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神被死去的前夫复活后》 第1章 第 1 章 “我要的不是他们死,而是一个大家都可以好好活着的世界。” “倘若真心爱重一个人,总会私心为她想的多一些,即使她是这世间最强大之人。” 贺诗酒抱着胳膊站在天君庙的主殿前,抬头仰望。那黄金瓦的重檐歇山顶给太阳一照,蓦地爆出一道亮得发白的金光,差点晃瞎了她的眼。 她终于从目瞪口呆的怔愣中缓过神儿来,脸上露出一个腮帮子抽筋似的,一言难尽的表情。 因为这座庙里供奉的神——至尊万道大天君,正是她自己,如假包换的区区一介凡人。 不过细细想来,她被误会为神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第一次。 十一年前,九渊地狱的深渊边上,她与各派修士同那些从深渊爬上来的邪物们酣畅大战,不想动静太大,吵醒了一只上古地怪。 那地怪一旦醒来便要像饕餮一样,吞山吞海,见什么吃什么。二话不说,便要将所有人吞入“腹”中。除非,给它进献一位神君。 用它的原话,上品天神,那才叫鲜!倘若能吃上这么一口,可以一当万,谁还愿意费劲嚼这些寡淡的凡人? 于是,众修士当即翻脸不认人了,一个一个跳出来,指着她这位刚刚还一起并肩作战的同袍,列举种种缘由,硬说她就是那个吃一口鲜掉眉毛的美味神君。 最后,秉承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修真精神,大伙儿你一把我一把,将她推入了那千万年来一直封印恶鬼邪魔的九渊地狱——也就是那地怪的血盆大口之中。 第二次。 在被推下无边炼狱的第三天,她竟然活着回来了! 不仅全须全尾,毫发无伤,还淬炼出一身血煞滔天的狂枭之气,满身黑红交织的灵流冒火星子似的噼里啪啦直闪,藏都藏不住。 众人直呼,你们看你们看,我说什么来着?这就是一尊真神啊!否则怎么能从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狱里爬上来? 当时正值新妖王乌凰千容继承其母的遗志,率领妖兵、百骸等邪物血洗人间,要做这世间的主宰。整个修真界焦头烂额,群虫无首。众修士见他们的“神”回来了,立马眼泪狂飙,齐齐跪倒,也不知是激动得还是吓得,尊她为仙门共主。 贺诗酒竟然未对他们发难,好像忘了九渊地狱的事,全盘接收,将一片散沙的修真界一统为“万道盟”,还给自己取了个霸气震天响的称呼-万道天君。 怎么说呢,年少轻狂害死人,总有你后悔的那一天,就好比现在! 看着匾额上,那几个金光闪闪,恨不得刺瞎整个世界的狂草大字,她只觉得尴尬得要死,无比想要找个深一点的地洞钻上一钻。 许是被叫天君叫久了,她越发地不像一个人。 最后一战,妖王把将她自幼养大的恩师挂在城楼上,逼她退兵。她却眼睛都没眨一下,搭弦拉弓,亲手一箭射死了恩师。任她青梅竹马、爱她敬她的师妹拖着伤重的身体跪在脚边哭哭哀求。 妖王暴怒,将她师父扔下城楼,她竟不为所动,一挥手,率玄门大军踏着她师父的尸骨破了妖军,将曾经亦师亦友的妖王斩于血刃之下,成为了一代传奇,也成了寡恩薄义,冷血无情的代表,整个修真界暗暗憎恨的对象。 但说到底,她最致命的罪状只有一个,那就是所有人都欠她的,而她却偏偏没有报复。 这就好比头上悬了一把锋利的巨剑,也不知何时会落下,让人惶惶不可终日。 于是,所有人都希望她死,她也如他们所愿,最终死于在了万道盟的剑下。 但是万万没想到,她居然重生了,而且还是在一个妖精窝里重生的! 当时听身边照顾的小妖讲,她是被一个名号为“妖祖爷爷”的老妖给捡了回来,一直在床上躺尸,也不知被施了什么妖法,在十一年后的今天醒来,除了一身人称能毁天灭地的修为没了,无任何不适。 兢兢业业专注杀妖一辈子,居然被妖给弄活了,这下子可欠人家大发了啊! 有道是强行施恩,其心难测,总有一天要变成讨债的鬼。 于是,为了躲避妖情债,贺诗酒趁着照顾她的三只小妖不注意,爬起来脚底抹油地溜了,走的时候还顺了几只桃子揣在怀里当干粮。 逃亡路上搭了个顺风牛车,听一起拼车的琳琅殿小仙友说,今天可是个好日子,七月初九,天君庙会,那可是比过年还热闹呢! 她掐指一算,可不是好日子么?她就是这一天归西的! 不过她这人生性最爱热闹,哪里人多就喜欢往哪里钻,便索性来瞧瞧自己的庙,也好看看这久违的世界是怎样一番光景。 既然又活过来了,有些事,便没法撂挑子不管。有些账,也要一笔一笔地找人清算。 然而,想拜一拜自己的庙也没那么容易。她望着眼前乌央乌央,铺满了大半个台阶排队等着的人,实在没有勇气加入。 香火太旺,一阵风吹来,呛得本尊差点流飙出眼泪。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决定不去好奇她的神像雕成了什么样子,转身下了主殿的台阶。 贺诗酒在庙门口一处供香客休息的小亭子里坐了下来,正盘算着一会儿先去哪里浪。 不知怎地,身后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凉意,她回身张望,没见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只看到亭外不远处,一株红色海棠花开得正艳,在那鲜红如血的花枝上,稳稳停着一只白鸟,无端透着一种晶莹剔透之感,仿若冰雪做的一般。不怕人似的,不动也不叫,一双冰蓝色的眸子只定定地盯着她看。 贺诗酒的身子一下子莫名绷紧,手情不自禁地扶上亭柱,也盯着它看了起来。 