个被他救下的倒霉孩子赫格蒙, 似乎在躲着他走。


    一般来说,萨若汶自然不是那种主动找孩子玩儿的人, 轻易也注意不到这点, 但赫格蒙实在太明显了。


    有好几次他都看到对方在瞧瞧看自己了,结果转过身想对视回去, 人就像只兔子一样窜没影儿了。


    对这个和自己告密过村中孩子谣传信息的小孩儿,萨若汶还是挺有好感的,自然好奇对方这三番五次的多人是个什么情况。


    说真要躲人, 就别又悄咪咪跟踪观察他啊?萨若汶觉得挺有意思。


    于是,某天,他一路都装作没发现对方的跟踪,把人引到家门口就把人抓住。


    赫格蒙明显受到了惊吓,扭头就想跑,结果就被萨若汶一手提溜起来,脚不着地只能不断扑腾。


    “说说吧, 在干嘛呢?”萨若汶眼睛眯起, 笑问他,“天天跟着我,一抓就跑?”


    赫格蒙仍然在挣扎, “先放开我啊!”


    萨若汶可是特地挑了个人不多的时间段儿,尼克劳斯带着家人去城里了,乌拉诺斯还专注于他的酿酒大业,但萨若汶私以为前途渺茫。


    所以他可不怕对方吵, 威胁道:“你先保证你不跑。”


    赫格蒙尝试了下用蛮力自己挣脱,结果就发现萨若汶那双看着只能拉拉琴的手格外有力,跟他母亲一样,任他胡乱挣扎依旧不动如山。


    他撇了撇嘴,只能屈辱地保证自己不会跑。


    萨若汶这才松手,但依旧按着对方的肩。他看赫格蒙依旧扭扭捏捏的模样,心想着堵在路上交待也不是个事儿,就好心地邀请对方进屋子里坐下,慢慢长聊一番。


    “老实说吧。”见赫格蒙一副恹恹儿的样子,萨若汶也不逗他了,说了句就保持沉默,就盯着他看。


    “…………”七八岁大点的小孩儿,说什么都不顶用,最忍不了的就是被盯着不准动。没多久赫格蒙就捂住脸,断断续续地把自己这几天的胡思乱想讲出来了。


    萨若汶才知道这孩子被他抹除其他人记忆的行为吓了一大跳,脑里冒出不止不少念头,从后悔误解了其他小孩儿、认为他真的是杀人的魔鬼,到怀疑自己是不是没睡好做了个噩梦当真了,再到思考他是不是神明来故意吓他考验他的意志,总之千奇百怪。


    “所以你就想来观察我有什么不一样的,但又怕被我发现?”


    正儿八经两世为人的萨若汶被他这千回百转的脑回路逗得,语气里根本藏不住笑意。


    赫格蒙越说,自己都越觉得有点丢脸,嘴巴一抿,眼泪就蓄势待发。


    见这孩子快哭出来了,萨若汶心里一慌,立马打算岔开话题分散他注意力。


    结果还没想到起什么话题,敲门声再度响起。


    一声一声,节奏极其平稳,犹如设定好的程序。


    这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熟悉的敲门声,让萨若汶莫名产生了一种隔世感,不禁腹诽这小孩儿家长是有什么心灵感应?总能在关键时刻找上门来。


    不过现在也来的正巧。


    赫格蒙和萨若汶不约而同地在心里松了一口,都觉得可以短暂喘口气了。


    萨若汶连忙起身朝门口走去,拉开门的瞬间笑道:“谁啊——?!”


    待看清门后的人,“啊”的尾音还未落下,牙齿就差点咬到舌头,萨若汶刚扬起的笑瞬间僵住,保持也不是,回落也不是,最终只能停在一个尴尬的幅度。


    门后,记忆里的黑发神明就站在眼前,近得几乎不可思议,那双墨绿的眼似乎太久未见光亮,在这上午的阳光下微微下垂,听见他的动静才瞬间抬起望向了他。


    “哈……哈迪斯……”萨若汶的手缓缓从门栓上划下,几乎无意识地唤出了对方的名字,甚至都无法考虑到背后房中的小孩听到这一名讳会做出何等反应。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抽空了一瞬间。


    “萨若汶。”


    哈迪斯叫出他的名字,打破了这瞬间的凝滞,他的声音似乎有些嘶哑,让人感觉他很久没有开过口说话,考虑到他一贯的沉默寡言,萨若汶觉得这可能并不是个谬论。


    “嗯……你最近还好吗?”


    他有点生涩地说出这句话,眼睛微微上移,似乎在回忆什么。


    憋了一肚子话的萨若汶:“……”


    他瞬间泄气了。


    “你,你……”平时向来伶牙俐齿的人这时候掏空了脑子也想不出什么适合的话了,萨若汶挣扎一会儿就放弃似的一叹,“算了,你先等一下……”


    他迅速后退进入房里,哈迪斯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站在门前没有动弹。


    萨若汶无视还在窗边坐着的赫格蒙,快步走到柜前,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盒子,又回到门前,把盒子塞到对方怀里。


    哈迪斯看了眼盒子,又略带疑惑地看向他,萨若汶会意扬扬下巴,“打开吧。”


    “这是个被落下的灵魂。”


    盒子里,白色的灵魂球发着微光,在冥王的注视之下晃了几下。


    “我本来想找个死亡行者带回去的,但这几天都没见到行者来,你来了也刚好。”


    萨若汶刚交代完,周围又没有了声音,他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许久,哈迪斯才将视线从盒子中的灵魂球上移开,看向萨若汶背后的室内,“那,谢谢……你不邀请我进去吗?”


    “……啊,”萨若汶眯了眯眼睛,不由自主地回头扫了眼房间,扫来到去终于盯上了在窗边动都不敢动的赫格蒙,终于找到了借口,回头说,“我屋里还有一个人类小孩,你也知道吧,普通人类不适宜接触冥神气息,更别说小孩子。”


    这似乎是个正当的理由。


    哈迪斯无法反驳,不过他又说:“那我们去其他地方也可以。”


    “???”萨若汶抿嘴说,“去其他地方做什么?”


    “聊一聊……难道不是吗?见面先聊一聊?”哈迪斯不太理解他在问什么。


    “……”萨若汶被他堵得哑口无言,过了好一会儿,他推着哈迪斯出去,把门关上才一口气说道,“你就这么行走于大地,不怕被奥林匹斯那群神注意到吗?你和宙斯不是还在闹矛盾吗?现在白天,天上挂的是阿波罗了吧。再说就算没有他们,你的冥界忙、完、了、吗?”


    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咬牙切齿。


    但哈迪斯依旧油盐不进,对他拒绝的潜台词装聋作哑,反而垂下眼撇嘴道:“所以你连和我聊一会儿都不愿意吗?”


    萨若汶:“……也不至于到这个程度。”


    他观察到对方那居然还能品出一两分“委屈”的样子,头疼地闭上眼,哪怕看不见也不想再看。


    不对劲儿。


    哈迪斯这样很不对劲儿。


    联想到哈迪斯周围一圈没几个真正经的神祇,萨若汶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睁开眼认命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和屋里的小孩儿说句话,然后我们再出去聊,怎么样?”


    “好。”哈迪斯点头,依旧捧着那个盒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目送他进了屋。


    “砰”得一声关上房门,隔绝了背后的视线,萨若汶倚着门抓着头发苦恼。


    他现在百分之七八十肯定,一定是哈迪斯周边的那群冥神说了什么,对方才变得这么奇怪的。


    所以那群冥神到底说了什么?回忆埃忒尔的样子,萨若汶心里不抱信心。


    “萨、萨若汶哥……哥?”


    一旁,弱弱的叫声唤回了萨若汶的神智,他这才反应过来赫格蒙的存在,转头一看,这孩子已经到了自己面前,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浑身发着抖。


    到底还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屁孩儿。


    “没事。”


    他揉了揉赫格蒙脑袋作安慰,蹲下身说:“等会儿我要跟着另外个哥哥出去一趟,你自己回家找爸爸妈妈可以吗?”


    赫格蒙点点头,萨若汶便在屋里留了个言,放心地出去了。


    他带着哈迪斯离开院子,离开前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便见到赫格蒙不知道什么时候追了出来,正扒在葡萄藤架边,一双哭兮兮的眼睛望着他们。


    太阳恰恰好在葡萄架之后,葡萄架投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太清架下小孩儿的面容。


    萨若汶突然心中一跳。


    哈迪斯注意到他的反应,转头朝他注意的地方看过去,却只看见个人类幼崽站在那里,注意到他的视线还害怕地瑟缩了下。


    他不禁问:“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萨若汶摇摇头,“估计是你的出现让我太敏感了。”


    哈迪斯:“?”


    他有点不解,“我应该没做什么?”


    “啧,冥王突然来敲门,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兆头。”萨若汶哼到,快步超过他走在前面。


    看来这位冥王陛下对自己在外的凶名心里完全没有数。


    哈迪斯连忙去追,走出老远他才转过弯来,有些无奈道:“哪怕是塔纳托斯,也非靠近就会让人毙命。”


    “……”


    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萨若汶叹了口气说:“但可惜,见到你对大多人来说就意味着惨死。”


    “你认为你也是吗?”哈迪斯问。


    “这得取决于您啊,冥王陛下。”萨若汶强调着后面四个字。


    空气中的湿气渐渐加重,耳边传来海浪声,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到了海边。


    萨若汶就在此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望向身后的神祇,脸上没任何表情,“哈迪斯,直说吧,你为什么要亲自来找我?”


    第47章 久别重逢2


    这种时刻, 萨若汶是真有点想不到哈迪斯会亲自找他,外人撺掇他也该有个理由,但对方也不是随便被人带偏的人。


    那会是什么理由?是冥界出什么事了吗?


    不对, 冥界出事也轮不到他来解决啊, 不说哈迪斯本人的能力,那么多冥神还在前面轮着, 再不济多擢升几个人类灵魂也完全够了。


    总不能是他小心眼儿到一直记得捅的那刀, 越想越气忍不了跑来了吧。上次回信时对方可就一副一点不计较的样子啊。


    他在这边头脑风暴着,哈迪斯的动作却出人意料, 猛地向前靠近。


    萨若汶一下没反应过来,呆滞了一下,转眼间便像被火燎到一般, 往后连跳好几步,跟对方拉开距离。


    “回答问题,靠这么近做什么?”他握紧拳头斥道。


    这下哈迪斯只能无奈后退,留出一个萨若汶认为安全的距离,无辜说:“因为我想来看看你啊。”


    “……什么?”


    萨若汶几乎反应了好久,才意识到对方确实是在回答他问的“为什么亲自来找他”的问题——不对,这算什么答案。


    “到底是谁教你这么说的?”他深吸一口气, 终于忍不住了, 咬牙切齿地问哈迪斯,誓要找出背后的撺掇者不可,“这么消遣我好玩吗?”


