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了几页,忽地手指一顿:风泠音,琳琅殿执事,利剑穿喉而亡,凶手不详。
这人她打过不少交道,不过多是因为凑巧。
风泠音,本名张铃儿,出身乡野,是琳琅殿风氏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攀上了风家,这才得以修仙问道。其人性情暴躁,说话像喷钉,总觉得别人看她不起,实在谈不上多好相与。
然而在九渊地狱的生死关头,只有她一个人喊出了实话:“贺诗酒不是神,从前也不见你们多待见她,怎么需要替死鬼了就把她给封神了?”
顿时,她手中那页纸好像变作千钧重,好半天才翻得过去。
良久,贺诗酒深吸了一口气,沉下心来继续看。
她看书快,记性又好,不一会儿便已经看得差不多了。除了风泠音,还有两个名字引起了她的注意:
梁长瀚,琳琅殿殿主侍卫,风泠音的情郎,暴毙,死因不详;
陈金耀,琳琅殿前总商,失踪。
贺诗酒不由得微微皱眉。
这时,一只闪着灵光的纸鸢从半开的窗子飞了进来,落在那三只妖的桌上,扇动的翅膀缓缓停了下来。
吴伯眼疾手快,一把抢过纸鸢,拆开,是一封信。他快速扫了几眼,大惊失色,抬头看向静静和弄弦:“妖祖爷爷让我们立即回去,肯定是急事!”
弄弦:“说了什么事没?让人怪害怕的。”
吴伯:“没有,可不就是太急了,来不及细说?这倒是奇了。”
静静和吴伯霍地站起身就往外走。弄弦扭过身子,冲那两人道:“等等,等等,你们忘东西啦,别把人家一个人落下呀!”
他一着急,身子直打挺,好像是想站起来,没成想长衫下摆不小心掀起来一块,露出的不是人腿,而是一条红白相间的鱼尾,敢情这货是一条锦鲤!
吴伯和静静又慌慌张张地回来。吴伯把银子塞给小二:“老板结账,不用找了。”
三人已经出了门,贺诗酒听见那弄弦还在碎碎念叨:“吴伯,您怎么又摆上阔了?虽说咱们有钱,但也不是这么个花法。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等着找钱的功夫都没有么?”
吴伯支支吾吾,看上去很不好意思,半天才道:“这家店里的老板伙计身上都带着补丁,门口却给乞丐施粥,想必用得到钱。”
贺诗酒手上的筷子顿了一下,嘴角一弯。然后吃完了面,也结账走人了。结果出了门往右一转,又看见了那仨,差点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只得身子一转,退回了墙角,哭笑不得:这么半天了才走到这里?你们真不是乌龟精吗!
她扒着墙仔细一看,差点惊掉了下巴。
四轮车四脚朝天,弄弦坐在地上,拼命扯着衣襟去遮自己的锦鲤花尾巴,可那衣襟总是短上一块。静静从地上站了起来,羞答答地低着头。最尴尬的要属吴伯,正手脚并用地满地乱爬,一边爬一边哑着嗓子道:“我的天灵盖儿呢,你俩谁看见了?刚才给甩哪儿去了?”
敢情这吴伯是只茶壶精!
瞧这情形,八成是这仨活宝不知被什么绊到了,摔了个人仰车翻。虽说在这平平坦坦的大街上,给摔成这样也不容易,但想想是这三位,倒也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真正让她震惊的是周围人的态度。
这么一会儿功夫,围上来不少看热闹的,一人起哄道:“呦,这位妖精老哥,跟这儿干嘛呢?两条腿走路累了,想试试四条腿快不快么?”
众人一片哄笑。静静也笑了,一个没收住,嘴角竟咧到了后耳根,怪不得说话总是要收着点儿,原来是只大嘴妖怪。
吴伯这边还梗着脖子嘴硬:“我不是妖!我这是……变戏法儿,卖艺呢!各位要不要给捧个钱场啊?”