忽然,她余光瞥见一团鹅黄色的身影掠过,转头一瞧,三个身着鹅黄锦袍的男子昂首阔步地走了过来,胸前绣有门派徽标天禄兽纹,阳光下金光闪闪,富贵逼人,正是方才同她一起拼车过来的,仙门大派琳琅殿的那三个小弟子。 三人径直朝她走了过来。其中一个高挑的上前一步,咄咄逼人道:“怎么样,找到你家人了么?” 贺诗酒诧异道:“我家人?那恐怕可不好找了。” 她有点心不在焉,偷眼朝海棠花枝看去,团团簇簇的红色中的那一抹莹白已然不见,只余下花枝兀自颤动着,禁不住有些怅然。 那高个儿不悦:“这怎么说?” 贺诗酒还道是这小哥跟她混熟了无事过来寒暄的,弯起一双眼尾微微有些下垂的杏眼,甜甜一笑,唇间露出一点点兔牙,看上去十分可亲,一点也不像是传说中毁天灭地的大魔头,没心没肺道:“都去下面了,现在家里没人了啊。” 说实话,这三位出门会坐牛车,她颇为震撼。 当年牵头杀她的昔日旧部琳琅殿,虽是仙门,但却富可敌国,被称为“天下钱袋”。 想当年他们的弟子出门,哪一回没有打扮的花里胡哨的六驾马车拉着?如今怎么沦落到要坐牛车了,而且还是不凑齐四个人打死都不走的廉价拼车? 她又往那三人身上打量了一番,三人鬓边皆簪着一朵不大的金盏花。琳琅殿自诩风雅,几百年前起便有男子簪花的习俗,是为身份的象征。簪金盏花的,应是风氏本姓没有职级的一般弟子。 琳琅殿的殿主世代都姓风,门下分为风氏嫡系和外姓弟子两派,很早以前便纷争不断。自老殿主风瑞麟死后,愈演愈烈。 如今看来,本姓的日子并不好过。 她正琢磨着,那高个儿脸色忽地变了,一把揪起她的衣领,“竟敢消遣我!之前一口一个仙君叫着,嘴甜得要命,我还道是个乖巧本分的,怎地这般能诓人!借车钱的时候不是说到了马上就能还么?我还倒是有家里人在这边等着给钱!现在怎么办,还是不还?” 贺诗酒一拍脑门,想起了一件大事:她乍一重生身上哪来的银钱?上了牛车发现自己身无分文,好说歹说才从这三位小仙友那里借来了拼车的钱!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 知是自己理亏,连连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是我没有说清楚……我方才,是说了到了就能还,但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的意思呢,嗯,这位仙君,你先别生这么大的气,稍稍等我一小会儿,就一会儿,保准能还上你车钱。” 说着,她在三人齐齐注目下,哗啦一下撕下了自己的前襟,又从庙门外卖字画的铺子上借了支笔,刷刷几下,笔走龙蛇,龙飞凤舞,在那鲜红的前襟上写下八个大字:“神机妙算,赛活神仙。” 尔后,又从树下捡了根树枝,把那破布往上面一卷,貌似是做成了个幡子,然后大咧咧往庙门口一坐,把手里那玩意随便往地上一插,大声吆喝道:“天灵灵,地灵灵,看相算命我最行!各位父老乡亲,算命吗?五文钱一次,很便宜的,包您满意!” 无人问津。 她禁不住抬头看向那三个琳琅殿的小弟子:“要不,先给你们算算,开个张? 三人目瞪口呆地看了半天,终于反应过味儿来,气得破口大骂:“敢情是个不要脸的无赖!我们还有要事,哪来的功夫跟你闲扯皮?现在连你这种货色都能戏耍我们一番了,实在欺人太甚,看不打死你!”说着,一顿拳脚就招呼上来了。 “误会啊,小仙君,误会!总得听人把话说完吧?”贺诗酒左躲右闪,看似狼狈,却眉眼含笑,一派气定神闲,十分愉快地使出了她上辈子对付师娘的绝学-防揍神功。 正要再解释,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上掉了下来,低头一看,竟是一只荷包,虽然保持得很干净,但也能看出已经很旧了,上面绣着个花纹,已经磨得看不出是什么了。 那瘦高个儿眼疾手快,一把将那荷包捡起,里面重重的,有不少银子。 他一把打开荷包,当着贺诗酒的面取了几文钱出来,见她一副呆呆愣愣的样子,不由得道:“身上有钱怎么不早说?莫不是个傻子。喏,没多拿你的。” 说着,将荷包扔到贺诗酒手上,扬长而去。 贺诗酒心里纳闷儿:这东西什么时候跑到自己身上的? 她拿起荷包看了看,只觉得一股清幽的兰香在鼻尖萦来绕去,无端生出一派风雅缱绻之意。 她定了定神,将荷包揣好,向那三人的背影看去。这三个小弟子行色匆匆,并不像是来逛庙会的。 贺诗酒心下一动:琳琅殿的人……莫不是又要有什么动作了。 有存稿,放心追,嘿嘿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她不由得跟了上去,只见他们沿着庙门前的庙会集市走了一会儿,转了个弯,径直走进了一家门脸挺大的店铺。她状似若无其事地晃荡过来,抬头一看,门匾上四个大字:金玉满堂,同样金光闪闪。 进去一看,玉镯金钗,珥珰珠翠应有尽有,当真是“金玉满堂”,原来是琳琅殿门下的一家珠宝首饰铺子。 贺诗酒也学着其他女客那般,随手拿起一串佩玉左看右看,余光却一直留意着琳琅殿那三人的动作。看了一会儿,发现那三个弟子站在账房先生边上,时不时询问结账的客人缘何挑中这一款,再将客人的回答逐一记录,看样子只是在看顾生意。 曾经世无大妖,各大仙门都没活儿干了,为了生计每家都有副业,这不稀奇。 贺诗酒转身要走,忽见一乌衣女子将那些金银珠翠挨个拿起来,看了又看,好像迟迟不能决定。这女子生得又高又壮,偏生脸上的妆又娇又艳,乍一看有些违和。贺诗酒身形颀长,绝对算得上是高挑,对方竟比她还高出了半头。此女样貌气度全然陌生,不知是何缘故,她却莫名涌起一阵熟悉之感,不由得一怔,定住了目光。 