    以前他留言写十句这人都憋不出一个好屁, 现在才过多久就能开窍?萨若汶可不信。


    “不是消遣……”说到一半,哈迪斯突然沉默了。


    在萨若汶快要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时,他才终于有了动作。


    古朴深沉的双头叉悄然间出现在他手中,众客之主用权杖敲击大地, 一下,两下,大地自不见底的深处向上开裂,死灵之马的嘶鸣声由远及近,霎时,四马脚踏冥火,拉着黝黑车架自深渊奔驰而出,踏着地上迅速枯死的芥草,稳稳停下。


    萨若汶手已经摸上琴弦,十足警惕地看着他。


    哈迪斯却只伸出了左手,递在他面前,“你想去冥界看看吗?”


    萨若汶看着他,并不说话。


    “并不逼迫你回去,只是有些人想见你……包括,你的一些朋友。”哈迪斯说道,“我以斯缇克斯之名发誓。”


    “……”听到最后,萨若汶才略带惊疑地看了他一眼,撇嘴说:“你要强迫,我也不介意再捅一刀。”


    哈迪斯:“……”


    这辈子到目前为止可能只被眼前人攻击到致命点的冥王陛下眯了眯眼,有些无奈,“尼克斯殿下已经嘲笑过我了。”


    “果然是有人刺激过你。”终于套到个背后人名字的萨若汶哼了声,倒是一副“你正常会怎么样我还可能不知道”的样子,看得哈迪斯一阵牙痒痒。


    不过黑夜女神在冥界地位这么高吗?连哈迪斯这臭脾气都会被她说破防?


    萨若汶心里流转过这念头,可惜当时他还在冥界时,只听说这位女神一直在沉睡,所以从未见过一面。


    像是看出萨若汶心中所想,也像是给自己挽一点面子,哈迪斯开口解释道:“黑夜女神之于冥神可比瑞亚之于宙斯。”


    这个比喻怪得很,能和这对关系相对的常常不该是说大地女神与泰坦吗?


    但哈迪斯明显不想解释太多,再次朝他抬抬手,这一次萨若汶感觉他就要自然许多了,“要上车吗?”


    “你倒是一点不客气。”萨若汶下意识撇嘴。


    但他低头皱着眉注视那只伸出的手好一会儿,右手抽搐了下,险些握了上去。


    “先说好,就算你亲自邀请,我也只呆一天。”他强调。


    “明日的这个时候,我会送你回来。”冥王如此承诺道。


    “所以你真的就只是亲自来请我回去看一看的?”大概看他现在好说话,人类的劣性就一下跑出来了,戏谑道,“也是那位尼克斯殿下要求你的?”


    “她打赌说我不可能把你哄回来。”终于认清自己根本不可能成功,哈迪斯干脆坦白。


    “哼,恶趣味。”萨若汶啧了声,“赌约是什么?”


    “她一半神力的结晶。”


    “大手笔啊。”萨若汶惊讶了下,但一想,对这些构成世界基石的创世神来说,神力积攒只是时间问题,也就理解了,但这不意味他不想要。


    “分我一半,我跟你回去。”萨若汶还是比较守自己的底线和原则的,依旧强调道,“但只回一天。”


    “成交。”哈迪斯也爽快道,“我会信守承诺。”


    于是,白皙的手便如此搭上另一只毫无血色的手,有一段时间没这么接触过冥神,在这大夏天,萨若汶几乎被哈迪斯毫无温度可言的皮肤冻得一哆嗦,他下意识回缩,但比他大一点儿的手立马回扣住他的手,牵引着他登上冥王车架。


    在车架上坐稳后,哈迪斯似乎还没有放手的念头,萨若汶转过头看了几眼,还是没说什么,一扭头看着外面,思考着一个创世神四分之一的神力结晶该怎么用。


    死灵之马无须使唤,自己便循着来路奔腾而去,从大地到地下的距离比之天空到地面有过之而不及,但相比天空一行尚能观云解闷不同,进入地下的行程中,所能看见的只有一成不变的灰土岩层。若不是有逐渐便暗的光线,甚至让人感觉不到位置的移动,没什么趣味可言。


    车架越深入地底,周围温度也就越温暖,这也显得右手上不变的低温格外明显,萨若汶几次想去神游他地都忍不住被这过低的体温唤回来神志。


    那温度似乎还会蔓延,从手心延伸至手臂,再到靠近那人的半边身体,大概是马车外剧升的高温扰人心神,萨若汶有点喘不过气来。


    忽然间,有什么轻轻碰了一下食指指尖,萨若汶猛地转过头,便见哈迪斯保持着右手轻轻点在自己的指尖上的动作,见他动静才抬起了头,像什么没发生过似的。


    “你做什么?”萨若汶被他看得甚至没了底气,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反应过度了。


    不对,明明是这人在动手动脚。


    “看你长的茧子。”哈迪斯似乎没觉得哪里不对劲,“你的手上有许多茧子。”


    “弹琴哪能不长茧子?”萨若汶简直莫名其妙,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什么,摸上他的手,果然像当年一般,毫无变化。


    很久以前的疑惑瞬间再度升起了,萨若汶好奇道:“我一直好奇,你们神祇是永远不会受外界影响吗?你长期执笔,也不见一点笔茧。”


    “会受影响,只是这过程对你们来说,极其漫长。”哈迪斯按揉着他虎口的茧子,感受那略微粗糙的皮肤挤压自己的指腹,“如果有机会,你能看到塔尔塔洛斯殿下的手,就有些许刀茧子。”


    “那确实太漫长了。”萨若汶咂嘴。那位深渊之神可是自混沌初开时就存在的创世神,到现在才有些许刀茧,他算是明白神躯的恒久性了。


    萨若汶打开了话匣子,“不过你见过塔尔塔洛斯?没听你说过啊,我以为他早就一睡不起呢。”


    哈迪斯回答:“我刚任冥王时他来找过我。”


    “什么事能让他来找你?”


    “他觉得塔尔塔洛斯监狱里的囚徒太吵了,就把上层深渊,也就是监狱那块儿割开,丢给了我管。”


    “所以你们往里面关人还真是合法行为?”萨若汶忍不住说,得到了哈迪斯一个奇怪的眼神。


    他连忙打了个哈哈过去,“没什么……”


    聊天间,马车外的气温也达到了一个峰值,死灵之马扬起前蹄大声嘶吼了一声,向前猛地一跃,几乎转眼间,马车便赫然驶进一片金穗花花地,高温骤然下降,阴冷的气息将整片空间充填完毕。


    冥界,到了。


    ·


    马车一路向冥王宫飞驰而去,不过刚进入真理田园没多久,萨若汶耳朵便动了动,拍了拍哈迪斯的肩,喊道:“停一下!”


    哈迪斯抬手,奔跑的死灵之马叫了几声,铁蹄陷入土中,停了下来。


    哈迪斯适时转头,便见萨若汶成侧耳聆听状,问:“怎么了?”


    “俄尔普斯怎么来冥界了?”萨若汶双眉蹙起,想起对方既定的命运心里就打鼓,哈迪斯还来不及阻拦,他便跳下马车,回头说,“听声音离得不远,我去看看。”


    “俄尔普斯?你那神山上的朋友?”哈迪斯跟着站起来走下马车。


    “你知道?那你知道他怎么来冥界了吗?”萨若汶边走边说,倒不意外。


    “……”


    说到这个哈迪斯就沉默了,萨若汶也没多想,冥王天天处理的死者不下千万,自然不能记着每个人。


    当然,更好的是,俄尔普斯不是为了他死去的爱人而来。


    不是,他们才分开一年多吧,应该不会这么快遇到他的欧律狄刻?


    俄尔普斯离他们确实不远,不一会儿,萨若汶便看见那个熟悉的少年琴手,令人宽慰的是他看着并不伤心,还有功夫给那些倨傲的水仙花弹奏赞歌。


    萨若汶拉住哈迪斯,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站定,静静等着对方一曲终了,才开口叫道:“俄尔普斯。”


    对方回头,萨若汶亲眼见到他的表情从懵懂变成惊讶,最后转为惊喜,起身向他们快步走来。


    “萨若汶?居然真是你!”他过于惊喜了,围着人转了好几转,才注意到另一个人的存在。


    俄尔普斯看了眼哈迪斯,便被他一身的气势吓住,默默走到萨若汶身侧小声问他:“这是谁啊?”


    萨若汶瞥了眼哈迪斯,对方也看向他,似乎等着看他怎么介绍自己。


    他心里哼了声,张嘴就来:“他啊,是我跟你说过的家教颇严的‘家教’本神。”


    俄尔普斯愣了愣,犹豫地把他们两个来回看了看,然后像下定了某种决心,对哈迪斯恭敬道:“这位尊贵庄严的父神……”


    萨若汶猛地捂住了他的嘴巴。


    哈迪斯:“……”


    俄尔普斯:“???”


    第48章 这条路通往冥界(三合一)


    口吐诳语的俄尔普斯被萨若汶正义制裁后, 才意识到自己到底误会了什么东西,红着脸道歉。


    不过对哈迪斯来说,这倒没什么可计较的, 摇摇头就放过去了。


    萨若汶这才问起俄尔普斯好端端的, 怎么来冥界了。


    “这个……”说起这个,俄尔普斯就明显有点尴尬了, 支吾了半天, 突然抱歉说,“真的很对不起, 萨若汶,我给你添了好多乱……”


    萨若汶倒不明所以,疑惑, “什么乱?你做什么了吗?”


    俄尔普斯捂脸,“是我没多想,把你的信息传到我父神那里去的,涅墨西斯奶奶已经跟我说了,我闹出多大的麻烦——”


    闻言,萨若汶却看向一旁的哈迪斯,挑了挑眉, 早就离开冥界的复仇女神怎么可能会想到去找一个只爱游山玩水的乐手, 还是去说一件跟她八竿子打不着的事?


    联想到之前埃忒尔对俄尔普斯他们家熟稔的样子,以及修普诺斯跑神山收集情报的消息,萨若汶不信这没有哈迪斯的授意。


    果然, 在他的注视下,哈迪斯默默侧过脸,不看他眼睛。


    于是萨若汶意味深长地道:“哦?那涅墨西斯跟你说你惹出了什么麻烦?”


    俄尔普斯可不懂这背后的弯弯绕绕,很坦诚地说涅墨西斯曾经一脸着急地找到他, 满脸同情、语重心长地给他讲:


    他那好不容易结交到的冥神朋友不幸被卷入冥王和魔法女神赫卡忒间某不可言说的争夺战中,最后他不堪其扰,失足掉进斯缇克斯河中失去神性,然后逃出冥界。而这一切,就要从他把他的信息透露给了奥林匹斯神山,神山有神不怀好意地前往冥界,策反本就不忠心的赫卡忒开始讲起。


    所以,他现在来冥界,就是想着能不能打听到萨若汶的具体消息去找人的。


    笑容挂在脸上,本来想着看哈迪斯笑话的萨若汶:“……”


    “咳。”


    萨若汶立马上手用力揪了一下差点笑出的人,确定哈迪斯收敛了笑意,才转头对看气氛不对呆在原地的俄尔普斯冷笑:“俄尔普斯,你啊……”


    不明所以的俄尔普斯在他的笑下,有点瑟缩,“呃……我有哪里,说错了吗……?”


    这全文有哪个字对过吗?


    你敢不敢细说一下什么叫“某不可言说的争夺”这几个字?


