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囚夏》 第1章 小巷 受台风影响,临市近日连续暴雨,高温天气终于在八月末褪去些燥热。 三环街外的喧嚣被一条逼仄老旧的巷子隔绝,劣迹斑斑的通道冷清而深长,再往里些,巷子中间是一家名为“飞驰网咖”后门,透明帘下的小门虚虚掩蔽,似乎是给未成年量身定制的“绿色通道”。 “咔吱!” 门轴发出一道轻响,网吧后门相继走出两名男生, 少年们身形挺拔,高高瘦瘦,两人的性格看上去截然不同,一位散漫冷戾,一位随性恣意。 周亦哲骂骂咧咧地点上根烟,顺手将烟盒递给面色冷漠的旁者,“阿尧,你要是听指挥,咱两配合拉枪线哪能输这么憋屈。” 谈尧没接。 他单手旋开矿泉水瓶盖,仰头灌下一大口,喉结跟着吞咽滚了滚。 “菜就多练。” 男生嗓音低哑,漫着点刚打完游戏的困倦。 周亦哲啧了声,白色烟雾混进潮湿的空气里,他吊儿郎当往墙面一倚,“菜也是陈嘉南菜。” 谈尧冷脸,没再搭腔。 雨后泥地上汇着一片片坑坑洼洼的小水坑,透明的水渍映出团团倒影。 谈尧皮肤冷白,黑色宽T衬得身形清瘦,他目光落在自己沾了泥水的白色板鞋上,面色寡淡,又透着几分不满。 气氛有点安静,周亦哲百无聊赖地踢了踢地面水洼,开始没话找话。 “我前几天看到严赫了,”他漫不经心地斜睨谈尧,继续说:“听说那傻逼转学后跟着社会人混,作风还挺脏的,” “闭嘴。”谈尧脸色瞬间冷下去,眼底的反感如有实质,“别跟我提这个名字,听着恶心。” 周亦哲心知肚明,识趣地结束话题。 就在这时,巷子深处突然爆出几句低俗的粗话, 两人顺动静看去。 十几米开外的垃圾桶旁,正在上演着一出老套的校园戏码,几个头顶五颜六色的非主流正将一位男生堵在墙角,那人满脸惶恐,瑟瑟发抖。 这群人不过也是高中生年纪,站中间的黄毛从钱包抽出几张钞票,点好数后,猛地揪住男生衣领,脏话脱口而出:“妈的,这点钱想打发谁?” 男生的后背重重撞在墙上,肩膀冷不防一抖,声音颤颤巍巍,“上、上周才给过你们,我真的没钱了…” 闻言。 黄毛咧嘴笑了,回头看了眼同伙:“没钱?” 他挑起眉,威胁性地活动了下腕骨,“那就按老规矩来。” 这场不起眼的热闹似乎成为老巷里的焦点。 周亦哲咬着烟,有点看不惯,“那小子怎么这么弱,欺负成这样都不还手。” 他弹了弹烟灰,语气带着点不屑,“不过以多欺少,确实够下作的。” 谈尧不置一词,冷眼旁观的姿态纯粹在看一场无关紧要的戏。 周亦哲不咸不淡地瞥着同伴,像是在等表态。 虽然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但他们的世界观,打架斗殴必须光明正大地拼拳头。 这种勒索抢劫的废物,狗都看不起。 远处,不良少年的推搡漫骂混着男生的求饶,在巷子里撞出回音,忽高忽低,动静不小。 “给你个机会。”黄毛抬脚踩上墙壁,咧开嘴狞笑:“从我□□爬过去,老子就不打你。” 周围即刻爆发出一阵哄笑。 “快钻啊。” “哈哈哈哈,你们看他跟狗一样。” 谈尧没什么表情地蹙眉,似乎被吵的有点烦。 “赌一下,这次需要几分钟?”周亦哲看了眼手机时间,话里起了点劲儿。 “你吵死了。” 谈尧眼皮都没抬,漫不经心地拧紧矿泉水瓶盖,扬起手随意一抛。 装着半瓶水的塑料瓶在空中划出凌厉高挑的弧线,最后,精准地砸在黄毛的后脑勺。 “我操!”黄毛高昂的惊呼声瞬间盖过哄笑,突如其来的空袭,让几个勾肩搭背的同伙愣了一愣,不知所以地面面相觑。 功成身退的水瓶“砰”地掉落地面,咕噜噜滚到黄毛脚下。 黄毛弓着腰揉脑袋,嘴里脏话不断,痛得在原地跳脚。 “漂亮!”周亦哲勾起唇角,吹了声浮夸的口哨。 两人从初一鬼混至今,周亦哲了解谈尧从不多管闲事,但不巧,他这位兄弟脾气差,戾气重,谁让他烦谁倒霉。 谈尧一身宽松的黑衣黑裤,身形颀长,宽大的短袖下露出一节线条分明的手臂,皮肤白的晃眼。 他稍歪着头,双手插兜,浑身带着股目中无人的拽劲儿。 “妈的--嘶——”黄毛痛得直吸气,断断续续地破口大骂:“那个不长眼的,给老子滚出来。” 谈尧挑起凌厉的眉尾,轻蔑的目光像在审视垃圾,“还以为是什么脏东西。” “原来是一群臭老鼠。” 双方视线在空气中激烈碰撞,无形的火药味猛然炸开。 混混们被这眼神激得下意识发毛,但仗于人多势众,很快又梗起脖颈准备围攻。 黄毛被火气憋得满脸通红,怒发冲冠地打了个手势,“我操——给我弄死他们。” 这场开端犹如枯叶触碰火星,矛盾一触即燃。 周亦哲把指间的烟一弹,火星砸在水洼处熄灭,他活动着筋骨,笑得吊儿郎当:“来啊。” 刚放晴的天际还布着黑压压的云层,乌云裂开缝隙,漏下几缕浮浮沉沉的天光。 巷子里传来□□搏击的碰撞声,此起彼伏的凄惨哀嚎撕裂空气中的冷清。 方才气势汹汹的一群人,此时全都横七竖八地瘫在地上,有的捂着肚子蜷缩,有的扶着膝盖抽气,模样狼狈不堪。 黄毛被打得最惨,正鼻青脸肿地抱头瑟瑟蜷缩,躲无可躲的架势几乎恨不得往地下钻。 周亦哲拽着领口喘粗气,他看一眼时间,扯唇笑道:“十分钟结束战斗,破纪录了啊。” 谈尧站立在人群中间,洇湿的黑T贴着脊背,隐隐勾勒出少年凌厉的肩胛线条,虽然那双眼底的戾气平缓大半,但身上依旧透着一股“靠近就挨打”的气场, 他甩了甩发麻的右手,向前走过去两步。 谈尧蹲下身时,黄毛明显抖得更厉害了。 “临市一中,谈尧。”他居高临下地垂眼,语气冰冷:“不服随时来找。” 黄毛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他两眼一闭,大有一股想原地出世的气势。 “周亦哲”,站边上的男生朝黄毛指着自己,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 黄毛虽然是隔壁职高,但也知道一中不良少年团的传闻。 听说当时的那群人打架特别凶残暴力,因为优越的战绩,夸大其词的传言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越说越离谱,甚至是谣传到深不可测地社会势力。 黄毛浑身僵硬,刚才这位爷抡着他脑袋往墙上砸的画面,不断在脑海中翻涌。 好汉不吃眼前亏, 他忙不迭摇头,磕磕绊绊地低声认怂,“不…不敢了,尧哥,哲哥,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 “噗。”周亦哲直接乐出声,“怂成这样还学人勒索?” 黄毛脸色煞白,生怕多说一句就会挨打。 谈尧撩起眼皮,往躲在角落的身影擦过一眼,“东西。” 黄毛立刻会意,手忙脚乱地将钱包双手递向前者,态度很恭敬。 谈尧看他两秒,面无表情地撂警告:“下次碰到,见一次打一次。” 黄毛下意识护住头,浑身哆嗦,恐惧感让后背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求你了尧爷,留我狗命。” 谈尧兴致缺缺地起身,手背扫了扫身上的泥灰,随手将钱包仍向角落,同时看向周亦哲,“走了。” 周亦哲歪头一撇,目光跟着半空中的弧线移动,黑色钱包不偏不倚地砸落那位男生的脚边。 他切一声,吊儿郎当地将双手搭在后颈,“这场英雄戏要是能换个“卡哇伊”的主角就完美了。” 第2章 他好凶,他好冷。 暮色昏沉,潮湿的雨气裹着泥土气息在空气中浮动,一阵疾风从巷口穿堂而过,扬起少年额前的碎发, 谢书衍人高腿长,短发利落,眼角呈尖窄型,上挑的眼尾带着一点小扇形内双,看起来有股不屑一顾的冷。 他踩着水洼缓步前行,白色卫衣整洁干净,与这片斑驳的老巷格格不入。 今日是回临市的第二天,爷爷的阿尔兹海默症时好时坏,清醒时总念叨着“人生是漂泊的船,兜兜转转总要归岸”,谢家才从京市搬回这座小城,陪老人安度晚年。 手机屏幕上的地图路线弯弯绕绕,导航女声骤然响起:“一百米后左转。” 谢书衍抬眼的刹那,黑衣少年擦肩而过。那人皮肤冷白,左侧鼻骨缀着颗显眼的小痣,刀刃似的眼尾还带着未消的戾气。 ——长相凌厉,却格外漂亮。 谢书衍比他高些,对方与他对视时不得不稍稍抬眼。 少年的眼型狭长微挑,走势前窄后深,仰视时薄薄的眼褶被压得愈发锋利,配上那副冷脸,攻击性极强。 大脑里某一段久远的记忆莫名其妙地与这张脸重叠。 谈尧只撇他一眼,立刻不悦地皱起眉。 旁边的周亦哲正低头检查手臂上的淤青,嘴里嘀咕:“完蛋,回家又得挨我妈骂。” “看什么?要打架?”谈尧突然开口。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 谢书衍看人的姿态很特别,先是漫不经心地掠过,再吝啬地给予短暂的正视,眼底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评估。 “我不打架。”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却带着与生俱来的傲视感,仿佛眼前的一切不值得浪费半分情绪。 谈尧被这种眼神刺得烦躁,黑沉的眼迅速凝出戾气。 周亦哲见状连忙凑过来,上下打量着谢书衍,这人气质板正,长袖卫衣连一丝褶皱都没有,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动手的。 “嘿哥们,我兄弟脾气差,别惹他。”周亦哲一把搂住谈尧,试图打圆场。 谈尧面无表情地甩开他的手。 他向来习惯用拳头解决问题,最烦这种不接招的闷葫芦。 沉默几秒后,周亦哲确信,再这么对视下去,谈尧绝对会动手。 他压低声音,在谈尧耳边道:“你看他,这天气还穿长袖,指不定身体有毛病,万一打坏了赖上咱们,多麻烦?” 谈尧又扫了谢书衍一眼,眉眼间的嫌弃如有实质。 这逼看上去确实弱鸡。 思量片刻,谈尧勉为其难地压下火,双手抄兜,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亦哲冲谢书衍挑了挑眉,赶紧追上去。 巷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一道导航的机械女声。 刚拐出巷口,周亦哲的手机突然炸响,来电显示让他瞬间绷直了脊背。 周亦哲按下接听,语气讨好:“林女士,您有什么吩咐” “兔崽子,明天开学还敢跑出去鬼混!”电话那头的声音震得手机都在发颤。 谈尧站在旁边,面无表情地划手机。 周亦哲熟练地将手机拿远些,等这波新浪过去才接话:“所以才跟同学联络感情嘛。” “就这德行谁愿意跟你联络,看看你表哥上高一就开窍了——” 这些熟悉的台词周亦哲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 为了快速结束对话,他心甘情愿地承认自己一无是处,“好好好,我混,我笨,儿子这就马上打道回府。” 巷口外的街道车流不绝。 周亦哲挂断电话,拍了把谈尧肩膀,“走了,明天见。” 他盯着谈尧脸颊的擦伤看一眼,突然感叹,“自由真好。” 虽然谈尧从不提家庭情况,但认识这么久,周亦哲多少知道些,爸爸早逝,妈妈再婚,他从初中起就独自生活,根本就没人管。 谈尧抄着兜踹他一脚:“滚。” 翌日 天气晴朗,阳光明媚,九月的阳光刺破连日阴雨,临市一中的校碑折射出耀眼反光。 这所省重点中学,打着“踏进一中就是踏进重点大学的旗号,”每年招生都爆满,虽然尖子生一本过线率高,但学校里鱼龙混杂,有学神学霸,也有虚混日子的吊车尾。 高二开学第一天,谈尧雷打不动地迟到。 18班教室里,周亦哲翘着二郎腿给某人发微信, 183.2大酷盖:“不愧是尧爷,开学都不放在眼里” 没等回复,又幸灾乐祸地扔过去一条, 183.2大酷盖:“大志还有三分钟到达战场,祝你好运。” 许志是18班数学班主任,其貌平平,34岁未婚,典型的理想主义者,虽爱唠叨却真心护着学生,总想着把这群“叛逆少年”拉回正轨。 高二年级分三个优生班和十五个普班,18班是公认的“刺头班”,成绩差、纪律乱,能接手这个烂摊子,足见许志抗压能力极强。 但面对谈尧这样全校老师都头疼的学生,连他也束手无策,威胁处分没用,叫家长更是行不通。 陈嘉南甩着手上的水珠冲进教室,一眼就注意到后排空空如也的座位。 他转身跨坐在椅子上,冲着周亦哲挤眉弄眼,“尧哥不会真去处理什么血案了吧?” 周围几位女生吓得脸色煞白,仿佛听到什么凶杀案现场描述。 二组正低头玩消消乐的夏奈抬起头,栗色的长发从肩头滑落,标准鹅蛋脸,有一双漂亮的狐狸眼,生得张扬冷艳。 她脸上神色平静,显然对陈嘉南的夸张言论习以为常。 谈尧高一开始就不怎么在学校打架,大家对他的畏惧大多来自校外的夸张传闻,再加上那张望而生畏的冷脸,同学们自然都绕着走。 可偏偏这位让人闻风丧胆的校霸生了一副好皮相,高挑的身材往那一站就是一道风景,起初有不少同学会趁机偷偷塞情书,结果都是石沉大海。 “尧大校霸的精彩传说又加一条。”周亦哲懒洋洋地撑起下颌。 陈嘉南嬉皮笑脸:“出门在外,身份全靠兄弟给,” 话音刚落,他转眼又换了个话题。 “尧哥凌晨还在打手游,”陈嘉南比起个扛枪的手势,“他居然拒绝我的邀请!!” “儿子。”周亦哲不留情面:“你菜成这样,怎么好意思组队?” 这句话让陈嘉南自尊心受损,他立马看向左边,试图找点安慰,“奈姐,我真的很菜吗?” 女生撇他一眼,又兴致缺缺地看回手机,“菜得抠脚。” 陈嘉南的脸立马垮下去,没来得及狡辩,第一节课预备铃骤然响起。 许志抱着教案进门时,目光直接锁定了后排的空座位,看到空荡荡的位置,嘴角边的笑容瞬间凝固。 好得很,这小子连开学都不放在眼里! 许志压下脾气,步入正题,“这学期班里来了位新同学,大家欢迎。” 站在讲台上的少年身形挺拔,他抬手在黑板上写下名字,字迹凌厉工整。 谢书衍转身面向班级,脸上没任何表情。 许志额角抽搐:“就没了?” “看不懂?”谢书衍问。 … 许志笑了笑:“看来新同学话挺少。” 这吝啬的三个字如同一颗炸弹,瞬间引爆整个教室。 “救命,真的好帅啊。” “这张脸多看两秒就会被迷窒息。” “就冲咱班的美色,我生是18班的人,死是18班的魂。” 女生们激动得脸颊浮红,交头接耳的声音越来越大。 周亦哲正低头刷手机,听到这熟悉的声线忽然抬头,“ 哟!这不是昨天那位“体虚”的帅哥?” 新同学今日穿着合身的短袖校服,肩线宽阔,袖下露出流畅的肌肉线条,身型清瘦却不单薄。 哪还有半点“弱不禁风”的样子。 看谢书衍惜字如金。 许志眉开眼笑,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新同学, “书衍同学之前在京市重点附中就读,学习非常优秀,各科成绩一直是年级第一,全校第一,全市第一,保不准将来也是全省第一。” 他越说越亢奋:“你们都给我好好跟着学,争取把咱班平均分拉起来!” 许志感觉捡到了稀世珍宝,像谢书衍这样的顶尖学霸,向来是优生班争抢的对象,18班能捡漏,全仰仗一中的人性化制度。 学校规定转校生需先在校内考试出成绩再分班,新生默认分配至人数最少的班级。 以谢书衍的优异成绩和显赫家世,校方早就主动向谢家抛出一班的橄榄枝,却被一口回绝。 班里此起彼伏的惊叹声几乎要把天花板掀翻。 “我靠,文曲星下凡啊!” “怎么同样都是人,脑子差别这么大。” “又高又帅学习又好,三重buff叠加,简直就是神!” 在一片哗然中,谢书衍连眼皮都没抬,浑身透着一股被顶级教育侵染出来的矜贵与傲气。 班级闹哄哄的, 许志拍了拍手,脸上堆满笑容:“书衍同学,去选个座位。” 谢书衍目光略略扫过教室,最终定格在后排靠门的位置上。 “啧。”陈嘉南猫着腰,压低声音对周亦哲说:“你看大志那副德行,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周亦哲没搭腔,目光追随着新同学移动。 当看到谢书衍在自己后两排停下时,他瞬间起了兴致。 “哦哟,有戏看了。” 整个教室瞬间安静得可怕。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那个位置从初中起就是谈尧的专属领地,没人敢靠近。 许志皱眉:怎么选了这个倒霉位置。 “书衍同学。”他轻咳一声,“第三组那边的视野更——” “不需要。”谢书衍干脆打断,已经拉开椅子坐下。 许志张了张嘴,最终没再坚持。 学霸的力量无法估量,说不定谈尧能耳濡目染,发现正确的人生价值观。 要是情况不对,再调座位也不迟。 “开始上课!” 许志翻开课本,声音恢复往日的洪亮。 第3章 猪的脑子,狗的脾气 校园里的玉兰树枝叶茂密,在偶尔拂来的微风中窸窣作响,光影斑驳。 谈尧翻墙进校时,第一节课已经过半。 他半阖着眼皮打了个哈欠,冷白的肤色将眼下乌青衬得愈发明显,整个人烦倦而颓废。 教学楼走廊空荡,只有各班老师的讲题声此起彼伏,谈尧双手插兜慢悠悠地走着,所经之处总能引起一阵暗涌。 连正在讲课的老师都短暂停顿一瞬, 敢在一中这么嚣张的,独他一个。 谈尧晃到18班门口,松松垮垮的校服领口大敞,露出凌厉的锁骨线条,右脸颊还留着昨日的擦伤。 黑色书包要掉不掉地挂在肩头,他懒洋洋地喊了声:“报告。” 那截粉笔“咔”地断在黑板上,许志猛地转过头,五十二道目光也齐刷刷地循声掠去。 “谈尧!”许志额角青筋暴起,“开学第一天就迟到,你怎么不等放学再来?” 震耳欲聋的吼声估计整个二楼都能听见。 谈尧眼皮都没抬,转身就要走。 “站住!”许志火气直冲头皮,一巴掌拍在讲台上,粉笔灰簌簌飘落, “给我站讲台边上,没下课不准回座。” “啧。”站在门外的少年发出一道不耐烦的气音。 教室里落针可闻,那些紧张又担忧的表情,生怕下一秒就会发生师生冲突。 最终谈尧只是拽着书包晃到讲台边,冷着脸往墙上一靠。 “平时不都是在走廊罚站,今儿怎么换招了,”陈嘉南侧过头,鬼鬼祟祟地给后桌的周亦哲传话, 后者歪了歪头,表示不理解。 许志深深地吸了口气,强压着怒火继续上课。 他再生气也拿谈尧没办法,刚才能把人喊回来已经算给面子了。 教室里看似恢复了学习状态,实则暗流涌动,有不少同学交头接耳,悄悄议论这位桀骜不驯的校霸。 粉笔与黑板触碰的声响异常刺耳,谈尧靠着墙闭眼,被吵得耳朵发疼。 谢书衍抬眼,审视的目光在少年身上停留了几秒。 下课铃终于响起,谈尧缓缓睁开眼皮,那双充满血丝的黑眸蕴着挥不散的困意。 许志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放学来办公室找我。” “没空。”谈尧打了个哈欠,眼尾泛着湿气。 “谈尧!”许志火冒三丈,“你别逼我开学第一天就联系你家长!” 谈尧明显愣了一下。 又是这招。 他脸色瞬间冷下去,眉眼间尽是反感。 算起来,已经有三年没见过那个人了… 时间过得还挺快。 氛围突然有些莫名的微妙。 “随你。”少年盯着地板错乱的花纹,“没人会管我。” 谈尧那双惯常凌厉的眼睛突然失去锋芒,只剩一片灰扑扑的黯淡。 在课间喧闹的环境下,他像一幅褪色的画卷,颓败而孤寂。 许志的训斥突然卡在喉咙,他清晰地捕捉到,在那双眼睛里有转瞬即逝的落寞。 他从未在谈尧脸上见过这样的表情,每次提及家庭话题,他要么摆臭脸,要么发脾气走人,周身永远束起尖锐的刺。 但此刻的少年,像承认被全世界抛弃了般。 许志清楚谈尧的家庭状况,校方曾多次联系谈尧家长出面,起初还能听到“工作忙”的敷衍,后来只剩不再接通的忙音。 从高一带班起,许志就发现,谈尧那些张牙舞爪的叛逆不过是长期被家庭忽视的堕落。 “如果打电话没用,”许志一脸正色:“我会亲自上门家访。” 虽然以往两次家访并不顺利,但必要的时候,许志会选择再试第三次,第四次。 这不是平日虚张声势的威胁。 谈尧呼吸窒闷,像被无形的手扼住。 从独自生活开始,他就把“家”划出了人生版图,与那位名义上的“亲人”,成为彼此生命里永不再交集的部分。 谈尧拽着书包的手紧了又紧,最终只是绷着脸沉默。 许志意味深长的叹声气,拿着保温杯和教案离开教室。 每次触及这个话题,那些被强行封存的情绪就像布满尖刺的网,从骨髓深处缓缓绞紧,厌恶与愤怒在胸腔翻涌,却总混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委屈。 他以为筑起的铜墙铁壁牢不可破,可家庭的阴影从未真正消散,只要有人轻轻掀开一角,蛰伏暗处的猛兽便会挣断锁链,瞬间撕裂这层伪装的平静。 谈尧面无表情地往后排位置走。 一二组的同学在座位上瑟瑟发抖,生怕多看一眼就会被拖出去撒气。 夏奈倒是神色如常,睫下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道身影。 刚才还嬉嬉闹闹的课间,此时却异常安静。 陈嘉南刚要打招呼,就被谈尧的眼神吓得把话咽了回去。 “差点把小命交代了。”他夸张地缩了缩脖子。 周亦哲难得收起平日里的散漫,“大志跟你说什么了?” 谈尧置若罔闻。 当他走近最后一排时,脚步突然停住。 他的座位上,一个陌生的身影正低头解题,这个视角只能看见对方的发顶,和一截冷白的后颈。 整个教室瞬间陷入诡异的寂静,连呼吸声都变得小心翼翼。 空气中只有笔尖与纸张摩挲的声音沙沙作响。 “滚开。”谈尧居高临下地垂眼,“这是我的座位。” 笔尖一顿。 谢书衍平静地迎上谈尧的视线,那双不算明显的内双浅浅上压,在眉骨处折出一道凌厉的褶皱。 “写你名字了?” 谈尧眉头紧锁,脑海中闪过昨天那位擦肩而过的病秧子。 真他妈巧了! 四周响起窸窸窣窣的耳语,“学神完了!校霸一向是半句不好听都听不得。” “砰!” 谈尧猛地将书包砸在课桌上,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周围同学集体瑟缩。 他俯下身,声音又冷又沉:“在我动手前,拿着你的东西滚。” 教室里剑拔弩张,有女生慌慌张张冲出去叫人。 “别骚扰我。” 男生言简意赅,看得出不想多聊的样子。 这吝啬的回应,却比任何言语挑衅都让人火大。 那张脸上明明没什么表情,谈尧却觉得那双冷漠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屑。 要不是顾及许志的威胁,早把人踹出去了。 “别让我说第二次。”谈尧撂最后警告。 “学校不是你撒过尿就能占地盘的地方,” 谢书衍语气嘲讽:“又不是狗。” 这话一落,周围瞬间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完蛋,大神要死了! 操。 谈尧指节捏得发白,“你骂谁是狗?” “你是吗?” 谢书衍反问。 话音刚落,谈尧的拳头已经裹着风声砸过去,紧绷的手臂肌肉拉出凌厉的弧线,这一击又快又狠,直冲对方面门。 “啊!!!”几个女生捂住眼睛不敢看。 然而—— 预料中的动静并未响起。 连谈尧都愣了愣, 他瞳孔微缩,腕骨处传来的力道竟让他一时难以挣脱,昨天那个“弱鸡”,此刻正游刃有余地钳制着他的攻势。 “你智力是有什么问题?”谢书衍皱了皱眉,看上去有点烦。 “我说过,不打架。” “已经蠢到连这句话都无法理解?” 教室内,包括走廊外聚集的围观群众都倒吸一口凉气,谁都没想到,让人闻风丧胆的校霸居然落了下风。 “去你妈的!”谈尧猛地把人拽起来。 “语言词汇量匮乏,看来脑子确实发育不良。” 谢书衍平静地俯视着谈尧,仿佛在看什么微不足道的蝼蚁。 “这所学校已经沦落到靠“来者不拒”充数?” 教室里有人忍不住低声窃语。 “原来学霸愿意说话啊!” “大神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骂人的?” “有才华的人,都有点脾气。” “嘘!!你们小声点,给校霸听到脑袋都得搬家,” 谈尧体内的怒火轰然爆开。 他猛地蓄力,第二拳攻击带着阴鸷凌利的气势狠狠砸下—— 谢书衍早有预料般侧身避开,修长的手指精准扣住谈尧手腕,一个巧劲就压制全部力道,任凭谈尧如何挣扎,都纹丝不动。 “猪的脑子,狗的脾气。”谢书衍面无表情地总结,“难怪听不懂人话。” ... 