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一周。
连绵的阴雨终于停歇,沉闷的热浪席重新卷校园。
上午第一节是语文课,要抽背《滕王阁序》,早自习的教室里有不少同学临时抱佛脚,参差不齐的声音跟念经一样催眠,
四周一片嘈杂。
谈尧大剌剌地仰躺在椅子上,语文课本摊开盖在脸上遮光。
他困得脑袋都快掉了。
背书这东西真的折磨人,一看字眼皮就打架,怎么也记不住词。
他突然挺佩服小学的自己是用什么记忆力在学习。
真是要命。
不知是受到许志的威胁,又或是兄弟情谊使然,周亦哲和陈嘉南也开始把部分精力放在学习上。
三人拿着书,各有各的姿势,各有各的困法,
陈嘉南半耷拉着眼,嘴巴絮絮叨叨地在记词,每隔十几秒就要翻一次书,记忆力令人绝望。
而周亦哲侧趴在桌面,闭着眼睛背诵,流畅度比陈嘉南稍好一些。
与众人不在一个图层的谢书衍依旧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刷题。
像定格的画面,格格不入。
谈尧的长腿随意地敞在桌下,脖颈向后仰,淡青色的血管在白皙皮肤上隐隐蔓延,起伏冷硬的喉结随着呼吸偶尔滑动。
男生一动不动,像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叮咚——
手机在口袋里震。
谈尧不耐烦地啧了声,顺手把手机摸出来,拿开课本解锁屏幕。
这几天被冷落的f4群,忽然冒出消息,余迟在群里艾特全员。
“借点钱,急用。”
周亦哲秒回:“?”
“你一个月几万还不够花?怎么,追不到人想用钱砸啊?”
余迟:“少废话。”
谈尧:“多少。”
余迟:“有多少借多少。”
“迟哥,你到底在追谁呀,这么大费周章还没到手,”陈嘉南插嘴:“她是天仙吗?竟然连余迟大帅比都看不上?”
“说的谁不帅一样?”周亦哲抬杠。
谈尧切到其他软件看了眼余额,直接转了一万过去。
他的生活费宋曼一年一次性给,每月三千的额度对高中生来说绰绰有余。
周亦哲转了5万:“记得算利息”
陈嘉南紧跟其后也转了1万,对着手机自言自语,“小x你再挺挺,现在的使命是先帮兄弟泡妞。”
这副舍己为人的模样倒是值得夸赞。
“不是,你这段时间在搞什么飞机?小姨说你每天早出晚归的,”周亦哲追问:你不会背着我们去干什么伤天害理的活儿吧?”
“正经事。”余迟收了款,单独艾特谈尧,“下个月还你。”
谈尧无所谓地关掉手机,继续把书盖在脸上。
午休时间,谈尧困的没去吃饭,趴在桌子上睡觉。
教室里人不多,还算安静。
谢书衍从食堂回来,坐下时目光不经意地往旁边一掠,
男生趴在桌上,后脑勺的发梢有些凌乱,肩膀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谢书衍收回视线,拿出练习本刷题。
平时只要出现谢书衍的气息,再小的动静谈尧都能感觉到,跟生理性应激似的这挪挪,那动动。
许是这段时日太疲惫,
谈尧今日睡得格外沉,面朝窗户一动不动。
班里的同学陆续回来。
高杰拿着一张数学题卷,局促地走到谢书衍桌前:“谢、谢同学,能帮我讲一下这道题吗?”
大家都知道谢书衍性子冷,说话毒,班里几乎没人敢凑上去打扰。
高杰大有一副听天由命的摸样,默默站着等回答。
没想到谢书衍只是抬了下眼皮,面无表情地应了声嗯。
高杰又惊又喜,双手恭敬地递上卷子。
谢书衍提笔在草稿本上快速演算,步骤清晰利落,公式简洁明了,死板的数字在他手底下生出几分卓有成效地凛然。
每过一个步骤,高杰就醍醐灌顶般感叹一声。
谢书衍停一秒,觉得有点吵,
高杰看的认真,没发现对方已经不耐烦。
男生面无表情,手中冷漠的笔速看得出想马上把人打发走。
“原来是这样,”高杰凑近些去看,眼底有一股五体投地的佩服,“学神,你讲得比老师还清楚。”
“那个——”高杰趁热打铁,不太好意思地摸摸后颈,“我还有两道大题不会,谢同学能不能再给我讲讲?”
谢书衍从喉间蹦出一个冷音,“说。”
这副冷漠的摸样,依旧让高杰有一丝被大发慈悲的感激。
他把卷子翻了个面,用手在指,“这两道,”高杰苦着脸,如同面临大敌,“我每次都被这种题型给困死。”
谢书衍扫了一眼,笔触在卷子上圈出关键点
“这里,把A和B代入进去”
“卧槽!!!”高杰一激动,声量又拨高些,“你简直是天才”
声音刚落,原本安静睡觉的谈尧无意识地抬手挡在耳朵处。
“我要是有你万分之一智商就好了,” 高杰感叹的很忘我。
“学霸,你每天得刷多少题量啊?”