    “呵呵”一笑,萨若汶拍了拍俄尔普斯的肩,用比他记忆里的涅墨西斯更加语重心长地语气说:“我一般不劝人拜神的,但我觉得,你还是去拜拜雅典娜吧,或者去趟高加索山,去给普罗米修斯磕一个吧,再不济,你朝宙斯的脑袋拜拜吧,也许有救呢?”


    俄尔普斯:“???”


    “为什么要拜宙斯的头?”一旁的哈迪斯默默发问。


    萨若汶朝他呵呵,“是拜里面的墨提斯。”


    ·


    有些朋友还是停留在记忆里的好,因为一见面就想把他打死。


    再向俄尔普斯再三辟谣送走他后,萨若汶就感觉到了心累,“我就不该来冥界。”


    说着他就看见哈迪斯一脸像没什么事的样子就来气,语气森森道:“所以,尊贵的冥王陛下就不解释下吗?”


    哈迪斯垂眼表示无辜:“我并不能掌控他们的言论。”


    “我是让你说这个的?”萨若汶心说你无辜个鬼。


    大概是在出去一年里,见到的奇葩已经够多了,萨若汶忍耐的阈值提升不少,现在还没有气到骂人。


    而哈迪斯这才后知后觉,“你生气了?”


    萨若汶:“……”


    他的表情一下空白了,有一种突然释然的美感。


    “您能活到现在,确实全靠实力。”


    释然地说出这句话,萨若汶扭头就走,哈迪斯怔愣了下,连忙提脚追上。


    他在脑里认认真真盘了盘涅墨西斯一事的逻辑,然后在萨若汶走回马车边就快要上去时拉住了他。


    萨若汶歪着头看他。


    他认真道:“对不起。我没注意到你向来不喜欢……”


    哈迪斯想起了他们刚开始互传书信的那段时间,萨若汶三次里有两次都对最开始爱丽舍传出有关他们的谣言表示不满,明里暗里怪他莫名其妙下条歧义满满的法令没事找事。


    对方应该比较在意自己羽毛的那类人,当然也可能时萨若汶只讨厌跟自己传出什么风声来。


    哈迪斯自然倾向往前面的原因想。


    他还想多说一点,但被萨若汶抬手阻止了。


    白发的人类闭着眼睛深深吐了一口气,才慢慢说:“算了,这事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


    萨若汶心说,确实,只要不是特殊情况,他其实不算讨厌哈迪斯这类人的。


    毕竟对方是真就事论事,只是有时候轴一点儿,但人清楚自己错了就认,还会改啊,比外面的牛鬼蛇神好太多了。


    至于他到底认识了个什么错误暂且不论,萨若汶说:“你们从来没把黄金鸦还给过俄尔普斯吧。”


    “……是。”哈迪斯点头。


    “我就说俄尔普斯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萨若汶摇头叹息,也算是知道为什么当时刚从天空神殿下来,埃忒尔和塔纳托斯能这么快找到自己,有黄金鸦指路,怎么会不快。


    也幸好他之后直觉不对,将那根所谓祝福的羽毛放在了交付给厄科的乐谱之中,什么都没带就离开曼尼了。


    等等,厄科?


    萨若汶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问哈迪斯:“所以厄科也是你们的人吗?”


    "厄科?谁?"出人意料,哈迪斯却表示疑惑。


    萨若汶挑眉,“曼尼的森林里,一个被赫拉诅咒只能重复别人说话的宁芙。”


    见他描述这么仔细,哈迪斯还真回忆了一番,然后摇摇头,“冥界在外的情报网里没有这号人物。”


    “咦?”


    那厄科说遇到大神帮她消除了诅咒还真是她运气好?


    不对,萨若汶记得厄科知道他要离开曼尼时其实是有拐弯抹角地套他话的,似乎很想知道他到底要去哪里,说后面没有人打听可能性不大。


    还有他交代给厄科的乐谱!


    刚刚被俄尔普斯的炸裂发言给震慑到了,萨若汶还真忘了问对方受到他转交的乐谱了吗。


    但说实话,依俄尔普斯爱琴如命的性格,如果收到了,他都不用问,对方见到他就应该会很激动地主动对他说的。


    所以乐谱去哪儿了?


    想到这一点,萨若汶整个人都不好了。


    “怎么了吗?”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哈迪斯也皱起眉,“那个厄科,很重要?”


    “不,我只是有种被骗了的感觉。”萨若汶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你真的没有关于这个宁芙哪怕一丁点儿的记忆?”


    哈迪斯皱眉沉思,“你说她来自曼尼?”


    “就在曼尼森林里居住。”


    “嗯……那也许和涅墨西斯有关。”哈迪斯并不确定,于是建议道,“你可以去问赫墨拉,她偶尔会去找宁芙做事,可能会更清楚。”


    “她在哪儿?”萨若汶立马问。


    “在黑夜女神殿,和尼克斯殿下交谈。”


    “啊,母女谈心?打搅是不是不好?”


    哈迪斯摇摇头,“她们可欢迎你了。就是赫墨拉去吵醒尼克斯殿下的,为了让我去找你回来……”


    没想到还有这茬儿事,萨若汶惊奇地“哇”了声,相比起埃忒尔的你们爱咋咋我都爱看,赫墨拉也太积极了。


    不过也确实,他哼道:“所以不愧是白昼女神呢,你又找埃忒尔又找塔纳托斯他们的,还不人直接找上头施压让你亲自来。”


    说完,他便上了马车,留哈迪斯一人在下面品了品这句话,突然意识到什么,眼睛一下睁大,连忙上车问:“你是说,如果我一早就亲自来,你会回冥界吗?”


    萨若汶给了他一个眼神,嗤道:“怎么可能,哈迪斯,你是公务太多处理傻了吗?跟俄尔普斯似的。”


    说得不好听,但他也没拒绝哈迪斯坐过来牵他的手。


    萨若汶说:“我只在冥界呆一天,乌拉诺斯那边我还没交代清楚呢。”


    哈迪斯一听到这个名字,就莫名有些烦躁,“他不能行走于地吗?”


    “嗯?什么?”这个问题简直莫名其妙,萨若汶一点儿都不能理解,“初代神王只是沉睡多年吧,对神祇来说根本没什么影响,怎么可能不良于行?”


    “那你一直挂记他?”哈迪斯说,似乎真的很好奇。


    “我哪里有‘一直’……”萨若汶下意识反驳,但说出口他就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了。


    他突然沉默,仔细看了看哈迪斯似乎没怎么变过的表情,有些新奇,还忍不住闷笑出声。


    哈迪斯还等着他回话呢,见此皱眉问:“我问的问题很好笑吗?”


    “噗——”萨若汶这下是真憋不住了,在哈迪斯越来越疑惑的眼神里拍了拍他的肩,戏谑笑道:“是,是,是,这都被你发现了啊,我可记挂他了,一直在想着他呢哈哈哈!”


    这要是听不出来他的嘲弄之意,哈迪斯就干脆别当冥王了,他撇过脸道:“马上要到黑夜女神殿了。”


    萨若汶可不想放过他,依旧笑眯眯地对着他,“怎么不问了?啊?”


    “…………”哈迪斯深吸一口气,有点儿怀疑自己去把人请回来到底在做什么了。


    听见他叹气,萨若汶可更来劲儿了,一张嘴叭叭儿的。


    “哦?还在吗还在吗?哈迪斯?”


    “我还可以跟你讲讲我和乌拉诺斯这些天的事儿呢,你想知道吗?我包只说真话的。”


    “够了……”


    哈迪斯难得语气带着激动,直接伸手捂住了萨若汶的嘴。


    “唔唔唔!”


    萨若汶嘴唇触到没什么温度的手心,略带无辜地眨眨眼。


    “要到黑夜女神殿了。”哈迪斯似乎只会重复这一句话了,“保持安静,黑夜女神不喜喧闹。”


    萨若汶疯狂眨眼,含糊不清地说:“谁喧闹了?”


    带着体温的嘴唇在手心里艰难地挪动着,烫得哈迪斯想要松手,但一想到这人一点儿不带停的戏谑话,就又不想松了。


    “你觉得是谁呢?”他看萨若汶那一脸“你奈我何”的表情,语气里瞬间带了点无奈。


    哈迪斯回忆了下自己那些兄弟姐妹怎么哄孩子的语气,尽力柔和了语气:“尼克斯殿下性格有些恶劣,配合我下吧。”


    萨若汶表情正经了些,用左手指了指他捂住嘴巴的手,哈迪斯顺势放开,下意识揉搓了一下有点湿润的掌心。


    “看你可怜的——那好吧,我会配合你,当然,就这一次。”


    “在尼克斯殿下面前尽量少说话。”第一次被人叫‘可怜’的哈迪斯心生无奈,抬手点了点萨若汶的额头。


    如一丝细雨从眉心滑下,萨若汶下意识去摸,却什么都没摸到,“这是什么?”


    “一点祝福,人类之躯不能在「黑夜」里停留太久。”哈迪斯解释。


    “你也知道。”萨若汶哼哼,一下想起之前对方强制让他留在冥界的行为。


    哈迪斯看着他不满地撇嘴,连那双本该没什么光彩的眼睛都显得有了几分色彩,沉默了下,暗自移开了眼。


    冥王的车架越过冥王宫,一路向下,逐渐隐入一片连血月也照不到的夜幕之中。


    而此片领地的中心,便是恢宏庄严的黑夜女神殿。


    马车到殿门口稳稳停下,哈迪斯率先下车后,转身向萨若汶伸出手,结果后者看都不看他,便跨了下来,见他还在原地,指了指黑夜女神殿,对他疑惑地歪头,“不走吗?”


    哈迪斯被噎了一下,收回手就向殿内走去,留萨若汶看着他的背影笑了声,到底快要见到神秘莫测的黑夜女神了,他没有再多去逗人,正经了神色便跟了上去。


    黑夜女神殿整体贯彻着是冥界一以贯之的暗系建筑风格,从稍远处看,几乎与这片静谧的夜色融为一体。


    可一靠近,萨若汶便发现地上忽地亮起星星点点的幽光,随着人的脚步向四周蔓延开去。


    但这并不好看。


    黑夜里,脚底下忽然冒出的紫蓝还带一点儿绿色的荧光,更像是一簇簇乱飞的鬼火。甚至这还没完,越往里走,这些鬼火居然还有动态的颜色变化。


    在知道自己脚底的砖块由蓝变绿又变黄后,萨若汶忍不住说:“尼克斯殿下的审美,还真是别致……”


    哈迪斯对此表示沉默,不置可否。


    “喵。”


    毛绒绒的触感从脚踝传来,萨若汶愣了下,才注意到一只像在调料盘上滚了一圈然后还惨招人乱剃毛的七彩潦草小猫在蹭着自己。


    萨若汶被丑到了:“……这又是什么?”