谈尧忽然冷笑,一字一句道:“老子绝对要把你舌头拔下来。” 察觉到局势不对,原本悠闲看戏的周亦哲突然正色,忙不迭从座位上站起来,桌椅在地面刮出突兀的动静。 迟钝的陈嘉南也反应过来,仓促间撞落一摞课本。 “都别动,” 谈尧死死盯着谢书衍,话却是对身后说的,“我自己解决。” 谢书衍垂着眼睑,单薄的眼皮划出一道窄窄的弧,瞳孔像一颗褐色琥珀,仔细一看发色也偏浅,像冷调的黑灰。 自始至终,那张脸上除了厌烦,再无其他波动。 谈尧额角青筋暴起,这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让他反胃,有一股急火顺着五脏六腑直接蹿到天灵盖。 他猛地把人拽过来,膝盖已经蓄势待发—— “谈尧!” 许志气喘吁吁地冲进教室,“你又惹什么事?” 谈尧“嘶”地倒吸一口气,硬生生将怒火压回胸腔。 “还不松手!”许志火急火燎地冲过来,指着谈尧就是一顿训斥,唾沫横飞 这架势,生怕慢一秒他的宝贝学生就要被谈尧给生吞活剥。 见到许志出现,谈尧周身的戾气莫名收敛几分。 “眼瞎?”他阴沉着脸呛声:“没看见是他抓着老子。” 许志被气得血压直线飙升,“你不先动手,人家怎么会抓着你?” 他面色铁青地警告:“别挑战我的底线” 这句话让谈尧眉头紧蹙。 沉默片刻,他木着脸慢慢卸了力道。 谢书衍同时松手。 许志太阳穴突突直跳。 “没吓着吧?”许志忧心忡忡地检查谢书衍,语气和方才判若两人。 “没。”谢书衍云淡风轻。 围观者暗自咂舌:不愧是学神,这心理素质! 许志揉着太阳穴:“书衍,你换个座位,他脾气差,老师怕影响你。” “不换” “赶紧滚”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许志血压又飙上来了,这怎么一个两个都是犟种? 暂时想不出解决方案, 他只能警告谈尧这颗定时炸弹,“今天的事记处分,写检讨,” “谈尧,收好你的脾气,否则!!!”许志食指点了两下,终究没把狠话说完。 “放学来找我。” 闹剧终于落幕。 谈尧一脚踢开椅子,重重砸进靠窗的座位,直接把脸埋进臂弯补觉。 第4章 约架 这学期要拿新校服,班长程橙在大课间将码数登记表逐排传递下来。 谢书衍脊背笔直,正在习题册上不假思索地勾划公式,男生握着笔的手背骨骼宽大,皮肤细腻,骨节冷硬修长。 “打扰了。” 程橙轻声递过张表格。 她作为班级前任第一,不仅性格乖,长相也乖,黑色的长发高高束着,五官精致得像个瓷娃娃。 “麻烦填一下。” 谢书衍接过表格,提笔在自己名字后写下xl。 他的目光意味不明地在“谈尧”那栏短暂停留。 明明是第一组,却排在最后才写。 大概都是畏惧旁边这位“恶人” 谢书衍写完尺码,手腕随意一抬,指尖隔着纸张不轻不重地磕在同桌的脑袋上, “啧。” 谈尧猛地抬头,眼底还凝着睡意,眼尾已经压出危险的弧度,“别他妈碰我。” 好在眼下就一张纸, 这会儿要是有东西,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砸谢书衍脑门。 谢书衍无动于衷。 倒是站在桌前的程橙冷不防抖了一下。 谈尧火气硬生生憋在喉咙里,对方这副漠然的态度,反倒让人语塞。 他侧过视线,凌厉的目光让程橙下意识后退半步,浑身上下透着紧张和不安。 麻烦。 谈尧面无表情地拽过纸,随手写上一个歪七扭八地XL。 182的身高明明L码更合身,他偏要选大一号。 男生丢下笔就把脸重新埋进臂弯,连后脑翘起的发丝都透着烦躁。 周围的喧闹声不断,明明吵得要命的课间,却盖不过旁边做题的沙沙声,笔触摩挲纸张的动静犹如一根细针,精准戳着谈尧脑袋里的某根神经。 那股强烈的烦躁感从心脏蔓延到指尖,犹如成千上万的小蚂蚁爬行啃嗜, 烦死了。 谈尧突然直起身,“写个屁,吵死了。” “觉得吵就滚啊,别委屈自己。”谢书衍笔势未停。 又是这副姿态,看似平静的话里总透着股不屑一顾的威压感。 谈尧眸色一沉,突然伸手夺过那支黑笔就朝窗外扔。 “啪” 黑笔在空中划出一道气势汹汹的弧线,撞在防护墙上发出脆响。 原本倚在走廊边的两名男同学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一跳,他们爆了句粗口,抬头看到扔笔之人,立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低头噤声。 谢书衍只是从容地换了支新笔,笔帽旋开的细响在空气中格外清晰。 拿一支,扔一支。 他再次伸手去抢,争夺间笔尖在纸上划出扭曲的线。 “昨天嘴皮子不是很厉害?”谈尧冷笑:“看你装多久。” 两只骨节分明的手意外触碰,一上一下,谢书衍骨架略大一些,手背修长冷白,犹如精心雕琢的玉。 尾指传来的触感很冷—— 谈尧嫌恶地皱眉,仿佛碰到了什么脏东西。 “啊啊啊!”二组有位女生激动地拽同桌袖子,“那支笔太幸福了!” 周亦哲饶有兴致地挑眉,能把谈尧气成这样还毫发无伤的,谢书衍是头一个。 谈尧愈发用力地攥紧笔杆,完全不松手。 “你骚扰人的方式真是花样百出。”谢书衍终于侧目。 他长得冷,没表情侧眼看人时特别有危险性,眼底漫着一股本能的俯瞰和不屑。 “放学打一架。”谈尧懒得吵。 他向来习惯用拳头解决问题,最烦谢书衍这种绵里藏针的做派。 “你这种人,”谢书衍目光罕见地在他脸上多停留一秒,“是怎么从九年义务教育毕业的?” “关你屁事,”谈尧冷嗤。 谢书衍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我不打架” 又他妈是这句话。 原本剑拔弩张的约架,总被他轻描淡写地掐死。 谈尧冷嗤:“怕了?” 谢书衍笔尖一顿,抬眼的动作像在施舍:“如果用智商解决问题,我可以考虑。” 那双冷漠的眼睛平静地注视谈尧,带着某种微不可察的试探。 这就是学霸和校霸不同的挑衅方式, 谈尧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最终只憋出一句:“你有病。” “谈尧!”许志的声音突然在走廊炸开,“你又发什么脾气。” 班主任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窗外,骤然砸下的声音让谈尧眼皮一跳, 妈的。 真是阴魂不散! 谈尧面无表情:“少管闲事,” 许志半个身子都探进窗户,厉声道:“这么喜欢骂人,把《文明礼仪手册》抄一遍!” 自从早上的冲突,他每节课间都要晃过来巡逻。 班级的差生各式各样,陈嘉南那小子好吓唬,周亦哲虽然也混,好歹家境优越,将来总归是有退路。 但谈尧不一样。 许志苦口婆心地念叨:“我在窗户盯你半天了,同学之间要相亲相爱,互帮互助,这是学校,不是□□。” 他将目光往旁边一移,语气忽然和蔼起来:“你应该好好向书衍学习,把你令人发指的零蛋分数往上提一提——” 话未说完整, 许志眉头紧锁,又糟心的补充:“算了,及格对你来说有点苛刻,就先定个小目标,争取每科过六十分。” “烦不烦,”谈尧眼皮都没抬,“说够了就滚蛋。” 前排的周亦哲看乐了,没忍住笑了一声,紧接着,班级里隐隐约约地传来几声没压住的闷笑。 谢书衍意味不明地扫了谈尧一眼。 许志一张嘴就停不下来,开始源源不断地输出那些渺茫而啰嗦的陈词滥调。 谈尧听的头疼,索性又趴下去,躲进臂弯充耳不闻。 什么检讨书,抄礼仪手册,谈尧会写才有鬼。 上课铃打响,闹哄哄地教室逐渐平息,这节是令人昏昏欲睡的语文课。 桌肚里的手机忽然嗡嗡直振,屏幕在阴影里亮起,“一中f4”的群聊热火朝天地弹出好几条信息, 周亦哲率先甩出一段5秒视频,画面中谈尧正臭着脸和谢书衍抢笔,镜头还故意放大,定格在谈尧那副要吃人的表情上。 182.6大酷盖,“兄弟,第一次看你这么被压一头,” 难得看谈尧吃瘪,周亦哲意犹未尽,又继续煽风点火, 182.6大酷盖,“看来一中校霸的传说要重新改写了,” 余迟:“听说打输了?” 这人是周亦哲表哥,性子硬得不行,初中时还和谈尧打过一场。 看着屏幕上滚动的信息, 谈尧用舌尖抵着后槽牙,面色越来越冷。 手机又震个不停, 陈嘉南往群里丢了个“勿信谣,勿传谣”的表情包, 陈嘉南南南:“尧哥怎么可能会输,”他绘声绘色地用文字解说当时的精彩对峙, “说时迟,那时快,尧哥一拳下去——可惜许志突然杀出来,终结了腥风血雨” 说完可能觉得不够形象,他又丢了个“你们不要再打了”的表情包。 余迟:“那也是没打赢,” 他艾特谈尧,趁机落井下石。 余迟:“ @Ty输给书呆子,真丢人。” 周亦哲笑得不行了, 连打出一连串,“hhhhhhh ” 谈尧额角青筋暴起,冷冷甩出去个问号, Ty:“?” Ty:“手下败将没资格狗叫” 发完直接退群,动作利落得像是甩掉什么烦人的东西。 熄灭手机后,那股火还是蹭蹭往头皮冒, 谈尧面无表情地在心里给那三位傻逼安排了一百种死法,决定放学后找他们干一架。 第5章 梦境 放学时分,落日余晖被玻璃折射出一片金色光弧,教室里的人声逐渐稀疏。 谈尧趴了一天,其实根本没睡着,身旁那个人的存在感太强,让他神经紧绷了一整天,直到最后实在撑不住,才终于陷入浅眠。 浑浑噩噩间,那个恶梦再次造访。 八岁的谈尧第一次见到亲生母亲宋曼。她比想象中更漂亮,年幼的他被带进这个新家,面对陌生的“爸爸”和四岁的弟弟,他小心翼翼地讨好每一个人。 那时的谈尧,考试永远满分,懵懂天真,礼貌又乖巧。 他总以为,只要足够优秀、言听计从,就能换来宋曼的喜爱。 但每一次,谈尧满心期待想得到妈妈夸奖时,始终只有一句淡漠的“知道了” 那段漫长的童年里,宋曼未对他展露笑颜,也不曾有过斥责,起初谈尧觉得可能是自己做的还不够好,达不到她的期待。 后来又自我安慰,世上母亲各有不同,温柔的,严厉的,急躁的,不善表达的。 可他从没想过最残忍的可能性,也许宋曼根本就不会爱他。 混沌的梦境毫无章序。 记忆的碎片犹如尖锐玻璃,猝不及防地扎进意识里,一些突兀,阴暗的画面片段七零八落地砸下来, 八岁前的噩梦汹涌而至:脚踝的铁链在无数漆黑的夜里挣扎作响,父亲施暴的画面不断闪现,最终凝固在谈辰自尽的场景,从他身上淌下来的汩汩鲜血在地面交织成网,蛰伏的回忆如深渊毒蛇,裹着刺骨寒意将他缠绕,急切地拖着他回到那个绝望的世界。 仿佛是感受到宿主的强烈排斥,梦境骤然支离破碎。 十二岁那年,谈尧第一次看到宋曼露出那样喜悦的笑,她将所有温柔都给了陆池,而自己得到的,始终是日复一日的冷漠。 起初谈尧并不怨,但经过日积累月,心中的反差与嫉妒如沼泽藤蔓,悄无声息地扎根疯长,越来越浑浊。 那个闷热的周六,谈尧发着39度高烧,独自在二楼卧室昏沉度日,额头滚烫,喉咙跟刀割一般干涩,却始终没吭声。 小病小痛,忍一忍就熬过去了。 自从踏进这里,二楼就成了他与这个家心照不宣地界限,谈尧不敢贪心,清楚贪婪是要付出代价的。 高烧蒸发着体内水分,谈尧口渴难忍,拖着沉重步伐走出房间,楼下骤然传来的欢声笑语,犹如一把利刃,毫无防备地刺进耳膜。 他缓步拐下楼梯,看见宋曼和几个好友围坐一团,脸上堆满炫耀的笑意,正热火朝天地攀比孩子的成绩。 这才是母亲该有的模样。 谈尧隐在楼梯拐角的阴影里,看着那张向来对自己冷若冰霜的脸,此刻却绽放出前所未有的温柔。 没人发现暗处的他,也无人知晓他眼底翻涌的情绪。 谈尧沉默地注视着宋曼走到陆池的房间,小心翼翼地捧出那些奖杯和几本荣誉证书, 她笑得如沐春风,是谈尧从未见过的情绪。 很陌生,很诧异。 也很渴望。 “这些是小池的比赛奖杯。”她轻轻将东西放在桌面,“他刚被选进奥数班,明年要参加数学联赛。" 宋曼的声音温柔的不可思议。 客厅里即刻响起一阵客套的唏嘘和夸赞。 少年落寞的身影与世隔绝般立在拐角,谈尧的拇指无意识地掐着指节,却压不住心口翻涌的酸涩。 “教育的真好。” “听说你大儿子学习也是拔尖儿,你们家不会是有什么学习基因遗传吧?” 一句玩笑话,却让气氛骤然冷下来。 谈尧看到宋曼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眼底闪烁着他再熟悉不过的神色, 那是每次面对自己时,宋曼会不自觉露出的排斥和恐惧。 客厅的谈笑戛然而止,见她脸色不大好,几位阿姨忙岔开话题。 谈尧死死盯着桌上的奖杯证书,指尖抖得厉害,心理的冲击比发烧带来的痛苦更胜一筹。 那些证书,那些奖杯,陆池有的,自己明明一样不少,甚至别人未能达到的,谈尧都做到了, 可他的奖杯,宋曼甚至没看过一眼。 明明脱离谈辰的世界后,他真的以为自己可以有家了。 谈尧突然觉得喘不过气,混乱的情绪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像打开了某种开关。 他竭力控制住那些混乱且极端的想法,可几番挣扎仍毫无作用,颤抖的双手暴露了崩溃的边缘。 以前那些哄骗自己的话怎么都不管用了? 大脑里忽然闪过许多画面,是他讨好宋曼的片段,是他每个期待落空的瞬间,每一格回忆都无比清晰。 曾经一道道细小的裂缝突然开始四分五裂,轰然崩裂。 为什么流着同样的血,得到的却是天差地别? 一股蚀骨寒意自脚底猛地往上蹿,压抑已久的嫉妒如困兽挣脱牢笼,化身成洪水猛兽,瞬间抽空肺里的氧气,留下剧烈的疼痛和令人窒息的绝望。 为什么要生下他? 为什么要生下他? 为什么要生下他? 谈尧眼眸布满血丝,神色冰冷又晦暗。长久积压的情绪开始扭曲,盘踞,带着某种强烈的破坏力极速摧毁内心防线,最后全盘崩塌。 他终于明白,无论自己如何讨好都换不来爱—— 从那时开始,谈尧亲手撕碎自己“好学生”的形象,他不听课,不写作业,成绩下滑千里。 那双眼睛越发桀骜不驯,目中无人。 学校老师跟宋曼沟通过谈尧的情况,希望家长多关注孩子,可她始终不闻不问。 升入初中后,叛逆的青春期让谈尧变本加厉,逃学抽烟、打架斗殴样样不落。 起初宋曼还会到校处理,但永远不问缘由,只让他道歉息事。 唯有这种时候,谈尧才能从宋曼身上捕捉到一丝“母亲”的影子,病态的报复快感,让他得到了短暂满足。 为得到扭曲的情感慰藉,谈尧一次次用极端行为制造事端。 他愈发肆无忌惮,宋曼开始选择逃避,无视。 她细思极恐地察觉到,谈尧似乎很享受她为他善后的样子。 每次与谈尧对视,他那冷漠阴郁的眼神都让宋曼心里发怵,眼前的少年,与之前伪装的乖顺形成一种割裂的诡异感。 更可怕的是, 这种毛骨悚然的熟悉感,让宋曼仿佛看见了谈辰的眼睛,那双阴暗、病态又充满癫狂的眼神,像从黑暗中伸出的恶魔之手,猛然将她拽入地狱。 每当触及这些封存的记忆,宋曼便控制不住地颤抖,五感瞬间被恐惧和厌恶填满,连空气都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那些她拼命想遗忘的噩梦,如影随形。 直到初二那年,谈尧动手打了老师,宋曼彻底爆发。 她说:“我不会再管你了。” 此后,宋曼给谈尧租了间房子,决然将他从生活中剥离出去。 后来,无论学校如何催促,她都不再露面,唯有银行账户里定期到账的生活费,成为母子之间仅剩的关联。 耳旁的嘈杂声越来越响,梦境空间突然开始崩塌,谈尧只觉自己裹挟着梦境碎片急速下坠,一头栽进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 黄昏又浓了些, 谢书衍慢条斯理地整理课桌,修长的手指将课本井然有序地放进桌肚。 “阿尧,该走了。” 周亦哲和陈嘉南斜挎着书包晃过来,周亦哲嘴里喊着谈尧,眼神却直直盯着谢书衍, 感受到目光,谢书衍抬了抬眼。 两人视线交接的瞬间,周亦哲便笑起来,“好巧啊,又见面了。” “你们认识啊?”陈嘉南一头雾水。 谢书衍直接移开视线,没听见似的。 空气顿时凉下来。 啧,面瘫果然是话题终结者。 周亦哲无所谓地挑挑眉,他伸手在桌面上敲了敲:“还不醒。” 桌上的人动了动,谈尧缓缓抬起头,眉头紧蹙,困倦的眼半咪着睁了一睁, 不知是不是睡的,眼尾有些发红。 男生额前的碎发散乱,朦胧的睡意将那股凌厉的攻击性潋下去,竟透出几分搭不着边的脆弱感。 谢书衍余光扫过一眼,不动声色地起身离开。 “哟,这是被同桌欺负哭了啊?”周亦哲盯着谈尧发红的眼尾,笑得促狭。 话音刚落, 正在拿书包的谈尧猛地甩手砸过去,“滚。” 他睡的头昏脑胀,这会儿没完全清醒,勉强忍住了揍人的冲动。 周亦哲接住迎面而来的书包,收起开玩笑的心思。 “尧哥。”陈嘉南问:“大志不是找你吗。” “不去。” 谈尧一脚踢开椅子,伸手拽过书包走出去。 刚踏出教室,许志的声音就猝不及防地从背后传过来, “谈尧,你要去哪?” 操。 他有病吧 鬼都没这么缠人。 谈尧脸很臭,看上去烦死了。 周亦哲闷笑一声,许志对谈尧还真是特例关注,都卡着点过来堵人。 “跟我来办公室,”许志说。 谈尧阴沉沉地看向旁边两人,“先回去。” 周亦哲摆了摆手,跨着慢悠悠地步子离开。 安静的走廊,橘黄光线在地面折射出柔和的分界线,许志推开办公室的门,房间里只有两道脚步声在回荡, “坐。”许志挪了张凳子过来,椅腿发出刺耳的声响。 见状,谈尧脸色又沉下去些, 坐个屁,这是准备啰嗦多久? 谈尧纹丝不动,居高临下地睨他:“有屁快放。” 许志也没勉强,开门见山地问:“谈尧,你有想过未来吗?” “高二是学习生涯最重要一年,你不能再这样浪费时间。” 呵。 未来? 谈尧像是听到什么冠冕堂皇的笑话,冷笑道:“我从不想这些。” 这句话在平静层面撕开一道小裂口,少年原本的散漫逐渐被阴郁覆盖。 许志感觉到对方的身上的气息一下就变得尖锐,像一只满身逆鳞的刺猬。 办公室的空气沉沉的,仿佛暂时停止了流动。 许志无奈摇头,语气沉重:“书读不进去,脾气还这么差,你以后能干什么?端盘子还是打螺丝?社会竞争这么激烈,你拿什么养活自己?” “社会不是学校,没人会容忍你的暴脾气。等摔得遍体鳞伤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人生是没有回头路的, 他深知,青春期正是人生的关键分岔口。若无人及时引导,少年便会踏入荆棘丛生的歧途,坠入不见天日的黑暗。 窗外的光线渐渐暗得发红,无数细小尘埃在光束里打着旋儿,忽而上升,忽而坠落。谈尧盯着那些流动的颗粒,恍惚间看见自己的人生,没有方向,随波逐流,也太过渺小。 谈尧沉默发愣,脑子里一片混沌,根本想不出该说什么。 举目所及的只有一片白雾。 看不见,也摸不着。 他从未思考过未来是什么模样,也不知该如何去设想。 他只觉得,已经是烂在泥底的人了,就算是费尽全力爬上来也是满身污垢。 啧,麻烦。 本来睡眠不足脑子就疼得快炸了,现在还要扯这种天方夜谭的问题。 懒得应付! 谈尧冷着脸甩下一句:“未来关你什么事?” “你教你的课,我混我的日子,少管闲事。” 谈尧的自暴自弃并未激怒许志。 他凝视着少年,语气忽然放软:“谈尧,如果没人能依靠,就自己站稳脚。” 许志从抽屉中取出一个文件夹,里面整整齐齐地贴着谈尧曾经拥有的荣誉资料。 “我查过你以前的成绩,你很聪明。” 谈尧蜷了綣手,目光在上面停留两秒后迅速别开,胸腔突然涌上一股陌生的酸涩感。 许志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别放弃自己。每个人的未来都有无限可能,只要你愿意改变,就能抓住对抗命运的筹码。” 这些话犹如一阵劲风,猛地撞进谈尧封闭迷茫的内心,尽一己之力,试图吹散那团影影绰绰的阴霾。 “也许这些道理你暂时无法理解,但老师希望,你未来不会为现在的选择后悔。” 许志望着谈尧,眼底映着黄昏碎光,“一切还来得及。” 他无法确定这番话能否改变谈尧,但身为老师,这是必须履行的职责。他只希望,眼前的少年能踏出拯救自己的第一步。 谈尧脑子一片空白,睫毛在黄昏下投出茫然的阴影。 这么中二又无聊透顶的话,在谈尧耳朵里,本应该是很可笑的, 此刻却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冲撞着他的心口。 从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更没人愿意管他。 陌生的触动让他浑身不自在, 谈尧下意识掐住食指,指尖传来的刺痛一路窜到心口,才勉强压下那股躁动。 “说够没?”谈尧面无表情终止话题,“说够就闭嘴,烦死了。” 少年拽了吧唧的态度,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方才的恳切。 许志无奈地叹口气,只道:“这些话,你回去好好想想。” “走了,”谈尧一分钟都不想待。 “等等。” “又怎么?” 他话音未落,就见许志从抽屉里掏出云南白药喷剂和创可贴递过来。 谈尧愣了愣,胸腔里泛起股说不出的怪异。 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样的感觉。 很别扭,却好像又不止别扭。 “高中生还天天打架,幼不幼稚?回去好好处理伤口。”许志突然满脸痛苦,“祖宗!给18班积点德吧!再扣分,我饭碗都要砸了,” 谈尧抄在裤兜里的手指蜷了蜷,“我不需要。” 许志啧了声,碎碎念念地打开药剂喷了喷伤口,又把创可贴重重按在他脸上。 这力道绝对是故意的, 谈尧没忍住,嘶了声。 “知道痛就改改你那臭脾气,别总犯浑。” 许志开始收拾桌面上的资料,摆手道:“行了,赶紧回去吧。” 谈尧攥了下书包背带,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 刚踏出办公室,身后就响起许志中气十足的大嗓门, “明天别迟到” 第6章 坚持不懈的约架 隔日一早,晨光灼灼。 刚结束早自习的教室闹哄哄的,座椅拖拽声,课本翻页声,混杂着四面八方地窃窃私语。 当谈尧晃进教室门槛时,整个班级突然陷入诡异的安静,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投过去,表情如出一辙地感觉“见鬼了” 这位目中无人的大爷,平日可都是踩着第一节的下课铃才会到校。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了?? 陈嘉南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下巴抵着桌面,整个人跟被抽了骨头似的,昨晚他爸妈半夜吵架,现在满脑子都是豆腐。 他眯着眼,迷迷糊糊的视野里突然闯入一道高挑的身影, 陈嘉南一愣,反复揉了揉眼睛,才有气无力地招招手。 “尧哥早啊…” 谈尧瞥他一眼,没搭话。 “上学好无聊,上学好累,好想穿越回暑假,” “想睡觉,想玩游戏,想要自由自在,” 陈嘉南闭着眼睛,嘴巴絮絮叨叨地念一大堆,试图驱散睡意。 嘈杂的氛围融合着各式各样的声音,谈尧的出现吸引不少人的关注。 听到动静,正低头欣赏美甲的夏奈下意识地抬头,眸中的视线跟着谈尧移动。 谈尧单手拽着书包,眉眼间还酝着浓重的倦怠,依旧是那副“别来烦我”的低气压。 见人过来, 周亦哲笑了笑,“哟,今天这么早,昨天大志给你灌**汤了?” 谈尧眼皮都懒得掀,“睡不着。” ——烦躁。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这个点来学校。 周亦哲显然不信, 他啧了声,调侃道:“怎么,学我哥那套?” “昨晚遇到真爱了?” “要洗心革面了?” 傻逼。 “别吵。” 谈尧皱眉。 周亦哲耸耸肩,没再拱火。 谈尧慢吞吞走到自己座位,余光不经意往旁边一扫, 谢书衍笔直地靠着椅背,正垂眼划手机,双手拇指在屏幕上懒懒散散地触动。 他看到一闪而过的游戏界面。 俄罗斯方块? 谈尧嗤了声:弱智游戏。 他伸手拽开椅子坐下,面向窗口趴着继续睡。 教室的嘈杂声忽然渐弱,许志背着手出现在教室门口,目光落在谈尧身上,小眼睛眯成一条缝,欣慰地点点头。 努力必有回响,说的就是这一刻。 后排有男同学小声嘀咕。 “大志这学期是不是盯太紧了?” “我看他恨不得在18班安上个私人监控。” 