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中秋连着国庆,九月的最后一周在月考中结束,
每当合家欢聚的时刻,那份不被承认的孤单总会悄无声息地冒出尖来啃食神经,
谈尧并不存在有不切实际的期待或幻想,可即使有接受一切的平静,偶尔也会被动地生出一丝委屈感,
或也是恨。
万家灯火,其乐融融,他永远只有一人。
谈尧甚至想过,或许是老天见不得他过得好,
或许,从生下来就是一个错误。
他从未感受过爱。以前是,现在是,没有意外的话,未来也是。
中秋这天不算热,街上街上人流如织,节日氛围浓重,四面八方到处投放着热门明星代言的月饼广告。
谈尧在老旧的单人公寓里待到傍晚,终于决定出门透口气。
沃尔玛面积宽广,人来人往,整齐有序的商品眼花缭乱。
谈尧单手推着购物车,大半个车子放满了口味不一的方便面和自热食品。
“oi,阿尧”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男生偏过头,面无表情地盯着后者。
周亦哲把推车给林女士,“妈,我过去和同学打招呼。”
“晚上打游戏啊,”周亦哲吊儿郎当地走过来。
他拿出手机,笑了笑:“这段时间陈嘉南那货都快学傻了,是时候尽一下为人父的责任了。”
屏幕上是陈嘉南两分钟前发的一条朋友圈,
“只要集齐一个赞我就马上打开绝地求生。”
点赞者陈嘉南,
他附在下边评论,“够了谢谢大家”
“……”
谈尧漫不经心地扫过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嘉南一向挺能自娱自乐。
谈尧一手抄兜,一手搭在购物车上,身上带着丝儿明显的倦意,“怎么,你不用补习?”
“过节啊,”周亦哲摊开双臂,“我完全自由。”
亲耳听到这个词,还真是挺具像化。
谈尧不说话了,寂寥的气息仿佛与周围的热闹不在同一个世界。
“小哲,”林女士挑好两盒水果放车里,走过来时,目光在悄悄地打量眼前的少年。
视线的焦点聚集在对方脸上,
林女士惊艳:比自家逆子还出色几分。
“妈。” 周亦哲手臂搭上谈尧的肩,“您儿子的同窗兼好哥们,谈尧。”
男生套着宽松的白T,黑色工装裤,周身气息散漫,一副对什么都没兴趣的样子。
“阿姨好,”谈尧脸上没表情,尽力保持礼貌地打招呼,
“你就是谈尧啊,”林女士面带着笑,看上去挺温柔,“阿姨一直都没机会谢谢你呢,”
谈尧没听明白,冷冷地剐旁者一眼。
周亦哲歪了下脑袋,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不过就是经常拿好兄弟当借口。
周亦哲跟林女士提过,两人相识是因为一场子虚乌有的校园“霸凌”。
他张口就编来一段故事,
毕竟周亦哲在家的人设除了学习不好,其他方面还挺人模狗样,
扯这么多,最终的目的是为了解释打架后留下的证据。
其实,他也没太过添油加醋,当初几人相识确实是因为一场轰轰烈烈的架,也确实因为谈尧的加入才逆风翻盘。
初一的时候,年少轻狂的几名男生凭实力嚣张,到处打架,惹下不少祸。
当时那场浩浩荡荡的约架,地点定在某公园,对方人挺多,周亦哲这边不过七人,不用开始都知道打不过,但少年为面子可断头,几人硬着头皮就上。
场面一片混乱,
打斗正精彩时,逃课的谈尧恰好坐在树下冷眼旁观,猝不及防就被飞来的球鞋砸中肩膀。
他黑着脸,眉目冷戾,一看就不好惹。
当时凭一个眼神,周亦哲断定,这逼应该很能打。
他贼地在人群里大喊,“谁他妈拿鞋砸我兄弟。”
一时间,谈尧从旁观者被纳入了攻击范围。
从那一刻开始,几名男生的羁绊被牵引到一起。
林女士微微凝眉,扫过一眼男生的购物车,琳琅满目的颜色,全是些不健康的垃圾食品。
她知道眼前这位少年无依无靠。
林女士下意识地,随口一问:“小谈同学,你不做饭吗?”