    “尼克斯殿下的圣兽。”哈迪斯艰难地说。


    “要不我们离开吧。”萨若汶突然怕了,想起曾经在冥界听到的不少关于尼克斯殿下恶劣性格的各种传闻,“我不是必须要找赫墨拉。”


    “那晚了。”


    哈迪斯话音刚落,萨若汶便感觉周围环境突变,他们犹如平移一般来到了宫殿之内。


    “哎呀呀,居然还真带来了。”


    宫殿壁上冥火唰得亮起,照亮了大殿一角,精美的黑绘双耳瓶放于角落,却插着不知道哪儿来的枯黄枝干。


    懒懒的女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萨若汶下意识往四处探去感知,却什么都没感觉到,便看向哈迪斯,脸上不免疑惑。


    哈迪斯朝他轻轻摇摇头。


    “呵呵,是在找我在哪儿吗?倒是个可爱的人类孩子。”


    “!”


    这一次,声音居然从脑中由内向外传出,萨若汶条件反射般摸上头额,有些惊诧。


    “萨若汶!”所幸,还没等他想出个什么,真正的光亮就从外闯了进来。


    白昼女神赫墨拉在昏暗的神殿里也依旧让人心情明媚,她风风火火地走进殿内,朝萨若汶挥了挥手。


    萨若汶被人推了推腰,他转头去看哈迪斯,就见对方暗示他去赫墨拉那边儿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萨若汶也能察觉到这座黑夜女神殿的不对劲儿,他本来就只是来找赫墨拉的,便听话地朝比周围环境高了好几个亮度的白昼女神走去。


    赫墨拉连忙拉过他,欣喜道:“就知道找母神是最快的,你可要想死我了!母神,我们先去叙旧了好吗!”


    “哎哟,天可怜见的,我亲爱的小白天,我又不是什么毒蛇猛兽,对人类亦无食欲可言,何需你们这么藏着他?我可喜欢这孩子呢。”


    赫墨拉一律把尼克斯张嘴就来的这类话当做废话,就熟练地把哈迪斯拿来当挡箭牌,使劲儿撒娇道:“我的好母亲啊,您沉睡这么多日,与冥王陛下可还有太多需要聊的了。那些话题对我和萨若汶两个来说多么无聊,就放我们走吧。”


    “尼克斯殿下,赌约。”哈迪斯适时提醒。


    “哦哟,就这么记着呢。”尼克斯啧啧道,“抠门得要死啦。”


    “嗨,走吧走吧,带着人类孩子走吧,就知道养了一群没良心的小白眼儿狼。”尼克斯自认也不是什么凶恶之神,对自己的孩子可仁慈爱护了,说说几句便放过了赫墨拉他们的小心思。


    赫墨拉笑嘻嘻地道谢,脚上抹油似的把萨若汶抓起就往外跑,后者还没从刚刚一系列诡异又温馨的对话里反应过来,就又到了外边儿来。


    “就来这儿吧,殿里的花园,母神不喜欢花,很少来这儿。”赫墨拉朝他介绍周围环境,拉着他在藤椅上坐下。


    “等等,不喜欢花为什么要置办这么大个花园?”


    萨若汶看着四周,忍不住问。这里可说是这个神殿里最为阳间的地方,藏于地上的日灯散发着正常的浅色光亮,照亮了一片望不到头的花田,鲜红的玫瑰与鹅黄的月季排列着,在夜幕之下别有美感。


    “因为母神热衷于把花剪掉留下花梗的插花工艺。”赫墨拉耸肩,表示不理解也正常,“母神的思维异于常人,你不要被带偏就是。”


    “呃。”萨若汶以沉默表示尊重。


    “不说这个,你最近怎么样?”赫墨拉摆摆手问。


    “还好。”萨若汶简略的提了下最近的情况,这便望向殿内,想想尼克斯殿下那不太正常的样子,有点担忧,“我们把哈迪斯一个人留在那儿,没事吗?”


    “哎,你管他做什么?整个冥界也许就他和塔纳托斯敢跟母神打赌还不亏。”赫墨拉哼哼,随后神秘兮兮地跟他八卦,“你知道陛下当年是怎么当上冥王的吗?”


    萨若汶说出神话传说里的标准答案,“抽签?”


    果然,听到这回答,赫墨拉就露出了不屑一顾的神色,“哈!这是那些奥林匹斯幼稚鬼的幻想!真当我们是海界除了塔拉萨外的那堆软骨头?他神山上高高在上地说一句,我们就认了界主?”*


    “那看来哈迪斯来冥界初期并不顺畅?”萨若汶瞬间被勾起了兴趣,这在现在可看不出来,他能看出来,冥界诸神都挺认可哈迪斯这位冥王的。


    赫墨拉点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想,“当时陛下虽然拿到了冥王神格,但也没多少冥神想去他手下做事。”


    “那他怎么做的?”


    “当时的冥王找到母神,跟她打了一个赌。”赫墨拉说,“他那时说:‘尊贵的夜母,我将与你对约,十五个日夜之后我将让你一半的子嗣忠于我手,到那时您就要让另外一半服从我命。’母神就回他:‘若你失败,又当如何?’冥王便答:‘以斯缇克斯为证,我将剥除神格,自行离去。’母神认为不论输赢,这都十分有趣,就很愉快地答应了。”


    萨若汶惊奇道:“哈迪斯是早就和很多冥神沟通过并说服了他们吗?敢下这样的赌约?”


    “呵呵,当然没有,所以这才恐怖啊——”赫墨拉拍拍胸脯,每次说起这段历史她就无比庆幸自己当时跑去海界看女儿了。


    “那他怎么做的?”


    “这不简单?他精挑细选了一半的冥神,用了十五个日夜,把他们都打服了。”


    萨若汶:“……”


    他捂了捂脸,这,还真有哈迪斯的做事风格。


    那么如此,结果自然不多说,看现在那群冥神对一个克洛罗斯之子毕恭毕敬的样子就知道了。


    “不过这招最厉害的地方就是他让母神都认可他了吧。”赫墨拉啧啧感叹,“所以我一直在想,神山那批神到底怎么想的啊,居然把陛下赶到冥界来,而不是拥立他为神王,他可比宙斯那花心大萝卜好太多了。”


    “但一个黑暗系的神明作神王,再怎么看都不对劲儿吧。”萨若汶讪讪说。


    虽然明面上担任界主似乎没什么属性要求,但他实在想象不出来奥林匹斯那永无黑夜的地方一个黑暗系的神祇在做主,就像宙斯那雷神跑去海界一看就不合适,一不小心把臣民电死了怎么办?海王波塞冬来冥界更是灾难,冥界本来就阴冷,再加一个潮湿,估计最不挑环境的冥神都受不了了。


    赫墨拉被他说的,仔细想想似乎确实不对劲儿,只能说是命运自有安排。


    “不过经此一事,冥王陛下确实是难得能在母神手下讨到便宜的神祇了,所以母神也暂时不会过于刁难他的。”


    懂了,有来有回才好玩儿,这叫关注生态的可持续性发展。


    萨若汶瞬间明白了,一下把心底那丁点对哈迪斯的担忧跑到了九霄云外去了,问起了此行的目的,“对了,赫墨拉,你知道厄科吗,一个在曼尼被赫拉诅咒,只能重复他人说话的宁芙?”


    “厄科?”赫墨拉想了一会儿,“好像有点儿印象,是涅墨西斯看上过的宁芙啊。”


    “涅墨西斯?”


    “对啊,她这几年不一直在外边儿吗?听说就是遇见个有趣的宁芙,正卖力撺掇人去复仇呢。”赫墨拉说,“你说那宁芙被赫拉诅咒了?那怪不得涅墨西斯对这宁芙这么执着,她和赫拉可相互看不惯。”


    “这样啊。”萨若汶点点头。


    “是出了什么事吗?”


    萨若汶摇摇头并未多说什么,就见赫墨拉朝他背后望去,他跟着转头,才注意到哈迪斯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花园入口处,像只丢了族群的候鸟,抱着手臂不知道去哪里的样子。


    “哈迪斯?”萨若汶扬声叫他,他才回过神朝他们走来。


    “该走了,萨若汶。”哈迪斯说。


    “也对,你现在是人类之躯,总待在黑夜的领地,会出问题的。”赫墨拉才想起这事儿,顺着哈迪斯的话叫他走。


    见此,萨若汶便与笑着的赫墨拉道别,走向花园口的冥王。


    所幸,估计是尼克斯已然失去了捉弄他们的兴致,从黑夜女神殿出去的这段路他们走的还算安稳,没有发生任何怪异事件,平平安安回到了马车之上。


    “接下来去哪?”萨若汶问着冥界主人,一副不想动脑的模样。


    “回冥王宫。”


    “好吧。”


    确定目的地,死灵之马无需催促,便自己高扬马蹄,驶离永夜之国,朝亡灵的居所奔去。


    相比于来时,现在车上的气氛似乎有些冷,萨若汶观察了一会儿,觉得虽然赫墨拉说得轻松,但好歹尼克斯为创世神之一,哈迪斯看似讨到了便宜,但也吃了不少暗亏的,不然对方现在不可能这么低落。


    尽管,哈迪斯现在与平日的区别就是走神的时间多了点。


    “赫墨拉跟我讲起了你刚到冥界的事。”萨若汶如好奇般提起,“她说你靠绝对武力获得冥神认可,才走到现在。还可庆幸当时不在冥界,不然肯定也会挨一顿揍。”


    "不会。"


    哈迪斯摇摇头,萨若汶反应了下才明白对方在说就算当时赫墨拉在冥界也不会打她,不由问:“这为什么?赫墨拉说是这么说,但我看心底还是可期待和你打一架呢。”


    白昼女神敢于在三界到处乱住,顶着个「白昼」神格还自称冥神,除了出生和神格的特殊,还有个特殊便是拼武力完全不虚,来找茬儿的都被她物理意义上地打回去了。


    “效率不高。”哈迪斯说,“赫墨拉作为白昼女神,对以黑夜为基的冥神震慑力不大,埃忒尔同理。”


    萨若汶笑出声,“若是赫墨拉他们知道你这么说,肯定不乐意,她最讨厌别人说她不是冥神了。”


    “那是因为他们都由衷地敬仰尼克斯殿下。”哈迪斯望向窗外的夜幕,说,“冥神只看重自己人。”


    冥神排外,只把最好的情感留给自己人。


    这句话其实不是什么好话,曾还一度成为外界共同孤立冥界的理由,虽然冥界根本瞧不上外界,认为是自己孤立全世界就是了。


    但萨若汶下意识觉得哈迪斯不是在说冥神特性,而是在暗指其他东西。


    他跟着对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像意识到了什么一样,问道:“哈迪斯,你当时是自愿来冥界的吗?”


    赫墨拉开玩笑似的说想不通神山那批神为什么不拥立哈迪斯为神王,毕竟他该是三兄弟里力量最强大的那个。


    这绝不是神话里抽签决定那么简单的事。


    而从哈迪斯刚到冥界不久就敢到尼克斯面前下赌注的蛮劲儿,见过哈迪斯生气模样的萨若汶也能知道对方绝对不是什么不争强好胜、安于本分的神。


    权欲带来争夺,争夺带来胜利,胜利带来荣誉,这才是哈迪斯,或者说所有希腊神祇的底色。


    萨若汶并不觉得哈迪斯当时会简单地、什么都不在乎地认可抽签结果,看如今宙斯与他的矛盾,也能窥见一两分曾经权位之争的影子。


    他注意到望向窗外的冥王陛下转过了头,用一种他有些看不懂的眼神睨向了他。


    平时犹如古波沉寂的墨绿眼眸现在就像一只丛林里、藏于树间的绿蟒。


    马车内瞬间安静了,巨大的冰冷从头砸下,萨若汶有那么一瞬间,似乎回到了他们在神识空间的初见场景。


    一只手落了下来,琴弦下意识缠上手指,但那只并不温暖的手却只轻轻落下,把他掉落在耳侧的头发别了上去。


    “……”萨若汶抓了抓自己衣角,眨了眨眼,“哈迪斯?”