周亦哲点开谈尧的微信聊天框,扔过去一张偷拍的图片。 183.2大酷盖:“看大志充满父爱的表情。” Ty.:“滚。” 谈尧回完,顺手把人丢进黑名单。 这傻逼跟许志一样烦。 谈尧的校园生活步骤如出一辙,不是罚站就是睡觉, 第一节课风平浪静地睡过去。 吵闹的课间将睡意扰乱,桌肚内的手机震个不停,这噼里啪啦的频率,不用看都知道陈嘉南在卷土重来的F4群刷屏。 谈尧烦得想退群。 他保持侧趴的睡姿,伸手探进桌肚里摸手机,指腹却碰到一个陌生的触感, 像是封信。 谈尧低头看了一眼。 一封浅粉色的情书。 不知道是谁塞进来的, 谈尧也不关心谁放的,反正从来不看。 麻烦。 他随手把信封塞回去,手机消息也懒得看了,闭眼继续睡。 大课间,整栋教学楼的嘈杂声此起彼伏,谈尧一行人刚从厕所走回来,还未走到教室门口,就被一道女声喊住。 “谈尧,我有事找你。” 女生长得明艳张扬,披散的长发在亮光下透着点紫调,卷翘的长睫掩不住眸中的爱慕和紧张。 谈尧转过身,眉眼间噙着丝烦倦,但并没有平时的戾气。 周亦哲搭上谈尧的肩,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来者, 女生长得很漂亮,原本宽松的校服被精心改造过,修身的衣摆裁短,从设觉比例上把腿显长,硬是把平平无奇的校服穿出了时尚风味。 周亦哲不怀好意地哇哦一声,“兄弟,爱情来了” 谈尧用手肘烦躁地把人推开,“不说话会死?” 陈嘉南顿时兴致昂扬,嗓门大得整条走廊都能听见,“同学,你要告白吗?” 这句话一出,走廊上的同学不约而同地把视线投过来,紧接着窃窃私语犹如潮水般漫过来。 “那不是7班的蔡希冉吗。” “校花级别的啊,居然来表白?” “她胆子真大,不怕被校霸用眼神扼杀啊。” 谈尧脸色瞬间沉下去,目光阴沉地扫向陈嘉南, 这个白痴。 周围的群众越来越热闹,不少人甚至从教室里跑出来围观, 蔡希冉脸颊泛红,纤细的手指尴尬地攥了攥裙摆。 谈尧不耐烦道:“先滚。” 周亦哲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 陈嘉南向来神经大条,完全没感受到谈尧的杀意,转身前还乐呵呵地给女生打气:“加油啊同学!” 谈尧捏起拳,强忍着没把人踹下楼去,他面无表情地跟着女生走到尽头的楼梯口。 初秋的风裹着夏末的余热,穿过树梢时带上沙沙响动,从枝叶间透出的光摇摇晃晃,带着不真切的朦胧感。 谈尧散漫地站在窗边,速战速决地问:“什么事。” 气氛静默几秒, 蔡希冉抬起头仰视,那双清亮的眸中蕴含着期待,“早上我放你课桌的情书,看了吗?” 声音有些抖。 这句话应该在她心里反复练习了很多次, “没看,撕了。”谈尧盯着远处的篮球场,态度干脆。 蔡希冉表情滞了一瞬,显然是有些难以接受。 男生依旧凝视窗外,凌厉的眼低敛着,利落流畅的下颌线微扬,冷硬的骨相将疏离感体现到极致。 蔡希冉紧紧绞着衣摆,似乎在快速调整情绪,她故作镇定地笑了笑,“没关系,那我现在当面跟你说,” “谈尧,我喜欢你很久了。” 周围的空气骤然冷下去。 谈尧语气冷漠,“我不喜欢你。” 这句话让蔡希冉愣了愣,体内剧烈跳动的心脏让呼吸不畅,那双漂亮的眼睛已经泛红,泪水随时要掉出来似的。 蔡希冉的指尖掐进掌心,仍倔强地仰着头,“那你喜欢什么类型?我可以——” “我不会喜欢任何人。”谈尧终于正过脸,居高临下地看她一眼。 尽管烦躁感在心口张牙舞爪,但他并没有体现出恶意的反感。 蔡希冉手都在抖,急切地补充:“你不接受也没关系,我们能不能…” 未说完的话被男生冷漠的背影打断,谈尧抄着兜,头也不回地往教室方向走。 谈尧刚踏进教室,陈嘉南就兴致勃勃地扯开嗓门问:“尧哥,她是不是表白了!!!” 周亦哲也来了兴致,跟着起哄:“不然呢,总不能是来请教怎么考零分吧?” 谈尧连个眼神都欠奉。 教室里的目光开始暗流涌动。 夏奈抬起头,看似不经意般凝望着那个身影,没有说话。 像所有封存在青春期里的秘密一样,她并没有勇气踏出界限。 “结果怎么样啊?”陈嘉南挤眉弄眼,“人家可是校花!” “能不能闭嘴。”谈尧抛过去一记冷眼。 原本安静吃瓜的群众冷不防一颤,默默缩了缩脖子, 可惜陈嘉南神经比钢筋还粗糙,依旧自言自语:“这位女同学不仅长得漂亮,勇气也可嘉,毕竟——” “没表白。”谈尧冷冷道。 “那她找你做什么?” 周亦哲挑眉。 “问路” “哈???”陈嘉南怪叫,“怎么可能是问路,她明明——” “陈嘉南!” 谈尧烦得要命,顺手抄起桌面上的东西砸过去,“再吵就收拾你。” 刹那间,教室里悄悄围观的同学迅速收回目光,生怕惹火烧身。 原本躺在手边的草稿本突然被抢夺,谢书衍抬起眼皮,漫不经心地凝视它落下。 陈嘉南哎哟一声, 终于闭上了呱噪的嘴。 谢书衍面无表情地说:“捡回来。” “你使唤谁?” 谈尧单手撑在桌面,不友善的气息顷刻间压下去,“不捡又怎么样?” 谢书衍睫毛都没动,“你每天的肺活量真是闲到无处安放。” “非得找点存在感。” 谈尧只觉一股火直窜嗓子眼,强压着怒意甩出一句:“来打一架。” 半晌,谢书衍终于抬眼,好整以暇地眄视过去:“谈同学,你该回去重读九年义务教育,” “不要在这浪费时间。” 周围有人悄悄交头接耳, “不愧是学霸,连怼人都不带情绪。” “诶诶诶,发现没有,大神好像唯独对校霸比较多话,” 谈尧额角突突直跳,猛地拽起谢书衍的衣领,“你找死。” “手松开。”谢书衍平静道, 这幅心平气和的模样反而像是完全不把人放在眼里。 令人火大。 “装模作样,”谈尧加重手中的力道,黑沉的眼尽是反感:“真恶心。” 谢书衍余光不经意间虚晃掠过对方的手腕, 少年的皮肤很白,手腕内侧的青筋紧紧绷着,动脉处有两道不深不浅的疤, 谢书衍拢回多余的思绪,话里几分嘲弄,“恶心还贴上来。” 这句话突然拽了一下谈尧大脑里某处神经,他才意识到两人距离靠得很近,鼻间萦绕着彼此的气息。 这人的味道…蛮好闻的。 “操!” 谈尧觉得脑子抽风了,冲上头皮的怪异感让肢体暂时忘记大脑下的指示是“把这人打到满地找牙” 看上去又要打起来了。 陈嘉南忙不迭将本子递过来:“喂喂喂,本子还你,大家都是同学,别冲动,别冲动。” 上课铃骤然打响, 谈尧没打算松手。 陈嘉南忙拍了拍谈尧的手臂打圆场,“尧哥,老师要来了,有什么问题放学再说。” 第7章 不骚扰人会死? 高二普班迎来两位外校转调的新老师,尤其英语老师李媛,传闻中雷厉风行,罚起学生毫不手软,连18班的刺头都收敛了几分。 下午, 窗外蓝天白云,有风吹过,窗口位置桌上的书被风吹翻几页,哗哗作响。 安逸的天气,加上老师催眠般的讲课内容,整个教室昏昏沉沉。 李媛戴着无框眼镜,眼神犀利,正在黑板上书写重点单词。教室里少了往常的散漫,大部分同学都坐得端正。 谈尧保持着右侧趴睡的姿势,脖子又酸又僵,迷迷糊糊中他翻了个面。 窗户没拉帘,光线敞亮。 谈尧习惯在阴暗的环境中睡觉,感受到光线,迷糊的睡意逐渐褪去。 他枕着手臂,无意识地将目光往前放,额前散落的碎发挡住些视线,映入视野的是一道坐姿端正的身影。 谢书衍直视着前方,目光淡淡,似乎对老师讲的内容没什么兴致。 从谈尧的角度看过去,是映着光的侧脸, 他的目光不自觉扫过对方挺拔的鼻梁、流畅的下颌线,以及随着呼吸起伏的胸膛。 很细微的动作,在此刻却莫名其妙被无限放大。 谈尧无意识地皱着眉,总觉得这张脸眼熟。 突然,谢书衍不咸不淡地往这边瞥了一眼, 谈尧眼皮一抽,像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头皮直接麻了。 他猛地趴回另一边,额前的碎发掩盖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几根不听话的发丝扎在眼皮处,那道极窄的眼褶非常烦躁地闭了闭,又睁开。 真他妈见鬼了! 谈尧目光撤得太快,莫名带着点儿落荒而逃的意味, 谢书衍收回视线,压根没在意。 谈尧彻底清醒,胸腔里翻涌着无名火,怎么都压不下去,连头发丝都散着不耐烦的气息。 这股烦躁来得毫无征兆,却烧得他坐立难安。 不想忍! 谈尧猛地直起身,凌乱的黑发下,一双眼睛犀利地钉在谢书衍侧脸上,莫名有种动物炸毛的攻击性。 “你呼吸很吵。” 这话丢下去几秒, 谢书衍才缓缓侧目,用看弱智的眼神扫了他一眼。 谈尧被这种眼神刺得浑身发烫,眉间凝聚的戾气马上就有爆发趋势。 谢书衍懒得理他,不为所动地收回视线。 这种高傲的漠视比直接回怼更令人火大。 谈尧利落地从桌肚抽出张纸巾,强硬砸在两人的课桌中间,“把鼻子堵上,别影响我睡觉。” … 谢书衍睫毛动了动, 他目光落在那张纸巾上,又微妙地觑了一眼谈尧,像是在评估同桌的精神状态。 谈尧冷着张脸,不依不饶:“塞起来。” “不骚扰人会死?”谢书衍终于开口。 “坐我旁边会死”,谈尧越说越反感:“你赶紧滚远点儿。” “免得要许志给你收尸。” 谢书衍觉得这位同桌,幼稚得像智商残疾。 他伸手拈起那张纸巾,用黑色水笔在上面写下一行字,然后推回去。 谈尧拧眉盯着他。 谢书衍看过来时,眼底带着居高临下的睥睨,那眼神足够激怒谈尧干他八百个来回。 “这是国内最权威的脑科医院,去挂个号。” 谢书衍心平气和,看上去跟推荐辅导书似的。 谈尧反应了一秒,脸色即刻沉下去, 骂人还弯弯绕绕,装得要死。 谈尧眼底烧着戾气,“你再骂句试试?” 谢书衍轻啧了声:“怎么,听上瘾了?” 他用手背撑起下颌,平静道:虽然学习差的人智商都不高,但像你这种没开智的脑袋,确实该去专科看看脑子。” 谈尧脸色越来越沉,搭在桌面的手背青筋蜿蜒。 “不过。”谢书衍语气轻蔑,“不一定有救。” “毕竟发生医学奇迹的概率不高。” 谢书衍瞧着对方这副快要气炸的样子,竟罕见地生出几分恶劣的兴致。 操! 谈尧头皮发麻,忍无可忍。 “你他媽找死。” 他猛地拽过谢书衍的衣领,课桌发出突兀的声响,瞬间吸引全班同学的目光,包括老师都看了过来。 “第一组最后一排的同学,你们在折腾什么。” 李媛呵斥,“都站起来” 椅子剐蹭地面的声音在教室里响起, 谢书衍不紧不慢地起身,目光沉静地投向黑板。 谈尧强压着一身怒火慢吞吞站起来,姿态散漫,与旁边的身影形成鲜明对比,一个如松如竹,一个像蛮横生长的野树, 李媛翻着学生名册,声色俱厉,“谢书衍,谈尧,不好好上课,开什么小差。” 谢书衍沉默,刚才被拽出来的消遣在此时回归平静,取而代之的是更深一层的反感。 智障是会传染的。 谈尧歪着身子靠墙,冷着脸撂下一句:“他吵我睡觉,” 说的很坦荡,很嚣张, 仿佛说出了,他影响我考清华的气势。 教室里很安静,没人敢发声。 “?” 李媛不可思议地愣了愣。 她执教十几年,从未见过如此嚣张的差生,18班的传闻不假,果然是让人血压飙升。 李媛的脸色越来越黑:“要睡回家去睡,这是课堂,不是睡觉的地方。” 她扶了扶眼镜,锐利的目光扫视全班,突然手一扬,往一组方向扔过去一截粉笔:“还有这位同学,睡够了没?” 粉笔精准砸在陈嘉南乱糟糟的头顶上,可惜那颗黑色脑袋没一点动静。 坐在旁边的孙宇替他捏了把冷汗,悄悄用手肘撞过去,陈嘉南才慢悠悠抬起头。 他眼神呆滞地眨了眨,茫然嘀咕:“放学了?” 李媛火冒三丈:“站起来,把刚才——” 话未说完,陈嘉南突然条件反射般收拾起书包,哈欠连天地往教室门口走, 教室一片死寂,几十双眼睛目瞪口呆地盯着他。 “给我站住。”李媛气得拍桌:“你这是准备去哪?” 这道严厉的声音犹如晴天霹雳, 陈嘉南浑身一僵,脑子瞬间清醒过来,愕然转身时书包带还挂在胳膊上晃悠,他盯着李媛看三秒,突然开始做伸展动作,“报告老师,我就是坐累了,起来活动活动。” 下一秒,四面八方爆出震耳欲聋的哄笑, 周亦哲乐得不行,笑得肩膀都在抖。 谈尧用看白痴的眼神冷冷瞥过去一眼。 一片笑声中,谢书衍形成强烈的反差,他身形挺直,依旧是面无表情。 有人在热闹中鬼鬼祟祟地耳语, “学霸笑点这么高吗?” 这个班级都是些什么牛鬼蛇神, 李媛面色铁青,气得额角青筋都蔓延出来:“给我回座位,” 陈嘉南如蒙大赦,屁股刚沾凳子,下个噩耗就不近人情地砸下来。 “没让你坐下,”李媛说:“把刚才的单词读一遍。” 陈嘉南一本正经:“老师,不用这么客气,您还是直接罚我吧。” 李媛:… “陈嘉南,所有单词抄20遍。” “老师,您这就有点太不客气了,” “30遍,明天检查。” 陈嘉南扬起苦涩的假笑:“好的老师,我爱学习,我会好好努力的。” 教室里终于安静下来,李媛头疼地掐了掐眉心,看向那道挺拔的身影, “你来读。” 谢书衍没什么表情地正视前方,口中念出的单词咬字清晰,发音纯正。 李媛脸色终于是缓和了些, 她带上丝欣慰的笑,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很好,你坐下。” 说话间,眼尾的余光瞟到另外两位男生,李媛一副眼不见为净的表情,“你们两个出去罚站。” 第8章 迷茫 又过一日。 教室里,谈尧没骨头似地歪在椅背上,一边长腿曲着抵住桌沿,男生正低着头,眼褶线条微微向下敛,修长的手指百无聊赖地在屏幕划动。 预备铃刺耳地响起,几道走动的身影急急忙忙地蹿回座位,教室里吵闹的氛围逐渐平息。 谈尧纹丝不动,肆无忌惮地继续在雨林里厮杀。 许志夹着一沓试卷,神清气爽地迈进教室。 他穿着星期三专属的藏青色polo衫,腰间的黑色皮带把衣摆扎得严严实实,一丝不苟的穿搭和校长如出一辙的稳重。 一上讲台,他那双小眼睛跟雷达似的,精准锁定最后一排。 许志唇角微弯,欣慰地自我感慨:看来他坚持不懈的努力终于要拨云见日了, 虽然不指望谈尧一下变成好学生,但愿意踏出一步,总会一步一步变好的。 只要老师不放弃,就没有教不好的学生。 结束波涛汹涌的心理活动,许志将试卷往讲台上一撂,“这节课摸底考,第一排上来拿卷子。” 班里顿时一阵鬼哭狼嚎。 有男生抱怨:“太无情了吧大志,摸底考都没给点预警。” 起了这个头, 四周开始七嘴八舌地怨声载道。 “完蛋了,根本没复习。” “谁不是呢,我现在是两眼空空,看不到一点东西。” 许志重重地敲了敲讲台桌,“人家优生班开学第一天就考试,给你们三天缓冲期已经是仁至义尽,还在嚷嚷什么。” 许志越说越嫌弃:“我教了十年书,就没教过你们这么差的班。” 闻言。 有同学表情扭曲起来,仿佛听到什么恐怖新闻, “真变态,还好我生在普通班,” “我这辈子愿和18班共存亡” 许志将双手撑在台面,目光严肃地扫视全班,“我倒要看看,过了一个暑假,你们脑子里还剩多少东西。” 试卷沙沙地传下来,教室里一片肃静。 谈尧面不改色地盯着屏幕,眼皮都没动,白色的试卷飘落在桌角,被随手拨到一边。 许志眯起眼睛,悄无声息地从讲台踱下来,他背着手,像个幽灵一样突然俯在谈尧耳旁, “游戏好玩吗?” “嘶!” 谈尧手一抖,屏幕上的角色瞬间被爆头, … 暴躁感在体内横冲直撞,谈尧极力忍住想把手机扣许志头上的冲动。 他熄掉屏幕,猛地抬头:“你烦不烦?” “手机没收,”许志眼疾手快,一把抽过手机:“下课来找我拿。” 谈尧眼皮一跳,条件反射地伸手过去抢。 许志却早有防备,一个起身把手机塞进裤袋,还顺手拍了拍男生的肩膀,“认真点考,” 真他妈狗。 谈尧绷着眼皮,看上去被气得不轻。 许志瞥了眼已经开始做题的谢书衍,又补充道:“还有,不要影响其他同学。” 谈尧面无表情地撑着下巴,目光涣散地盯着试卷,那些数字和符号像一群杂乱无章的蚂蚁,在脑海里爬来爬去。 烦的头疼, 一题都看不懂。 谈尧百无聊赖地转着笔,试图转移些烦躁—— 没有手机,也不想睡觉。 他凝视着空白的试卷,黑瞳中的焦距缓缓虚化,突然想起昨天许志的话。 未来,想做什么? 未来,他又能做什么? 想不通, 这两个字像一团潮湿的迷雾,他怎么也抓不出具体的形状。 谈尧盯着试卷上的数学题,笔尖茫然地半悬,现在连最简单的选择题都解不出来,一无是处,每天过着日复一日的混沌生活,要如何找到人生方向。 他转头看向窗外,刺眼的阳光穿过树梢,有麻雀扑棱棱地飞向天空,望着它们逐渐消失在蓝天里,谈尧突然胸口发闷,有种说不清楚的沉重感——他像个溺水之人,根本浮不出水面。 谈尧垂下眸,大致看了看题,刚刚建设起来的行动力瞬间就褪了个干净。 呵。 一看三不懂。 许志这学期对他这么上心,谈尧有想过考个合适的分数让许志闭嘴,可又不屑于作弊。 他不是天才,这几年荒废的学业怎么可能临时抱佛脚就能追回来。 一动脑就烦躁。 谈尧不假思索,手中的水笔挥的不带一丝犹豫,在选择题上胡乱涂起来,A、B、C、D,哪个顺眼选哪个, 既然许志那么爱操心,就让他继续做梦去吧。 谢书衍的笔尖忽然停顿,不动声色地扫过同桌的试卷。 … 不过两秒便收回视线,这种脑子没救了。 奋笔疾书不过几秒, 谈尧将笔一扔,毫无负担地趴下去睡觉, 下课铃响, 试卷被收上去。 许志来到谈尧桌前,很守信用地将手机递过去,“上课认真点听讲,别老是睡觉玩手机,” 谈尧还有些困,懒懒散散地打着哈欠。 许志又看向旁边的身影,温着声说:“以后要多向书衍学习。” 这个名字跟炸弹雷达似的在谈尧身体里滴滴作响。 他冷着脸拿过手机,“少管闲事。” 第三节课间,教室里嬉嬉闹闹,余迟罕见地出现在18班门口,引得众人侧目。 新面孔出没,班里的八卦小队开始议论纷纷, “这人好像是优生班的吧,长得很帅啊,而且好高哦,” “他长得好带劲,短碎发,厉眉,一副人狠话不多的样子。” 有人用手挡住嘴巴,尽量压低声音,“听说他初中跟校霸他们一个班的。” 看到余迟那张不近人情的脸,周亦哲朝他抬抬下巴:“哪阵大风把你吹来了,” 余迟慢慢悠悠地走过去,明目张胆的目光在谢书衍身上停留片刻,说话尾调有意扬了扬,“来看看,需不需要帮校霸找回场子。” 谢书衍笔直地靠着椅背,头也不抬地翻着书。 谈尧烦躁地抬眼:“滚回你班去。” 周亦哲托腮,笑着看戏。 “啧。”余迟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椅在卓边,“你愁眉苦脸的表情还怪可怜的。” 拖着调儿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取笑。 余迟这张嘴一如既往地令人火大。 谈尧不想搭理,头顶冷漠两个大字,低头继续划拉手机。 教室里闹哄哄的, 但余迟仍然觉得氛围比平时安静不少, 思索不到一秒,脑中恍然大悟, 哦对。 少了陈嘉南那张吵得要命的嘴, 余迟目光左右扫了扫,才注意到旁边似乎散着一团黑气的某人,“陈嘉南怎么看着有点阴郁。” 平时不都是上蹿下跳,叽叽喳喳。 周亦哲煽风点火,故意问:“总裁哥,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陈嘉南趴在课桌,生无可恋地扭过头,愤愤道:“周亦哲,你是狗吧,我都快要碎了,你还笑。” 上节物理课, 前桌的庄洁偷偷看小说时,那本《冷面总裁的契约男友》啪一声掉在地上,老陈锐利的目光立刻杀过来:“谁的?” 庄洁小脸煞白,突然一指陈嘉南:“他、他的!” “啊??”陈嘉南差点咬到舌头,他张了张嘴,对上女生哀求的眼神最终还是心软了,义气顶罪:“是我的…” 他想,大不了就罚站。 谁知,老陈猛地一拍桌子,“这么爱看?那就给大家朗读一遍。” 陈嘉南虎躯一震,颤抖着翻开书页,瞬间两眼一黑, 正好是总裁把人按在办公桌的桥段, 他眼疾手快,赶紧又翻了两页—— “还不快读。”老陈敲了敲讲台。 陈嘉南盯着这些中文,有种想死的冲动,在老师的威逼下,只能硬着头皮含泪出声, “冷、冷云庭一把扯开领带…”陈嘉南声音越来越小:“将、将韩宇抵在墙上…” 他支支吾吾的声音戛然而止。 教室陷入诡异的寂静, 三秒后—— 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轰笑。 “继续。”老陈不近人情。 陈嘉南深吸一口气,闭着眼豁出去了,“冷云庭掐着韩宇的下巴命令:小东西,你点的火,自己负责灭……” 他猛地合上书:“老师我错了!求您给我个痛快!” 那句羞耻的台词,和全班同学的爆笑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陈嘉南恨不得找个洞躲起来。 周亦哲抿住唇忍了忍,终于把幸灾乐祸的情绪压下去,给好兄弟留下一份最后的尊重, 余迟没多大兴致八卦:“下午体育课,打不打?” 优生班的风评向来不好,那些站在顶端的尖子生,似乎都自带高人一等的优越感,以至于其他班级都敬而远之。 周亦哲扬起眉,调侃道:“能跟你们优生班同一节体育,荣幸至极啊,” 余迟冷哼,“保持这份敬畏,等会让你见识见识。” 周亦哲踢了下他,笑骂:“滚吧你,在做什么大梦。” 余迟抬手睨了眼手表,差不多快上课了,他拍拍周亦哲的肩,瞥向陈嘉南,“走了,总裁哥” 陈嘉南猛地抖了一下,仿佛又被那句“小东西”暴击灵魂。 第9章 篮球与少年 学校的建筑地积很宽阔,除体育馆以外还有好几个球场,今日体育生有竞赛,其他年级的活动都安排在馆外, 露天的场地,两边是疯长的玉兰,有风吹过,阳光透过叶隙洒在篮球场上,斑驳的光影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快快快!听说校霸他们在A区篮球场打比赛!” “赶紧去占位置!再晚就挤不进去了!” 几位女生从小超市出来,手里攥着冰镇饮料,急匆匆地往球场方向跑。 篮球场边上已经围着挺多人,男生们聚在这,大半是在树下遮阳顺便看看热闹,而女生们则挤在前排,目光灼灼地盯着球场,时不时发出兴奋的窃窃私语。 气氛逐渐升温。 宽阔的球场上,六位少年正在热身, 3V3,打半场。 谈尧、周亦哲、陈嘉南一组。 余迟、李彦、徐景安一组。 准备就绪,比赛即将开始。 “十分钟就打哭你,”余迟漫不经心地用食指转着篮球。 他挑起眉,手腕一甩,球便朝谈尧飞去,“怎么样,发球让你们?” 态度一如既往的猖狂。 谈尧面无表情,反手把飞来的物体拍回去,“别墨迹,赶紧来。” 余迟嗤笑一声,散漫的眼神认真了几分, “砰,砰,砰,”篮球碰撞地面的声音拉开这场比赛的序幕。 三分线外,余迟从容不迫地左右运球,篮球在他掌心与地面之间来回跳跃。 防在他身前的是谈尧。 余迟吊儿郎当地说:“来了哦” 话音刚落, 他忽然矮身压低重心,肩膀一晃,做了个变相误导的假动作。 谈尧反应冷静,一眼识破对方晃眼间的意图,脚步纹丝不动。 见他没上当, “哟!”余迟嘴角扬起挑衅的弧度:“打架菜,打球倒是没退步。” 谈尧冷冷抬眼:“闭嘴,再吵把你舌头拔了。” 余迟不以为意,反而笑得更加张扬。 篮球在地面砸落,弹起, 谈尧滴水不漏的防守让他没办法突破,更没有投篮空间。 局势紧张,持球时间不过两秒。 左侧的李彦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传球, 余迟脾性傲,这第一球,他要自己拿。 树荫下的空气闷热,有汗顺着鬓角滴落。 余迟呼吸变重,骤然加快运球节奏,身子猛地一沉,似乎想从右方突进内线, 但, 下一秒,他突然手腕一翻,篮球从背后划过一道弧线,瞬间带球变向。 “骗你的” 余迟举起球身子后仰,准备射蓝。 眨眼之间。 谈尧跟着纵身跃起,修长的双臂迅速向空中延伸,在对方托球弹跳的瞬间把球盖了下去。 “啪!” 一记干脆利落的封盖。 篮球脱手弹出的刹那,场边爆发出一阵惊呼。 谈尧从识破假动作到截球几乎与他同时同步,反应相当冷静敏捷。 余迟落地时微微一愣,似笑非笑地顶了下腮帮,“还挺难缠。” 篮球飞出去后弹向左侧,周亦哲迅速摆脱李彦的防守,接球后即刻直冲内线。 线内对位的是陈嘉南和徐景安, 他站的角度比较难把握,直接进蓝的几率不大,传给谈尧会被截,这条线也不可行, 周亦哲瞥了眼陈嘉南,猛然把球砸向篮筐, 赌一把,抢篮板。 徐景安比陈嘉南高,按照推测,不管是谁都会觉得他抢球的概率比较大, 篮球重重砸在篮筐上,高高弹起。 陈嘉南降低重心用身体卡住对方内线,目光凝聚,看准篮球的落点,抢先一步弹跳, 争分夺秒的刹那, 陈嘉南率先将球揽入怀中,毫不犹豫地扔出去,“尧哥接球!” 