“啧。”
谢书衍抬眼,神色厌烦,“别把你的无知和愚蠢表现这么大声,”
“吵死了”
他声音沉静,却字字锋利。
谢书衍那双眼睛总带着一股傲睨自若的强势,不高兴时说话非常难听。
高杰咽了咽唾液,感觉再出声一定会被骂到无地自容,甚至是毫不留情的毒打。
谢书衍发完脾气,手上的笔在方才停顿的地方继续勾画,
高杰谨慎地,悄悄地,把目光挪到对方低垂的眉眼,
心口还有一丝说不上来的余悸,他感叹,有才华的人果然一举一动都威慑感很强。
不过几分钟,谢书衍将题讲完。
高杰连道数声谢谢,心满意足地抱着卷子回座位。
旁边的同桌像是深睡过去,好一会都没再有动作。
似乎是这几天形成的习惯,谢书衍总会无意识地瞥过去一眼,
不过半秒,他便收回余光继续看题。
放学时分,天边泛着暗灰色,晚风裹着初秋的凉爽迎面拂来,谈尧走在回家路上,踏进那片迷宫般的老旧小区。
自打愿意学习后,陈嘉南和周亦哲就被家里强制报了私教课,放学便马不停蹄地迎接下一轮学习,原本浑浑噩噩的生活,好像莫名发生了点改变。
谈尧的住处离学校不远,是一片老旧的小区,这里的小巷子条条相通,弯弯绕绕。
转过第三个巷口时,一声惨叫突然划破黄昏的寂静,
听动静,是有人在打架。
这种街头斗殴在这片老城区再常见不过,直到那个熟悉的嗓音混在打斗声中传来,他才停下脚步,转头睨进巷子里。
谈尧抬眼望去,看到一位学生与一群社会人士,场面还算精彩。
横七竖八的电线在半空中交错。
小巷子中间,余迟正一脚踩在个纹身男的肩膀上,小臂上的肌肉线条紧紧绷着,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个社会青年,个个鼻青脸肿。
他半俯下身,面上带着点瘆人的笑,听不太清说些什么。
谈尧挑眉,这只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是不打架了?
见他游刃有余,男生还是施舍地问一句,“用不用帮忙?”
说的十分没诚意。
余迟闻声抬头,盯着站在巷口的少年说:“用不着,都解决了,”
他松开脚,对着他们撂警告,“记住我说的话,帐清了,要是还敢骚扰江砚,我就把你的两条腿都卸下来。”
一想起江老师家门上的红色喷漆,余迟就恨不得把他们手一根一根折了。
“是是是”
那人猛地打了个冷颤,额角的汗跟珍珠似的往下掉。
他们混黑的都没见过这么凶狠的高中生,阴狠,暴戾,打人招招下死手,也不知道江砚这文书生哪里找来这个不良少年撑腰。
他有点后悔,为什么要选那天去砸江砚的家。
“还不滚,”余迟说。
话音刚落,五个混混青年立刻灰头土脸地跑了。
这精彩的场面联合起早上的借款,谈尧不由得生出一个念头,
“你借高利贷了?”男生抄着兜走过去,扫了眼地上掉落的钢管。
“不是我。”余迟欲言又止。
谈尧隐约有听到一些关键字眼,但余迟没说,他没兴趣继续问,
“回了”他说。
一阵风穿过,身后有一道声音响起。
“这些人是江老师的麻烦。”
谈尧往回一偏头,意味不明地看了他几秒。
没心没肺的余迟什么时候有这份怜悯之心了?
“不过…”余迟垂眼看手里皱巴巴的欠条,有些头疼,“他好像有很多债主。”
以暴制暴,或许可以帮忙清理掉许多垃圾,但纸上的这些数字又能帮多少呢,他也不过是不谙世事的17岁。
即使家底富裕,在这个年纪并不是做什么都能随心所欲。
哪怕他跟家里要钱,江砚也不会接受。
余迟沉着眸,难得显出几分压郁,
在力所不及的青春期,遇到一个想守护的人,
是一道难题。
两人对视片刻,温柔的晚风拂着校服衣角掠过,
时间静滞几秒,
谈尧才听见余迟说,“我喜欢的人是江砚。”
一时间,
空气里莫名生出一阵诡异。
谈尧拧眉,在品这句话,
大脑反应过来后,他明显震惊住了,谈尧对别人喜欢谁并没有什么兴趣,但这突如其来且不符合常理的消息让人有些不适应,
“先保密,”余迟刮了刮鼻子,难得没平时的嚣张,“还没开始追”
他没把握,不敢轻举妄动。
或许再无所畏惧的人在暗恋里,都会是个胆小鬼。
谈尧没说话,不知道说什么。
竟然暗恋老师,还是个男的。
余迟果然是个怪胎。
“走,”余迟把纸张揣起来,“一起去吃饭,”
话音刚落,他的手机就突然炸响,
余迟看一眼屏幕,吊儿郎当地挑起眉,“是周亦哲,”
谈尧面无表情,站着没动。
“哥。”周亦哲的声音顺着电流传出来,“你知道我家教老师是谁吗?”
“关我屁事!”余迟恢复那副不近人情的模样。
“你的班主任,”
周亦哲说:“我妈跟小姨打听的,说江砚教的仔细,特意花重金请来给我当家教,以后每晚还得多学两小时,我他妈会疯。”
“诶,江老师好唬弄不?我要想办法把人——”
“跟姨说,我今晚去你家吃饭。”
谈尧看到余迟的表情突然变了,漆黑的眼底有光在盈动。
“不是,你有病啊,”周亦哲很嫌弃:“我不想看到你,等会我妈又得拿你跟我比,烦死了。”
余迟不容反驳地挂电话,他拍拍谈尧的肩,重色的理所当然,“明天见,我要去见心上人了。”
谈尧冷他一眼,余迟这副模样,连陈嘉南那呆子都能看出他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