    “你的嘴该是师从那巧舌的赫尔墨斯。”哈迪斯慢慢说道,手抚上他耳后,接近后颈,便惹得手下人一阵轻颤。


    “冰……”萨若汶下意识抓上那只在他耳后侧作乱的手,“谁跟赫尔墨斯有关系了?”


    他垂下眼眸,觉得自己估计戳到了什么不可言说的敏感点,正懊恼如何转移话题,便听见哈迪斯沉沉说道:“如果是别的人类,你此问便是渎神。”


    “问点历史跟渎神有什么关系?”萨若汶可不接这口大锅,有点不满地反驳道。


    “猜疑三界之主之荣誉,何尝不是亵渎?”


    哈迪斯敲了敲他的头,萨若汶疼得“嘶”了声,“再敲就碎了。”


    疼归疼,但萨若汶也看得出来哈迪斯没有真生气,那他可极其乐于得寸进尺了,依旧抬头问他:“所以,你是自愿的吗?”


    神山上有智慧之名的雅典娜,她以她那总能看向正确一方的锐眸享誉三界,也以赐予人类灵智而广受人类崇敬。


    所以有神说,人类是集聚两位智慧之神之慧的生灵,如若不拿走他们的明火,他们终将举起推翻神明的叛旗。


    渎神者、叛神者当下无尽深渊,处以极刑,以此显神灵之威,以正神灵之法。


    哈迪斯其实处决过许多此等罪名的灵魂,他们或叛逆,或执拗,或疯狂,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灵魂所散发的光芒让他都难以忘怀。


    白发的盲诗人神情认真,那具由大地之泥土塑造的身躯体内,似乎也散发着这样相似的光。


    夺目,却短暂到令他都叹息的光。


    「死亡之镜」最初,似乎就是为记录这些人所筑。


    哈迪斯一下想起了这个在冥界一般情况下没多少存在感的地方,当时筑造时有许多冥神其实并不理解,因为记录人类灵魂实在无关紧要,后来扩展到记录万物生灵才落了地。


    他看着人类的面容有些出神,眯了眯眼,才轻声说:“那时,战争刚歇,众神恳求适合的和平,‘自愿’一词实在无足轻重。”


    沉埋于心的往事一朝被翻起,总会带起一层粘连的血肉,哈迪斯也不例外,说道此处居然有点难以说下去。


    这副模样让萨若汶想起刚刚在花园里转头望去的那一瞥,向来是诸多噩梦常客的冥王陛下在黑夜的笼罩里也显得格外渺小,如一只荧虫迷失于夜色不知去从何方。


    “可你不太像会妥协之神。”萨若汶说。


    死亡的君主如果善于妥协之道,那世间那么多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呵,自然。”哈迪斯说,“所以我的母神找到了我。”


    “瑞亚……女神殿下?”萨若汶脱口而出,反应过来才在人儿子面前加了个敬称。


    明显已经清楚萨若汶什么德行的哈迪斯对他的找补感到好笑,心里轻松了点儿,难得娓娓道来:“对,她找到了我,说担心我们三兄弟为权位起了争执,最终伤害亲情。而我是兄弟间力量最强大的那个,便叫让我离开神山,远离争端。”


    “啊?”萨若汶有点儿没听懂,睁大了眼睛,“这两者的逻辑关系在哪里?”


    这幅模样实在让人赏心悦目,哈迪斯揉了揉他的头,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看向窗外说:“下车吧,冥王宫到了。”


    萨若汶这才从八卦中回过神来,看向外面的神殿,露出一副久违的欣慰感。


    但过不了多久,他便发现了不对劲儿,“大殿的门怎么又裂了?”


    他绕着那门走了一圈儿,问哈迪斯:“我记得上次那几个植物神打架后不是修好了吗?”


    被尼克斯揭短气到把整个大殿干碎,然后工匠们修到崩溃再到罢工,所以到现在还剩个门没修好的哈迪斯:“……”


    第49章 这条路通往冥界2


    不谈令人意外的破损殿门, 毕竟冥神们要么不在意外物要么在意的点别出心裁,一个小小的破门实在不足挂齿。


    出乎萨若汶意料的是,冥王宫居然把他的房间保存了下来, 家具上不见灰尘, 连他废了点儿功夫培养起来的向日葵都还活着。


    甚至结了不少葵花籽。


    这可令人新奇,萨若汶虽然好奇从冥土里长的葵花籽和普通的葵花籽有什么不一样, 但牢记冥土植物吃了就离不开冥界的规则, 还是遗憾放了下去。


    不过这次回来哈迪斯找的理由是有人想见他,那自然不仅仅只是重温旧地这么简单。不一会儿, 哈迪斯便把传说想见他的人带来了。


    让人没想到,来人居然是菲迪亚斯。


    他如今穿戴着绘织有水仙花纹的黑袍,手持木杖, 俨然一副冥界使者的模样。


    萨若汶几乎都快认不出对方这样子了,嘴巴张了老旧都没合上,最后才有点儿呆滞地转头看哈迪斯;“你什么时候擢升他为从神的?”


    哈迪斯摇头,“并非我故意提拔,是他自己上来的。”


    冥界使者的选拔出任其实一直都挺随机的,有时候一些低阶的小神也会去临时担任,人类被提拔上来做事也并非没有先例。


    哈迪斯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忙, 冥界使者这类偏向跑腿杂活儿的神职自然不会刻意去选择人手, 更多的是上一任冥界使者想要退休时自己就找一位接班,哈迪斯考察后认为可行便上任。


    而现在的菲迪亚斯,看着要比在爱丽舍那会儿要沉稳多了, 萨若汶甚至能感觉到,对方观察了自己和哈迪斯一会儿才不确定地出声:“萨若汶?”


    “对啊。”还没在菲迪亚斯面前用过本貌的萨若汶刻意把脸凑近他,“好久不见了啊,菲迪亚斯。”


    “!!!”


    结果, 刚还被夸变沉稳多了的人,确定了他身份后一下激动了,扑过来想给他个熊抱,却又在中途莫名中止了,但语气里还是藏不住的惊喜,“冥王陛下说会你回到冥界了,我差点儿还没信!哎,确实好久不见了,你还记得艾勒可老人家吗?”


    “嗯?那位儿子被悲剧女神报复的老人?”


    萨若汶嘴上回答道,心里感叹着,果然,菲迪亚斯一戳就原形毕露。


    他注意着哈迪斯的反应就发现对方似乎已经习惯了,对菲迪亚斯的口出狂言全然一副免疫的模样,不由得好奇对方这些日子是在做了什么,怎么想着来当冥界使者了。


    “对啊对啊,就是他,”菲迪亚斯倒是单纯开心这么多年过去了,萨若汶还记着那位老人,“老人家前不久刚选择喝下忘川水,遗忘过去,轮回转世了。”


    “大概对他来说,在爱丽舍呆的时间已经够久了吧。”萨若汶闻言,轻轻说道。


    顺势他便问到菲迪亚斯最近情况,怎么跑来做冥界使者了。


    这才知道,也正是老人想要喝下忘川水去轮回转世时,他认出了带老人走的冥界使者就是曾经带他们去冥王宫的那位,便说上了话,一来二去熟了不少。之后,那位冥界使者忙着结婚,想要退休,就把在爱丽舍呆不住的菲迪亚斯举荐上去了。


    也是做了冥界使者后,菲迪亚斯才知道哈迪斯便是冥王,意识到当初和萨若汶的结交有些许不对劲儿。


    但除此之外,他做冥界使者的这段时间都过得很开心的。


    对于菲迪亚斯这样的人来说,也许做一个有点儿刺激但可以到处跑的使者,要比在安全享乐的爱丽舍里呆着要好太多了。


    跟别提还有机会与老友叙旧,在要结束对话,回去工作时,他还极其真情实意地向哈迪斯感激道:“众亡灵之主,冥王陛下,感谢您无上的仁慈友爱,聆听我们一芥使者的愁绪,让我与曾救过我命的恩者重聚片刻。”


    “咦?不是你向哈迪斯提起想要见我吗?”萨若汶闻言,挑起眉戏谑地问道。


    果然,哈迪斯眉头跳了跳,正想挥手让这使者赶快离去,但抬手的动作终究慢于使者张嘴的速度,萨若汶还及时拉住他,让他根本来不及阻止被问者开口回答问题。


    而这边的菲迪亚斯自认自己担任冥界使者以来已经成熟太多,听到萨若汶这么一问,便故作惶恐地回答道:“萨若汶,你可别折煞我了,我又怎么会提出如此无礼的要求,自然是冥王大人明察秋毫,明晰我的意愿,促成我们此番重逢。”


    说得好听极了,但时候实在是不对。


    不过萨若汶就十分开心了,在哈迪斯估计快忍不了时赶紧把人送出去,随后便面容带笑地“盯”着对方,活像个偷腥的猫,笑嘻嘻说:“所以嘛,有神自己想让我回来,何必假托他人之名,你说是不是,冥王大人?”


    被“注视”着的冥王陛下似乎也破罐子破摔了,看着眼前的人类,突然凑近,在那张挂满狡黠之意的脸颊上轻轻碰了下。


    如清晨的水仙被露珠牵引,枝茎弯曲,花瓣抚过水面,水面只敢寂静无声。


    感受着唇下瞬间僵硬的人,哈迪斯笑了,开口缓缓道:“我记着我刚见你便说过,我来找你,是因为我想你了。”


    “……”


    “……”


    “谬误!”刚刚还步步相逼的人一下退了好几步,手挡着人不让其靠近,“你明明说的是‘想着来’,不,是‘看看而已’,不是,‘想来看看我’……不对不对,这不是重点!”


    座上的冥王好笑地看着他,那难得带着笑的绿眸似乎在问平日巧言的大诗人怎么现在连话都说不清了,看得萨若汶心里一阵火大。


    他甚至有点想骂人,但想了一圈发现这一趟冥界之旅居然没有什么能骂的点,哈迪斯好像还真没怎么强迫他的意思,至于刚才那一吻——


    住脑!跳过!


    他更气了。


    “我要回去!”萨若汶当机立断道。


    “外面厄俄斯还未登上她的马车,离一天的时间还很远。”哈迪斯拒绝了。*


    “不过几小时的功夫,我不要尼克斯殿下的神力了,你送我回去。”


    “我已向斯缇克斯河起誓,不能违背诺言。”哈迪斯遗憾地说,依旧拒绝了他。


    萨若汶万万没想到当时让他不再起疑心的誓言如今却让他如鲠在喉,只好兀自生了会儿闷气,提出要回房间睡一觉。


    着哈迪斯自然没理由拦着了,送他去了原来的房间,然后被萨若汶一门关在外面。


    门一关,终于隔绝那惹人心烦意乱的眼神,萨若汶瞬间泄了气,把人往床上一甩,捂着脸无声尖叫。


    有病啊有病啊有病啊。


    希腊神能不能有点边界感?