余迟反应极快,立刻转身拦截,然而周亦哲早已挡住他的路线,嘴角微扬:“晚了。” 谈尧手臂肌肉绷紧,游刃有余地在空中接住蓝球。 他站在三分线外,纵身跃起,修长的身形在空中稍稍后仰,额前的碎发被风扬动,露出凌厉的双眼。 跳跃间那一闪而过的腹肌,引得女生们尖叫连连, “咚!” 篮球划破空气,精准贯穿篮网。 两分球。 不到两分钟,在队友完美的配合下,18班先拿下第一球。 “嚯。”余迟眉尾微挑,目光追随着滚落的篮球,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 围观群众闹哄哄地沸腾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校霸好帅,周亦哲好帅。” 一阵尖叫刚落下,又有女生雨露均沾地呐喊,“余迟也很帅!” “秀翻了” “这配合简直天衣无缝,看得我都想小磕一下他俩,” “漂亮” 周亦哲走过来与谈尧击掌。 站在线内的陈嘉南笑嘻嘻地比出大拇指:“尧哥牛逼!” 篮球是团队赛,谈尧虽然脾性孤傲,但完全信任队友。 若余迟一开始愿意传球,这分没那么容易拿。 李彦往这边看过来,低声埋怨:“早传球不就好了。” “别吵”,余迟压着呼吸,懒懒地扫过去一眼。 他站直身姿,脸上没有不甘心的神态,反而看上去有丝诡异的激动。 谈尧毫不留情地嘲讽:“真菜,” “三分钟打爆你”他说。 果然很记仇。 两人剑拔弩张的对峙,恍惚间又回到了初中时代。 余迟沉下眸,眼底隐隐有丝兴奋,“校霸很嚣张啊,好戏才刚刚开场。” 他手一扬,“重新来,” 篮球落地,新的一轮开始, 十几分钟过去。 双方势均力敌,18班虽然暂时领先,但比分咬得很紧。 余迟谨慎地盯着眼前之人,篮球在他□□灵活地穿梭,谈尧的防守密不透风,稍有不慎就会被截球。 这场球赛,没那么好打。 余迟很清楚谈尧的实力,无论是突破、投篮,还是防守都无可挑剔。 实力越强,就越有挑战性。 余迟感觉身体的血液在躁动,目光炙热, “表情很认真嘛,阿尧。”他挑起眉梢,依旧是那副桀骜不驯的态度。 “不过——” 余迟徒然黯下眸色,露出一抹恶劣又兴奋的笑:“我更期待你被击败的表情,” 谈尧冷嗤,“你在说什么梦话,” “还有,” “别喊我名字,恶心死了。” 谈尧被吵得烦,想揍人的冲动在体内蠢蠢欲动。 当初那场架,就是因为余迟这张欠揍的嘴打起来的,要不是正在打球,早一拳干过去了。 “吵死了,” 谈尧说。 哈,这么凶, 手上的持球时间即将结束,余迟收起揶揄的心思, 他虚晃身子,双手举球,向右前方做甩球刺探步的假动作,却在谈尧重心偏移的瞬间急停转身,紧接着后仰跳投。 整套假动作行云流水,前后不过一秒。 这些障眼法似乎都起不了作用。 谈尧的反应很快,几乎在他起跳的瞬间就封堵上来。 就在两人即将交锋的一刻,余迟的动作突然僵住。 谈尧见他神色古怪,手上的拦截动作也不自觉地迟疑了一瞬。 余迟的眉头紧锁,目光越过谈尧,死死盯着几十米外的校园步道。 江砚? 这个时间,他应该在上课才对。 江砚是余迟的班主任,此时清隽的脸上带着罕见的凝重,正快步朝校门口走去。 余迟的眼神瞬间变了,手上的力道无意识加重,原本张扬不羁的气场陡然沉下来,取而代之的是肉眼可见的焦躁。 谈尧邹眉:“?” 这傻逼搞什么。 “砰!” 一声巨响在球场响彻,篮球弹飞的轨迹又急又猛。 余迟头也不回地甩下一句“不打了”,转身就朝场外跑去。 “卧槽!同学小心!”陈嘉南的惊呼骤然响起。 失控的篮球径直朝场边飞去,篮球的弧线落点精准定位在一个女同学身上,她吓得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篮球迎面而来。 “啊!!!!” 她紧闭双眼发出一声尖叫。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一截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臂横空截住篮球,宽大的掌心稳稳扣住球面,冷白的手背骨节突出,修长,篮球在那人手里旋转几圈后乖乖停下。 “呜呜呜呜,吓死我了,还以为小命要交代了” 女生惊魂未定地睁开眼,泪花还在眼眶里打转。 她仰起头,当看清救命恩人的脸时,面色瞬间涨得通红,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谢…谢你。” 是谢书衍!! “啊啊啊啊啊!”女生内心疯狂尖叫, 简直是视觉暴击!!! 不愧是男神下凡,轻轻一扬手就保住她的小命。 谢书衍没回应,甚至连眼神都没瞥过去。 这透心凉的气息,仿佛将周围的热度都驱散了些。 球场上, 见余迟走,优班的两名学生也兴致缺缺地撤了。 周亦哲抓起衣摆蹭了蹭汗,不明所以地跑过来,“他干嘛去?” 谈尧面无表情:“鬼知道。” “操,”周亦哲骂骂咧咧,“说打的是他,临阵脱逃的也是他,属狗的吧?” 陈嘉南拿了水,凑过来问:“迟哥脸色不太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他能有什么事,八成又去求偶了。"周亦哲仰头灌了口水,语气嘲讽。 “诶?“陈嘉南顿时来了兴趣,“迟哥喜欢的女生是谁啊,是什么类型的?” “御姐?可爱的?还是胸大的?” 周亦哲冷哼, “他品味独特,要嘛全班最吊,要嘛全班最丑”周亦哲把玩手中的瓶子,毫无心理负担的吐槽。 想想余迟那些骚操作,周亦哲觉得自己这么说也没毛病,那颗顶级恋爱脑喜欢什么样都不稀奇。 这家伙能从学习废物一路杀进前百,就为了追个人,还有什么是他干不出来的。 周亦哲又喝了口水:“优班那些女孩个个死气沉沉的,除了学习就是学习,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等等!! 周亦哲忽然邹起眉。 “不会是那种扎双马尾,戴眼镜,最好还有点雀斑的书呆子吧?” 陈嘉南听乐了,呵呵直笑。 “不过,”周亦哲抬抬眉,“如果是余迟的话,也不是不无可能,” 毕竟他自己就挺疯的。 第10章 你很弱 一阵热风佛来,卷着零星的玉兰花瓣掠过球场,自由自在地飘动着,像一幅流动的夏日画卷。 谈尧那双黑沉的眼睛,若有所思地锁定站在台阶之上的谢书衍, 少年居高临下地看过来,冷漠的眉眼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侵略性, 犹如一张无形的网,悄无声息地缠绕心脏,慢慢收紧。 短暂的对视后,谢书衍手腕一抬。 篮球就从那个邪门的角度,划破凝滞的空气,留下一道诡异的抛物线。 看似随意,却扔的很高。 从那边的角度和距离,按照常理推测,根本不可能命中。 “砰!” 球进了。 那颗篮球在众人瞩目下直直砸落篮筐里, 场边瞬间炸开一片哗然。 “卧槽!从这么远的外围投进去了?” “这射篮太邪门了吧!” “要不是亲眼所见,我打死都不相信能命中,太离谱了。” 谈尧眉稍轻轻一动,察觉他在挑衅。 篮球弹起弹落,缓缓滚落到脚边。 周亦哲勾唇,哇哦一声:“挺秀啊。” “牛逼。”陈嘉南脱口而出。 “喂,”谈尧随手捡起球,下颌微扬:“打一场?” 周围莫名其妙静了静。 谢书衍不动声色地说:“好” 林荫下,是一片星星点点的斑驳树影, “有戏看咯,”周亦哲大咧咧地蹲在台阶上,悬在指间的空瓶摇摇晃晃。 “狗哲,你觉得谁会赢啊,”陈嘉南问, 周亦哲捏扁塑料瓶身,引出一阵细微的窸窣,“谁知道呢,” “刚刚那球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抛出来的。” 陈嘉南噢一声,眨眼间就转移了注意力, 他兴致勃勃地问旁边的夏奈,“奈姐,我刚刚抢的篮板球,帅不帅!”说话间,还雀雀欲试地做了个自以为很帅的投篮动作。 “你安静点,”夏奈余光都没给过去,长睫下的视线专注地直视着前方, 球场上,两人相对而立。 两人的solo以五球定胜负,每进一球,或输一球,攻守角色互换,先入五球的一方胜。 比赛开始, 谈尧率先开球,那张冷脸紧紧绷着,汗水从发梢滴落,顺着高挺的鼻骨蜿蜒而下。 虽然不想承认这家伙的实力,但他清楚对手不可小觑, 刚刚那一球,绝不是凭运气。 目光相对,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环绕在空气里。 篮球在掌心里砸落,弹起 谈尧处变不惊地运着球,那双漆黑的眸沉静地盯着身前之人,似乎正在思量要用什么对策去突破。 两人的距离拉的很近,隐约能闻到谢书衍身上散发出清爽的衣襟气息。 谈尧烦倦地拧眉,一秒都不想跟这人靠这么近。 他加快运球速度,倏地压下肩,突然往左前方虚晃,身体敏捷地同侧脚联动, 下一刻却重心骤变,篮球从□□闪电般从左交替至右手。 但谢书衍的反应更快。 几乎在谈尧变向的瞬间,他就精准卡住突破路线,防守密不透风。 有意思。 谈尧眼尾上扬,直视谢书衍的目光,漆黑的眼底满是不爽, 这副对什么都尽在把握的样子,真令人反感。 强烈的胜负欲在胸口熊熊燃烧。 见这招行不通, 谈尧猛然带球转身,一个箭步便冲向篮下,谢书衍紧随其后,两人的身影在细碎的阳光下几乎重叠。 “垃圾。”谈尧低嗤。 他纵身跃起,却在出手时冷不防将蓝球换至左手,动作迅疾利落,几近完美的空中拉杆。 忽然,一道阴影从身后笼罩下来。 “你以为,” “你的对手是谁?” 谈尧愕然一怔。 耳旁的声音被极速跳跃引起的风渲染得有些不真切。 围观群众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似乎都以为这一分稳了, 篮球脱手的瞬间,谈尧看到谢书衍冷白的手臂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啪” 一记干净利落的空中封盖。 谢书衍的滞空能力太出色了,几乎是在谈尧换手的一刹就捕捉到动作。 出乎意料的反转让全场人都愣了一愣, 篮球掉落在地上弹出好几米, 谈尧呼吸有点急,浑身僵在原地,指腹还残留着篮球擦过的灼热感。 扣篮被盖帽, 很丢人。 谢书衍落地时连呼吸都没乱,他漫不经心地扫了谈尧一眼,那眼神是在审视一件不合格的物品。 谈尧手臂上的青筋延伸,拳头攥的指节发白,漆黑的眼眸中罕见地生出一丝紧张感。 只要对视那双眼睛,就会有一股被猛兽盯梢的森冷感从颈椎爬上来, 空气静滞了好几秒,周围才爆发出一阵难以置信的欢呼。 “牛逼,这都行。” “这么完美的扣篮都能盖掉,我想双手奉献上我的膝盖,” “换发。” 谢书衍面色沉静,修长的手不紧不慢地运球,冷白肤色在阳光下白的晃眼。 他垂眼,面无波澜地直视对方, 又是那种睥睨众生的眼神,冷漠而不屑。 谈尧目光紧紧锁住谢书衍的一举一动,凌厉的眼尾用力地绷着,只要有一秒松懈就会错过动作细节。 但意料之外, 对方似乎没有任何突破的意图。 他抬眼,凝视着谢书衍云淡风轻地举球,身型微微后仰,然后蓄力跃起。 那颗篮球势不可挡地划破空中凝滞的气流。 无假动作直接三分跳投, 操。 似乎是没料到对方会这么嚣张,谈尧略微一怔,反应过来后立即弹跳截球, 刹那间, 谈尧碎发下的黑瞳难以置信地一缩, 妈的,球的轨道高的离谱。 篮球在谈尧徒劳的拦截下,游刃有余地落地空心入网。 谢书衍啧了声,像是没什么兴趣了,“还以为能有点别的能耐。” “真是无聊。” 谈尧呼吸有些沉,冷冰冰地轻嗤,“你装什么逼。” “阿尧,有些掺啊”,周亦哲坐在台阶上懒散地支着下巴,指间的矿泉水瓶被捏得咔咔作响。 谈尧的进攻和防守都足够出色,以往球场上基本都是谈尧出风头盖别人,极少能体会到被别人压制的情况。突然面对碾压性的对手,心里难上免会受到打击。 一旦心态不平衡,就很难翻身了, 周亦哲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脸颊,眉宇间也没了平时的散漫。 陈嘉南反射弧线慢,自然看不到那些深层的东西,“这个什么学霸什么大神的太过分了,瞧不起谁呢。” “尧哥加油!翻盘血虐他,”陈嘉南扯着嗓子加油助威。 周亦哲啧了声,用脚踢过去,“信不信再喊句,他手上那颗球就砸你头上,” 有时候真觉得这货像一只反应迟钝的猴子, “有这么个傻儿子,为父真是为你操碎心。”周亦哲斜睨他一眼。 陈嘉南留意到谈尧的脸色后脊背一凉,即刻噤声, 汗水落在白色的校服上,留下一小圈朦胧的水痕, 这场比赛伴随着谢书衍最后一个反向投篮结束, 比赛结果5-0, 惨不忍睹, 谈尧撑着膝盖喘气,汗水顺着下巴滴落,迅速沒进干燥的地面,耳朵在嗡嗡作响,强烈的不甘犹如春日滋养的藤蔓,在心口疯狂滋长,紧紧包裹住五脏六腑。 他从来没碰到这么强势的对手, 攻不破,守不住。 这种令人窒息的压制感让他很不舒服, 比赛不过十分钟, 一分都没得就输了.... 看气氛微妙,现场围观的人不约而同地都没敢吭声, 谢书衍走过去,没什么表情地睨着谈尧,睫毛投下一片阴影。 “你很弱。” 三个字轻得没份量,却比任何羞辱都来得刺耳。 谢书衍家境优越,从小到大所有兴趣爱好都是职业教练私人授课,不管哪方面,跟谈尧都不是一个级别的水平。 在他眼里,谈尧的实力程度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 至于这次为什么会一时脑热玩这场游戏,谢书衍自己都想不明白。 游戏结束, 无聊至极。 谈尧面色阴沉,浑身上下都散着渗人的戾气,“让你走了吗?” 谢书衍身线挺拔,足足比谈尧高出半个头, 他的眼褶下压,深黯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太清明的冷意。 “我还没尽全力,就这么难看,” “你是蠢到连认知能力都没有?” “操!”谈尧额角青筋暴起,被这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彻底激怒,“再来。” “考场没有重来的机会,” 谢书衍声音沉冷:“你输了,谈尧。” 妈的。 谈尧猛地拽住他手腕,眼底泛着掩饰不住的屈辱,“我说,再打一场。” 谢书衍没说话, 他在这双眼中,看到的只有莽撞,愤怒,而并不是足够的信心或斗志。 恍惚间,某些尘封的记忆碎片闪过脑海, 完全不一样。 现在的谈尧,眼里空无一物。 谢书衍眉梢微不可察地轻蹙,好像有点不高兴, “你现在拿什么跟我比?” “要脑子没脑子,要实力没实力。” 明明说的轻描淡写,却总带着一股令人生畏的压迫感。 被愤怒充斥的大脑没有注意到这句话中的微妙,谈尧此时只有一个念头, 要把这副目中无人的面具给踩碎。 他并不是没有承受过失败,学习也好,打架也罢,都是在无数次挫败下摸爬滚打才能站稳脚。 唯独这一次,谈尧狼狈得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呆子,”谈尧声音阴沉沉的,“你很嚣张啊。” 谢书衍眸光略动,毫无波澜的目光在对方手腕处停留片刻, “别浪费我时间。” 谈尧死死盯着他,“打架还是打球,选一个。” 突然静了片刻, 谢书衍面无表情地垂视他,“若想再比,等你什么时候有这个实力,我可以玩玩。” “前提是你能赢。” 操!!! 谈尧紧紧攥着拳,正在考虑,要不要就地跟他打一架。 下课铃骤然炸响。 谈尧还紧紧拽着人,那双凌厉的眼尾往下垂,这才注意到掌心里的手腕传来一股诡异的冰凉, 他眉心嫌恶地拧紧几分,心里在骂:“这么热的天,手是冰的,是不是真有什么大病。” “那边的!干什么呢!"教导主任的咆哮由远及近,“还不赶紧都散了!” 这道气势汹汹地口气生怕下一秒发生斗殴。 周围的观众即使再好奇故事接下来的走向也不敢再多逗留, 正在急促赶来的王涛是出名的严厉,六亲不认的作风一向是宁可杀错也不可放过,被他逮手里,检讨书都是两千字起步,最大的酷刑是还要在升旗仪式上演讲检讨书以示改过自新。 围观人群顿时作群鸟散开—— “趁王菩萨还没到达战场,赶紧撤,” “快走快走,保命要紧,就他那杀人不眨眼的手段指不定要给扣上个围观与斗殴同罪。” 谢书衍抽回手,不紧不慢地踱步离开。 谈尧停在原地,没动。 “诶,尧哥....” 陈嘉南话还未说完就被周亦哲拽着领口拖走,“你瞎啊,没看到他脸上写着“谁来谁死” “这时候去惹他干嘛。” 陈嘉南猛地颤了一颤,“多谢救命之恩” 周亦哲歪头看他,轻叹道:“有时候真怀疑你是不是个M,” 第11章 球输了,人照打! 暮色萦绕的校园里,广播站的流行乐回荡在空旷的操场,谈尧散漫地倚在楼梯拐角的阴影里,指尖的烟蒂明明灭灭,朦胧的烟雾染着夕阳,将他的身影镀上一层颓败的光晕。 烟灰簌簌落下,在黄昏下碎成金粉。 少年耷拉着眼尾,面无表情地看地板,大脑像一团打结的线,交缠的思绪晃出谢书衍在球场上的嘲讽。 谈尧越想越烦。 只要浮现那张冷漠的臭脸,血液里的暴躁因子就像烟花炸开一样,噼里啪啦地冲上脑门, 忍他好几天了, 球输了,人还是照打。 这会儿放学有一阵子,校园里只剩下零星几个学生,楼上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谈尧在烟雾中抬起眼,紧绷的眼尾凌厉的向上扬,充满敌意的目光紧盯着逐步靠近的身影,他随手掐灭烟蒂,直起身子挡在楼梯口前。 两道视线在半空中冲撞,一冷一炙。 “聊聊。”谈尧说。 “别烦人。”谢书衍居高临下地垂眼。 “怎么,”谈尧冷嗤一声,似笑非笑:“你不敢?” “我不浪费时间。” “让开。” “要是不让呢?” 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两级台阶。 谢书衍身上那股好闻的气息混合着若有似无的侵略性沉沉压下来,缓缓凝滞住流动的空气。 他一动不动地注视谈尧,沉默不语。 天空翻滚着一簇簇火烧云,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随着步伐移动,影子时而扭曲交叠,时而分离疏远。 他们一前一后来到学校后方一片尚未开发的空地,这里视野开阔,荒草丛生,有风拂过,遍地横生的金沸草在黄灿灿的暮色里熠熠生辉,泛出不真切的朦胧感。 当下的局势让人忽略眼前正恰到好处的景色。 夕阳将两道影子拖进这片金色海洋里,谈尧沉沉地看向后者,歪头压了压脖颈,“忍你很久了,同桌。” “今天解决一下。” 阳光从后方洒落, 谈尧整个人都被掩在阴影里,阴沉的黑瞳在暗影下闪着细碎的敌意。 谢书衍静立不动,投在身上的光影被切割,有半张脸暴露在夕阳下,那双眼睛一如既往地冷漠平静,看不出情绪。 越是平静,越欠揍。 谈尧冷冷凝视这张脸,体内的火顺着血液迅速烧上来,他突然攥拳,紧绷的小臂肌肉青筋蔓延,裹挟着一阵劲风直袭对方面门。 谢书衍面不改色,敏捷地侧身一闪,同时精准扣住对方手腕,手上的力道大得惊人。 “蠢到上赶着挨打。” 这句不轻不重的话,在此时的氛围里显得没有任何分量,耳旁是呼啸而过的风声,谈尧听得不真切, 打个架还啰啰嗦嗦。 “少他妈废话”谈尧借势将人拽近,膝盖凶狠地顶向对方腹部。 两人身影在暮色中骤然交缠,空气中掀起一片草屑飞扬。 交手几个回合,谢书衍的身手出乎意料地占据上风,那张冷漠平静的脸皮下,藏着比谈尧更敏捷的身手,每一次闪避都恰到好处,每一记反击都精准干脆。 经过一番激烈搏斗, 原本生机勃勃地金沸草被碾得乱七八糟,无辜地倒伏在地。 暮色渐沉,谈尧被反剪双手按倒在地,他呼吸急促,颧骨处的擦伤隐隐渗出血丝,黑发凌乱地黏在额前,疼痛争先恐后地从骨缝里往外钻,让人头皮发麻。 相比之下, 谢书衍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不见半点伤痕,除了小臂几处泛红,浑身干净得仿佛置身事外,每次谈尧攻向面门的拳头,都被他用手肘精准格挡。 这人无论做什么,似乎都透着一股游刃有余的狡猾。 连续输两次,真他妈丢人。 谈尧下颌稍仰,胸腔起伏剧烈,锐气的眼尾紧紧绷着,不甘示弱地瞪视谢书衍, 他想说这孙子干架招式太他妈烦了,招招往脸上砸, 谈尧有一瞬间觉得谢书衍是故意的,明明有机会攻击其他地方,却总逮着脸揍。 呸, 什么三好学生全他妈装模作样。 打人的招数比他还阴。 谢书衍气息微乱,右手拽住谈尧的衣领,凸起的腕骨线条冷硬,汗湿的碎发利落地往下坠—— 那双审视的目光垂直朝下,深不可测地将对方笼罩,像猛兽在打量猎物。 谈尧尚未完全长开的五官有属于少年的张扬桀骜,也有自甘堕落的叛逆。 仔细一看,这张脸确实变化挺大,骨骼冷硬的轮廓已经褪去稚气,眉眼依旧锐气凌厉,却多了些强势的攻击性, 同一双眼睛却和记忆中的眼神格格不入,眼前的这个人,颓败,茫然,身上看不到一点价值存在。 谢书衍微紧起眉,修长的指节不自觉地收紧,指腹下是谈尧温热的皮肤。 两道目光毫不避讳地碰撞, 谈尧满身的汗,突然猛地挣动了一下,不知是天气太热还是别的缘故,他后颈泛起一丝怪异的灼烧感, “看个屁。”谈尧面无表情地瞪回去,“再看就把你的眼睛抠出来。” 夕阳从侧面照下来。 谢书衍注视着他,敛下的睫毛折出一道阴影,视野里的画面逐渐不真切。 恍惚间,大脑似乎开启时光隧道,周围的场景在扭曲变幻,猛地把他拽回那年炙热的夏季。 当时一年一度的全国数学联赛,才华横溢的参赛者数不胜数,最引人注目的无疑是众多参赛者里脱颖而出的谢书衍, 他虽岁数稚嫩,气质却超乎同龄的冷静和沉稳,在这场比赛谢书衍依旧表现出惊人的数学天赋,稳拿第一。 从小到大,任何比赛结果总是一尘不变,他早已乏味无趣。 直到五年级的竞赛颁奖现场,谈尧抱着银奖杯主动靠近,蓝白的校服穿得整整齐齐。 男生鼻尖还挂着汗珠,旁边的一颗小痣格外醒目,“你记得我吗?” 谢书衍坐着没动,问:“有什么事?” 谈尧擦了擦手心的汗,伸出右手做自我介绍:“我叫谈尧,尧舜的尧。” 谢书衍面目表情,目光游移到那只白净的手上,简短回应:“谢书衍。” “我知道。”谈尧注视着对方,露出一抹真诚赞叹的笑,“你很厉害,每年都是冠军。” “谢谢。”谢书衍扫过对方胸前的名牌,语气平静。 没有骄傲,也不带任何情绪波澜, 似乎对第一的位置并没什么兴趣。 谈尧皮肤很白,因为天气太热脸颊透着一层粉,精致的五官,却因为那双眉眼变得锐气。 “只差两分” 谢书衍目光落在谈尧的脸上,不知道为什么视线会忽然被鼻骨的小痣吸引。 谈尧忽然郑重道:“希望你能记住我的名字。” “下一次,我会赢你的。” 谈尧站直身姿,澄澈的眼中闪烁着认真和坚定,那一瞬间,凌厉的黑眸更加锋芒毕露。 这句话不是期许,不是愿望,而是一个掷地有声的宣告,少年眼尾扬起的小褶里盛着盛夏的炙热,连睫毛都镀上一层耀眼的光晕。 谢书衍罕见地愣了瞬,才嗯了声。 那是他第一次正眼看一个“第二名”,不仅因为对方缩短了与自己的分差,更是因为那双眼睛里的纯粹、自信。 当时这个瞬间让他记住很久, 大概是那双眼睛里有他没有的东西,那种对自我,对未来充满挑战的态度,是他没体验过的。 谢书衍思维聪明,洞察力敏锐,因为自身出类拔萃的天赋从小到大学什么都很快,富裕的家庭也提供了不可缺少的顶级教育条件。 不管是学习或是兴趣,他总是众人之中的佼佼者,对谢书衍来说,得到“第一”是轻而易举且理所当然的事情, 在乏味枯燥的理念里,突然出现一个人来打破平衡。 挺有意思。 时间推移,很多印象深刻的事都在慢慢模糊,谢书衍遇见过许多人,许多事,唯独对那个稍微有些不一样的眼神记忆封存。 他有思考过,可能是这人身上有某种特质吸引自己,可能是那份自信或勇敢,也可能是享受击溃他的快感。 这些都有可能成为理由。 但那个信誓旦旦的少年,再也没有出现。 “要动手赶紧,别他妈磨磨唧唧。”谈尧被对方不可名状的打量盯得脑子快炸开。 妈的,好痛。 刚吼出声,眉梢就急促地拧在一起,嘴角边的伤让谈尧疼得渗出一层细密的汗, 狗东西,打人还挺疼。 谢书衍游离的思绪被拽回现实,夕阳笼罩整片天空,耳旁有飞鸟归巢的群鸣。 他回神, 眼前是谈尧充满愤怒和嫌恶的脸, 一身戾气,一无所能。 