看热闹的并没有被吓退,有人道:“快别吹了,什么戏法儿能把脑袋变掉?没听说过!”
“对啊,”另一人接茬,“是妖就是妖呗,有什么不好承认的。我昨个儿还在仙草堂抓了几副药呢,不得不说,价格还真公道!就这条街东头把边儿的那家,是你们妖民开的吧?”
吴伯一听是夸他呢,咂么咂么嘴儿正准备开吹,弄弦拉了他一把,小声道:“妖祖爷爷说了,行事低调一些。”吴伯立马醍醐灌顶,把嘴抿成了一条直线。
一时间,贺诗酒心中五味杂陈。
那时候妖王千容彻底疯了,她手下的妖兵所到之处,管他仙门修士还是普通百姓,见城就屠,见人就杀,当真不愧于她“血河阎罗”的称号。
但当时也有不少妖族出于种种原因不愿加入妖军,而是选择隐匿行迹,藏于人间继续过日子。
十一年前那场大战之后,对于这部分妖民如何处置,万道盟当时分成了两派,一派主张彻底排查,全部诛杀,永绝后患;一派认为这种天生地长的东西哪里杀得干净,五百年前的第一次人妖大战,史称“天灭之灾”,天神都下来帮着杀了,大家都以为从此世间无妖,高枕无忧了,结果呢?千容一牵头,乌央乌央地全出来报仇了,比那阴沟里的老鼠还多!不如穷寇莫追,改为怀柔。
当时两派一见就掐,大骂对方脑袋都长狗身上了,恨不得揪掉彼此的狗头。贺诗酒被他们闹得一个头两个大,然而还未等她把解决之策落实好,人先凉了,此案便成了一桩悬而未决的心事。
未成想一觉醒来,竟是这般风貌。
这时,路边一个卖菜的从一堆烂白菜帮子里扒拉出个什么玩意,拿过来盖在了吴伯大敞四开的头顶上,道:“喏,还你。盖严实点儿,可别再掉了。”
有人打趣道:“幸好找到了,要不然赶上下雨天,脑袋进水了可如何是好?”
声音不大,但不少人都听到了,又是一阵哄笑。贺诗酒趁乱溜了过来,躲在人群后面,抓了个大娘攀谈起来。
她打小狗腿装乖哄师娘开心,忽悠老太太的本事登峰造极。几句话后,这位大娘被哄得眉开眼笑,恨不得把手上两个金镯子全撸下来送她,跟她掏心掏肺了。
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这几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个人称沈老板的大贾,其人不仅财大气粗,简直称得上是神通广大,居然把那些东躲西藏的妖民都召集起来了,教他们做点小买卖,自食其力,不只是开药铺,涉及的买卖概括起来就四个字,各行各业。
起初大家又厌恶又害怕,但架不住他们物美价廉,又颇为诚信,一开始是几个快揭不开锅的破落户大着胆子买了几回,也不像传说中那样会被吸了精血,一命呜呼,反倒啥啥都越来越好了,忍不住逢人就说。
此地位于妖兵老巢“九渊”以北一带,当年有天君大人拦着,妖兵从未踏足过,不似以南地带对妖族血海深仇,浓不可化。就这么,买的人越来越多,近几年妖民开的商铺渐渐遍地开花,随处可见了。
后来大家都发现了,这些普通的妖民也没什么可怕,只是某些地方跟人不太一样,看习惯就好了。久而久之,也就见怪不怪了。
贺诗酒道:“妖族大摇大摆的在街上溜达,万道盟的人看得下去?”
“万道盟?”那大娘白眼朝头顶一翻,颇为不屑,“不早就散了么?他们娘死爹找人,各人顾各人,谁多管这闲事儿?像琳琅殿什么的,早就暗中跟沈老板做起生意来了。再说了,他们想管也管不了。”
她突然凑到贺诗酒耳边,呼出的气儿直往她耳朵眼儿里钻,“我听说啊,沈老板背后的来头可不小,沉星妖祖,你肯定知道的吧?”