那女子见她盯着自己看,眉宇间掠过一股凌厉之色,看起来甚是不悦。贺诗酒回过神来, 心道:她定是以为我是瞧她身段不似女子,这才看个没完,想来从小到大没少挨这种异样的目光。 想到这里,她连忙错开目光,垂眸朝那女子微微一礼,从那金玉满堂首饰铺里走了出来,晃晃荡荡,在庙会上东逛西逛起来。 此时正值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各色时令瓜果鲜亮惹眼,各种风味小吃香气盈鼻,吆喝买卖,嬉闹调笑之声不绝于耳,好一派久违的烟火人间。然而,还未来得及找个看着机灵的打听一二,忽听身后一个破锣嗓子喊道:“天君大人,天君大人!你们瞧,这不是万道天君大人么?” 贺诗酒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这声音她熟悉,正是今早刚一睁眼,便扑在她床边激动得呼天抢地的吴伯,“妖祖爷爷”手下负责看管她的三妖之一。 “哎呦,那还不赶快过去看看。”一个清亮的男声道。 “吴伯,我一个人推不动他,您也过来搭把手。”这回是一个细声细气的女声。 这个年轻男子叫弄弦,据说是负责给她抚琴安魂的,年纪虽轻但腿不大方便,出行得坐四轮车叫人推着。女子叫静静,负责给她端汤送水。三个都凑齐了,不用问,定是来抓她回去的。 贺诗酒腿比脑子快,早撒丫子跑出去了,心中叫苦:真是出师不利,这么巧儿就让他们给撞上了。这吴伯也是,嗓门大还喊这么大声,喊这么大声还一口气喊了三遍,该不会马上整个修真界就都知道她又回来了吧? 然而没还跑出去几步呢,前面的街道就被糊上来的人群堵了个水泄不通。这个地方既没胡同也没铺子,她只得转了个身,就近躲到了一个书摊后面,从少年摊主的肩上探出头来,偷眼朝那三妖看去。 然而,那三位并没有朝她这边追来,而是走到了一处字画摊前。吴伯站在一幅挂起的画像前,捋着一把稀疏的胡须道:“不像,一点不像,怎么画得跟个妖怪似的。” 摊主一听这话,俩眼一翻,怒道:“我跟你没仇吧?不买赶紧走,别杵这儿耽误人做生意!再说了,你怎么知道不像,难不成就你还见过万道天君?” 吴伯捋了捋胡须,笑而不语。 贺诗酒呼地松了口气,敢情虚惊一场,吴伯方才叫的是画像,并未看见她本人。 静静扯了下吴伯的衣角,依旧轻声细语,文气的连嘴都张不开似的。贺诗酒没听见她说什么,却见这两人推着四轮车方向一转,竟直挺挺地奔着她这边来了。 前面的人群仿佛被种在地上了似的,这半天一动没动。贺诗酒呼地又深吸了一口气,急中生智,掏出块银子往那少年摊主手里郑重其事地一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满脸写着“多出来的是封口费”几个字,然后挑了本蒲扇大的书,挡在了脸上,佯装遮阳,一低头,与那三位擦肩而过。那少年摊主攥着银子欲言又止,到底什么也没说。 待到走出一段距离,贺诗酒瞄见一个茶水铺子,一溜烟儿地钻了进去,捡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折腾了大半天,已是前胸贴后背,十分有必要点些吃食填一下空了十一年的肠肚。 她今日刚醒来时,静静便指挥着一众侍从端上一连串杯盘碗盏,颇为美观讲究地摆满了两排桌案,说是妖祖爷爷怕她刚醒来食欲不好,也不知什么东西进得下,索性多准备了几样。 她瞄了几眼,啧啧,帝王的御膳也不过如此,有金风玉露酒、粉蒸梅花肉、水晶桂花糕……就连茶都是雪岭青,样样都是她从前的心头好。可怕,实在是可怕,简直居心叵测!! 可惜,她忙着跑路,连一口茶都没喝上。说实话,眼下却有些后悔了。 她随便点了碗素面,等着的时候,拿起了那本刚才买来挡脸的书,随便看看。刚一把书的正面翻过来,几个不同寻常的大字撞入了她的眼:《仙门修士的一百种死法》。 当真是一本奇书…… 她眉头跳了一下,翻开了封面,看了起来。 书上扉页所云,此书乃修真界一位史官编纂,里面所举事例皆是真人真事。著书之人将近三十年来修真界死了的人,但凡叫得上名字的,生平,死法,都写在上面了,这才总结出的一百种死法,可谓是探本溯源,呕心沥血。 还真是瞎猫碰着死耗子,线头掉进针眼里,歪打正着了。但凡大事,很少有不死人的,有此书在,这十一年修真界的风云变幻,可谓尽收眼底了。 这时,门口呼啦一阵风,与此同时传来一阵木头轮子滚地的闷响,那声熟悉的破锣嗓子险些炸她一个头晕眼花:“渴死了渴死了,老板,给来三碗鸭血汤。不是活够八十年的老鸭咱不要!” “客官,您这是?”小二愣了一下,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八十年,咱爷们都指不定能活到这把年岁,何况一只鸭?您这是,想难为鸭呢还是难为小的我啊?” “他说笑的,就是一般的鸭血,两碗就行。”弄弦道,“你这儿有花蜜茶吗?劳烦给上一壶,要贵妃蜜的。哦,就是荔枝蜜。” 吴伯道:“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净爱瞎讲究。” 弄弦抬头看他,一双狭长的眼睛泛着水光:“您有所不知,这贵妃蜜啊,调理气血,美容养颜,再适合不过,您最好也喝上一点,对皮肤很好呢。” 吴伯听他这话眉头一跳。半晌,才指着自己千沟万壑的老脸,弱声弱气道:“这么老的干皮,也能救?” 静静的嘴张了半天,也不知她说了什么,这下大家都不言语了,才听得见蚊子那么大点的动静:“我说,咱们坐下再聊,可好?不宜耽搁太久,该办的事还没着落呢。” 