谢书衍眸光黯下来,黑沉沉的阴影里浮现出一抹藐视,那丝不知名的情绪又悄无声息地从心脏蔓延出来,缓慢地在身体里生根发芽。 当初摆出一副一定能赢的表情,现在又是这副德行。 擅自决定成为对手,又擅自自甘堕落, 这算什么? 不管有什么理由,都是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 非常失望。 有一股陌生的燥,从心脏由内至外烧起来,似燎原烈火般,将记忆里那双澄澈的眼神烧个干净。 虽然对方情绪莫测,但谈尧莫名其妙地察觉到,他好像突然心情不大好, 谈尧感觉后脊不由自主地麻了一瞬,他紧绷下颌线,冷着脸准备挨揍。 妈的, 大不了在医院躺半个月。 黄昏渐浓,起了些风,密集的草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谢书衍眼底的暗涌已经平复,冷冽的嗓音在空气中散开:“我收回那句话。” “你没机会了。” 男生棱角分明的五官被晚霞覆上朦胧的光雾,居高临下的俯视,仿佛一位审判者。 谈尧皱眉,觉得他有点怪,不太理解谢书衍究竟想表达什么。 身体又痛又燥, 操!书呆子说个话都这么弯弯绕绕。 谢书衍松开钳制,没什么情绪地整理校服上的褶皱。 耳旁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四周安静下来。 谈尧正面仰躺着,眼眸虚虚眯起,摇曳的金沸草在不真切地视野里影影绰绰。 灼黄的天光仿佛还有些许刺眼。 谈尧抬起手臂搭在眼睛上,视线顷刻间暗下来,修长的指节慢慢蜷起,收紧,最后攥得泛白。 果然,很不甘心。 第12章 为什么生气? 天幕低垂,漫天的幽蓝仿佛是一片看得见的黑暗,整个喧嚣的世界陷入这片短暂的蓝色海洋中,静谧而深邃。 谢书衍身上几乎没有打架的痕迹,唯有那件过分洁白的校服下摆,沾着几块显眼的灰褐色泥印。 到家时,方媛婷正与几位阿姨围坐在茶案旁,精致的茶具折射出细碎的光,谢家支叶硕茂,家族和睦,各家亲戚来往热络,阔太们几乎隔三差五就过来打牌或闲聊。 “阿衍,”方媛婷抬眸,眼尾漫开温柔的笑:“先别上楼,马上吃饭了。” 长辈们循声看过来,身上佩戴的胸针和珠宝首饰在灯光下熠熠闪烁。 有人莞尔:“哎哟,这孩子真是越长越俊,在学校肯定很招人喜欢。” “书衍怎么这个点才到家啊。”另一位阿姨缓缓放下茶杯,温声询问。 谢书衍面无表情地微微颔首。 “今日是晚了些,他不乐意林叔接送,”方媛婷笑着替儿子解释:“刚好让阿衍多熟悉这边的环境。” 见到方媛婷,谢书衍身上那丝不自觉绷起来的凛冽气息才缓和下去。 方媛婷轻抬眼,目光不动声色地巡视,视线先在对方的脸上停留,再往下移,最后落在衣服下摆非常显眼的几块污渍上, 当注意到谢书衍身上不同寻常的微妙感,方媛婷纤细的眉梢轻轻蹙起,一颗心瞬间悬起来, 虽然自己的儿子冷漠寡言,但毕竟她是一位母亲,从小到大,方媛婷总能在谢书衍不动声色的表情里读出很细微的情绪波动, 心里有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冒出来, 难道,这孩子打架了? “阿衍,新学校还适应吗?”她走近几步,指尖轻轻拂上儿子手臂上泛红的痕迹。 “嗯” 谢书衍沉静的语气里找不出什么变化。 方媛婷内心斟酌了下,语气半是试探:“在学校有发生什么事吗?” “没。” 谢书衍跟着对方的目光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臂,“今天跟同学打球。” 方媛婷凝视两秒,心里的紧张和胡思乱想才堪堪截止。 谢书衍从小到大都不说谎。 他虽然待人疏离,但也不算冒犯,跟同学起冲突的几率不大。 心里暗暗松下一口气, 方媛婷伸手去整理谢书衍的衣领,突然意识到,自己需要仰头才能看清儿子的眼睛,明明每天都在眼皮底下看着,不知不觉就长这么高了。 她眉眼舒展开,温柔的眼底蕴满疼惜,“这两日看你心情不大好,妈妈担心你不适应新环境。” 闻言, 谢书衍倒是有丝诧异,眉梢很轻微地动了下。 心情不好? 这个突兀的认知犹如一滴墨坠入清水,在他平静无波的心湖里晕开一小片混沌。 整理好衣服上的褶子,方媛婷拍拍他的肩臂:“先去换身衣服吧” 谢书衍缓步上楼,铺满地毯的阶梯在脚下发出轻微的闷响。 他在生气吗? 为什么生气? 是因为对方没有成长到自己预期的样子? 谢书衍停在楼梯转角,窗外的天已经完全暗下来。 别人怎么样,与自己何干。 翌日清晨,校园里的八卦早已发酵了整夜,学校贴吧的传播消息速度堪比娱乐圈顶流绯闻,两名少年在球场的对峙被人偷拍发贴,仅靠一张不太清晰的图,就把一中的女孩们惹的心猿意马,小鹿乱撞。 今日的18班格外热闹,走廊上人头攒动,各个年级的女生们挤在玻璃窗前,跟参观博物馆珍品似的。 谢书衍踏进教室,脸上就有点不耐烦的趋势。 不喜欢被当猴看。 看见主角出现,窗外几十双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他就是年级第一的谢书衍?比照片还帅!” “这么极品的帅哥,要是能转到我们班就好了.!!!” “哇哇哇,他好高哦,目测得有1米86吧,”有女生直接用手充当八倍镜在测量, “绝对有” 她一脸自信的断定。 窗户外,女生们窸窸窣窣的讨论声,难掩激动,四周一片嘈杂。 谢书衍脊背笔直地站在课桌前,冷冰冰的视线停落在桌面的十几封情书上。 五颜六色的信封像批发市场的小商品般堆叠在课桌上。 他低啧了声,毫无波澜的表情难得透出一丝反感。 班里有女生小声说话, “以后班里要热闹咯!” “毕竟当初校霸那会也是闹腾好一阵子,最后还得他发火才消停。” “对对对,要不是他警告过,谁再塞东西谁就挨打,咱班哪能清净。” 仿佛是在回想当时的场面,女生吓得抖了一抖。 在众人灼灼目光中,谢书衍那双修长的手开始捡起那些乱七八糟的情书,班里的,窗外的,女生们下意识屏住呼吸,期待着他会将这份心意收进桌肚。 然而, 少年却转身走向垃圾桶,手腕毫不犹豫地一翻—— “哗啦!” 几十封身负重任的情书就这样惨绝人寰地躺进垃圾桶, 没有一丝波澜,拒人千里的态度相当干脆, 眼前这一幕,让众人难以置信地呼吸一窒,女同学们面面相觑,心碎一地。 班里有女生咬牙惋惜,口气很是悲壮,“很好,我的暗恋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也有男生愤愤不平,“卧槽,卧槽,简直浪费资源!!” “果然,男神是没有七情六欲的,” “爱情只会影响学神进步的速度” 周亦哲跟陈嘉南两人卡着早自习结束的点来到班级, 然而,教室两道门都被堵的水泄不通。 周围都是女孩子,又不好上手推搡。 “让让,大家让让” 陈嘉南扯着嗓子喊。 “今天班里是有什么热闹?这么多新鲜妹妹”,周亦哲来到座位,意有所指地瞟了眼身后。 谢书衍正无动于衷地专注看书,仿佛周遭的骚动与他无关。 “昨天18班的帖子突然爆火,这些学姐学妹都是来看谢同学的,”李盛拿着手机扒拉几下,递过去给同桌看, 周亦哲扫了一眼标题,兴致缺缺, 等会谈大校霸一来,自然就散了。 预备铃终于响起,人群不情不愿地散开,教室的气氛也随着语文老师的出现安静下来。 周五的数学课被安排在第二节,许志今日依旧穿那身换色不换款的打扮,他举着保温杯,面带春风地踏进教室, 刚上讲台,许志就开始日常数人头,犀利的目光巡视教室各个角落,刚扫视到一组末尾,原本挂在脸上的微笑跟变戏法似的消失, 这小崽子怎么旷课? 难不成又去打架了? 许志的眉头紧紧拧着,他好不容易才把这棵歪树扶正几天,可不能再倒回去。 “周亦哲。”他敲敲讲台,问:“谈尧怎么没来学校?” 有同学默默心道,校霸迟到旷课不是家常便饭吗,他前些天按部就班来上课才是不正常。 “sorry啊大志,我不知道。”莫名其妙被点名,周亦哲不太在意的抬起头, “大概睡过头了吧”他说。 这幅吊儿郎当的腔调,听得许志太阳穴直跳。 一个个的都没点正形, 许志眉目一厉,拔高声调说:“都给我提起精神来上课,让我发现谁玩手机跑十圈操场,” 这么大太阳跑操场简直要命。 一声令下,不少同学都挺直腰板,赶紧将藏在书包里的手机往里塞了塞。 啧,暴君,乱杀无辜。 周亦哲不太情愿的放下手机。 “尧哥今天怎么了,前几天不都是踩点来上课吗?”陈嘉南靠着椅背用书本遮住嘴,声音窸窸窣窣。 “谁知道呢,昨晚开始就不回消息。” 周亦哲挑挑眉,百无聊赖地翻开课本,“大概因为昨天的球赛在闹脾气。” 夕阳西斜,放学铃声终于响起,普班的学生们终于得到解放,拽起书包就往门外冲。 谢书衍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课本,站起身时,余光不经意地扫过身旁空荡荡的座位, 黄昏渐浓,教室里很快只剩下几个值日生。 ”狗哲,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尧哥?”陈嘉南拎着书包凑过来。 “不需要。” 周亦哲一边划拉着手机,一边敷衍地擦着黑板,“他游戏账号六个小时前还在线,现在八成在补觉。” “那祖宗起床气多重你不知道?”周亦哲挑了挑眉,说:“去找死啊?” “那还是算了,”陈嘉南立刻缩了缩脖子, “你还有多久?一起走啊。” “诺,去帮我垃圾倒了。”周亦哲朝着后排方向抬抬下巴, 陈嘉南一屁股坐在身后的课桌上,双晃着腿拒绝:“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别使唤我,” “周同学。”台下扫地的徐静看见黑板那片白蒙蒙的灰,立马气鼓鼓的:“黑板擦干净点,明天卫生检查不过关又要挨批!” “还有李盛,窗户也没擦干净。” 她隔着窗,朝着楼道怒喊, 陈嘉南幸灾乐祸地抬抬下巴,说:“听到没有,擦干净点” “知道了,知道了”周亦哲把手机揣进兜,他勾了勾唇,准备使坏。 男生将身子稍稍向前压, 忽地,双掌用力的一拍! 漫天的粉末在倾斜的光线里猝不及防地相互碰撞,仿佛一颗颗飞舞的小精灵。 “卧槽,你是狗吧,”陈嘉南一手捏住鼻子,一手在挥散粉尘。 空旷的教室充斥着男生们的打闹,窗外,晚风轻拂着密集的梧桐枝桠,沙沙作响。 第13章 怎么这么蠢 九月的白昼依旧绵长,日落西山的天空还透着浮浮沉沉的微光, “咚咚咚——” 一阵穷追不舍的敲门声穿透客厅,迫不及待地钻进卧室。 房内是一片孤寂的黑。 “吵死了!” 朦胧的睡意被猛然打断,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谈尧从床上支起身子,暴躁地抓着头发,一股无名火正以迅雷不及之势窜上头皮。 这栋老楼虽然离学校不远,但因年久失修,住户寥寥,平时除了外卖员基本不会有人来敲门。 现在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来找死。 没去思考是谁,从卧室到玄关的几步路,少年已在脑海中为门外之人编排了数十种死法。 要是敲错门,打一顿再说, 要是熟人,照打不误。 谈尧气势汹汹地这样想。 他带着满腹戾气猛地拉开门,冷眼睨视这位不速之客。 仅一眼,脸色瞬间由冷转臭。 简直是阴魂不散。 “谈尧,今天为什么逃课?” 许志立在门口,看上去也不大高兴。 楼道感应灯骤然亮起,将谈尧半裸的上身分割成明暗两半,暴露在光线下的皮肤青紫交错,不用看现场都能想象到打斗有多精彩。 明明身形单薄,却浑身透着股狠劲。 “怎么又打架。” “这次跟谁起冲突?”许志眉头紧锁:“哪个学校的?谁先挑的事?” 回应他的只有一声不耐的“啧” 单凭这个气音,就足以听出少年有多厌烦。 许志正颜厉色:“你是不是打算毕业后直接去当保安?整天就知道打架斗殴,把我上次说的话当耳旁风?” "这都高二了,再不好好学,连大学的门都进不去。” 许志一开口,噼里啪啦说了一连串。 操, 头痛欲裂。 谈尧拽着门把,犀利的眼风冷冷扫过去,“关你屁事” 说罢就要摔门。 许志眼疾手快用手肘抵住门板:“我们进去谈” 两人僵持片刻,谈尧忽然松手转身,头也不回地扎进卧室。 许志打开灯,环视四周。 前几次都吃闭门羹,这是他第一次进入少年的私人领域。 房间是一房一厅的格式,面积不大,因为没什么家具摆件,显得空荡荡的。 十几平的客厅里,仅有一张桌子和小沙发孤零零地挨着,小茶几上躺着半袋面包和捏扁的牛奶盒。 房内没有其他外卖残留,一眼望过去厨房,除了一口锅和电磁炉,再无其他炊具。 这小子整天就只吃牛奶面包?? 作息不规律,三餐不稳定,难怪都不长肉。 “你有什么事,”谈尧从卧室晃出来,身上套了件松垮白T,领口被未干的水迹洇湿。 许志盯着他脸看,眉头皱起来,“先解释下为什么又打架。” “你怎么就是教不乖?费心费力跟你讲这么多,你是一句都听不进去。” 又开始了,聊无可聊。 许志郑重其事:“要是真烦我,就老老实实去上课。” “好好听课,争取把成绩提上去,否则我今天叨,明天叨,后天继续叨,你躲也没用,看不到人我就找到人为止,听明白了吗。” 谈尧无动于衷。 许志语气转硬,话里带上几分警告:“如果沟通无效,我就按自己的方式联系家长,总有办法能改变你现在的状态。” 又是这句具有威胁性的话。 发梢坠下的水珠滑入眼眶,谈尧揉了揉,而后绷起眼皮与前者对视,“说完就出去,我要睡觉” 这会儿但凡换个人站在这,谈尧一拳就得把他打的满地找牙。 “有志者事竟成,老师是不会放弃你的——” 许志正欲继续训诫,一声突兀的猫叫突然闯进两人相持不下的怒火里。 一道纯白身影从小阳台窗口轻盈跃下,啪嗒啪嗒绕着谈尧脚踝打转。 许志目光下移,当与猫对视的刹那,眼神忽地一亮。 这只猫,有些眼熟。 许志蹲下去逗猫,对方却高冷地别过脸。 许志索性一把捞起,近距离端详。 不知是天生还是人为,小猫的左眼有伤,虽然是独眼,那副天然的高傲姿态却不减分毫。 这幅用下巴看人的摸样,莫名与谈尧神似。 一人一猫,相视片刻, 许志不知是想到什么,忽然欣喜道,“是你啊,zoro” 被控制住的小猫正在张牙舞爪地挣开桎梏。 谈尧居高临下地垂眼:“瞎叫什么。” “它叫周二。” 名字起的很随意,因为捡到它那天是周二。 许志不顾反抗地将猫抱起来, 他面向身前的少年,一手抓猫,一手举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正是Roronoa Zoro本尊,“《海贼王》看过吧?不觉得它的独眼造型就是索隆本隆吗?” 许志虽称得上是一大把年纪,但谈起兴趣领域,仍是少年心性。 傻子。 谈尧懒得搭理。 他现在只想赶紧把人送走。 许志逗着猫玩了会儿,大脑里的思绪不自觉飘了很远, 记得去年冬季,临市连降几天大雪。 初见周二时,它还是只在校外流浪的幼猫。多次偶遇后,许志才确认这是只楚楚可怜的弃猫。 因为许母对猫过敏,许志只能在校内角落搭个简易的猫窝,那段时间,许志每天都会按时去投喂。 他想不通:仅仅瞎了一只眼,为何就该被遗弃。 明明它那么努力想活下去。 后来因故休假,许志再回来时,校园里的每个角落都已经没有它的踪迹。 天那么冷, 许志以为,它应该是死在这个冬天了。 思绪回笼,许志莞尔, 没想到,是遇到有缘人了。 “居然是狮子猫,以前都没发现。” 许志摸了摸猫头,终于是把它放下,重拾正题 经这一打岔,原本的火气已消了大半,许志拍拍小沙发的一角,“过来坐,我们好好谈谈。” … “你要是闲得慌就去管别人,别在这儿浪费彼此时间。”谈尧嗤之以鼻地开始玩手机,态度轻慢。 周亦哲跟陈嘉南成绩也没好到哪去,怎么不见许志对他们这么上心? 他早已习惯日复一日的浑噩度日。 他的人生,大概这辈子都这样,索然无味,昏天暗地。 不需要任何人来改变。 许志试了试小沙发,发现两人坐太挤,干脆独占:“不行,除非——” 谈尧停下划屏幕的手,“除非什么?” 许志思量片刻,一本正经地道,“除非你能把全科分数过及格线,” 话刚出口,一阵罪恶感就跟着涌上来, 是挺为难人的。 “真的?”谈尧眉一抬,想都没想,下意识就答应:“你说话算话,” 他现在并没有概念,考过半分数有多难。 谈尧只想快点摆脱许志,太他妈烦人了。 这么好糊弄啊… 许志意外地顿了顿,立刻追加条件:“不能作弊,得你自己考的才算。” 旁边的少年不屑地“嘁”一声。 “还有,不准迟到早退、打架斗殴——”许志得寸进尺地掰着手指数。 谈尧越听脸越黑,“滚出去。” “那就这么愉快地约法三章。"许志见好就收,露齿一笑,"现在出门。” “去哪?” “吃饭。” “不去,”谈尧干脆拒绝,睡眠不足加上心情恶劣,他根本没有胃口。 “由不得你。”许志站起身,眼神已经开始盘算,“吃完饭去书店挑练习册,你得好好补习。” 他自顾自点头,“先买数学,其他科目我咨询完再推荐。” “说了不去。” 许志挑眉,对他的态度不是很满意,“还想不想考及格?还想不想要自由了?” 妈的。 谈尧满脸不痛快,“烦死了。” 转眼到周一 升旗仪式上,密密麻麻的队伍铺满操场。 清晨的日头,很烈。 一点也不像已经入了秋。 谈尧站在队伍最末端,姿态散漫,套着领口敞开的墨白校服,脸上还带着没睡醒的困倦,看上去整个人浮浮沉沉。 他通宵啃辅导书,不过睡了三小时,再加上空腹,这会儿真有点头晕目眩。 许志不是说是最基础的入门级别?为什么这么难? 昨晚跟着手机解题,折腾半宿,也没理解个所以然来,混乱的思绪像团打死结的麻绳,他后知后觉,有点怀疑被下了套。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谈尧虚眼打着哈欠,将手机拿出来看, 周亦哲在群里调侃:“稀客,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周亦哲:“你最近挺新鲜啊。” 谈尧已读不回,冷漠地将手机塞回去, 太阳穴的搏动在耳膜里无限放大,一下一下跟打鼓似的,谈尧冷着脸,默默与那股不舒服的感觉在较劲儿, 他烦躁得转移视线,抬眼间晃入视野的身影,让情绪更就不好了。 谢书衍比他高半个头,正脊背挺拔地排在前面, 从头到脚都跟谈尧形成鲜明对比。 穿着一丝不苟的校服,屹立不动的目视前方。 在谈尧看来,真是傻透了。 他冷嗤一声,“傻逼。” 仅仅两个字,就将嫌恶和嘲讽体现的淋漓尽致。 眼不见为净,少年低下眼,又掏出手机开始划拉。 不知是烈日还是情绪作祟,谈尧感觉很不痛快,脑袋酸酸涨涨的。 “你骂谁傻逼?” 这声音惊得谈尧猛地抖了下,瞬间起了身鸡皮疙瘩。 教导主任王涛不知何时站在身侧,说话间已出其不意地抽走手机。 操。 谈尧面无表情,磨着后槽牙暗骂。 王涛背着手,眉间黑痣随着皱眉动作上移 “我站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谈尧,你违反校规还当众辱骂校长?真当学校没人治得了你?” 王涛见他是看向前方说的话,自然将这口锅盖在正激情演讲的校长头上。 “不是。”谈尧很烦,下颌线紧紧绷着。 “那骂的是谁?”王涛不依不饶地逼问。 少年嗤一声,不耐烦地重重换出一口气, 妈的,头快烦炸了。 不等回应, 教导主任瞪着眼珠子,突然打量起谈尧的伤口,“看看你,迟到早退、打架斗殴,样样不落。” 少年皮肤白,脸颊还未完全消退的淤青在强光下尤其显眼。 王涛又扫过谈尧松松垮垮的衣领,声音严肃几分,“不像样,连校服都穿得没正形,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你整天吊儿郎当地浪费光阴,怎么就不能多学学那些品行端正的同学,” 训话间, 王涛眼珠子一转,抬手顺势往前一指,“看看你前面的谢同学,穿衣整洁,身姿挺拔,浑身充满青少年气息,你再看看你,完全没有一点学生样——” 教导主任的话在脑子里越转越变形,一波一波地冲击着耳膜, 突然一阵尖锐耳鸣袭来。 谈尧感觉有两道温热的液体从鼻间淌下来。 “啪嗒啪嗒”,极速滴落在校服上。 大脑的反射弧线还有点懵。 “哎呀,说你两句怎么还流鼻血了,” 王涛连忙招呼旁边的人,“快快快,谁有纸巾,” 周围手忙脚乱的嘈杂把谈尧恍惚的理智拽回来, 他抬手随意擦了擦,“用不着。” 没一秒时间,新鲜的血液又流下来, 见状, 可吓坏了教导主任,他向周围呼喊:“许志呢!许志在哪里?” 没召唤出人, 王涛忙朝着谢书衍招手,“快先送他去保健室。” 谢书衍转过身,那双冰凉的手主动捏住谈尧鼻子, “别仰头,”他说:“血会倒流。” 谈尧愣了愣, 怎么哪都有这人? 谈尧拧眉,条件反射地甩开,“别碰我,” 碍于教导主任在场,他硬生生咽下脏话,用干净的那一面手肘推了推谢书衍。 但没反应。 “别动。”谈尧听见他说, 声音沉冷,不带任何情绪。 队伍前半段依旧沉浸在校长的演讲中,末端队伍因为这场小插曲乱了队形, 周亦哲和陈嘉南急急忙忙地从人群中挤过来, 身未到,声音就已抵达现场, “妈的,通通闪开,我看看是谁敢把我尧哥揍出鼻——”陈嘉南在应接不暇地视线中精准捕捉到教导主任的身影, 他眼疾嘴快地掐了声音,并及时吃了王涛一记冷眼, “一份检讨。”王涛说。 陈嘉南欲哭无泪,相当委屈。 “兄弟,你什么时候这么虚了?晒会太阳就流鼻血,” 话是周亦哲说的,谈尧没搭理。 不用想都知道现在这幅鬼样子,一定很傻逼。 不知是热的还是给气的,谈尧的脸越来越红,心里有一股很奇怪的不适感蔓延出来,氧气逐渐稀薄,窒闷感快把胸腔撑满了。 少年敛下眼,看地板。 垂放在身侧的手掌下意识的蜷起,指尖隐隐用力,反复掐着食指。 他习惯用痛感去覆盖其他情绪。 “不舒服就跟老师请个假,不要勉强自己,咱们学校向来都非常体恤每一位学生的,”王涛见人脸色越来越差,语气缓和。 谢书衍垂眼,目光掠过对方鼻侧的那颗小痣。似乎只是不经意地一瞥。 “用嘴呼吸,” 他捏着鼻翼稍稍往后上方按压,“怎么这么蠢。” 闻言,谈尧这才惊觉自己一直下意识地屏息。 妈的,有够丢人。 虽然不想听指挥,但肺确实快要憋爆炸了,谈尧绷着脸,缓缓吐出一口气, 温热的气息全数拂在谢书衍的手掌里。 男生的尾指微不可察地蜷了下。 感觉有点痒。 围观同学递来纸巾,谢书衍卷了卷就要往他脸上怼,动作利落得像在报复上次被嫌呼吸声吵的仇。 谈尧冷眼拍开他的手,“我自己来,” 这态度,是一点没带感激。 谢书衍低头擦指缝间的血,掌心还有一阵轻微的麻。 王涛看到血暂时止住才松出一口气,“谢同学,辛苦你送他去趟保健室,” “用不着他。”谈尧说:“我腿又没断。” “你胡闹什么脾气,” 王涛看着那张苍白的脸,不由分说道:“你这状态半路晕了怎么办,有个人陪着安全。” 谈尧烦得不行,抬眼扫向周亦哲,“跟我去。” 看着两人的背影,王涛冷不防地拍了下脑门,他拔高声调叮嘱,“谈尧,放学交两千字检讨来我这换手机” 周围一众骇人听闻, 王菩萨真是丧心病狂,这样都要写检讨。 第14章 检讨书:他是傻逼 开学第二周,18班迎来一期一次的座位大乱炖,许志排座位全凭心情,毫无逻辑。 教室里哀嚎声此起彼伏。 “让我跟英语课代表同桌,这不是要我的命吗,她那么卷,我待一分钟都得抑郁。” “你那算什么,”后排的男生生无可恋地趴在桌上,“我跟纪律委员一桌,以后没好日子了。” 他闭起眼自我安慰:“没关系,人的一生很快就会过去的。” 陈嘉南依然留在一组,位置调到倒数第二排,同桌是体育委员吴家泽,两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自来熟,且吵。 而周亦哲在二组后排,坐在程橙和夏奈的后桌。 谈尧依旧留在那个标志性的位置,连同那位讨人厌的同桌。 “我要换座位。”谈尧直截了当。 许志只有一句话,“等你成绩及格再跟我提要求,要星星要月亮都满足你。” 谈尧低嗤,消了声。 这些天跟那几本练习册斗智斗勇,他是半点儿志向都生不出来。 许志不调座位自然是有考虑,谈尧基础太差,身边放个尖子生多少能耳濡目染,况且,目前没看到谢书衍的成绩因为旁人而下滑。 排完座位,许志开始公布上周摸底考的分数,谢书衍以150分高居榜首,第二名是落差27分的程橙,第三名是夏奈。 