    不对,也许亲吻脸颊这是个礼仪呢,赫格蒙那孩子为了表示感谢也亲过啊。


    对啊。萨若汶仰躺在床上,想到赫格蒙的亲吻,一下就冷静了。


    头脑一冷静,理智就上来了,萨若汶瞬间感觉自己就是少见多怪,反应太过激了。


    那也许只是一个礼节性的吻呢?


    也许只是因为他逗得太狠了,对方反击一下呢?


    想到后面一种可能,萨若汶便释然了,这种解释似乎更合理一些。


    总之绝对不可能是他一点儿不愿去想的那种可能,虽然都说厄洛斯多么调皮,但萨若汶依旧相信对方再怎么莽撞,也不可能来到这离地面十万八千里远的幽冥地狱中来。


    如果是,他就跑去奥林匹斯把厄洛斯翅膀的毛拔光!


    在心里诅咒了一番无辜的小爱神,萨若汶翻了个身,才慢慢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萨若汶晕晕乎乎地登上了返程的马车,一上车就在座位上手撑着脑袋假寐,没给本来想说话的哈迪斯留一点儿机会。


    没办法,事实证明,萨若汶自认在睡前跟自己达成了完美的和解,但他的心底的小人儿却不这么想的,一晚上他都没怎么睡好。


    当然也有冥界常驻的鬼哭狼嚎背景音的一份功劳,不过一年多没听,萨若汶就发现自己对这些噪音的忍耐力大大下降了。


    他以后如果要留在冥界,第一件事一定是给自己房间装上隔音的法阵,或者找修普诺斯要几个睡眠祝福。


    这样的想法在还似一团混沌的脑里打着转,萨若汶在车上假眠着,半梦半醒间感觉到了身边的哈迪斯朝他伸出了手,他一下有些惊醒,警惕地转过头去。


    却只见哈迪斯伸手盖住了他的眼睛,把他揽至胸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萨若汶靠着他,有点疑惑,眼睫毛快速刮过眼前的手掌。


    “睡吧。”哈迪斯却没怎么解释,但萨若汶这下诡异地理解了他的行为。


    是觉得他靠着车睡硌人?


    他张了张嘴,但头靠着人的胸脯,确实要比靠着车要舒服多了。琢磨了一会儿,萨若汶觉得靠了也不少块肉,白靠白不靠,而且马上也要分别了,计较这么多干什么。


    于是他又闭上眼,小声说了句:“到了叫我起来。”


    哈迪斯嗯了声算作答应,自胸肺向上推动声带的气流震得人耳朵发麻,萨若汶揉了揉耳朵,使劲儿闭了闭眼睛,在心里催眠自己眼盲心瞎耳朵聋,失去五感啥不懂,赶紧掐灭大脑睡过去。


    是清凉的木质香,那是树脂燃烧的香,混合着灼烧的辛辣,给人冰火两重天的质感。


    可是,最后却没有了熟悉的橘香压底,这独特的香味便变得太过浓郁而呛人了。


    甚至,不止香味自身失了调,其中还混了不知从何而来、若有若无的油脂味儿,活生生的把一座古老的神庙变成了农家的大厨房。


    实在不协调,惹人浑身难受,心中发闷。


    萨若汶就是在这样的香中惊醒,甚至没等哈迪斯叫他。


    他一醒便从哈迪斯的怀里退了出来,环视四周,发现已经来到大地了,而且正是是他们离开时的地方。


    可氛围并不好,并非因为离别,而是这空气中的异味。


    早晨该刮海风,但今日的波塞冬似乎过于惰怠,疏于与陆地的争斗,竟让风尽数从陆地刮来,畏畏缩缩不敢回应。


    而那不合时宜的风,似乎也用尽了全力,彻底软烂了一般,不断吹来与香味包裹的腥臭。


    萨若汶一下望向村子的方向,心里有些打鼓。


    哈迪斯表情严肃,看了他一眼便说:“我送你回村里。”


    这意思是驾车送他,如果是正常情况,萨若汶肯定一口拒绝,他不想在村里留下一些有的没的的传闻。


    但现在肯定不正常,他只条件反射般点头。


    尼克劳斯的村子挨着的河便联通着海边,顺着河一路奔驰,不过几个眨眼,就能看见种满乳香树的村子。


    而也就几个眨眼间,空气里的异味便越来越浓,烟味也渐渐霸道地盖过其他味道,如同千万个蚊虫一样直扑你的面颊,留下无数坑坑洼洼的坑洞又扬长而去。


    不多时,萨若汶便捂住了自己的口鼻,闭上眼睛,以防被烟呛到。


    “等等!停下,咳咳咳。”


    快拐过一个弯时,他突然大喊一声,哈迪斯立刻让车停下,而还没停稳,萨若汶就等不及地跳下车,在地上踉跄一下跑到了河边。


    哈迪斯也跟着跳下车追去,一下远眺,便看见了一具烧焦的尸体从河道上游慢慢飘出,又在芦苇丛里被勾住烧烂的皮肉,上上下下沉浮着。


    他连忙走到萨若汶身边,就见对方已经用拉长的琴弦将尸体勾了过来。


    “咳咳,是多拉。”


    萨若汶被尸臭熏了下,才蹲下身探查了下,沮丧地认出了人,“是一个找我学琴的姑娘。”


    “萨若汶……”哈迪斯皱起眉,摸上他的肩,眼睛瞥向村庄的方向,有些担忧他。


    “……”萨若汶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在尸体的眼睛上放了两块银币,抬起头说,“我们继续走吧……去村子里。”


    哈迪斯看了他一会儿,便扶他起来,两个人似乎都默契地没有上更快一点的马车,选择步行走完最后一段路。


    但哪怕缓慢的步行,也终究会走到路的尽头,可那却没有到达村子,而是无法往下继续前行——


    大火在弥漫,犹如神怒,犹如人怨,萨若汶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这么猛烈的火焰,甚至蔓延到了水面之上,将芦苇燃烧殆尽还不停歇,遮天蔽日阻拦一切人的前路。


    他仅仅靠近了一分,便被贪婪的火舌撩到,忙退了一步,哈迪斯怕他出事,连忙在后面扶住了他。


    但萨若汶其实好好的,冒出的火焰甚至没有触及到他因热浪翻飞的长发。


    只是他在这空气都跟着扭曲的滔天巨火前,却如同一个被冰水从头倒下的大傻子,连思维也冻结、破损了那么一瞬间,全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萨若汶?”哈迪斯叫他,但却像隔了一层软膜,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


    “萨若汶。”


    声音更大了,但依旧嗡嗡的杂音依旧在响,萨若汶甚至有点儿不明白对方在叫谁。


    “萨若汶!”


    声音一下激烈了,哈迪斯也不留情,使劲儿拍了下对方的背,剧痛炸到脑子里,萨若汶这下被炸醒了,像刚学会呼吸一样吸了两口气。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声音飘忽得像鬼,觉得自己看不见,力量探知的反馈可能有误,就去问身边唯一能看见的人。


    哈迪斯看他神色愈加惨白,突然有点儿开不了口。


    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对方回答,萨若汶脸都皱起了,一转身便向火海跑去。


    “萨若汶!”哈迪斯拉住他的手,“别冲动。”


    萨若汶回头,咬牙道:“我没冲动。”


    说话间由冥蛛丝做成的琴弦自他腕间疯长,将火焰自底分割,隔出一道灼热的通路。


    萨若汶对哈迪斯指着那路,似乎在证明自己清醒得很,但哈迪斯只看到了那冥蛛丝在火焰下烧毁又迅速生长的模样。


    这火并非凡火。


    叹了一声,哈迪斯上前一步,他左手把人强行拉回来,右手握住悄然出现的双头叉。


    手腕一转,叉尖对向升扬的火焰,带着死亡的冥力自尖头如淤泥般流出,一触及火焰,便将对方尽数包裹,在死亡的威逼之下,那本嚣张跋扈的火迅速后退,惨叫连连。


    “走吧。”哈迪斯拉起人类的手,朝火焰退却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萨若汶吐了口浊气,收回琴弦,跟着他向前走去,走上那火舌撩过的废土。


    除了死亡与火无形的较量,一路上,都过于安静了。


    萨若汶看着周围,虽然已经猜到可能发生的事,但每见到一分熟悉的轮廓,他还是忍不住低落。


    怎么会一下这样?


    尼克劳斯的村子里,有一棵几人环抱才抱得住的老树,算是整个村子的地标,劳作完的农民们和玩累的孩子们都喜欢跑树下休息,连村里决断大小事的会议,也喜欢跑树下来开。


    但如今,萨若汶走到这棵老树下,看它几乎烧焦成炭的树皮,它已经被无情火焰吞噬殆尽的枝叶,有一种莫名的虚假感。


    他认了下方向,立刻朝树的东南方跑去,哈迪斯跟着他,但皱着眉,眼睛不断扫视着周围,越靠近村子,他越觉得奇怪。


    村子四周都种着乳香树,树脂在火焰中散发着浓香,几乎要盖住腥臭的焦味儿。


    突然,哈迪斯扫见了一个地方,皱起了眉。


    那地方平白出现了个大坑,房屋与人都被压在坑底变了形,又贴在地上被火烤成道道黑影。


    而大坑与黑影的痕迹,如若站至高处看,多像一个巨人的脚印。


    萨若汶还没有意识到身后神的不对劲儿,他现在满心满眼的就是赫格蒙这个小孩儿怎么样了。


    对方带着他给的带有他力量的手链,应该能在这场火焰里保护他。


    应该。


    萨若汶咬着下唇,一路往记忆里赫格蒙家跑去。


    已经扭曲的路边随处可见或裸露或被废墟压住的断臂残肢,


    “砰——”


    热浪将一切炙烤至干脆,原本稳定的房屋结构被人跑过的微风一侵扰,便赫然崩塌,一颗黑色的头颅咕噜噜地从黑焦的木板滚下,像颗滚落树的椰子,滚到萨若汶的脚边,头颅之上,已经被熏黑的眼球暴胀,死死地盯住他。


    萨若汶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哈迪斯往旁边一带,呆愣着从旁边绕过去。


    他的力量在不远处波动,萨若汶能够感觉到,瞬间升起一点希望,挣脱哈迪斯的手,快速朝那边跑去。


    千万条银丝拧成一股,将乱七八糟倒塌的墙垣木块儿纷纷顶起,烟尘一下如见天日,瞬间喷涌而出,萨若汶不得不用衣袖遮住口鼻,俯下身在这该是一大家子的房屋里四处寻找着可能还存在的最后一个人。


    追踪力量的银丝引导着他走向一个还算完好的墙角,将上面的石板木屑扒开,终于露出了下面的东西。


    由银丝做成的手链携带着他的力量,如今便延展缠绕成一个银茧,将人牢牢地保护在里面。


    萨若汶连忙蹲下身,探出手,茧顺应主人的心意开始剥落,但刚刚露出里面人的脸,他就摔坐在了地上。


    “砰——”


    身旁的墙角再也支撑不住,顷刻倒塌下来,赶过来的哈迪斯及时用神力托起那倒塌的石墙,好险没有砸中下面的人。


    他走近对方,便看见了对方半抱在怀里一颗巨大的银茧,里面,一个面色青黑的小孩儿眉间呈现着明显的死气。


    “他被憋死了。”


    萨若汶放开衣袖,烟尘立刻扑面而来,他咳嗽两声,哑声道。


    哈迪斯沉默了下,跟着蹲下了身。


    “如果我早点到……”


    萨若汶摸上赫格蒙的脸,不同于死人的冰冷,他的脸被外面的高温烤得滚烫,但只让人想起地狱的熔岩。


    他轻声喃喃着,赫格蒙是刚刚被闷死的。


    也许他们刚到大地时,对方还活着。


    哈迪斯立刻打断他的话,“他的灵魂还在,你保住了他的灵魂。”


    众客之主伸出手,从死亡的孩子心口牵引出一颗透明的灵魂球。


    “怎么是?”萨若汶看着那灵魂球,睁大了眼。


    尽管传说中常说灵魂是半透明的,但实际上并不存在透明的灵魂,正常的亡魂一般定格在生者死亡之刻,只是人类看不到而已。


    更别说这种高度压缩的灵魂球,更不会呈现透明的质地。


    除非这些灵魂将要消散。


    似乎终于意识到了这个世界尚有灵魂存在,萨若汶这才反应过来一路的不对劲儿。


    “那些人的灵、咳咳,灵魂呢?!死亡行者呢?!”