贺诗酒弓腰夹背地站了起来,正想瞄着他们不注意的时候直接跑路,没想到眼睁睁看着他们大咧咧地在门口那儿落座了,当起了门神。 怎么这么会找地方?她只得默默无语地转了个身,溜到了一个屏风后面的座位上。 吴伯蒲扇大的手抹了一把脸,抹出了一腔愁苦的感觉:“你们说这事儿让咱们办的,咱妖祖爷爷盼星星,盼月亮,眼巴巴地盼了这么久,简直是望穿秋水,总算熬出了头……结果呢,人让咱们给看丢了。我真是我真是,哎!” “可不是么,”弄弦接茬道,“这怪罪下来如何是好啊?要不把我炖了吧,给他老人家补补身子。真不是吹,我那些个面脂啊玉容散可不是白敷的,用我熬的汤头,肯定一等一的鲜!” 吴伯斜眼看他:“得了吧,妖祖爷爷才不吃你这种,一身的土腥味。” 贺诗酒听了一会儿,简直啼笑皆非。心中暗暗思忖:“妖祖爷爷”这老妖怪究竟何方神圣?从前倒是没听说过。随随便便就要把手下杀了炖汤,真够凶残的。 她脑子里蓦地现出一个青面獠牙,茹毛饮血的恶妖,一不小心丑到了自己,不由得嘶地一声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静静笑了一下,一脸高深莫测:“我们看不住,那不是很正常,否则还是那位大人么?依我看,妖祖爷爷根本不想跟那位大人碰面。” 她顿了顿,抬眼迎上吴伯和弄弦投来的热切目光,慢悠悠道,“从前连沐浴更衣这等琐事都是他亲自做,谁碰都不放心,掐算着人快醒了却唤了我们过来照顾,这不是很奇怪么?” 什么?! 贺诗酒的脸差点都绿了。妖祖、爷爷、给她沐浴更衣…… 这几个字凑到一起就够让人崩溃的了,再加上刚才脑子里诈尸一样冒出来的形象,差点一口老血喷到天上。 她拍拍胸口,安慰自己道:身死魂寂,皮囊而已皮囊而已,跟我没关系。再说了,修炼到一定程度的大人物,这等小事何需用手?嗯,肯定也没必要用眼看,总有别的办法。 静静又说了些什么,她没听清。这个很文静的姑娘看来是有个毛病,过于文静,说话不怎么张嘴,好像上下两片嘴皮黏在一起了似的,听得人耳朵累心也累。 她心里琢磨着:若是静静的猜测属实,那个妖祖爷爷费尽心机将我复活,必然是有事相求,为何避而不见?难不成还能是只想我活着,这么爱我的么? 她摇了摇头,一时半会搞不明白这老妖怪的路数,便无心再听三位胡诌,继续翻看她手中这本奇书。 第3章 第 3 章 翻了几页,忽地手指一顿:风泠音,琳琅殿执事,利剑穿喉而亡,凶手不详。 这人她打过不少交道,不过多是因为凑巧。 风泠音,本名张铃儿,出身乡野,是琳琅殿风氏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攀上了风家,这才得以修仙问道。其人性情暴躁,说话像喷钉,总觉得别人看她不起,实在谈不上多好相与。 然而在九渊地狱的生死关头,只有她一个人喊出了实话:“贺诗酒不是神,从前也不见你们多待见她,怎么需要替死鬼了就把她给封神了?” 顿时,她手中那页纸好像变作千钧重,好半天才翻得过去。 良久,贺诗酒深吸了一口气,沉下心来继续看。 她看书快,记性又好,不一会儿便已经看得差不多了。除了风泠音,还有两个名字引起了她的注意: 梁长瀚,琳琅殿殿主侍卫,风泠音的情郎,暴毙,死因不详; 陈金耀,琳琅殿前总商,失踪。 贺诗酒不由得微微皱眉。 这时,一只闪着灵光的纸鸢从半开的窗子飞了进来,落在那三只妖的桌上,扇动的翅膀缓缓停了下来。 吴伯眼疾手快,一把抢过纸鸢,拆开,是一封信。他快速扫了几眼,大惊失色,抬头看向静静和弄弦:“妖祖爷爷让我们立即回去,肯定是急事!” 弄弦:“说了什么事没?让人怪害怕的。” 吴伯:“没有,可不就是太急了,来不及细说?这倒是奇了。” 静静和吴伯霍地站起身就往外走。弄弦扭过身子,冲那两人道:“等等,等等,你们忘东西啦,别把人家一个人落下呀!” 他一着急,身子直打挺,好像是想站起来,没成想长衫下摆不小心掀起来一块,露出的不是人腿,而是一条红白相间的鱼尾,敢情这货是一条锦鲤! 吴伯和静静又慌慌张张地回来。吴伯把银子塞给小二:“老板结账,不用找了。” 三人已经出了门,贺诗酒听见那弄弦还在碎碎念叨:“吴伯,您怎么又摆上阔了?虽说咱们有钱,但也不是这么个花法。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等着找钱的功夫都没有么?” 吴伯支支吾吾,看上去很不好意思,半天才道:“这家店里的老板伙计身上都带着补丁,门口却给乞丐施粥,想必用得到钱。” 贺诗酒手上的筷子顿了一下,嘴角一弯。然后吃完了面,也结账走人了。结果出了门往右一转,又看见了那仨,差点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只得身子一转,退回了墙角,哭笑不得:这么半天了才走到这里?你们真不是乌龟精吗! 她扒着墙仔细一看,差点惊掉了下巴。 四轮车四脚朝天,弄弦坐在地上,拼命扯着衣襟去遮自己的锦鲤花尾巴,可那衣襟总是短上一块。静静从地上站了起来,羞答答地低着头。最尴尬的要属吴伯,正手脚并用地满地乱爬,一边爬一边哑着嗓子道:“我的天灵盖儿呢,你俩谁看见了?刚才给甩哪儿去了?” 敢情这吴伯是只茶壶精! 瞧这情形,八成是这仨活宝不知被什么绊到了,摔了个人仰车翻。虽说在这平平坦坦的大街上,给摔成这样也不容易,但想想是这三位,倒也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真正让她震惊的是周围人的态度。 这么一会儿功夫,围上来不少看热闹的,一人起哄道:“呦,这位妖精老哥,跟这儿干嘛呢?