听到自己的分数,程橙敛眼,下意识地捏了捏书角, 夏奈兴致缺缺,低着头在折纸, 她似乎并不在乎成绩。 谢书衍顺理成章地成为新晋数学课代表。 许志喜上眉梢,嘴巴都快咧到耳根了, 这是18班有史以来,第一次有同学拿满分。 许志看着谢书衍的试卷,卷上的解题思路清晰,书写工整,这份成绩充分展现出谢书衍对数学能力的掌握极限,他考150分是因为卷面只有150分。 “挖槽,不愧是学神,我的数学成绩连他零头都追不到,” “满分啊,我的天”女生又是惊讶又是羡慕,“这是什么遥远又夸张的分数” “不愧是集美貌和才华于一身的大神,果然不是凡人所能匹极。” 谢书衍神色漠然,那副不甚在意的模样好看极了。 班里一阵闹哄哄地唏嘘和哀嚎,许志心情好,由着人闹。 他的目光扫到谈尧时,发现男生正冷着脸,一脸不屑地发呆。 虽然谈尧的分数依旧纹丝不动,但起码不是白卷,没写对而已。 许志点他名,“学习固然重要,也要适当放松,”他视线稍稍一移,继续道,“有不懂的可以多请教同学。” 有毛病。 谈尧听着烦,没什么好脾气地别过头看窗外。 这话一出,全班鸦雀无声,同学们目目相觑,眼神诡异又疑惑,怀疑许志是不是没睡醒。 周亦哲看过去,眉间有几分意料之外,“哦?他兄弟这是开始偷偷内卷了啊??” 他看热闹不嫌事大,第一个冒出来唱反调,“老师,怎么不关心关心我,我的压力也很大,” 见他还有这幅闲情雅致,许志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立刻变脸:“周亦哲,全班倒数第二,考得比陈嘉南还差劲。” “陈嘉南你也是,最后两题说笔没水了,字写那么大个,十只笔都不够你用。”许志马上转移怒火。 陈嘉南愤愤不平:“大志,说他就说他,不要扯上我,我已经很努力了。” 为了抄答案,他前后左右四个方向换着抄,脖子都快扭断了。 周亦哲撑着下巴笑,“我也很努力了老师。” 许志猛地拍桌面:“我倒是想问问,你们这些不学习的,将来想干什么,又能干什么。” 他顺势一指,问:“陈嘉南,你的梦想是什么?” “啊?”陈嘉南歪了下头,认真思量一秒才回答,“娶老婆。” 许志:... ... 班里顿时一阵闷笑。 “你娶不到。”许志脑门上的火越烧越旺,仿佛头发丝都快竖起来。 “为什么?”陈嘉南神情忽然严肃,“我长得很丑吗?” 许志气的连喝两口水,试图压压火,“就你这分数,以后是让人家跟着你去厂里打螺丝还是下工地搬砖?” 陈嘉南身为男生尚还稚嫩的责任感萌发出来,他一脸正经:“哪能啊,我以后赚的钱都给她花,我搬就行了。” 听者完全抓不到重点。 “呆子。”谈尧撑住脑袋,冷着脸淡淡一瞥。 许志沉默,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周亦哲笑得肩膀都在抖,他懒散附和,“是个伟大的梦想。” 教室里原本窸窸窣窣的笑声逐渐吵闹,四面八方都有动静。 “安静。” 许志重重敲了敲讲台,恨铁不成钢地呵斥:“都还有脸笑,整个年级成绩最差的班就是你们了,三年时间很短,再不抓紧时间追赶学习进度,以后有你们后悔的。” 他肃着脸,不留情面地下最后警告,“谁下次还考成这样,我就找你们家长好好谈谈。” 又来了,老招数, 但管用。 陈嘉南即刻愁眉苦脸,好像已经过上苦哈哈的日子。 周亦哲轻啧,感觉耳蜗有点痒。 扯上林女士就不好玩了。 周亦哲一手搭在桌边,用笔帽点了点前桌的后背,“小夏奈,下回□□给我抄一下。” “你求我,”夏奈头也不回。 啧,这是还记着上次游戏里的仇。 周周亦哲眼一转,换人问,“班长,我考及格就行,” 他弯着眼在笑。 程橙为难地拧起眉,“周同学,作弊是不对的。” 周亦哲又看过去右边,张口就来:“求你了奈姐。” 夏奈皮笑肉不笑:“不接受。” “真狠心。” 周亦哲故作失落地摇头叹息:“连班长也是,一点帮助同学的爱心都没有。” “为了不被我妈打死,看来只能跟大志申请换座位。” “啧,还指望搭你的顺风车。”李盛是真失望。 陈嘉南乐滋滋地凑过去,“跟我换,跟我换。” “不要。”夏奈嫌弃死了,“你太吵了。” 话题大抵到这就结束了, 没过一会儿。 程橙小心翼翼地回过头,“周同学——帮你作弊真的不行。” “不过有不懂的题可以问我,我会尽力帮你的。” 女生声音软软的,圆溜溜的眼里有几分真诚,也有几分紧张。 周亦哲意味不明地挑起眉,好学生这么不经逗啊。 考几分无所谓。 他就是随口消遣一下。 三节课的时间转瞬即逝,谈尧慢慢吞吞地拿出本子准备写检讨,刚拿起笔便盯着空白的纸页发呆。 吵闹的大课间,教室里人来人往。 谈尧一手托下巴,一手转着黑笔。 纸页上一字未落。 虽然被罚过无数次检讨,但谈尧一次都没应付过,完全没有经验。 他不耐地轻啧,“烦人。” “尧哥!我也给你找了几份检讨模版,你要不要对着抄。” 陈嘉南翻过身,将手机递过去,“有违反纪律的,逃课的,打架的,早恋——早恋的排除。” 他问:“你要抄那份?” 谈尧瞥了一眼,没耐心将手机扔回去,“字太长,懒得写。” 要不是手机还被扣着,他才不会写这种鬼东西。 陈嘉南往下划拉屏幕,突然咦一声,“尧哥,这有一段挺适合,我给你念念,” “尊敬的教导主任,我是高二x班的某某,对于个人形象影响学校市容的问题我已经深深——”陈嘉南举着手机念得声情并茂。 “闭嘴。”谈尧听得眼皮直跳,都是些什么傻逼文字。 周亦哲撑额在笑,“你别惹他了,待会儿又得哄。” “那我自己抄。”陈嘉南说。 夏奈侧过头,故作不经意地往谈尧这边看,一晃而过,又低头摆弄起粉色的纸鹤。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谈尧捏着笔许久,本子上只有歪歪扭扭的“检讨书”三个大字。 他用手撑住脑袋,黑色发丝从指缝间漏出,衬得手指愈发冷白。 班里有点吵,四面八方都有声音。 谢书衍心无旁骛地在解课外题,他肩线平直宽阔,微垂的后颈折出一道优美的弧度, 男生眉眼生得冷,薄薄的眼褶往下垂的时候难得有几分沉郁。 平日谢书衍静心学习时,几乎不被任何喧嚣影响,今天却不知怎的,竟会被余光里的虚影拽出一分神。 “嘶。”谈尧又烦躁地划掉一行字。 谢书衍稍稍侧目,一眼扫完那张惨不忍睹的检讨书。 [尊敬的教导主任] 这几个字被划掉了。 “王主任,我知道骂人是傻逼这件事不对,” [我已经深深意识到——] 也划掉。 “下次我会注意,不在人多的地方骂他是傻逼。” 谢书衍想起了这事儿。 “傻逼在骂谁?” 突然蹦出来的一句话,骤然切断谈尧的专志。 他笔尖一顿,下意识接道:“废话,傻逼当然在骂——” 操,被套路了。 谈尧面色一沉,立刻炸了:“你嚼什么文字游戏?” 傻逼骂的就是你。 这不是在操场就听到了? 现在才想起来阴阳人? 男生没什么情绪地抬了下眉,“很棒,今日阅读能力有进步。” 谢书衍不咸不淡地夸他,“可以去跟老师要朵小红花。” 停一下, 又补了句:“字太丑,不一定给。” 这话听着没生气,却带着几分睚眦必报。 谈尧体内的火"噌"地窜上来,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他下颌线紧绷,耳旁有道声音及时拽着那份快要爆炸的冲动。 不能在这打,不能在这打,不能在这打。 对于自尊心旺盛的叛逆少年来说,当着全班面打不过书呆子太伤自尊了,周亦哲那只狗会笑一年,传到余迟耳里这辈子别想抬起头。 “闭上你的嘴,”谈尧冷着脸,语气一点也不示弱:“再吵把你的头打爆。” 谢书衍目光重新落回在书面上,“你打不过,” 他用极淡的眼风略略一瞥,语气散漫又轻蔑,“有点虚。” 操!!! 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感冲上头皮。 谈尧攥紧拳头,粗暴地把纸张揉成一团,指节隐隐发白,“有种再打一次。” “你没机会,” 谢书衍觑了眼他脸上的伤,一针见血:“太弱了。” “?” 操了,打人还需要给机会? 谈尧现在只想把人抡起来暴揍。 他也确实这么干了。 教学楼是开放式的连廊,课间的走廊人流密集,有同学勾肩搭背,有同学相互追逐,也有同学趴在护栏眺望,嘻嘻闹闹。 王涛恰好溜达到二楼,便想着去18班看一看,毕竟全校最好跟全校最差的学生都在那。 刚踏进教室,他就听见一句冷静的告状:“老师,他要打我。” 谢书衍脸上挂着那份与生俱来的冷静,说的从容不迫。 这几个字大抵也想不透,有一天竟能显得如此云淡风轻。 王涛背着手眼皮一跳,立刻循声望去,此时,老师眼里的宝贝疙瘩,正被谈尧凶狠地揪在手里,怎么看怎么可怜。 “谈尧!”王涛一声怒吼,“你在干什么?学校禁止斗殴!” 他指着男生,怒目圆睁,“赶紧给我放手。” 谢书衍这声告状不得了,全班瞬间安静如鸡,所有人都转过头,屏息等着看戏。 “啊哦,又要挨骂。” 周亦哲撑着额闲闲地看戏。 教导主任的一声怒吼,把埋头抄检讨的陈嘉南吓得一激灵,他手忙脚乱地将手机塞进桌肚里,茫然地看看教导主任,又看看身后的男生。 “完蛋,尧哥要死了。” 陈嘉南闭起眼,做了个祷告的手势,默默将兄弟送走。 谈尧没想他是这个反应,自己都愣住了,眉目嫌恶,难以置信地盯着谢书衍。 妈的,这么丢人的话,怎么说出口的? 打架告老师,这他妈小学鸡才干的事,该重读九年义务的是他。 谈尧面无表情地看谢书衍,有一瞬间的错觉,感觉眼前这个人,好像在哪里看过。 回忆影影绰绰,抓不住具体形状。 谈尧不是记忆差,只是不愿意去记得的东西,自然而然被掩埋起来。 他懒得花心思想,抬起下颌怒视前者,眼尾划出一道锋利的小褶,深黑的瞳蓄满戾气。 教室里剑拔弩张的一幕,严格来说还带着一丝滑稽。 谢书衍垂着眼任他揪着,脊背依旧笔直,冷冰冰的眉眼间不见半分慌乱。 明明处处占上分,却又毫不在乎表面上的输赢。 这场闹剧随着递增到三千字的检讨书勉强作为结尾。 王涛要求书写整齐,认错态度端正。 谈尧顶着一口不上不下的气,不情不愿地强制歇火。 而谢书衍冷漠拒绝王涛提出的调班安排,风平浪静地继续做题。 傍晚,黄昏的余晖透过办公室的窗户斜斜地洒进来,谈尧单手插兜站在办公室门口,高挑的身型在地面拖出一道变形的阴影。 “报告。”他漫不经心地喊了声。 王涛正闲情逸致地与几位老师在喝茶,谈笑风生,讨论着某些学习拔尖的学生。 听见动静,办公室里热烈的讨论声戛然而止。 谈尧闲步过去,校服衣摆松垮垮地跟着晃动,“我手机。” “我的检讨书呢?”王涛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半咪起只眼看过去。 谈尧从裤兜拽出张压得方方正正的纸,边角整齐,表面却皱皱巴巴,看上去像被人虐待过。 “等我走你再看,”他别过脸,目光落在窗外渐浓的天色上。 王涛心领神会地继续品了口茶。 这是谈尧第一次交检讨,他也有些意外,许是人多不好意思,便大发慈悲地没让当场念检讨。 办公室里其他老师交换着眼神,空气中弥漫着微妙的气氛。 王涛起身从抽屉取出手机,顺手接过那张纸,“知道错就好,下次别再犯了。” 谈尧拿过手机转身就走,连背影都透着不耐烦。 “记住了,”王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下次再欺负同学可就不是写检讨了。” 少年一走,办公室里顿时响起窃窃私语。 有老师问:“这就是18班那个刺头吧,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 正在整理作业的张老师也凑过来,加入话题,“听说他初二的时候还打过老师呢。” 突然听到关键字眼,王涛猝不防地咳了两声,不知是不是被茶呛的。 他急忙抽过纸巾擦了擦嘴角,眼神有些不自然地闪烁。 “谈尧这学生啊,在我课上还算安分,就是不爱学习。”开口接话的是教语文的叶老师。 她对谈尧的印象没那么糟糕。 无非就是每天爱睡觉,好像除了脾气差点,也没那么十恶不赦。 少年的叛逆,扶不起的成绩,目中无人的态度,还有那些夸张的打架传闻, 让许多老师都带有偏见去看待谈尧,自然而然就凭概念去下定论。 王涛放下茶杯,准备欣赏手中的检讨。 他慢慢展开那张皱巴巴的检讨书,只扫一眼,脸色便迅雷不及地沉下去。 龙飞凤舞的字,丑得他都不想继续看。 王涛不得不眯起眼睛才能辨认,他勉勉强强往下阅,当看清内容时,握着纸张的手猛地攥了下。 王主任: 我知道骂人是傻逼这件事不对。 下次我会注意, 不会在人多的地方骂他是傻逼。 他是傻逼 他是傻逼 他是傻逼 ……………… 整整一页纸,最后全是重复的“他是傻逼”四个大字。 王涛的呼吸逐渐粗重,这张纸跟烫手一样,在王涛手里抖。 无可救药。 “砰!” “荒唐!!!”王涛猛地将检讨书拍在桌面,茶水被震得溅了出来,他脸色涨得通红,额头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简直、简直是朽木不可雕也。”他气得语无伦次,一把将检讨书揉成团狠狠扔进垃圾桶。 办公室里一时鸦雀无声,其他老师面面相觑,看来这位叛逆少年的威力确实很大。 第15章 有病就去治! 这周开始连续阴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受天气影响,学生们个个要死不活地吊着一口气。 转瞬就到周五, 谈尧最近表现还不错,基本能踩点到校,上课睡觉频率也减大半。 跟同桌更是井水不犯河水,两人视彼此如空气。 谈尧出勤率是跟上了,但学习进度还是举步艰难,他的基础太薄弱,单靠几本辅导书和学习资料很难掌握完整的知识架构。 按照他如今的水平,想考及格是痴心妄想。 文科还能勉强啃一啃,理科简直磕到头秃。 哪怕强撑着不睡觉,老师讲的内容还是听不懂,谈尧只能每天回家用手机查资料重新学习。 这才坚持几天,他已经快吐了。 只要一看题就心浮气躁,当初对学习那种得心应手的感觉已经找不回了, 他快学疯了!!! 现在的状态让谈尧已经开始破罐子破摔的念头。 上午最后一节是数学,许志正在讲函数题。 雨水斜斜地落在窗上,教室内死气沉沉, 不少同学昏昏欲睡,却还无精打采地硬撑着,如今连校霸都撑着脑袋听课,他们不敢松懈,谁都不想接替倒数第一。 谈尧萎靡不振地盯着黑板,许志的声音像催眠曲般在耳边回荡,密密麻麻的数字公式在视线里扭曲变形,摇晃得如同幻影。 他支着脑袋靠窗边,眼皮半睁半闭,脑袋突然下坠的刹那,失重感又猛然把拽他回清醒, 谈尧不情不愿地抬起头,阴沉着脸强迫自己睁开眼。 想杀人。 想杀的是自己,后悔为什么要自讨苦吃。 谢书衍目视前方,注意力却莫名被旁边的动静拉扯。 短短五分钟,同桌的脑袋掉了三次。 “啪嗒” 同桌又一次趴下,这次似乎放弃了,整整一分钟都没再起来。 教室里不算安静。 谢书衍看台上的许志讲题,能注意到四组第二排的男生看课外书,也能听到左前方女生讨论新专辑。 他从小就可以在耳听四方的条件下专注做一件事。 可此时,同桌绵长缓慢的呼吸却能压住周围的一切声音钻进耳朵。 谈尧意识已经完全涣散,那颗脑袋静静埋在臂弯里,右手还松松地搭在墙边。 一副毫无防备的模样。 谢书衍目光浅浅后移,顺着他弯曲的脖颈往下扫,那截冷白的皮肤下隐约可见清瘦的骨节。 谈尧无意识地调整姿势,露出凌厉的眉骨,几缕碎发压在鼻梁下,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 谢书衍罕见地盯着他侧脸看了几秒,再抬头时,发现解题思路断了。 “老师,”他突然站起来。 许志滔滔不绝的嗓门戛然而止,小眼睛疑惑地在黑板和谢书衍之间来回看,以为哪里讲错了。 “怎么了书衍同学?” 全班同学好奇的目光整齐地聚集到某处。 “同桌影响我学习。”谢书衍说。 周围莫名静了一静,似乎连呼吸都放轻了。 片刻后,才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原来学神也受别人影响啊,我还以为学者世界五感与世隔绝呢。” 枯燥乏味的课堂上这些小插曲显得格外新鲜, “来了来了,校霸与学霸的日常掰头。”不少同学驱了些睡意,准备看戏。 许志脸色立刻变了。 谈尧最近很有进步,上课基本能醒着,也没跟人起冲突,才高兴没几天,怎么又闹上了, 他眉头缓缓拧起,若有所思。 本来是觉得身边坐个尖子生对谈尧学习有帮助,现在反向影响到谢书衍,那就得考虑重新安排座位了, “谈尧,给我站起来!” 许志厉声喝道,手中的半截粉笔划出气势汹汹的弧线,直直朝一组后排飞去。 “哎哟!”陈嘉南捂着额头猛地弹起来。 他可怜巴巴地揉着被砸中的额头,“大志,你吓到我了。” 周围有人偷偷在笑, 许志又抄起一截粉笔,精准朝目标用力掷出。 “还不起来!” 一道声色俱厉的怒吼冷不防地劈进耳朵里,众目之下,那颗趴着的黑色脑袋终于动了动, 谈尧慢吞吞地抬起头,半睁不睁的眼睛漫着浓郁的困倦。 他冷着脸站起身,椅子腿在地面刮出声响。 “干什么?” 许志板着脸,小眼睛里杀气腾腾,“你自己不听课就算了,不要影响谢同学。” 被强制开机脑袋有点迟钝,谈尧没太明白。 后知后觉地反应几秒, 他眼皮猛地一跳,漆黑的眼底顿时燃起怒火,“放屁!老子在睡觉。” 男生立即偏头看同桌,眼神跟刀子般锋利。 许志才意识到谈尧确实是在睡觉,他一时语塞,正准备问谢书衍怎么个影响法,就听到台下一道沉静冷漠的声音。 “呼吸太吵。” 谢书衍面不改色,眼里无半分消遣。 谈尧:? 许志:?? 班里同学:??? 一时间,教室里几十双眼目瞪口呆,都惊讶极了,似乎是想不到学霸对学习环境竟然如此苛刻, 这似曾相识的借口让谈尧额角青筋直跳。 妈的,有够小心眼。 谈尧讲手撑在桌面上,凌厉的目光沉甸甸地往下砸,“你找茬是吧?” 谢书衍斟酌一秒,“没有。” “嫌吵就滚远点。”谈尧指着讲台边,声音冷戾。 谢书衍终于看他一眼,平静的目光在他脸上扫过, “你可以把鼻子堵上。” 他声色淡然,好像只是在提出一个理所当然的小建议, 谈尧敏锐地从那双眼睛里捕捉到一丝微不可察的戏谑。 教室里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同学们难以置信地面面相觑,想笑又不敢笑,有几个已经憋得肩膀发抖。 … 谈尧一口气堵在胸口,半晌才憋出一句:“有病就去治。” 最惊讶的是许志,或是太出乎意料, 许志尴尬地捧起保温杯,一口接一口地喝水,他匪夷所思地瞥一眼谢书衍,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会说出这么幼稚的话,两人加起来怕是连幼儿园都没毕业。 许志知道谢同学今日有些许无理取闹,奈何学习好的一向都是受优待。 为了结束这场幼稚的闹剧,许志命令谈尧站着听课。 周亦哲看乐了,发现他兄弟脾气好了不止十万八千里,被骑头上竟然还没把人打到满地找牙。 从老实上课到忍气吞声,他甚至要怀疑谈尧是不是被什么东西上了身。 周亦哲目光懒懒一撇,意味不明地瞟向那道坐姿端正的身影。 有人感慨,“忽然觉得跟学神坐一桌也蛮可怜的……” 有人叹气:“唉,果然这福气不是我们凡人能享的,” 陈嘉南小声嘀咕,“真是丧心病狂。” 他怀疑学习好的人脑子不大正常,陈嘉南默默往身后递过去一个同情的眼神。 小插曲转瞬即过,许志继续讲课。 谢书衍捏着笔,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连他自己都未察觉,那丝不适感似乎消失匿迹了。 经过这一闹,谈尧那点睡意早飞得一干二净,他绷起脸盯着黑板看。 百无聊赖, 想做点什么打发时间。 谈尧没骨头似的倚着窗沿,垂在腿边的手蜷了蜷,最终还是没拿出手机。 许志的声音跟魔咒似的,接二连三地往脑子里钻,放空的大脑竟破天荒地注意起黑板的题, 那些相互碰撞的数字与公式,不轻不重地拉扯着他的神经。 许志滔滔不绝,“我们现在来看这个函数的求解过程。” 男生身姿散漫,不自觉地捏起笔,跟着步骤推算起来—— 黑板上列出的公式步骤越来越密集, 谈尧刚勉强理清第一步,下一步就又看不懂了。 他啧一声,不耐烦地嘀咕,“这个系数转换到底怎么得出来的?” 谢书衍用余光瞥了他一眼。 如此低阶的题都不会,真是猪脑子。 谢书衍见同桌绞尽脑汁捣鼓一会,眉头越蹙越紧,半响后来脾气了,笔一扔,臭着脸又开始眺望虚空。 不知怎地,从来没闲心的谢书衍极稀罕地生出一丝怜悯。 “先看运算符号的优先级。” 谈尧斜睨一眼,发现谢书衍目光仍盯着黑板,确定不是在跟自己说话后,才忍住没动手。 他决定:只要抓住一个理由,就把这家伙揍到抬出教室。 “现在看变量替换规律。”谢书衍的笔轻描淡写地移到另一个关键点。 谈尧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听进去了。 他盯着那个被圈出的变换关系,忽然发现整个推导链条都贯通起来,最终答案与黑板上的完全一致。 这种茅塞顿开的感觉让谈尧不自觉地晃了晃笔尖,感觉还挺新鲜。 “真蠢。” 耳旁冷不防地传来一句轻不可闻的嘲讽。 谈尧面无表情,凌厉的眼尾往下垂。 他的同桌正目不斜视地看黑板,解开题后也没再自言自语。 不太确定这两个字是不是送给自己,谈尧眯了下眼,问:“你骂谁?” “你。” 谢书衍头也不抬:“挺喜欢对号入座。” 操。 “砰地”一声响。 谈尧猛地拍桌而起,一把拽起谢书衍的衣领:“姓谢的,你他妈没完了是吧。” 还没来得及打人,许志的粉笔就先飞过来。 “谈尧,”许志正颜厉色地发号施令,“你给我出去门口站,不要影响其他同学上课。” 下课铃响, 许志整理好教案叫上谢书衍去一趟办公室,走出门时,恨铁不成钢地瞥了一眼姿态散漫的谈尧。 许志领着谢书衍进办公室,他招招手说:“书衍过来坐,” 男生站的笔直,没打算动。 许志步入正题,态度和蔼:“书衍啊,老师是想和你聊聊座位的事。” “谈尧的脾气是比较差,但这周确实有慢慢进步,老师把你们安排坐一起,是希望你能带动他学习,” 许志观察着谢书衍的表情,补充道:“但如果影响到你,我马上给你们调座位。” 结尾还试探性的加了一句,“好吗?” 男生垂眼,没什么表情。 这些天偶尔反常的状态,让谢书衍也有丝好奇,自己到底会被影响到什么程度。 他嗯了声,云淡风轻的口气许志分不清是情不情愿。 没拒绝,那就先这样。 许志如释重负地笑了,“那行,你先回去教室。” “好学生的形象就是板正,真招人喜欢。”隔壁办公桌的刘老师探出头来,目送着男生的校服衣角消失在门口。 11班的班主任也凑过来,“许老师,你们班的谈尧臭名昭著也不是一天两天,他这种学生能安安份份来学校报道就阿弥陀佛了,” “你还指望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啊?” 简直是天方夜谭。 许志不以为意地笑笑,“他会变好的。” 不是已经开始努力了吗。 谢书衍回到教室时,班里没剩多少人,他的桌面上被人用蓝色粉笔潦草地写着“你才蠢”三个大字。 男生盯着看了会儿,忽然意味不明地挑了挑眉,看不出情绪。 第16章 是个怪胎 又过一周。 连绵的阴雨终于停歇,沉闷的热浪席重新卷校园。 上午第一节是语文课,要抽背《滕王阁序》,早自习的教室里有不少同学临时抱佛脚,参差不齐的声音跟念经一样催眠, 四周一片嘈杂。 谈尧大剌剌地仰躺在椅子上,语文课本摊开盖在脸上遮光。 他困得脑袋都快掉了。 背书这东西真的折磨人,一看字眼皮就打架,怎么也记不住词。 他突然挺佩服小学的自己是用什么记忆力在学习。 真是要命。 不知是受到许志的威胁,又或是兄弟情谊使然,周亦哲和陈嘉南也开始把部分精力放在学习上。 三人拿着书,各有各的姿势,各有各的困法, 陈嘉南半耷拉着眼,嘴巴絮絮叨叨地在记词,每隔十几秒就要翻一次书,记忆力令人绝望。 而周亦哲侧趴在桌面,闭着眼睛背诵,流畅度比陈嘉南稍好一些。 与众人不在一个图层的谢书衍依旧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刷题。 像定格的画面,格格不入。 