    生者死后,就算死神没来得及赶到将灵魂带走,灵魂也会自行离体飘出,盲目地在四处飘荡。


    “被吃掉了。”想起一路看到的情况,哈迪斯皱起眉做出这样的推断,而冥王自身也因这样的推断感到不悦。


    “吃……?”萨若汶望向他,不太理解。


    “先出去,这里对你和那个灵魂都不好。”哈迪斯把他从地上扶起,萨若汶忙抱起银茧,跟着人往外走去。


    “是泰坦(巨人)。”


    到了空旷地,哈迪斯将双头叉插入大地,以此为中心,比起烧焦后的废墟更加冰冷的沉寂由此散开,空气中的焦味与臭味迅速消散,躲在暗处试图蔓延的火也悄然熄灭,周围犹如贴上一层滤镜,只余沉默的黑白二色。


    萨若汶望着这片彻底失去生机的土地,耳边浮起冥王低低的声音,但那内容陌生得他几乎听不懂。


    “催熟一批泰坦(巨人),最快的方式是献祭。”


    “□□包括灵魂,辅以如此香料。”


    这,就是一场标准的活祭。


    第50章 这条路通往冥界3


    “可如果这是一场给予泰坦的献祭, 那乌拉诺斯呢?”


    萨若汶问哈迪斯,“我不信他保护不了一村的人类!也不信他会帮助曾经背叛他的泰坦!”


    “况且这座村庄有我的隐藏,怎么可能这么快被外面的泰坦发现?”


    “他人呢?到底发生了什么?”


    银丝在颤动, 连枯焦的大地与无形空气也在他的质问声中躲避开去, 不愿沾上人愤怒下张狂的力量。


    但即便是一届之主的哈迪斯也不能给予他答案,他毕竟不是全知全能。


    他只能看向那个唯一幸存的灵魂, 给出建议:“将这孩子的灵魂修复完好, 也许我们能从他的口中得到一些真相。”


    “也可带他去冥界找那命运的三姐妹,她们一定知晓所有过去。”


    这似乎是唯一可靠的办法。


    萨若汶捂住额头, 深深叹了一口气,他转身看向那一堆似乎望不到的废墟。


    “人类,你要知道, 世上最不明智之事便是让生命受损,如果我活着会让更多生命受损,那我宁愿逝去。”


    “没什么是不能逝去的,我、你都一样。而如果逝去能避免更多灾难,那我们就要选择它。”


    伊阿佩托斯的话突然在他耳边响起,萨若汶看向自己手,银丝因主人波动的情绪儿缠绕其上, 让那双长满茧子的手显得狰狞可怖。


    也许……


    “谁?”


    指间的银丝迅速刺出, 来人慌忙往旁一躲,看着那银丝飞啸而过,忍不住为那看似纤细却直接刺裂土地的银丝咂舌。


    萨若汶盯住这位自天而降的不速之客, 将银茧藏于身后,呈现戒备之态。


    哈迪斯皱眉叫破了来者的身份,“阿尔忒弥斯,你来此地, 所为何事?”


    身着过膝长裙,手拿弓箭,头戴崭新的弯月冠冕,阿尔忒弥斯朝他们大步走来,看见冥王哈迪斯在这里还有点惊讶。


    “伯伯,你居然在这儿。”


    哈迪斯说:“我陪他而来。”


    他指谁,阿尔忒弥斯自然心领神会,看向在场唯一一个人类,不由带了好奇之心。


    萨若汶直觉这位不邀自来的狩猎女神是冲着自己来的。


    果不其然,阿尔忒弥斯与哈迪斯打过招呼后便对自己说:“你便是萨若汶?”


    俄尔普斯曾把他的名字告诉了父亲阿波罗,所以阿波罗的姐姐阿尔忒弥斯知道自己,萨若汶并不惊讶,只谨慎地点点头:“女神来此,该不只是为了认人吧?”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不过不必警惕。”阿尔忒弥斯看向周围的一片废墟,悲悯地摇摇头道,“我是为告诉你们这座村子被残忍杀害的真相而来。”


    “什么?”萨若汶一下抬起头,有些激动地看向她,“你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是从哪儿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哈迪斯却按住萨若汶的肩膀,沉着问道。


    阿尔忒弥斯对他们的疑惑并不感到不满,指了指自己的弯月冠冕说:“神王与地母达成了交易,他们将「月亮」一分为三,将「弯月」交给了我,昨夜,我驾驶月车飞过天际,亲眼看到了这一场惨剧。”


    “宙斯和盖亚达成了交易?”哈迪斯抓住了关键,对这一项交易若有所思。


    萨若汶睁大双眼问:“所以,村庄覆灭和他们俩的密谋有关吧?”


    “确实如此。”阿尔忒弥斯对萨若汶的猜想给予肯定,慢慢讲出她去调查而得的情报。


    宙斯与盖亚在神山上达成了合作,盖亚放手让出了部分「月亮」的权柄以及大地生灵中非动物的权柄。前者给予了阿尔忒弥斯,后者则补全了德墨忒尔。


    而宙斯因此答应盖亚,不去追究醒来的乌拉诺斯,并且帮助盖亚找到对方。


    “还有转移冥界的视线。”哈迪斯闻言冷笑一声,倒是明白了自己的好弟弟前段时间发了疯似的纠缠冥界所为何事。


    他看向萨若汶,实话讲,如果不是忙于宙斯的纠缠,他本来可以早点儿脱身亲自来找人的。


    萨若汶却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德墨忒尔?”


    “对,德墨忒尔姑姑,经此补全,她才算是真正坐稳了农神之位。”阿尔忒弥斯说。


    “所以她的信仰才突然在人间爆发?你们扩大信仰时,最早传唱你们的那批吟游诗人,就是你们的祭司对不对?”萨若汶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抓住哈迪斯的衣服问。


    哈迪斯面对这个问题实际有些尴尬的,毕竟冥神在人间基本没有什么信仰,也不会有冥神想着去扩大信仰,连冥王自己也仅仅只有一个城邦因环境原因信仰过他,不过同为神祇,他还是知道一些的:“最早传播信仰的往往是能听到神谕的那批人,而那些人一般都是神祇自己挑选的祭司。”


    “果然。”萨若汶一下泄了气,“他们是借传播信仰的祭司们找到这里来的吗?”


    怪不得,他就说就算宙斯和盖亚合作,又怎么能这么快找到这座被他隐藏起来的村子,他光光想着躲过那些神祇自己的视线,却忘记了在这个时代,那些献出信仰的人类才是这些神最无处不在的眼线。


    见萨若汶一下意识到了事件发生过程,阿尔忒弥斯叹道:“正是如此。宙斯的老鹰没能找到乌拉诺斯,便想到了人类。而盖亚已经不能自己大规模传播某种信仰了,但宙斯可以,在推动德墨忒尔的信仰时,他们借人类祭司的眼睛找到了乌拉诺斯所在,带走了他。”


    “那确实难以防备。”哈迪斯低声安慰萨若汶,“这并不是你的疏忽,萨若汶。”


    萨若汶咬紧牙关,攥紧拳头,“那这村人呢?他们要找的是乌拉诺斯,为什么要屠戮这群无辜的村民?而且乌拉诺斯就这么被他们带走了?”


    这怎么可能,萨若汶还不至于看不清一个人类的是真心还是假意,乌拉诺斯虽然嘴上依旧嫌弃人类,但实际上对村民尤其是尼克劳斯十分上心,绝对不可能干出亲眼目睹他们被他人屠戮还无动于衷的事。


    他宁愿相信乌拉诺斯现在的失踪是追着去报仇了,而非被盖亚他们带走了。


    但可惜,阿尔忒弥斯露出难色,说她只看见了一群泰坦(巨人)突然出现在了这座村子,庞大的泰坦巨人们几脚就破坏了村子,造成无数死伤,然后盖亚就出现放出了大火,村子成了一片冲天的火海,直接遮挡了阿尔忒弥斯的视线,最后她只看见了盖亚带着乌拉诺斯离开了火海之中,具体发生了什么她也不知道。


    萨若汶问:“乌拉诺斯看起来是自愿跟着盖亚走的吗?”


    “至少没有争吵与反抗。”阿尔忒弥斯说,“他们就一前一后地消失在大地之上。”


    萨若汶彻底没了话说。


    沉默许久后,他突然转头问哈迪斯:“盖亚的神殿在哪里?”