两条腿走路累了,想试试四条腿快不快么?” 众人一片哄笑。静静也笑了,一个没收住,嘴角竟咧到了后耳根,怪不得说话总是要收着点儿,原来是只大嘴妖怪。 吴伯这边还梗着脖子嘴硬:“我不是妖!我这是……变戏法儿,卖艺呢!各位要不要给捧个钱场啊?” 看热闹的并没有被吓退,有人道:“快别吹了,什么戏法儿能把脑袋变掉?没听说过!” “对啊,”另一人接茬,“是妖就是妖呗,有什么不好承认的。我昨个儿还在仙草堂抓了几副药呢,不得不说,价格还真公道!就这条街东头把边儿的那家,是你们妖民开的吧?” 吴伯一听是夸他呢,咂么咂么嘴儿正准备开吹,弄弦拉了他一把,小声道:“妖祖爷爷说了,行事低调一些。”吴伯立马醍醐灌顶,把嘴抿成了一条直线。 一时间,贺诗酒心中五味杂陈。 那时候妖王千容彻底疯了,她手下的妖兵所到之处,管他仙门修士还是普通百姓,见城就屠,见人就杀,当真不愧于她“血河阎罗”的称号。 但当时也有不少妖族出于种种原因不愿加入妖军,而是选择隐匿行迹,藏于人间继续过日子。 十一年前那场大战之后,对于这部分妖民如何处置,万道盟当时分成了两派,一派主张彻底排查,全部诛杀,永绝后患;一派认为这种天生地长的东西哪里杀得干净,五百年前的第一次人妖大战,史称“天灭之灾”,天神都下来帮着杀了,大家都以为从此世间无妖,高枕无忧了,结果呢?千容一牵头,乌央乌央地全出来报仇了,比那阴沟里的老鼠还多!不如穷寇莫追,改为怀柔。 当时两派一见就掐,大骂对方脑袋都长狗身上了,恨不得揪掉彼此的狗头。贺诗酒被他们闹得一个头两个大,然而还未等她把解决之策落实好,人先凉了,此案便成了一桩悬而未决的心事。 未成想一觉醒来,竟是这般风貌。 这时,路边一个卖菜的从一堆烂白菜帮子里扒拉出个什么玩意,拿过来盖在了吴伯大敞四开的头顶上,道:“喏,还你。盖严实点儿,可别再掉了。” 有人打趣道:“幸好找到了,要不然赶上下雨天,脑袋进水了可如何是好?” 声音不大,但不少人都听到了,又是一阵哄笑。贺诗酒趁乱溜了过来,躲在人群后面,抓了个大娘攀谈起来。 她打小狗腿装乖哄师娘开心,忽悠老太太的本事登峰造极。几句话后,这位大娘被哄得眉开眼笑,恨不得把手上两个金镯子全撸下来送她,跟她掏心掏肺了。 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这几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个人称沈老板的大贾,其人不仅财大气粗,简直称得上是神通广大,居然把那些东躲西藏的妖民都召集起来了,教他们做点小买卖,自食其力,不只是开药铺,涉及的买卖概括起来就四个字,各行各业。 起初大家又厌恶又害怕,但架不住他们物美价廉,又颇为诚信,一开始是几个快揭不开锅的破落户大着胆子买了几回,也不像传说中那样会被吸了精血,一命呜呼,反倒啥啥都越来越好了,忍不住逢人就说。 此地位于妖兵老巢“九渊”以北一带,当年有天君大人拦着,妖兵从未踏足过,不似以南地带对妖族血海深仇,浓不可化。就这么,买的人越来越多,近几年妖民开的商铺渐渐遍地开花,随处可见了。 后来大家都发现了,这些普通的妖民也没什么可怕,只是某些地方跟人不太一样,看习惯就好了。久而久之,也就见怪不怪了。 贺诗酒道:“妖族大摇大摆的在街上溜达,万道盟的人看得下去?” “万道盟?”那大娘白眼朝头顶一翻,颇为不屑,“不早就散了么?他们娘死爹找人,各人顾各人,谁多管这闲事儿?像琳琅殿什么的,早就暗中跟沈老板做起生意来了。再说了,他们想管也管不了。” 她突然凑到贺诗酒耳边,呼出的气儿直往她耳朵眼儿里钻,“我听说啊,沈老板背后的来头可不小,沉星妖祖,你肯定知道的吧?” 贺诗酒头上青筋一跳,正要细问,忽听街道上传来一阵鼓乐歌舞之声,一群穿着艳色短衫的男女老少,有的踏歌而行,有的敲锣打鼓,正簇拥着一辆金碧辉煌的花车从与同这条街相交的大道上路过。大家伙一看见这个,连那三只妖都不稀罕了,所有人一窝蜂地朝那边涌去。 大娘激动道:“天君庙会的重头戏啊,等了一天就等这个呢!你外地来的吧?走,我带你见见世面。”不由分说,一把扯住贺诗酒就往人堆里扎。 然而很快,两个人就被人群给冲散了。贺诗酒松了口气:幸好没拿人家的金镯子,否则可找不着地儿还了。 人群推推搡搡地往前走,后面有人扯嗓子喊了一声:“别他妈挤了,尿都要出来了!”贺诗酒不知被谁用力拱了一下,溜着个缝儿竟给挤到前面去了,好悬没趴地上,却意外占到个瞻仰花车的好位置。 与其说是花车,倒不如说是个安着四只大车轱辘的亭榭,雕梁绣柱,飞阁流丹。飞檐翘角之上还各悬着一只纱灯,随风轻曳,各种花饰彩带缠绕于车顶梁柱之间,当真华美热闹至极。 前有六名大汉腰间缠着粗粗的麻绳拉车,后还跟着六名卖力推车。花车之上,威仪矗立着万道天君贺诗酒的神像金身,旁边还有三个男神官塑像。 贺诗酒差点忍不住自戳双目。 上面那位“万道天君”相貌极其狂野。双目突起,一头红发,龇牙咧嘴,手持一束猎猎燃烧的火把,当真是……一言难尽。 她哭笑不得:搞出这塑像的人莫不是跟我有仇?堕入魔道没个千八百年成不了这样吧? 一笑过后,细细打量起来。 这神像足有八尺高,压迫感十足,彩绘用色大胆,对比强烈,服饰的花纹上贴满了金箔,也算塑得相当不错呢。 再一看边上的男神官,顿觉逊色了不少。那三只塑像的身长均与寻常男子差不多,虽然身形和面部轮廓惟妙惟肖,但细节却一点不讲究,脸涂得煞白,眉眼又画得极黑,看上去有些瘆人。 人群中有人问道:“贺诗酒边上那仨男的是谁啊?” 又一人道:“我也想问来着,从前明明一直是三位女神侍,今年怎么变男的了?” 