谈尧的长腿随意地敞在桌下,脖颈向后仰,淡青色的血管在白皙皮肤上隐隐蔓延,起伏冷硬的喉结随着呼吸偶尔滑动。 男生一动不动,像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叮咚—— 手机在口袋里震。 谈尧不耐烦地啧了声,顺手把手机摸出来,拿开课本解锁屏幕。 这几天被冷落的f4群,忽然冒出消息,余迟在群里艾特全员。 “借点钱,急用。” 周亦哲秒回:“?” “你一个月几万还不够花?怎么,追不到人想用钱砸啊?” 余迟:“少废话。” 谈尧:“多少。” 余迟:“有多少借多少。” “迟哥,你到底在追谁呀,这么大费周章还没到手,”陈嘉南插嘴:“她是天仙吗?竟然连余迟大帅比都看不上?” “说的谁不帅一样?”周亦哲抬杠。 谈尧切到其他软件看了眼余额,直接转了一万过去。 他的生活费宋曼一年一次性给,每月三千的额度对高中生来说绰绰有余。 周亦哲转了5万:“记得算利息” 陈嘉南紧跟其后也转了1万,对着手机自言自语,“小x你再挺挺,现在的使命是先帮兄弟泡妞。” 这副舍己为人的模样倒是值得夸赞。 “不是,你这段时间在搞什么飞机?小姨说你每天早出晚归的,”周亦哲追问:你不会背着我们去干什么伤天害理的活儿吧?” “正经事。”余迟收了款,单独艾特谈尧,“下个月还你。” 谈尧无所谓地关掉手机,继续把书盖在脸上。 午休时间,谈尧困的没去吃饭,趴在桌子上睡觉。 教室里人不多,还算安静。 谢书衍从食堂回来,坐下时目光不经意地往旁边一掠, 男生趴在桌上,后脑勺的发梢有些凌乱,肩膀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谢书衍收回视线,拿出练习本刷题。 平时只要出现谢书衍的气息,再小的动静谈尧都能感觉到,跟生理性应激似的这挪挪,那动动。 许是这段时日太疲惫, 谈尧今日睡得格外沉,面朝窗户一动不动。 班里的同学陆续回来。 高杰拿着一张数学题卷,局促地走到谢书衍桌前:“谢、谢同学,能帮我讲一下这道题吗?” 大家都知道谢书衍性子冷,说话毒,班里几乎没人敢凑上去打扰。 高杰大有一副听天由命的摸样,默默站着等回答。 没想到谢书衍只是抬了下眼皮,面无表情地应了声嗯。 高杰又惊又喜,双手恭敬地递上卷子。 谢书衍提笔在草稿本上快速演算,步骤清晰利落,公式简洁明了,死板的数字在他手底下生出几分卓有成效地凛然。 每过一个步骤,高杰就醍醐灌顶般感叹一声。 谢书衍停一秒,觉得有点吵, 高杰看的认真,没发现对方已经不耐烦。 男生面无表情,手中冷漠的笔速看得出想马上把人打发走。 “原来是这样,”高杰凑近些去看,眼底有一股五体投地的佩服,“学神,你讲得比老师还清楚。” “那个——”高杰趁热打铁,不太好意思地摸摸后颈,“我还有两道大题不会,谢同学能不能再给我讲讲?” 谢书衍从喉间蹦出一个冷音,“说。” 这副冷漠的摸样,依旧让高杰有一丝被大发慈悲的感激。 他把卷子翻了个面,用手在指,“这两道,”高杰苦着脸,如同面临大敌,“我每次都被这种题型给困死。” 谢书衍扫了一眼,笔触在卷子上圈出关键点 “这里,把A和B代入进去” “卧槽!!!”高杰一激动,声量又拨高些,“你简直是天才” 声音刚落,原本安静睡觉的谈尧无意识地抬手挡在耳朵处。 “我要是有你万分之一智商就好了,” 高杰感叹的很忘我。 “学霸,你每天得刷多少题量啊?” “啧。” 谢书衍抬眼,神色厌烦,“别把你的无知和愚蠢表现这么大声,” “吵死了” 他声音沉静,却字字锋利。 谢书衍那双眼睛总带着一股傲睨自若的强势,不高兴时说话非常难听。 高杰咽了咽唾液,感觉再出声一定会被骂到无地自容,甚至是毫不留情的毒打。 谢书衍发完脾气,手上的笔在方才停顿的地方继续勾画, 高杰谨慎地,悄悄地,把目光挪到对方低垂的眉眼, 心口还有一丝说不上来的余悸,他感叹,有才华的人果然一举一动都威慑感很强。 不过几分钟,谢书衍将题讲完。 高杰连道数声谢谢,心满意足地抱着卷子回座位。 旁边的同桌像是深睡过去,好一会都没再有动作。 似乎是这几天形成的习惯,谢书衍总会无意识地瞥过去一眼, 不过半秒,他便收回余光继续看题。 放学时分,天边泛着暗灰色,晚风裹着初秋的凉爽迎面拂来,谈尧走在回家路上,踏进那片迷宫般的老旧小区。 自打愿意学习后,陈嘉南和周亦哲就被家里强制报了私教课,放学便马不停蹄地迎接下一轮学习,原本浑浑噩噩的生活,好像莫名发生了点改变。 谈尧的住处离学校不远,是一片老旧的小区,这里的小巷子条条相通,弯弯绕绕。 转过第三个巷口时,一声惨叫突然划破黄昏的寂静, 听动静,是有人在打架。 这种街头斗殴在这片老城区再常见不过,直到那个熟悉的嗓音混在打斗声中传来,他才停下脚步,转头睨进巷子里。 谈尧抬眼望去,看到一位学生与一群社会人士,场面还算精彩。 横七竖八的电线在半空中交错。 小巷子中间,余迟正一脚踩在个纹身男的肩膀上,小臂上的肌肉线条紧紧绷着,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个社会青年,个个鼻青脸肿。 他半俯下身,面上带着点瘆人的笑,听不太清说些什么。 谈尧挑眉,这只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是不打架了? 见他游刃有余,男生还是施舍地问一句,“用不用帮忙?” 说的十分没诚意。 余迟闻声抬头,盯着站在巷口的少年说:“用不着,都解决了,” 他松开脚,对着他们撂警告,“记住我说的话,帐清了,要是还敢骚扰江砚,我就把你的两条腿都卸下来。” 一想起江老师家门上的红色喷漆,余迟就恨不得把他们手一根一根折了。 “是是是” 那人猛地打了个冷颤,额角的汗跟珍珠似的往下掉。 他们混黑的都没见过这么凶狠的高中生,阴狠,暴戾,打人招招下死手,也不知道江砚这文书生哪里找来这个不良少年撑腰。 他有点后悔,为什么要选那天去砸江砚的家。 “还不滚,”余迟说。 话音刚落,五个混混青年立刻灰头土脸地跑了。 这精彩的场面联合起早上的借款,谈尧不由得生出一个念头, “你借高利贷了?”男生抄着兜走过去,扫了眼地上掉落的钢管。 “不是我。”余迟欲言又止。 谈尧隐约有听到一些关键字眼,但余迟没说,他没兴趣继续问, “回了”他说。 一阵风穿过,身后有一道声音响起。 “这些人是江老师的麻烦。” 谈尧往回一偏头,意味不明地看了他几秒。 没心没肺的余迟什么时候有这份怜悯之心了? “不过…”余迟垂眼看手里皱巴巴的欠条,有些头疼,“他好像有很多债主。” 以暴制暴,或许可以帮忙清理掉许多垃圾,但纸上的这些数字又能帮多少呢,他也不过是不谙世事的17岁。 即使家底富裕,在这个年纪并不是做什么都能随心所欲。 哪怕他跟家里要钱,江砚也不会接受。 余迟沉着眸,难得显出几分压郁, 在力所不及的青春期,遇到一个想守护的人, 是一道难题。 两人对视片刻,温柔的晚风拂着校服衣角掠过, 时间静滞几秒, 谈尧才听见余迟说,“我喜欢的人是江砚。” 一时间, 空气里莫名生出一阵诡异。 谈尧拧眉,在品这句话, 大脑反应过来后,他明显震惊住了,谈尧对别人喜欢谁并没有什么兴趣,但这突如其来且不符合常理的消息让人有些不适应, “先保密,”余迟刮了刮鼻子,难得没平时的嚣张,“还没开始追” 他没把握,不敢轻举妄动。 或许再无所畏惧的人在暗恋里,都会是个胆小鬼。 谈尧没说话,不知道说什么。 竟然暗恋老师,还是个男的。 余迟果然是个怪胎。 “走,”余迟把纸张揣起来,“一起去吃饭,” 话音刚落,他的手机就突然炸响, 余迟看一眼屏幕,吊儿郎当地挑起眉,“是周亦哲,” 谈尧面无表情,站着没动。 “哥。”周亦哲的声音顺着电流传出来,“你知道我家教老师是谁吗?” “关我屁事!”余迟恢复那副不近人情的模样。 “你的班主任,” 周亦哲说:“我妈跟小姨打听的,说江砚教的仔细,特意花重金请来给我当家教,以后每晚还得多学两小时,我他妈会疯。” “诶,江老师好唬弄不?我要想办法把人——” “跟姨说,我今晚去你家吃饭。” 谈尧看到余迟的表情突然变了,漆黑的眼底有光在盈动。 “不是,你有病啊,”周亦哲很嫌弃:“我不想看到你,等会我妈又得拿你跟我比,烦死了。” 余迟不容反驳地挂电话,他拍拍谈尧的肩,重色的理所当然,“明天见,我要去见心上人了。” 谈尧冷他一眼,余迟这副模样,连陈嘉南那呆子都能看出他的心思。 第17章 不好意思,手滑 今年的中秋连着国庆,九月的最后一周在月考中结束, 每当合家欢聚的时刻,那份不被承认的孤单总会悄无声息地冒出尖来啃食神经, 谈尧并不存在有不切实际的期待或幻想,可即使有接受一切的平静,偶尔也会被动地生出一丝委屈感, 或也是恨。 万家灯火,其乐融融,他永远只有一人。 谈尧甚至想过,或许是老天见不得他过得好, 或许,从生下来就是一个错误。 他从未感受过爱。以前是,现在是,没有意外的话,未来也是。 中秋这天不算热,街上街上人流如织,节日氛围浓重,四面八方到处投放着热门明星代言的月饼广告。 谈尧在老旧的单人公寓里待到傍晚,终于决定出门透口气。 沃尔玛面积宽广,人来人往,整齐有序的商品眼花缭乱。 谈尧单手推着购物车,大半个车子放满了口味不一的方便面和自热食品。 “oi,阿尧”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男生偏过头,面无表情地盯着后者。 周亦哲把推车给林女士,“妈,我过去和同学打招呼。” “晚上打游戏啊,”周亦哲吊儿郎当地走过来。 他拿出手机,笑了笑:“这段时间陈嘉南那货都快学傻了,是时候尽一下为人父的责任了。” 屏幕上是陈嘉南两分钟前发的一条朋友圈, “只要集齐一个赞我就马上打开绝地求生。” 点赞者陈嘉南, 他附在下边评论,“够了谢谢大家” “……” 谈尧漫不经心地扫过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嘉南一向挺能自娱自乐。 谈尧一手抄兜,一手搭在购物车上,身上带着丝儿明显的倦意,“怎么,你不用补习?” “过节啊,”周亦哲摊开双臂,“我完全自由。” 亲耳听到这个词,还真是挺具像化。 谈尧不说话了,寂寥的气息仿佛与周围的热闹不在同一个世界。 “小哲,”林女士挑好两盒水果放车里,走过来时,目光在悄悄地打量眼前的少年。 视线的焦点聚集在对方脸上, 林女士惊艳:比自家逆子还出色几分。 “妈。” 周亦哲手臂搭上谈尧的肩,“您儿子的同窗兼好哥们,谈尧。” 男生套着宽松的白T,黑色工装裤,周身气息散漫,一副对什么都没兴趣的样子。 “阿姨好,”谈尧脸上没表情,尽力保持礼貌地打招呼, “你就是谈尧啊,”林女士面带着笑,看上去挺温柔,“阿姨一直都没机会谢谢你呢,” 谈尧没听明白,冷冷地剐旁者一眼。 周亦哲歪了下脑袋,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不过就是经常拿好兄弟当借口。 周亦哲跟林女士提过,两人相识是因为一场子虚乌有的校园“霸凌”。 他张口就编来一段故事, 毕竟周亦哲在家的人设除了学习不好,其他方面还挺人模狗样, 扯这么多,最终的目的是为了解释打架后留下的证据。 其实,他也没太过添油加醋,当初几人相识确实是因为一场轰轰烈烈的架,也确实因为谈尧的加入才逆风翻盘。 初一的时候,年少轻狂的几名男生凭实力嚣张,到处打架,惹下不少祸。 当时那场浩浩荡荡的约架,地点定在某公园,对方人挺多,周亦哲这边不过七人,不用开始都知道打不过,但少年为面子可断头,几人硬着头皮就上。 场面一片混乱, 打斗正精彩时,逃课的谈尧恰好坐在树下冷眼旁观,猝不及防就被飞来的球鞋砸中肩膀。 他黑着脸,眉目冷戾,一看就不好惹。 当时凭一个眼神,周亦哲断定,这逼应该很能打。 他贼地在人群里大喊,“谁他妈拿鞋砸我兄弟。” 一时间,谈尧从旁观者被纳入了攻击范围。 从那一刻开始,几名男生的羁绊被牵引到一起。 林女士微微凝眉,扫过一眼男生的购物车,琳琅满目的颜色,全是些不健康的垃圾食品。 她知道眼前这位少年无依无靠。 林女士下意识地,随口一问:“小谈同学,你不做饭吗?” 话一落下, 林女士和周亦哲就敏锐地感觉到有些不妥, “嗯,”谈尧应。 还好,没什么情绪起伏。 周亦哲挤了下眉,朝他妈使眼色,“别问不该问的。” 林女士心领神会,眼底有一丝愧疚,”今晚去家里吃饭,阿姨买了很多菜。” 谈尧愣一愣,反应过来后马上拒绝,“不用。” “你喜欢吃什么菜式啊,辣的,还是清淡的,阿姨都会做。”林女士莞尔,完全忽视对方的抗拒。 “走吧,看我妈多热情。”周亦哲用手肘撞撞对方手臂,“难得她这么温柔,我可没这待遇。” “她对我跟对狗一样”周亦哲感叹。 谈尧冷着张脸,心里有点燥。 这种被接近,被关心的感觉并没有让他好受一些。 他不适应。 谈尧排斥跟长辈打交道,更不喜欢热闹,他根本融入不进去。 最后在林女士的盛情邀请下,谈尧去周亦哲家过了一个热闹的中秋。 晚饭后,四人组约着去网吧扛枪,奈何节假日人满为患,连着两家网咖都机位爆满,从网吧出来的几名少年百无聊赖,开始找其他活动打发时间。 谈尧想回家睡觉, 但瞧见陈嘉南一路兴致勃勃,真一副被憋坏的模样,涌到嘴边的拒绝又咽了回去。 男孩子的活动就那么几项,不是网吧就是游戏机,再者就是户外运动了。 放假日,网吧都满座,更别提游戏城。 湖湾区有个面积特别宽敞的植物公园,过去也就两站公交,少年们决定去打球。 九点的湖湾公园还很热闹,节奏欢乐的土味Dj响彻在广场上,肥瘦不一的阿姨们舞的不亦乐乎,相当喜庆。 天上挂着一轮明月,夜风裹着桂花香徐徐吹着,有遛狗的情侣慢悠悠地散步,也有滑板少年在台阶上翻飞,连空气都充满鲜活的气息。 “那边还有个场空着,”陈嘉南提着刚买的篮球,踮起脚四处张望。 谈尧双手抄兜,没什么兴致的跟着走。 几人刚靠近球场,就碰上一场好戏。 十几米距离,对面球场。 一群健身壮汉之间,有一位身量很高的男生帅得仿佛在夜灯下泛着光,他穿着白色休闲衬衫,净T打底,旧色的直筒牛仔裤,周身气息松弛干净,相当出挑。 “挖槽,那是咱班新来的学神吧,”陈嘉南朝前方一指,看的津津有味,“他好像要挨揍了,” 对面。 谢书衍垂放在腿边的手拽着一根空绳,脚边趴着只看上去不大开心的边牧。 周围站着几名身材高大的肌肉青年,站中央的男人,手臂上纹着凶神恶煞的虎头,表情狠辣,四肢发达。 “哟,”余迟哼出一声笑,用手肘撞了撞谈尧,“你的死对头啊。” 谈尧面无表情,顺着方向看过去,那道板正的身影一入眼,烦躁感顷刻间就拱上来,“怎么哪里都有他。” “有看戏咯,”周亦哲漫不经心地搭上谈尧的肩。 他还没靠稳,就被对方嫌弃地推开。 不知怎的,谈尧也有一丝幸灾乐祸的感觉冒出来,他想看看,这人能一打几。 场道旁,纹着虎头的壮汉正唾沫横飞:“你小子,遛狗看不住狗?” “它把我女朋友抓伤了,这笔账怎么算。”他一手搂着旁边的辣妹,一手抱着哈奇士, 也不知道女朋友是狗还是人。 谢书衍没说话,他垂下眸,淡淡瞥了眼趴在自己脚边的狗。 只一眼,边牧跟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脑袋越耷越低,低低呜咽一声,刚才自己脱绳的那股威风消失的无影无踪。 故事得从半小时前说起, 今晚过节,亲戚们都在谢家聚餐,晚饭后,长辈们在品茶闲谈,富太们开始打牌怡情,小辈们玩游戏,放烟花,而谢书衍一尘不变的准备上楼看书, 许是看他无聊,堂伯母便热心的命令她儿子带谢书衍出去逛逛, 谢予正读大三。从小到大性子很跳脱,朋友多,爱玩机车。 盛情难却, 那不靠谱的谢予将人领到店里,屁股还没坐热,接过一通电话就急急忙忙地跑出去了。 美名其曰,有点急事处理。 店里有只边牧,一直朝着门口摇尾巴,谢书衍闲的无聊,便大发慈悲的牵它出去溜溜, 谁知道,一出门就闯祸, 刚经过球场走道,被旁边的金毛挑衅吼了两声,头一撩,马上脱绳风风火火地冲过去跟它干起来。 剧情发展到这里,谢书衍莫名其妙有一个念头冒出来, 这脾气有点像谁? 震耳欲聋地狗叫声瞬间在球场上回荡。 架,它是打赢了。 边牧又抓又咬,见打不过,金毛的主人吓得连忙把狗抱起来, 这只金毛是有人撑腰的,除了这位穿热裤的性感辣妹,还有一群体格高大的肌肉青年。 他们一听到动静便马上聚过来给狗撑腰。 难怪没吃教训之前那么狗仗人势。 见人不吭声, 虎头男火气更大了,他气势汹汹地竖眉瞪眼,“你他妈不说话是什么意思?赶紧先给老子道歉。” 谢书衍目光微移,视线在人与狗之间一晃而过,最后,用眼风扫过辣妹小腿上的一道抓痕, “抱歉,”他说:“打针费用我赔。” 这是什么态度? 冷漠,平静,还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高傲。 辣妹倒是觉得,这副高冷的摸样,好看极了。 她盯着男生,有些羞怯,看在这幅好皮囊的份上,她本想小事化了,奈何男朋友摁着她暗示别出声。 虎头男不依不饶,“我是叫你跟狗道歉。” 谢书衍看了眼对方怀里的狗,“人长得一般,口味倒是独特。” “不过。” 他的语气平静而讽刺,“这种与众不同的癖好不必当众宣扬,不是所有人都理解人畜恋。” 辣妹暗评:人帅的无可挑剔,嘴也毒得令人无地自处。 周围有人没忍住,闷笑一声。 虎头男顿时暴怒,一把揪住谢书衍的衣领,“你再阴阳一句,信不信老子让你走不出球场?” 一时间,周围的气氛瞬间激起波动,路过的行人悄悄地驻足围观, 谢书衍虽个子高,但青春期的少年与成年的健身男性体型差距还是挺玄乎。 看上去,挺不抗揍。 “放手。”谢书衍垂着眼皮,眼神睥睨而不耐烦。 空气中拂来一阵风,微微吹动少年额前的碎发,露出冷硬的眉骨。 这一秒钟的对视,好像有一块冰煨在心口上,密密麻麻地寒意开始从骨头缝里往外钻, 虎头男后颈猛地发凉,本能的恐惧刚冒头,余光瞥见身边的同伴,才强压下这份心悸,梗着脖子硬撑起来。 他的目光凝在对方鞋上——那是某国际大牌最新限量款。 售价六位数, 全球仅发售200双,有钱都未必能抢到。 他眼底闪过算计,这送上门的肥羊不宰白不宰,要是真动起手来,自己怕是要成为赔偿方。 “要不算了吧,看人家还是个学生呢,”旁边的辣妹像是看不下去了,她推推男朋友试图阻止, 恰好给虎头男一个台阶下, 虎头男顺势松了手,故作勉为其难:“他的狗伤了人必须负责。” “怎么解决?”谢书衍冷声问。 虎头男指着辣妹的小腿,狡黠的眼里没一点心疼,“医药费、精神损失费,一分不能少。” 谢书衍不耐烦:“说数。” “三万,”虎头男面不改色地比了个数字。 他周围的小伙伴都惊愕地一噎,这点小伤要三万块,简直是敲诈。 谢书衍没什么所谓地啧了声。 “穷成这样,” 他垂眸睨着虎头男,不屑道:“来大街上讨饭。” 嘲讽完, 男生轻描淡写地拿出手机,浑身透着股施舍乞丐的随意感。 谢书衍向来嫌麻烦,三万块涂个清净,划得来。 虎头男恼羞成怒,张了张嘴巴,瞧见谢书衍已经准备付款,硬生生将火气压回去,生怕到嘴的鸭子飞了。 从远处看,这一幕可怜极了, 孤零零的高中生被一群社会青年欺负勒索,手无缚鸡之力。 谈尧感觉有一股莫名的窝火突然升上来, 这傻逼什么时候这么弱鸡? 打他的时候不是挺凶猛? 陈嘉南见不得人这么孬,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好像下一秒就要冲上去批评一顿。 太丢一中的脸了。 其他两人静静看戏,不做评价。 二维码刚发出滴一声,一个篮球迅雷不及地飞过来,弧线精准地在他们脚下砸落,然后弹起。 接着, 远处传来一道少年声音,嚣张而沉冽,“不好意思,手滑。” 第18章 跟你旁边那位傻逼不熟 篮球落地的动静不大,倒是周围受到惊吓的惊呼声挺吵,原本蔫头耷脑的边牧趁机蹿到三米开外。 “操!”虎头男火冒三丈,青筋暴起,“打你妈的球,眼瞎啊?” 他的手机“啪嗒”摔在地上,在水泥地翻了一圈后躺平,屏幕蔓延出四分五裂的蛛网。 谢书衍连眼皮都没抬,修长的手指稳稳握着手机。 谈尧抄着兜晃过去捡球,声线散漫,“手机膜裂了?” 他挑眉,浑身带着股拽劲儿,“带你去天桥补个膜?” 虎头男怒发冲冠, 他指着桀骜不驯的肇事者,面向谢书衍说:“你朋友把我手机砸了,现在得加钱。” 谢书衍面无表情,侧眼看了下闯入视野的男生,对方穿着白净的宽t,干净利落,莫名比平时多了几分少年的朝气, 不看那双眼的话,还挺安份。 不过—— 这人爱添麻烦的毛病是与生俱来的?到哪都能惹上点事, 谢书衍皱了皱眉,对谈尧的出现似乎不太满意。 刚才一闪而过地熟悉感也有了结论,那只蠢边牧冲动的性子,跟这位同桌如出一辙。 辣妹盯着新来的男生看,心里疯狂呐喊,“哇塞,现在的高中生都长这么帅,今晚这腿挠得值!!!” 对比旁边的男友,她现在强烈的想把人就地谋杀,把家事处理干净。 谈尧一把拽住那只指向自己的手,猛地往后掰,“你刚才说什么?” “我没听清。” “诶诶诶,我操。”毫无防备地虎头男疼的失去表情管理,骂声连连。 “还有——”谈尧眼风略略一瞥,眼底有毫不掩饰的嫌弃,“我跟你旁边那位傻逼不是朋友。” 看到这张脸就晦气。 谈尧想不通,刚才怎么莫名其妙就把球扔过来了? 是因为无事可做还是什么仁义道德的同情心作祟,无论哪个理由都太诡异了。 等理智反应过来不对劲,篮球已经气势汹汹地砸过去了。 陈嘉南盯着空空如也的手心,也有些匪夷所思, 他俩不是死对头吗? 陈嘉南很快总结,或许是见不得一中丢人,所以才出手相助。 尧哥不愧是一中扛把子!!! 周亦哲:“五百,转过来。” 打赌输了,余迟不太爽快, 他舔了舔腮,冷哼一声,“急个屁,打完再说。” 事情发展到这里,大概只剩下武力解决了, 见那些大高个都围了上去,小团队剩下的三人也慢悠悠地加入战场。 “喂喂喂,别靠我兄弟太近啊,”周亦哲咬着根烟,走过去的姿态还蛮装逼的, 余迟正活动腕骨,黑沉沉的眼底附上一层阴暗的冷,“先说好别打脸,我不好交代。” 这个交代,自然是对江砚的。 几人很久没有聚在一块干架了,陈嘉南还挺热血沸腾, 青春期的叛逆少年一向冲动,义气。 打不打得赢不重要,重点是拳头碰撞出来的友谊令人愉快。 谢书衍冷脸:这几人,真的闲。 他一副作壁上观的姿态,非常没心里负担的想走人。 “你。”谈尧扫了眼人群里的辣妹,抬抬下颌,“别在这碍事。” 辣妹还反应过来,一阵机车的轰鸣声由远及近。那声音对于男生来说,相当拉风。 今夜风挺大,树枝的倒影在地上摇曳。 谢予骑着辆黑色机车,伴着油门轰鸣冲进人群,突然一个急刹甩尾,轮胎在地面擦出尖锐声响。 后边的狗叫声连绵不断,刚才消失的边牧边跑边叫。看得出非常高兴。 “Hello,这是干嘛呢?”谢予摘下头盔,一头惹眼的蓝发在灯光下甩了甩,钻石耳钉在路灯下闪烁火彩。 “天啊,今晚是捅了帅哥窝吗!”辣妹心道。 谢书衍余光瞥他一眼,非常冷漠,明显不想认识。 这辆机车一登场,男性对机械狂热的**一下就被牵引出来。 “挖槽,酷毙了!!”有人评价。 余迟敲了敲油箱,金属回响清脆,“车不错。” “借我溜一圈?”周亦哲问的毫不客气。 原本剑拔弩张的一群人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在这辆酷毙的机车上,矛盾的重点成功的被暂时转移。 “你谁?”谈尧问。 他的那双眼睛漆黑平静,看上去兴致寥寥。 “我啊…”谢予笑了笑,抬起手拍拍旁边的谢书衍,“他堂哥。” 谢书衍烦倦地扫开肩上的手。 谈尧看两人一眼,心骂:“都傻逼。” 极速奔来的边牧在主人脚边又蹦又跳地绕了两圈后停下,吐着舌头叫唤,圆溜溜的眼睛闪着光,肉眼可见的开朗了, 谢予朝着它下命令,“小美,安静点。” 入耳的称呼,让谢书衍眉眼间瞬间生出几分嫌弃。 虎头男梗着脖子嚷道:“来得正好!你家狗咬人,现在又砸我手机。” “必须赔偿五万,这事才能了。”虎头男窝着一股火,理所当然地坐地起价, “靠,敲诈吧你,”陈嘉南看不下去,为正义打抱不平,“狗爪子挠个印、碎个膜就要天价,怎么不去抢。” “哦。”谢予笑了一笑,没什么脾气的样子,“一万啊,我扫你。” “?” 虎头男怒火中烧,“装你妈耳背?