    哈迪斯一下按住他,叫醒他;“萨若汶!盖亚如果不想被打扰,那你永远找不到她。”


    “那宙斯呢,他总不至于永远离开神山的宫殿。”


    这下哈迪斯说不出话了,他也有点儿想支持他去。


    但可惜,这样的想法被阿尔忒弥斯打断了:“萨若汶,冥王陛下,我知晓你们的愤怒与痛苦,但请原谅我打破你们一些暴力的想法。”


    “怎么?女神殿下,你此番前来告诉我们这么多秘辛,却还要维护你的神王?”萨若汶下意识攻击回去。


    “哼,还没到维护的程度,萨若汶,冷静一点儿。”阿尔忒弥斯抱臂冷哼道,“狩猎讲求猎人的冷静与谋划。我只是不愿意看到一些无意义的冲动,萨若汶阁下,神王的秩序刚建立不久,也正是生命力最旺盛蓬勃的时候,你如果仅仅为了一村人类而去攻击他,没有神会支持你,哪怕冥神也只是因为对我们神山历时已久的不满二短暂地迎合你而已。”


    “我不需要神的支持。”


    “不,你需要。而且是人类需要。不然你的报复只是螳臂当车,对我们没有任何威胁,下一次,如这个村子面临的灾祸依旧会出现,并且会更惨烈。”


    阿尔忒弥斯说:“还是说,你只是想要逞一时之快的莽夫?仅仅宣泄一时的仇恨就心满意足,那我只能说你对他们的同情也仅仅停留在表面之上。”


    “阿尔忒弥斯!”哈迪斯拿起双头叉重重敲地,严肃道,“你僭越了。”


    阿尔忒弥斯却不惧冥王的威胁,看向垂下眼眸的人类,哈迪斯也瞥向似乎陷入自我世界的人。


    被神祇注视的人看着自己抱着的孩子尸体,睫毛剧烈颤动,似乎从这话中知道了什么,抬起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弯月女神,“我知道,你在说什么。”


    “萨若汶,你不必要承担……”


    哈迪斯叹气,抚上他的肩膀,想要劝说他,但被萨若汶打断了话,白发金眸的人类摇摇头说:“好了,哈迪斯,我也知道你对我的庇护。但我总不可能一直活在某种庇护之下吧。”


    哈迪斯愣了一下,仔细打量了一番他的脸庞,随后慢慢将放在他肩膀的手放下。


    于是萨若汶看向带给他们重要情报的弯月女神:“感谢你,女神殿下,我知道你的来意,但你应该知道,我既然不是那种逞一时之快的莽夫,也不会是那种任他人左右情绪的傻子。”


    阿尔忒弥斯举起手笑道:“自然,我们也并不是投机倒把的投机者,这种事赫尔墨斯那小鬼才最在行。”


    说着她好奇道:“那么你接下来要做什么呢?你们人类生命短暂,总是忙忙碌碌地找事做,你又要去做什么呢?”


    “回冥界吧。”出乎哈迪斯意料,萨若汶如此说道,他注意到冥王的惊讶,看向那颗透明的灵魂球哼道,“小孩子身边没有熟人陪伴怎么能行,既然我救下了赫格蒙的灵魂,那我自然要好好抚养他到正常健康,我一个活人,暂居冥界,冥王陛下应该会答应吧?”


    听出他语气里的不正经,哈迪斯反而松了口气,“自然答应,有我允许,你完全可以畅行冥界。”


    ·


    两方人马就此在已成废墟的村子里道别,阿尔忒弥斯目送冥王护送着人类与灵魂前往冥界,对这稀罕至极的画面感到十分有趣,只可惜没有带留影工具,不能留下来当做纪念。


    直到看不见冥王马车的影子,阿尔忒弥斯才启程回到自己的住所,如往常一般着急女伴们巡山游猎,嘻嘻哈哈地分享一天的猎物,约定明日多久又聚集狩猎。


    伴着黄昏的余晖,她往自己的宫殿走去,打算今晚就休息一晚,不再去驾驶月车。


    但远远地,她就注意到了自己宫殿里来的不邀自来的客人——


    是阿波罗。


    阿尔忒弥斯走近,还对自己的孪生弟弟带着轻松的笑意:“阿波罗,你是刚下太阳车吗?还带着一股劳累的气息,怎么就来到这里看望我了?”


    “姐姐。”与姐姐的轻松不同,阿波罗就显得极其正经了,他严肃地问自己的至亲,“你今天太冒险了。”


    “啊……也对,你应该都看见了。”


    阿尔忒弥斯闻言,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她去告知萨若汶真相一事,愣了愣才嗤笑道:“我能看见那庄村庄的惨剧,你也能看见我的告密——不对,这何来告密,我只是把事情的真实情况告诉了那位可怜人罢了,又何来的冒险?”


    阿波罗可不吃她大事化小的说法,站起身说道:“你知道我不是指这个,姐姐,你怎么能直接告诉他们陛下与地母的交易,还有你最后说的那些话,你在挑动一个人类的叛逆之心!”


    “哎,阿波罗,你又何必将事情说得这么严重?”阿尔忒弥斯叹道,“你既然看见了,又怎么不说是我打消了一个身负超能的人类一瞬间的暴力想法?你也知道,那个人类可是能把乌拉诺斯从命运囚笼里拉出来的人,谁敢赌他有没有把我们关进囚笼的能力呢?我为我们的父亲免去了一起灾祸不是吗……”


    乌拉诺斯说是沉睡,还不如说是被监禁在了天空神殿被迫沉睡,自然不可能轻易唤醒。这所有神都知道,所以他们没想过对方会醒,更没想过被一个人类叫醒。


    “姐姐!”


    阿尔忒弥斯还没说完,就被阿波罗捂住了嘴,他如天空般的碧眼一片担忧,“你该知道有些事不该从我们的口中说出来。这一点难道你不知道吗?雅典娜便知道,不然她怎么会告诉你这么多,姐姐,你仔细想想,这些话究竟是你想说的还是雅典娜想说的?”


    “……”阿尔忒弥斯后退一步,抬手挡下了阿波罗的手,皱眉肃然道,“怎么?阿波罗,在你的眼里,你姐姐会是一个听人言而动的应声虫吗?”


    “我只是担心你被那智慧女神的狡诈所蒙蔽,姐姐,我们不该管这些事。”


    “可笑,这件事不该管,那件事也不该管,当真牵扯到你身上时,你再痛呼四下无人支援吧!”


    “阿尔忒弥斯!那你去那高加索山上,去看看上一个多管闲事的神如今怎么样了?”


    阿尔忒弥斯彻底愤怒了,指着门扉怒斥道,“阿波罗,我看你是登上了太阳马车便遗忘了我们母亲曾受过的欺辱,我不想伤害我们之间的情感,就请你自行离开!我不欢迎一个畏手畏脚、愚不可及的弟弟!”


    阿波罗又怎么被自己的亲人如此斥责过,一下也怒上心头,“那看来是那有着出色慧眼的雅典娜更得你的欢心,竟让你听不进我这个至亲的劝诫!”


    他气急败坏地甩手离去,将要跨出门扉时,还咬牙切齿地回头道:“阿尔忒弥斯,我看你才是刚登上月车便被黑夜捕获了心智,究竟是那「智慧」的推断更迷惑人心,还是你弟弟的预言更加正确,你自己去想想吧!”*


    说完,他便夺门而去,气得阿尔忒弥斯在房间走来走去,浩荡的神力击碎了不少陶罐瓦器。


    过了一会儿,才有女侍悄悄进来,问:“女神,阿波罗殿下这……?”


    阿尔忒弥斯哼道:“管他做什么!这么多年都没长大的玩意儿!”


    女侍看了看房间里的一片狼藉,小声说:“那我把这些收一收?”


    “随意吧……”阿尔忒弥斯叉腰扫了一圈儿屋内,打了个响指说,“你多叫几个人来,把这些碎掉的瓦罐陶器收起来,送到阿波罗殿上去,就说是他们殿下来我这儿打碎的,要他们赔偿!”


    “啊?”女侍愣愣地看着女神。


    “还愣着做什么?快上去叫人啊!”阿尔忒弥斯哼了声,转身也出了宫殿。


    现在正好入夜,弯月女神看向东方,看那一轮弯月从极东之地慢慢升起,洒下一缕缕清冷的月光,兀自叹了一口气。


    “那阿波罗,也是越来越自大了。”想起刚刚的姐弟争吵,阿尔忒弥斯便心生怨气。


    月亮渐渐升起,阿尔忒弥斯看着它,怨气悄然退下,思绪随着月光慢慢出走。


    她一直觉得,弯月的权柄交给谁不好,怎么就偏偏交给了她,她又有哪一点与这温柔清冷的月亮相干呢?


    比起驾驶月车在空旷枯燥的星轨上奔驰,她明明更喜欢在一片曲折幽深的森林里奔跑。


    卡里斯托啊,我当时是不是不该把你赶走呢?


    在月色之下,即便是刚烈快意的狩猎女神也忍不住回忆起曾经的遗憾,但那又怎么可能?阿尔忒弥斯确信自己即使回到那个时刻,也会被怒火支配头脑,将自己本无辜受宙斯诱拐、继而怀孕的友人赶出去。**


    而对方终究会被宙斯升为所谓的星座,看似沐浴人们的瞻仰的目光,实则只在星宫里承受永世的孤寒。


    更别说,她还阴差阳错地成为了每夜在天空中高悬的月亮,每天都将与那些星座们同行几里,对卡里托斯而言,到底是种欣慰还是一种折磨?


    “果然阿波罗就是蠢蛋一个,才会当宙斯的应声虫。”


    心情不好,骂两句自己不成器的弟弟总会舒畅一点儿了。


    阿尔忒弥斯顺了顺自己的心气,将温柔的月色抛至身后,拿起猎弓与银箭。


    最后,她对准月亮,张弓搭箭,银箭如闪电般飞出,直直擦过高高在上的月亮,朝几乎看不到边际的天空飞去,留下一串如流星般的光彩。


    “我听你家女侍说,你又和阿波罗大吵了一架。”


    身后,少女微哑的声音响起,阿尔忒弥斯回头,便看见身穿铠甲的雅典娜看着她随意射出去的那一箭,与她对话。


    “你来得倒是刚刚好,”阿尔忒弥斯笑道,“要是早来一会儿,阿波罗就不是和我吵了。”


    “你们吵架原因是我?”雅典娜与她并排倚在栏杆上,说。


    阿尔忒弥斯说:“那个蠢货,觉得我是被你怂恿去告诉那个人类真相的,以为是你把我当枪使呢。”


    “呵,那他也确实是关心你才会如此说啊。”雅典娜对于这污蔑,反而帮对方说话道,“你信不信他还帮你遮掩了痕迹,让你的告密更加隐秘。”


    “他如果不这样,我早把他打出去了,还有耐心听他说一大堆废话?”阿尔忒弥斯哼哼。


    雅典娜也笑了,看着阿尔忒弥斯的眼里透着些许羡慕与感谢,“虽然说得难听,但阿波罗确实说对了。阿尔忒弥斯,这一次,真的要感谢你愿意当我的枪。”


    阿尔忒弥斯摇摇头,“你身份不便,我帮一把有什么?况且,本来我也希望讨厌宙斯的人多一个嘛,我们这该叫合谋。”


    “再说,这一趟还有点儿惊喜收货呢。”狩猎女神放下猎弓,伸了个懒腰对雅典娜眨了眨眼,“你猜我在那人类身边看到了谁?”


    “冥界的神祇?死神?”雅典娜猜测道。


    “啊哈,对了一半。是冥王哈迪斯哟。”见智慧女神都没有一下猜测出来,阿尔忒弥斯可高兴了,“而且我看,他们两人的关系似乎还挺好的,冥王一直在维护那个人类。”


    雅典娜应她所愿,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这倒真令人惊讶。”


    “普罗米修斯也不知道吗?”阿尔忒弥斯问。


    “他只告诉我那位萨若汶从冥界而来,没说他和冥王关系如何。”雅典娜摇头,“不过也是,如果他就是地母给冥王的预言中之人,那他和冥王关系好也不是没可能。”


    “但不管如何,如果冥王也掺和进来,我们未来的胜算会增加许多。”


    “你不怕他去帮宙斯吗?他们不是亲兄弟吗?”阿尔忒弥斯却没雅典娜那么乐观。


    “哈,阿尔啊,可不是所有兄弟姐妹都像你和阿波罗一样……”


    “冥王和神王的矛盾,可比我们想象得要深多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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