贺诗酒眸子转了转,微感奇怪。 这时,一阵风将“贺诗酒”手中的火把吹得更旺了,照亮了边上那位男神官的上半身。在不断窜高的火光下,她看到了颇为诡异的一幕: 神像的脖颈处有血从泥身的缝隙里渗了出来,汇成一圈大大小小的血珠子。乍一看还道是颈上戴着副红珊瑚项链,鲜红欲滴,还怪好看。然而仔细一瞧就不对了,有两处的血涌得厉害,根本凝不住,如同泪水一般蜿蜒而下,划出了两道惨红的血钩。 贺诗酒眸光一凛,捡起个石子朝那花车下方掷去,石子如钢刀一般,连着切断了三条麻绳,花车瞬间失去了平衡,猛地摇晃了几下,险些栽倒。只听啪地一声响,一只男神官像掉下去,摔到了地上。 那附近的人们哗啦一下围了上去,想要看个究竟。 片刻后,人群中爆出一阵尖叫:“杀人,杀人啦!” 贺诗酒跳到近前一看,那神像的脸已经摔烂了,露出里面更为惨白的一张脸。藏在那泥塑神像里面的,是一具男子的尸体。 猜猜这位不幸的男子是谁?[合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她盯着那死人的脸看了一会儿,蓦地觉得有些眼熟。一抬手,使了个巧劲儿将尸身上的泥壳子全部敲碎。 男尸的全貌现于眼前,身着鹅黄锦袍,胸前绣着天禄兽纹,正是与她有过同乘之缘的琳琅殿三弟子之一。 有几个胆大的凑了上来,议论道:“花车上那三个,你们说,会不会也是尸体啊?啧啧,我都不敢抬头看它们眼睛,怪瘆得慌!” 贺诗酒道:“两个小的是,大的不是。” 那几人齐齐看向她,下一刻全都刷地一下退开老远,一人指着她道:“你怎么知道?莫非是,你干的!” 贺诗酒不紧不慢:“你们看,地上这位,还有上面那两男神官。除了有个人形,还有哪里能看?简直丑瞎人眼,一看就是个半吊子货急急忙忙粗制滥造的。那尊,咳咳……大神,就不一样了。用料考究,工艺精良,若非能工巧匠花时间精雕细琢定是做不出来,倒像是神庙里原本就有的,所以不是。” 她一边心不在焉地随便说说,一边暗中扫了一圈周围人的反应,见一乌衣女子在她说男神官像丑的时候翻了个白眼,看上去颇不服气。贺诗酒豁然开朗,她认出这女子正是之前在金玉满堂遇上的女客。 先前指她的那人不依不饶:“就算是庙里原本就有的,也不能说明一定没问题吧?” 贺诗酒不想多聊,弯着眼睛笑道:“你若想知道,找个榔头敲一敲便知,我还得赶路呢。”说着,故作自然地朝路口走去,正是那乌衣女子所处方位。 贺诗酒特意从那女子身侧走过一段,又猛地折了回来,电光火石之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目光扫过她衣袖边上沾着的白色颜料,那白与男神官像脸上的白一模一样。 她笑了一下:“这位姐姐,以后做事的时候记得换一件箭袖短衫,你身上这件虽然漂亮,但不太方便,一不小心就弄脏了。” 虽说不一定所有的凶手都会返回现场,但把尸体做成神像放到花车上游街,安排了这么盛大的一场表演的凶手,极有可能会隐匿在人群中欣赏自己的“杰作”。 乌衣女子眉头一拧,原本美艳的脸上顿时戾气横生,一把甩开贺诗酒的手,转头就跑。她手劲儿极大,堪比成年男子,若不是贺诗酒底盘够稳,怕是已被她掀翻在地了。 贺诗酒纵身跃上沿街商铺的屋顶,居高临下地瞄着她跑。看似追得卖力,实则就是想看看她被逼急了会不会露出什么马脚。 与其抓她归案,贺诗酒更想顺着她这把刀,拔出萝卜带出泥,看看这背后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有时候无意撞上的机缘很难说,搞不好就是探查十一年前旧事的楔入点。 那乌衣女子身手不俗,步伐迅捷诡异,然而跑了一会儿,见始终甩不掉她,眉宇间戾气横生,转头朝一片荒地跑去。 看来一场打斗是少不了了。贺诗酒想了一下,咬破食指,卷起袖子,在腕上的灵脉处画了个符。那血符嵌入皮肤,刀子一般割开了灵脉。 顷刻间,周遭之气如看不见的海浪在涌动,仿佛被一股骇人的力量拉着扯着,呼啸着钻入了她的灵脉。贺诗酒被冲击得踉跄了一下,少顷,睁开眼,将血符抹去,周遭又恢复了平静。她轻轻一跃,从屋顶跳下来,只觉得一股灵气打通了全身,当真是四体生风,神志増爽。 这便是她当年自创的绝招-万物操,说起来还是在妖王千容的点拨下悟出来的,那些忌惮她的人还给编排出了个别名,叫吞天灭地。它的妙处是可以吸入周围天地之气当灵力使,让功法翻倍。 然而,天地之气当中,有灵气、清气,自然也有浊气、邪气,全都留在体内后患无穷。 从前,她事后会用自身灵力把浊气逼出来,现在一身修为都还回去了,什么后果都得受着,因而没敢跟老天多借,只吸了一点点应个急。 她追着乌衣女子踏入了荒地。渐渐,离那烟火繁华地越来越远,方圆十里不见人烟。乌衣女子蓦地停下,转过身来。 贺诗酒一下刹住脚步。停得太急,脚不动了,上半身却因为惯性往前一倾。她像个落汤鸡一样,前后左右好一顿扑腾这才站稳,对那女子道:“这就是你不讲究了,要停下来了起码先说一声嘛。” 乌衣女子鄙夷地冷笑了一声,脸上有一层黑气若隐若现:“你是谁?为何拦我?”语气颇为凶狠,但给人感觉喉咙没放开,像是在捏着嗓子说话。 贺诗酒抱着胳膊,甜甜一笑:“好说好说。不如你先告诉我,你是谁?为何行凶杀人?” 那女子阴沉着脸,恶狠狠地诅咒:“多管闲事,你不得好死。” 贺诗酒一不小心笑出声来:“说得太好了,正是如此。可谁让你可疑得这么明显呢,我是凶手这几个字都写在脑门上了,蠢得让人害怕,不管都不好意思了。” “你说谁蠢,说谁蠢呢?你才蠢!!” 乌衣女子火气腾地一下起了,身子一拧,指着贺诗酒的鼻子跳脚骂了起来。