老子tm说五万,” “八千啊,”谢予继续笑着。 “你再装试试?” “六千” “操了!你他妈偏要找事是吧?”虎头男顾不上手指的疼,用另只手把人猛地拽过来。 谢予也淡定, “ok 那报警处理好了,”他说着就要拿起手机。 见事要闹大,周围一群人都不想惹事,“算了,这几个小娃娃一看就未成年,你差不多就行了,别得不偿失。” 虎头男心知理亏,这事闹大对自己并无好处,他硬咬着腮帮子松开手,没一点志气地拿出码给谢予扫。 事情处理完,球场上围观的人群也都散了。 “阿衍,这几位是你friend?”谢予歪头问。 空气冷了几秒。 许久没说话的谢书衍终于开口, “同班。” 他依旧是将疏离和高傲摆在明面上,仿佛多说一个字都浪费。 夜风本就凉,衬得这句毫无温度的话更加冷漠, 这小子还是不说话的时候更平易近人点。 谢予难得有丝被动的尴尬,他这位堂弟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难怪小时候独来独往,这种态度有朋友才怪。 谢予为数不多的责任心好像一瞬间冒出尖来,他决定,要好好尽一次为人兄的责任,让亲爱的弟弟跟同学的关系融洽些。 连声音都让人这么烦, 谈尧冷脸站着,烦躁感在体内一路飙升,很后悔刚才怎么就被那丝不知所谓的情绪给主导了,多管闲事。 其他三人对着谢予的机车上下其手,在这个年纪的男生,似乎对这类逼格很高的机械都爱不释手。 或许兴趣,爱好,是那些不受人间疾苦的人才能拥有的情绪, 谈尧内心毫无波动。 不受人间疾苦的谢书衍亦是。 “既然都是同学,那一块去我店里坐坐啊,” 谢予热情邀请:“哥哥请你们吃点东西,顺便去瞧瞧车,” “你开机车店?”周亦哲问, “是啊。” 谢予很自然的抛出勾子,“大部分车型都有。” “走。” 这个字是三个人同时说的, 谈尧面无表情,眉目间泛着一股困意,“我不去,” 谢书衍:“我回去了,” 耳旁又传来两道异口同声的声音。 谢予置若罔闻,一手拍一个,“大家一块去,年纪轻轻的不要这么不合群。” 最终,少年们一个不落的被带到店里。 谢予的机车俱乐部面积挺大,门面是整片的透视玻璃窗,各种颜色的机车排列整齐。 三人组目不暇接地在找各自喜欢的车型, 谈尧全程冷脸,勉为其难地被推到沙发上坐着。 谢书衍在对面坐下。 谢予远远看去,细微地察觉到两人在沉默之际好像有一丝不对味的突兀感。 难道两位小朋友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过节? 在这个充满冲动的年纪,无非就是为爱杀红了眼。 谢予丰富的想象力已经为这个故事下了定论,他感叹:“这就是青春啊。” “叮咚,叮咚,”门铃骤响。 方才点的外卖到了,机车店的位置靠在市中心边缘,这一块区域市井气息浓厚,四周全是琳琅满目的夜宵档,送餐的速度很快。 原本被冷机械包围的空间瞬间被食物的味道萦绕,香气四溢 男生们被叫到沙发前坐下。 各式各样的烤肉,色泽焦嫩,没有大量的调味料覆盖,看上去挺有食欲。 “有啤酒吗,”周亦哲拿起串牛肉,觉得少了点东西。 谢予唇一勾,这话问到他的心坎上了,原本怕带坏未成年,不敢让人喝酒,现在倒是顺理成章。 “管够!”谢予起身去冰箱搬酒。 谢书衍坐着没动。 他在想,谢予自作主张且强迫人的能力挺厉害的。 “来来来,为庆祝我们有缘相识,大家今晚玩尽兴,”谢予拿出几个骰盅。 余迟靠着沙发,抬眼看去,“装备挺齐全啊。” 那是自然,平时谢予跟狐朋狗友隔三差五就在店里吃喝玩乐,这里是他快乐的秘密基地。 谢予递了个骰盅给谢书衍,对方连眼皮都没动。 他习以为常,“那你坐旁边吃东西。” 谈尧低头刷手机,也没兴趣加入。 喝完第一杯仪式酒之后,四个人开始摇骰, 谢予起了个头,叫五个三斋。 陈嘉南毫不犹豫地加注。 周亦哲挪开盖瞥了眼,这把骰子特别漂亮,开局就摇了纯骰。 他散漫地扬了扬手,“反回去。” 话刚落—— 陈嘉南非常激动,猛地拍桌子跳起来劈,看得出这一下牟足了劲,震得杯里的酒在摇曳。 坐旁边的谈尧啧一声,嫌他动静太大。 “开骰,开骰” 陈嘉南迫不及待地扬扬掌心, 周亦哲勾着唇,游刃有余地打开盅盖,只一眼,便猝不及防地爆了句粗话。 余迟半垂眸子看过去,有些幸灾乐祸。 陈嘉南得意洋洋地给对方满上酒,“来来来,反弹喝四杯。” “我要调监控,”周亦哲现在,立刻,马上想把人拖出去来一场自由搏击。 谢予顺着话抬眼,瞟一眼正对机车区域的监控,一副节哀顺变的口气,“你这个角度拍不清楚,” “那我要报警,”周亦哲说。 陈嘉南浑然不知,“看我干嘛,赶紧喝啊,” 那股得瑟劲恨不得亲自给喂上去, 谢予闷着声在笑,发现这几个小子还挺好玩。 余迟咬了口烤肉,做出精准评价,“真正的千术往往以最朴素的方式登场,”说完,他又不近人情地补充:“别墨迹,赶紧喝。” “乖儿子,等会你别哭哈,”周亦哲对着陈嘉南笑了笑,连着把四杯满酒喝完。 陈嘉南迟钝的神经还未察觉到危机,信心满满地回呛,“酒桌无兄弟,各凭本事嚣张。” 两人的互相厮杀正式开始, 接下来好几轮,不管陈嘉南叫啥,周亦哲都换着花样劈,不是给他挖坑就是在挖坑的路上,刚才还气势汹汹地陈嘉南一下走了下坡路。 其他两人重在参与,闲的无聊就吃吃东西,看看戏。 另外两位局外人如同空气,全程没一点动静。 “周亦哲你是狗吗,” 陈嘉南整张脸被酒精涨得通红,愤愤道:“这是四个人的游戏,你当他们是空气?” “坐我上家就是这待遇啊,”周亦哲善解人意地给条退路,“喝不下就去旁边跟狗一桌,” 这一句又激起作为男生那该死的胜负欲。 陈嘉南不甘示弱,“妈的,我就不信,坐在这能一直喝。” 很好,很倔强。 下一轮开始, 余迟喊五个一。 谢予加上一个。 20个骰子,陈嘉南自己就有三个。 经过这么多轮的经验,他有些拿捏不住,眉头紧蹙,纠结着要不要跟上去。 “要是我的话,肯定再加一个,”周亦哲面不改色,坦然到好像已经放下私人恩怨。 两人的视线交汇, 陈嘉南像是有了某种信心,他抬手竖起拇指,大有一副豁出去的架势,“加一个。” “劈。” 这句无情的话是周亦哲口中蹦出来的, 见人上当,他笑的肩膀都在抖。 其他两位参与者也看乐了,怎么会有人一次次的爬起来又跌倒呢。 谈尧半垂的视线暗暗一瞥,陈嘉南怎么会这么蠢。 这一声入耳,陈嘉南感觉天塌了。 他含恨拍了自己一嘴巴子,狗始终只会是狗,就不该拿他与人相提并论。 “我操了,”陈嘉南很生气,激动地嚷嚷起来,“周亦哲,你他妈让我喝酒有提成是不是,一晚上往死里灌我。” 说着—— 他将空瓶子往桌上一摆,“才半小时,我tm一个人喝7支了。” “好好好,你先把这两杯喝完,”周亦哲帮他把酒杯倒满,“喝醉我帮你扶住马路。” 陈嘉南举着杯,大有一副想入土为安的模样。 “喂喂喂,别养鱼,”余迟也凑过来,把陈嘉南即将放下的杯子往嘴上怼。 感觉受欺负的陈嘉南委屈兮兮地试图搬救兵,“尧哥,你有空救个命吗。” 谈尧纹丝不动,浑身气息又困又硬。 他想不明白,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就被带到这里来,太傻逼了。 陈嘉南顶着一张被酒精烧红的脸软磨硬泡,眼神真挚又可怜,终于是让谈尧勉为其难地加入酒局。 “我缓一缓啊,” 陈嘉南打了个酒嗝,一副功成身退的模样,再喝下去他要撑吐了。 “真菜。”余迟嘲他。 周亦哲往小美方向抬抬下巴,“乖儿子,拿上你的破骰盅往它那蹲去,” “今晚开始咱两就断了。”陈嘉南伸出双手,朝周亦哲比了个中指。 谢书衍背靠着沙发,难得有一丝松弛感,他垂着眼在玩手机,准确的来说,是用手机刷题。 学霸的自律令人窒息, 坐右边的谢予抽空看过去一眼,瞬间两眼一黑, 他这位堂弟太tm板正,太tm乏味了。 过节,放假,喝酒,一群充满活力的少年,这么令人愉快的时光,竟然格格不入地在学习。 谢予看不下去了。 他将谢书衍的手机一把抢走,“阿衍,你来一起玩。” 谢书衍半垂的视线轻抬,终于舍得给眼神,“我不会,” 谢予:“我教你。” 谢书衍:“我不喝酒。” “…………” 这会儿要是有给长辈在场高低得夸一句好孩子,谢书衍总是那副循规蹈矩的模样,从不做半点出格之事,亲戚们几乎不知道他天性恶劣的一面, “那——你摇我喝,”谢予不死心,硬要给他一份青春期少年的初体验。 谢书衍那双沉静的眸,忽然浮现几分意味不明的深意。 半晌, 他像是施舍一般,说:“可以。” 转变有点快,谢予到嘴边的一套劝酒说辞默默给咽回去,他把骰盅推到谢书衍桌前,“你来试试。” 第19章 “装货” 室内的灯光很亮,照得少年皮肤似要透光的冷玉,谢书衍修长的手往桌前伸,起伏分明的骨骼每一寸弧度都可以用精致来形容。 那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他随意晃了晃骰盅,清脆的碰撞声在密闭空间里格外清晰。 谈尧代替陈嘉南的位置,在谢书衍下家。 他面无表情地看骰,目光是一点也不会往谢书衍那边移。 游戏开始,骰盅落定。 谢予姿态懒散,一边玩手机,一边抽空指点指点谢书衍。 谈尧开局,他分出一半心思看手机,用食指画了个圈,“四个一。” “劈。” 耳旁突然传来一道沉静的声音。 “嚯,4个1就劈?”周亦哲挑眉。 谈尧撩起眼皮,“6杯。” “可以。” 这一局没自己什么事,余迟低着头,眼神都没离开过屏幕。 谢书衍面色无澜地揭开盅盖。 旁边的谢予凑过去看,不可思议道,“你有两个1怎么还劈。” “看错了。”谢书衍轻描淡写。 谢予一噎,觉得这理由说得真棒。 谈尧散漫地半躯下身子,他随手撩开盖子,五个鲜红的1点赫然在目。 谢予爽快地喝下六杯酒,抬抬手示意继续。 这次得把下关。 谢予探头瞟一眼,十拿九稳地提出意见,“我觉得,可以喊五个五斋。” 谢书衍按照他的建议叫牌。 “劈。”谈尧毫不犹豫。 谢书衍没动静,就是意味不明地盯着谢予。 “要是有人直接劈的话就当我没说,”谢予看着谢书衍一本正经地补充。 男生瞳色偏淡,在炽亮的灯光下好似一颗纹理复杂的琥珀,眉目凛冽,衬得这双眼睛有一股说不清的冷感。 对视两秒,谢予拿起酒杯自行缓解尴尬,“我喝,口渴。” 该说不说,他这位弟弟还真是帅的天翻覆地,面对这张脸竟让谢予心甘情愿地生出一分自愧不如来。 周亦哲体贴地启开两瓶酒,送过去。 又过一轮。 “七个六。”谢书衍喊。 “八个。”谈尧头也不抬。 周亦哲紧随其后。 “十个。”余迟懒洋洋地加码。 谢予又有了稳操胜券的信心,“可以开,这把肯定有骗子。” 谢书衍却淡淡道:“十一个。” 谢予用一种匪夷所思地眼神看过去,像是在问:“你没事吧?” 在旁人眼里,经过上一把的光速打脸,谢予确实没啥信服力, “劈。”谈尧微微侧首。 谢书衍干脆利落地反劈回去。 “诶诶诶,等一下。”谢予想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 酒桌上,话说出口,就是手起刀落的事。 原本躺的四仰八叉的陈嘉南忙不迭起身来看热闹。 谢予发现他这弟弟玩游戏时的智商不怎么高,平时全校第一的脑子呢? 总觉得这顺理成章之间有一丝古怪,又抓不出哪里不对劲。 谢予本来不忍心打击这位新手玩家的自尊心,但还是没忍住问:“你1个6都没有,干什么还要加?” 谢书衍听出了他话里的憋屈,可惜没生出半点怜悯心。 “不行?” “行!”谢予用几乎充满牺牲的口气说:“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新手,都是一步一个坑走过来的。 为人兄的责任就在于此了。 “还以为你多能喝。”谢书衍眼皮都不抬。 谢予把酒杯放下,不允许自己被瞧不起,“你大胆的玩,哥能喝!” 余迟和周亦哲心照不宣。静静配合他们表演。 谈尧无意间用余光扫向谢书衍,有半秒转瞬即逝的错觉—— 刚刚这装货是不是冷笑了??? 时间过去20分钟, 谢予马不停蹄地灌了七八瓶。再好的酒量肚子也撑不下,他突然后悔了,就不应该让谢书衍这只菜鸟上场。 他手里的一支啤酒见底,刚想说自己摇,手机就不合时宜地震起铃声, “你们继续玩,我接个电话。”谢予拿着手机出去。 “实在不行你两单挑吧。”余迟说, 一晚上陪着他们较劲儿,没意思。 谈尧忽然想起那场时刻鞭策自尊心的败架,今晚难得找回一丝优越感,他看向谢书衍,问:“来不来?” 空气凝固两秒, 谢书衍在考虑要不要浪费时间,片刻后才看他一眼。 游戏开始, 说起来很邪门,从两个人solo开始,谢书衍就跟换了脑子似的连赢数局。 简直判若两人。 谈尧指节捏得发白,胜负欲在血管里噼啪作响。 他就知道,这人做什么都装模作样。 陈嘉南在旁边围观,摸着下巴点评,“学霸上手就是快啊,这就七比一了。” 谈尧冷冷剜过去一眼,可惜陈嘉南没注意到警告。 “做什么事都这么蠢。”谢书衍客观评价。 “不想挨打就闭嘴。”谈尧脸色阴沉。 坐斜对面的余迟抬起眼,眉尾稍扬,看向谢书衍的眼神有几分意味不明。 不到十分钟。 谢书衍似乎玩腻了,开始漫不经心地连输六局,轻飘飘就欠下几杯酒。 “看来话说的早了。”陈嘉南盯着谢书衍的侧脸,笃定道:“纯粹运气问题” “你的脑子就别瞎猜了。”周亦哲不留情面地嘲讽。 “别吵,”谈尧听着烦。 他后知后觉地察觉,怎么有一种局面被掌控的感觉? 陈嘉南终于闭上嘴,静静观战,他看着谢书衍摇出五个同色六。 这一把稳赢了。 谁知, 谢书衍突然喊出:“三个五” 陈嘉南瞪大了眼,满脸疑惑,像是想不透学神脑袋里为什么会有这么新奇的思路。 “劈。”谈尧亮出自己底牌。 陈嘉南:??? 他看得小脑都快萎缩了,狗路过都得喝两杯的牌能输? 这要是给周亦哲那只大型犬看见高低得让人跟骰子道歉。 想着想着, 陈嘉南莫名生出一丝安慰,看来学神也不是样样精通,跟普通人还是存在共同点的。 等谢予接完电话,余迟幸灾乐祸地勾勾唇,“口渴了吧,先过来把欠的酒喝完。” 周亦哲很友好地提着两瓶酒朝门口晃了晃。 游戏还在继续。就这么会儿功夫,谢书衍又轻飘飘地欠下一杯,全程都保持着那种事不关己的漠然。 谢予盯着堂弟看了会儿,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以谢书衍的智商,闭着眼睛玩都不应该输得这么掺不忍赌。 “等等,我还有点事。”谢予装模作样地掏出手机,转身就溜。 “他怂了,”周亦哲笑得意味深长,目光落在谢书衍身上。 谈尧面无表情:“现在谁喝?” 陈嘉南醉醺醺地嚷嚷,“竟然躲酒,堂哥不行呀。” 谢书衍垂目,对着桌面上的酒瓶看了会儿。 谈尧没什么耐心,“磨蹭什么。” 话音刚落,陈嘉南的声音就咋呼起来, “哎哟,直接吹瓶啊,学神好酒量。”他双手拍掌,兴致勃勃地起哄。 谢书衍仰起下颌,冰凉的液体争先恐后地涌入喉中, 谈尧盯着人,腹诽道:果然是顶着一副好学生的形象在装模作样,这不是挺能喝。 两瓶啤酒很快见底,玻璃瓶与桌面碰撞发出一道清脆的响声, 谢书衍表情没什么变化。 两人的较量似乎暂时收了尾,谢予见自家堂弟没参与了,他又退出去打起电话。 小团体换了个玩法继续喝, 当时针指向十一点半,两箱啤酒已经所剩无几。 几人之间,就陈嘉南状态差点儿,他浑身跟煮熟的虾似的,搂着抱枕絮絮叨叨:“不行了,我真喝不动了…” “都说了,喝不下去狗那桌,”周亦哲话音刚落,趴了整晚的小美突然地叫唤了声。 “走了。” 谈尧起身时不自觉地瞥了眼谢书衍。 刚才的定论下太早,这人的酒量确实很弱鸡。 谢书衍背靠着沙发,脊椎依旧笔直,半垂着脑袋一动不动,像已经睡着了。 “废物。”谈尧嘲讽。 周亦哲扶着陈嘉南起身,几人准备散场。 “地球...是不是在转?”陈嘉南半咪着眼睛,探出脚试探性踩了踩,“我怎么、站不稳…” “是是是,转出银河系我都给你拽回来,让你脚踏实地的走。”周亦哲敷衍的哄。 陈嘉南歪着脑袋,努力睁了睁眼,对着左前方的一辆黄色机车看了又看,视线中的重影不断在摇曳,怎么也叠不到一起。 “走不动了…”陈嘉南窸窸窣窣在裤兜里拽出一台空调遥控器,大有一副掏出人民币的气势,“狗哲,去给我扫辆小黄车…我要坐车回去。” “叫你呢,周亦哲。”余迟看热闹不嫌事大。 周亦哲笑骂:“陈嘉南,你偷人家遥控器干嘛。” “他手机在我这,”谈尧说。 这时谢予带着朋友回来:“要走了?” “嗯。今晚谢谢堂哥招待,”周亦哲道了句客套话,顺便把空调遥控器还给眼前的主人。 谢予接过遥控器,扫了眼众人:“都喝了酒,让我朋友送你们回去。” 谈尧正要拒绝,周亦哲已经报完了地址。 谢予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你和阿衍同个方向,最后一趟送你们。” 谈尧扫了眼陈嘉南这个醉鬼,冷着脸没再吭声。 第20章 不准吐!咽回去 偌大的空间骤然寂静,恢复一贯被机械包围的冷调。 谈尧坐回沙发,一边长腿随意搭上膝盖,手指烦躁地划着手机屏幕。一股无名火在他胸腔里烧着。 说不上来为什么。 他鬼使神差地抬头,目光落在对面的谢书衍身上,对方坐姿端正,除了外搭衬衫有一边滑肩,骨骼记忆依旧时刻保持着体面的仪态。 即使醉得不省人事,矜贵少爷的气息也未减半分。 谢书衍呼吸很轻,暴露的皮肤一如既往地细腻,压根没有一丝酒精的痕迹。 谈尧不自觉盯着那颗脑袋打量好一会儿。 谢书衍额前垂落的碎发,虚虚遮住眉骨,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抿直的唇线。 不知道是不是受酒精影响,谈尧鬼迷心窍地冒出一个难以启齿地观后感。 也不过半秒, 他身体一震,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不耐烦地抓了把头发。 “操。” 谈尧低声咒骂,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觉得这书呆子好看。 大脑里的思路飞得有点快,有点乱。 他理所当然地把原因归根为酒精作怪,熏的脑袋不清醒了。 就在这时,谢书衍突然睁开了眼。 两道视线在空中相撞,谈尧呼吸一滞,刀枪不入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攥住,他浑身绷紧,下意识地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妈的,装醉? 周围的空气好像凝固住,连尘埃都没了动静。 谢书衍不声不响地盯着谈尧,眼神不大清明,莫名有一股放松警惕的朦胧感。 这人的表情依然冰冷,几分松散的眉目又有些不一样。 好像是醉了? 谈尧面色僵硬,眼皮上的褶皱由浅至深地微微挑起,黑瞳里生出一丝骑虎难下的尴尬。 他的手掌不由自主地拢着劲儿,指关节隐隐泛白。 谈尧硬着头皮在与他对视。 混乱的脑子还在快速思考,眼下说些什么才能在气势上碾压,又或者是直接走过去把人提起来暴揍一顿? 方案还没敲定,就听见谢书衍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为什么不学习?” 谈尧:? 谢书衍面无表情,除了眼神涣散,跟平时不动声色的模样没一点变化。 话题起的很突然。 谈尧一愣,随即发起脾气:“关你屁事,” 他眼里的嫌弃又增加几分看待稀有物种的不屑。 妈的,书呆子。 四周又陷入一阵安静。 谈尧懒得理他,垂目看手机。 “是你说要赢,”谢书衍拧眉,语气里藏着罕见的失望,“又做不到。” 或许是身体的条件反射,谈尧又抬起眼, 盯着谢书衍那张捉摸不透的脸,谈尧把这句话归根为上次打架后的结论, 一时间也没想好怎么应。 是想赢没错,他现在就想拎起人打一场。 但这会儿对喝醉的人动手,有点趁人之危,不太光彩。 谈尧还在琢磨,要怎么个赢法比较体面,谢书衍突然开始背诵数学公式。 男生没表情,发音咬字清晰,沉静之中透出一丝不太明显的昏醉感。 谈尧太阳穴隐隐作痛,那些文字像一颗颗尖锐的石头,如有实质往他身上砸。 “闭嘴!有病就去看医生。” “猪脑子,运算公式要记。” 谢书衍的语速没有起伏,像是宣布一件必须去执行的事。 “再吵一句,把你舌头割下来喂狗。”谈尧扯出抹皮笑肉不笑的冷弧。 就不该跟他废话。 刚警告完不到半秒。 谢书衍突然说:“你太蠢了。” “没见过这么笨的,” “你脑子是不是进过水?” 他认真补充道:“还是出过事故把头撞坏了?” 哈? 谈尧被踩着尾巴似的火起来,“姓谢的,你他妈装醉骂人是吧?” 他攥起拳头,“信不信我现在就揍你?” 谢书衍盯着人又不吭声,过了会儿,他突然弯腰,在桌下的隔层找起东西来。 呵,喝点酒还挺忙。 谈尧面无表情,就这样注视他撕下一页空白纸,手里捏着一支黑色钢笔,把纸张放桌面的空余角落,一言不发地写起来。 谈尧看不明白。 喝点酒还能长脑子? 几分钟后,谢书衍把纸推到谈尧面前:“写。” 谈尧沉下脸,觉得这位天才大概脑子被驴踢过。 “你有病。”是肯定句。 “你不会?”谢书衍盯着他,眼底的情绪倒没显露嘲讽,语气也平淡。 可听进谈尧的耳里是一句极刺耳的挑衅。 胜负欲像是燎原的火焰一下从心口蔓延出来,把理智烧得一干二净。 泡在酒精里的脑袋是慢半拍的,顾不得会不会写,眼下就是不能怂。 谈尧一把拽过纸笔,“从这一秒开始闭上你的嘴。” 话倒是撂得气势汹汹。 他把桌面的东西挪开,留出一片空位, 谈尧半弯着身,头也不抬,“脑袋转过去,别盯着我。” 这句凶狠的台词用处不大,听者眼神恍惚,呆呆坐着,没下一步动作。 谢书衍面色无澜地看了会儿,这个角度只看见那颗俯下的脑袋和半截凸起的后颈。 头发很纯粹的黑,跟脖子的白对比鲜明。 谢书衍也不知道盯了多久,支起的眼皮像是达到极限,睫毛半睁半阖地煽动几下,最后缓缓闭阖。 谈尧埋头解题,没注意到谢书衍的目光一直黏在他后颈上。 那道视线越来越沉,最终随着主人一起倒在沙发上。 纸上列着几道上周随堂测验的原题,不过数字被改得更简单,连辅助线都画得更详细,从这个角度能看出,对方似乎大发慈悲地给控制了难度。 谈尧仔细拆题,近期恶补的公式突然有了用武之地—— 当最后一个数字落下时,谈尧抬头想挑衅,却发现对方已经完全睡死了。 … 他觉得自己才是傻逼。 谈尧带着脾气把纸张捏成一团,反手丢向垃圾桶。 突然被处死刑的纸略显几分无辜。 半小时后, 谢予死活拦着不让谈尧自己打车,磨到最后,谈尧顶着一张臭脸,不情不愿地上了那辆黑色大G。 车内空间宽敞,谈尧和谢书衍各占一边,中间仿佛隔着条银河,窗外霓虹闪烁,车子正驶过东环高架,整座城市的灯火在夜色中极速流淌。 突然,谢书衍猛地直起身子:“想吐。” 谈尧条件反射般捂住他的嘴,恶狠狠道:“咽回去!等我下车再吐。” 谢书衍没再说话,温热的气息扑在对方的掌心内。 谈尧触电般猛地缩回手,心脏莫名其妙在狂跳,尚有余温的掌心又热又麻。 这他妈是什么身体反应??? “嗯。”谢书衍低低应了声,竟真的强忍下来,他坐得笔直,长睫低垂,在昏暗灯光下显出几分罕见的脆弱。 谢予作为人兄的同情心突然泛滥出来,“谈同学,你这要求太过分了。” 他转头面向朋友:“前面靠边停。” 黑夜中疾驰的大G经过高架桥后缓缓停下。 半响,谢予却一动不动。 “把他带下去。”谈尧冷声道。 谢予笑眯眯地转头:“我晕吐,麻烦你了谈同学。” “... ...” 谈尧捏起拳头,有一股急火直拱脑门,他现在就想把这两兄弟埋了。 今天就不该出门。 谢予双手合十,笑得没心没肺:“同学之间要互帮互助嘛,” “我替阿衍谢谢你了~” 谢书衍脸色越发苍白,眼尾泛红,他保持着冷漠的模样,恍惚地看向谈尧,有几分任人宰割的意味。 从拽人下车到路边,谈尧已经在心里给两兄弟安排了各种死法。 谢书衍整个人靠在他身上,脚步虚浮得像踩棉花。 谈尧嫌弃得要命,却莫名没松手。 他阴沉着脸揪住谢书衍后领,防止这位优等生摔个狗吃屎,也算是把虚无缥缈且寥寥无几的同学情谊发挥到了极致。 谈尧偏头避开视线,耳边却清晰传来呕吐声,好在他只吐出来两瓶啤酒。 “真是废物。” 谈尧咬牙切齿地拽人回车上,暗自发誓一定要找机会把这两兄弟爆揍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