贺诗酒头上青筋一跳,正要细问,忽听街道上传来一阵鼓乐歌舞之声,一群穿着艳色短衫的男女老少,有的踏歌而行,有的敲锣打鼓,正簇拥着一辆金碧辉煌的花车从与同这条街相交的大道上路过。大家伙一看见这个,连那三只妖都不稀罕了,所有人一窝蜂地朝那边涌去。
大娘激动道:“天君庙会的重头戏啊,等了一天就等这个呢!你外地来的吧?走,我带你见见世面。”不由分说,一把扯住贺诗酒就往人堆里扎。
然而很快,两个人就被人群给冲散了。贺诗酒松了口气:幸好没拿人家的金镯子,否则可找不着地儿还了。
人群推推搡搡地往前走,后面有人扯嗓子喊了一声:“别他妈挤了,尿都要出来了!”贺诗酒不知被谁用力拱了一下,溜着个缝儿竟给挤到前面去了,好悬没趴地上,却意外占到个瞻仰花车的好位置。
与其说是花车,倒不如说是个安着四只大车轱辘的亭榭,雕梁绣柱,飞阁流丹。飞檐翘角之上还各悬着一只纱灯,随风轻曳,各种花饰彩带缠绕于车顶梁柱之间,当真华美热闹至极。
前有六名大汉腰间缠着粗粗的麻绳拉车,后还跟着六名卖力推车。花车之上,威仪矗立着万道天君贺诗酒的神像金身,旁边还有三个男神官塑像。
贺诗酒差点忍不住自戳双目。
上面那位“万道天君”相貌极其狂野。双目突起,一头红发,龇牙咧嘴,手持一束猎猎燃烧的火把,当真是……一言难尽。
她哭笑不得:搞出这塑像的人莫不是跟我有仇?堕入魔道没个千八百年成不了这样吧?
一笑过后,细细打量起来。
这神像足有八尺高,压迫感十足,彩绘用色大胆,对比强烈,服饰的花纹上贴满了金箔,也算塑得相当不错呢。
再一看边上的男神官,顿觉逊色了不少。那三只塑像的身长均与寻常男子差不多,虽然身形和面部轮廓惟妙惟肖,但细节却一点不讲究,脸涂得煞白,眉眼又画得极黑,看上去有些瘆人。
人群中有人问道:“贺诗酒边上那仨男的是谁啊?”
又一人道:“我也想问来着,从前明明一直是三位女神侍,今年怎么变男的了?”
贺诗酒眸子转了转,微感奇怪。
这时,一阵风将“贺诗酒”手中的火把吹得更旺了,照亮了边上那位男神官的上半身。在不断窜高的火光下,她看到了颇为诡异的一幕:
神像的脖颈处有血从泥身的缝隙里渗了出来,汇成一圈大大小小的血珠子。乍一看还道是颈上戴着副红珊瑚项链,鲜红欲滴,还怪好看。然而仔细一瞧就不对了,有两处的血涌得厉害,根本凝不住,如同泪水一般蜿蜒而下,划出了两道惨红的血钩。
贺诗酒眸光一凛,捡起个石子朝那花车下方掷去,石子如钢刀一般,连着切断了三条麻绳,花车瞬间失去了平衡,猛地摇晃了几下,险些栽倒。只听啪地一声响,一只男神官像掉下去,摔到了地上。
那附近的人们哗啦一下围了上去,想要看个究竟。
片刻后,人群中爆出一阵尖叫:“杀人,杀人啦!”
贺诗酒跳到近前一看,那神像的脸已经摔烂了,露出里面更为惨白的一张脸。藏在那泥塑神像里面的,是一具男子的尸体。
猜猜这位不幸的男子是谁?[合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