她颈上系着一条罗帕,许是动作太大竟然被挣开了,从脖子上滑了下来,露出一个她身上不应该有的部位: 喉结。 贺诗酒嘶地倒吸了一口气,瞪大了眼睛,了然道:“你是个男人!” 这位,身着女装的乌衣男子脸色忽地阴了下来,即便吵嚷也非要捏着嗓子说话,恨道:“对啊,我是男人–––––是男人怎么了?就比不得你们女子了么?” 贺诗酒一愣:女的杀他全家了?这么幽怨? 未及多想,只见乌衣男子蓦地一抬手,两只空荡荡的袖口中射出无数条透明的丝线,直奔她的要害而来! 贺诗酒偏头避过。不得不说,这位爱好女装的奇男子实力着实不俗,否则也不可能连杀三名琳琅殿弟子。只是他举手投足之间,总透着一股烟花女子般的媚气。恨女人,却又像女人,也不知为何如此纠结。 两人斗了一会儿,贺诗酒心中忽地一沉:这男子明显是个蜘蛛妖,为何用的却不是妖力,而是只有大仙门之人才有的很纯粹的灵力?这股灵力急躁且含着股忿忿不平的怨气,这感觉怎么这么熟悉?是谁,让我想想,是谁来着? 风泠音! 她不是死了么?怎么回事?贺诗酒只觉一股寒气窜上了脊背,心中隐隐有个可怖的想法,尚未成形,却呼之欲出。 这时,那男蜘蛛突然跳起,袖中千万条丝线汇成一张巨大的网,铺天盖地般地罩下来。 那网并非灵流所织,而是实实在在的蛛丝。贺诗酒心里直叫好,还真是刚想吃饭就有人给递筷子,面上却故意装作很害怕地退开老远,待那张巨网落地,男蜘蛛早已不见影踪。 贺诗酒不紧不慢地走到蛛网近前,眸光一凝,捡了个根木棍从那网上卷了些蛛丝下来,又扯下块袖子包好,收进了怀里。尔后释出一把灵火,将剩下的蛛网烧了个干干净净。 她转过身,背对着兀自窜动着的火影离开,心道:这小蜘蛛一看就是个性子烈的,不适合严刑逼供。欲擒故纵,才能从他身上知道更多。 身后的火光渐渐熄灭,晚风推来团团乌云,遮蔽了月色,四周一下子漆黑一片。 她上辈子幼时不知遭了什么变故,导致记忆有损。能想起的人生最初画面便是如现在这般,一人立于荒野之上,四周一片虚无。 听师父说,最开始遇见她的时候,她像是被什么吓坏了似的,一个小小的孩子警惕性却高得很,手里一直拿着根木棍,谁靠近都不行。他特意弄来很多小孩子喜欢的好吃的好玩儿的,结果怎么诱惑都不管用。他实在不放心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流落荒野,又不忍强迫,只好陪她聊天,给她讲他们无庸派,讲云溪源,讲他们捉妖杀鬼的趣事。 最后,他只得有一搭没一搭地絮絮说道:“我妻子性子温柔,平生最爱打牌。家中还有个闺女,小名阿澜,比你还要小上一两岁,脾气猫一阵儿狗一阵儿的,却是极为好骗,邻家大姐给块甜糕就能抱走,嘿嘿——要是你愿意跟我们成为一家人,她们俩指不定得乐成什么样儿呢!” 就因为这话,她跟师父回家了,后来成了他们无庸派功法修为一骑绝尘的首徒。 贺诗酒的眸光黯了一下,自嘲地喃喃:真是好人不长寿,祸害一千年,我怎么就又活了?若是阿澜以为我跟阎王有什么交情,吵着跟我要爹要娘,那可怎么办才好? 忽然,草丛里升起点点银光,像晴光映雪的余晖,又像星辰坠落九天,碎成零落的星辉,停驻在她的周围,一闪一闪,仿若温柔缱绻的目光,将这漆黑的荒野一下子点亮了。 贺诗酒眼睛一亮,竟不觉诡异,只觉此景如梦似幻,风月无边。 又一阵晚风拂过,吹得附近一棵亭亭如盖的老梨树枝叶轻摆,沙沙作响。银光之下,树下的影子重重叠叠,似乎有一人藏于树后。 贺诗酒本应猜测是不是那男蜘蛛埋伏在了暗处,但此刻她刚续了灵力,五感清明,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那人与男蜘蛛的气息全然不同,且毫无敌意。 她不知怎地忽然玩心大起,从地上摸了一把石子攥在手里,一颗接着一颗,朝那梨树的枝条上扔。看似漫不经心,但每一颗石子却都刚好击中果柄,一只又一只沉甸甸的梨子接二连三从树上掉落,直直向树下的人砸去。 几块雪白的衣角从树干后探出,翩跹翻飞,时隐时现,避开了掉落的梨子,那人却始终没有现身相见的意思。 贺诗酒懒懒地拍了拍衣服站起身来,轻笑一声戏谑道:“梨子请你吃,过来聊聊天儿可好啊?” 树后传来一声轻笑,很清冷的男人的声音。尔后一道白影掠出,如鬼魅如飞仙,很快没入远处的夜色之中。 贺诗酒一直盯着他的动作,此时早已飞身追上,但即便如此,一转眼的工夫却又遍寻不见。 然而她正打算放弃,那人忽又现身,借着团团黑云罅隙中泻下的月光,贺诗酒瞧见他腰间长长的系带随风飘起,禁不住纵身上前一把拽住。 那人顺着她使力的方向翩然转过身来,白衣飞动流转,如薄雪轻扬。待他站定,贺诗酒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肤白胜雪,眉目如画,左眼角下一点朱砂痣。 他颜色浅淡的嘴唇微抿,只看着她什么也不说,容颜一如往昔,眼角眉梢似嗔非嗔,似笑非笑,给他原本千秋绝伦的风华平白添了几分让人捉摸不定的阴凉。 阿溯,莫溯白。 他是从前四大仙门之首臻化境的未来仙主,是生在云端的显贵公子,也是后来修真界人人唾弃践踏的对象。至于她与这位莫公子的关系,若是往简单里说,那就是有过婚约,不过连一天都不到,因为她跑了。 贺诗酒只觉得周身血液瞬间凝住,一下子凉透了。一晌过后,像是被烫到了似的,一把甩开抓在手里的衣带,疯了一样转身夺命而逃,就像是见了鬼一般。 确切来说,的确是见鬼,而且还是个被她亲手杀死的鬼。 男主闪现了一下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万道盟那群东西设的局她不是看不懂,结局无外乎是身败名裂,九死一生。