话一落下,
林女士和周亦哲就敏锐地感觉到有些不妥,
“嗯,”谈尧应。
还好,没什么情绪起伏。
周亦哲挤了下眉,朝他妈使眼色,“别问不该问的。”
林女士心领神会,眼底有一丝愧疚,”今晚去家里吃饭,阿姨买了很多菜。”
谈尧愣一愣,反应过来后马上拒绝,“不用。”
“你喜欢吃什么菜式啊,辣的,还是清淡的,阿姨都会做。”林女士莞尔,完全忽视对方的抗拒。
“走吧,看我妈多热情。”周亦哲用手肘撞撞对方手臂,“难得她这么温柔,我可没这待遇。”
“她对我跟对狗一样”周亦哲感叹。
谈尧冷着张脸,心里有点燥。
这种被接近,被关心的感觉并没有让他好受一些。
他不适应。
谈尧排斥跟长辈打交道,更不喜欢热闹,他根本融入不进去。
最后在林女士的盛情邀请下,谈尧去周亦哲家过了一个热闹的中秋。
晚饭后,四人组约着去网吧扛枪,奈何节假日人满为患,连着两家网咖都机位爆满,从网吧出来的几名少年百无聊赖,开始找其他活动打发时间。
谈尧想回家睡觉,
但瞧见陈嘉南一路兴致勃勃,真一副被憋坏的模样,涌到嘴边的拒绝又咽了回去。
男孩子的活动就那么几项,不是网吧就是游戏机,再者就是户外运动了。
放假日,网吧都满座,更别提游戏城。
湖湾区有个面积特别宽敞的植物公园,过去也就两站公交,少年们决定去打球。
九点的湖湾公园还很热闹,节奏欢乐的土味Dj响彻在广场上,肥瘦不一的阿姨们舞的不亦乐乎,相当喜庆。
天上挂着一轮明月,夜风裹着桂花香徐徐吹着,有遛狗的情侣慢悠悠地散步,也有滑板少年在台阶上翻飞,连空气都充满鲜活的气息。
“那边还有个场空着,”陈嘉南提着刚买的篮球,踮起脚四处张望。
谈尧双手抄兜,没什么兴致的跟着走。
几人刚靠近球场,就碰上一场好戏。
十几米距离,对面球场。
一群健身壮汉之间,有一位身量很高的男生帅得仿佛在夜灯下泛着光,他穿着白色休闲衬衫,净T打底,旧色的直筒牛仔裤,周身气息松弛干净,相当出挑。
“挖槽,那是咱班新来的学神吧,”陈嘉南朝前方一指,看的津津有味,“他好像要挨揍了,”
对面。
谢书衍垂放在腿边的手拽着一根空绳,脚边趴着只看上去不大开心的边牧。
周围站着几名身材高大的肌肉青年,站中央的男人,手臂上纹着凶神恶煞的虎头,表情狠辣,四肢发达。
“哟,”余迟哼出一声笑,用手肘撞了撞谈尧,“你的死对头啊。”
谈尧面无表情,顺着方向看过去,那道板正的身影一入眼,烦躁感顷刻间就拱上来,“怎么哪里都有他。”
“有看戏咯,”周亦哲漫不经心地搭上谈尧的肩。
他还没靠稳,就被对方嫌弃地推开。
不知怎的,谈尧也有一丝幸灾乐祸的感觉冒出来,他想看看,这人能一打几。
场道旁,纹着虎头的壮汉正唾沫横飞:“你小子,遛狗看不住狗?”
“它把我女朋友抓伤了,这笔账怎么算。”他一手搂着旁边的辣妹,一手抱着哈奇士,
也不知道女朋友是狗还是人。
谢书衍没说话,他垂下眸,淡淡瞥了眼趴在自己脚边的狗。
只一眼,边牧跟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脑袋越耷越低,低低呜咽一声,刚才自己脱绳的那股威风消失的无影无踪。
故事得从半小时前说起,
今晚过节,亲戚们都在谢家聚餐,晚饭后,长辈们在品茶闲谈,富太们开始打牌怡情,小辈们玩游戏,放烟花,而谢书衍一尘不变的准备上楼看书,
许是看他无聊,堂伯母便热心的命令她儿子带谢书衍出去逛逛,
谢予正读大三。从小到大性子很跳脱,朋友多,爱玩机车。
盛情难却,
那不靠谱的谢予将人领到店里,屁股还没坐热,接过一通电话就急急忙忙地跑出去了。
美名其曰,有点急事处理。
店里有只边牧,一直朝着门口摇尾巴,谢书衍闲的无聊,便大发慈悲的牵它出去溜溜,
谁知道,一出门就闯祸,
刚经过球场走道,被旁边的金毛挑衅吼了两声,头一撩,马上脱绳风风火火地冲过去跟它干起来。
剧情发展到这里,谢书衍莫名其妙有一个念头冒出来,
这脾气有点像谁?
震耳欲聋地狗叫声瞬间在球场上回荡。
架,它是打赢了。
边牧又抓又咬,见打不过,金毛的主人吓得连忙把狗抱起来,
这只金毛是有人撑腰的,除了这位穿热裤的性感辣妹,还有一群体格高大的肌肉青年。
他们一听到动静便马上聚过来给狗撑腰。
难怪没吃教训之前那么狗仗人势。
见人不吭声,
虎头男火气更大了,他气势汹汹地竖眉瞪眼,“你他妈不说话是什么意思?赶紧先给老子道歉。”
谢书衍目光微移,视线在人与狗之间一晃而过,最后,用眼风扫过辣妹小腿上的一道抓痕,
“抱歉,”他说:“打针费用我赔。”
这是什么态度?
冷漠,平静,还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高傲。
辣妹倒是觉得,这副高冷的摸样,好看极了。
她盯着男生,有些羞怯,看在这幅好皮囊的份上,她本想小事化了,奈何男朋友摁着她暗示别出声。
虎头男不依不饶,“我是叫你跟狗道歉。”
谢书衍看了眼对方怀里的狗,“人长得一般,口味倒是独特。”
“不过。”
他的语气平静而讽刺,“这种与众不同的癖好不必当众宣扬,不是所有人都理解人畜恋。”
辣妹暗评:人帅的无可挑剔,嘴也毒得令人无地自处。
周围有人没忍住,闷笑一声。
虎头男顿时暴怒,一把揪住谢书衍的衣领,“你再阴阳一句,信不信老子让你走不出球场?”
一时间,周围的气氛瞬间激起波动,路过的行人悄悄地驻足围观,
谢书衍虽个子高,但青春期的少年与成年的健身男性体型差距还是挺玄乎。
看上去,挺不抗揍。
“放手。”谢书衍垂着眼皮,眼神睥睨而不耐烦。
空气中拂来一阵风,微微吹动少年额前的碎发,露出冷硬的眉骨。
这一秒钟的对视,好像有一块冰煨在心口上,密密麻麻地寒意开始从骨头缝里往外钻,
虎头男后颈猛地发凉,本能的恐惧刚冒头,余光瞥见身边的同伴,才强压下这份心悸,梗着脖子硬撑起来。
他的目光凝在对方鞋上——那是某国际大牌最新限量款。
售价六位数,
全球仅发售200双,有钱都未必能抢到。
他眼底闪过算计,这送上门的肥羊不宰白不宰,要是真动起手来,自己怕是要成为赔偿方。
“要不算了吧,看人家还是个学生呢,”旁边的辣妹像是看不下去了,她推推男朋友试图阻止,
恰好给虎头男一个台阶下,
虎头男顺势松了手,故作勉为其难:“他的狗伤了人必须负责。”
“怎么解决?”谢书衍冷声问。
虎头男指着辣妹的小腿,狡黠的眼里没一点心疼,“医药费、精神损失费,一分不能少。”
谢书衍不耐烦:“说数。”
“三万,”虎头男面不改色地比了个数字。
他周围的小伙伴都惊愕地一噎,这点小伤要三万块,简直是敲诈。
谢书衍没什么所谓地啧了声。
“穷成这样,”
他垂眸睨着虎头男,不屑道:“来大街上讨饭。”
嘲讽完,
男生轻描淡写地拿出手机,浑身透着股施舍乞丐的随意感。
谢书衍向来嫌麻烦,三万块涂个清净,划得来。
虎头男恼羞成怒,张了张嘴巴,瞧见谢书衍已经准备付款,硬生生将火气压回去,生怕到嘴的鸭子飞了。
从远处看,这一幕可怜极了,
孤零零的高中生被一群社会青年欺负勒索,手无缚鸡之力。
谈尧感觉有一股莫名的窝火突然升上来,
这傻逼什么时候这么弱鸡?
打他的时候不是挺凶猛?
陈嘉南见不得人这么孬,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好像下一秒就要冲上去批评一顿。
太丢一中的脸了。
其他两人静静看戏,不做评价。
二维码刚发出滴一声,一个篮球迅雷不及地飞过来,弧线精准地在他们脚下砸落,然后弹起。
接着,
远处传来一道少年声音,嚣张而沉冽,“不好意思,手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