但师妹谢微澜在他们手上,那便是刀山火海也得走一遭了。 阿溯在途中拦住她,说,你踩着我的尸体过去吧。 她当时觉得十分好笑,心想:何至于此?我把你打晕就是了。 阿溯金丹被挖,早就没法用灵力了。她知道他不可能用养的妖灵对付自己,便也收起一身法力,拔出佩剑,只用外门功夫跟他对峙。 他们从前拔剑相向过,生死与共过,也曾闲时嬉闹相互喂招,她自以为对他的身手了如指掌。但是她自始至终也想不明白,阿溯怎地竟会躲不开那一剑呢? 他胸口那团刺目的红花,快速地弥散,变大,她想尽了办法却怎么也止不住……后来发生了什么,她不大能记得清楚了。只是大概知道自己发了疯,临死前大闹了一场,她倒下去的时候,上方天际一阵突如其来的风雪呼啸着徘徊不去,她费力地伸出一只手,一片晶莹的六棱雪花落在她的指尖,久久不化,直到她闭了眼。 天上地下,贺诗酒不怕神不怕鬼,不怕妖不怕人,她唯一怕的就是莫溯白,因为有愧于他,一是当年他们家臻化境出事的时候没能和他一起,二是亲手杀了他。 就这样失了魂似的跑了不知多久,贺诗酒突然脚下一滑,失足摔到一处泥坑里,大头朝下,摔得满脸黑泥。 不知怎地,这下她心里反倒踏实了,费力地从那泥坑里爬起来,大咧咧地坐到旁边,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只一个劲儿地冲着飞身追来的莫溯白笑,笑得泪水都飙了出来,在脸上冲刷出两道白沟。 突然,一阵天旋地转,万物操的余毒竟在这个时候发了,就这么俩眼一闭晕了过去。在她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似乎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再次睁眼的时候已是阳光明媚,虫鸣草香。 贺诗酒发现自己好端端地躺在那棵老梨树下,她一下子跳起来,仓皇地四下张望。目光所及之处不是草就是树,哪里还有半点人影?再低头往身上一看,衣服干干净净,一点也不像掉过泥坑。而且干净得过了头,连被她撕掉的一块前襟和袖子也都又“长”了回来,就像是换了一件新的。她活动了下身体,身上舒舒爽爽,无半点不适——只有脑残才信她真在又湿又硬的野地上躺了一夜。 此时此刻,贺诗酒有点恨自己不是个真脑残,那样就可以把昨夜所见当做余毒发作后的一场幻觉。片刻后,她找了处干净的溪流抹了一把脸。水中倒影晃个不停,心绪却已沉了下来:两种可能,一是别有用心之人的花招,这种必然还有后招,等着就好。 另一种,真的是他——不过她怎么想都觉得第一种的可能性更大些。她向来待他不好,仗着他雅量自持,就可劲儿地欺负。就算成了鬼,他想必也不会来见她。 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这过分静寂的荒野有点难捱,便速速离开随便寻了条集市,专捡人多的地方钻,抱着胳膊左看右看,优哉游哉地闲逛起来。 就这么晃荡到了天黑。 她又回到了那无人的荒野,挑了个四周无遮挡的通风处,掏出怀中蛛丝放在地上,划破手腕,用手指蘸着鲜血,围绕着蛛丝画了一个血阵。尔后,她用沾着血的指尖在那蛛丝上一点,念道:“执物为引,觅影寻踪。” 瞬间,无数山川湖海、高阁广厦,仿佛被压缩成了一页页图册,在狂嗥的飓风中急速翻动。一阵空间错位般的天旋地转后,风停,风景定在了某一“页”上。 贺诗酒顶着满脑袋的金星勉强站定,放眼向四下打量,沉沉的夜色下,一个村子赫然在她眼前横陈。无光亮,无人声,甚至连一声虫鸣都没有,透着股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死寂。这村子建在一处不高不矮的坡地上,大大小小的房屋散乱地插在上面,远远望去,仿若一个巨大的坟地。 简言之,一看就很不对劲。 不对劲就对了,她以蛛丝为引,用“觅影寻踪”术寻到这里,说明那位妖娆的男蜘蛛必在方圆十里之内。恶妖呆的地方还能指望它山清水秀,万象太平么?看来是来对了。 贺诗酒两指一搓,点起一团灵火,她懒得用手托着,便把那团照明用的虚火往上一推,顶在了头上,两手一背,哼着小曲儿走了过去。 通往村子的窄道上杂草丛生,一看就好久没有人走过了。她眼下无剑可御,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突然,脚步一顿,好像踩到什么东西了,软塌塌,黏腻腻的。拨开杂草低头看去,竟是半截蜡烛,惨红惨红的,有小孩儿的胳膊那么粗。捡起来一看,上面还刻着一个被斩断的喜字,原来是办喜事用的红烛。上面蜡油未干,隐隐透着股说不上来的气味,划过那半个喜字蜿蜒淌下,仿佛一道血泪。 她轻轻咦了一声,把红烛随手往身后一扔,继续往前走,走过矗在村口的石牌坊,踏进了这座一看就像是要闹鬼的荒村。 村子里大部分房屋均已破败,很多墙壁生疮了似的掉了一块又一块,里面的木梁都露出来了,仿佛溃烂的血肉下曝出的白骨。时而有风穿透破开的窗子,仿佛低沉的呜咽,连带着关不上的木门吱呀作响。 她盯着那个开开合合的木门,心头一动:这气氛很像能撞上点什么,刚好可以问问状况。嗯,如果运气好的话。 于是,她一脚踹开木门,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闯了进去。不想气势太猛有点收不住,一不小心踢到一只磨盘上,那叫一个结结实实,差点嗷地一声叫出来。剧痛当中,还不忘推着头上的灵火单脚跳来跳去,四下打量了一番。 屋子不大,陈设简单,看上去是个寻常人家。墙角的米袋里混杂着无数干瘪的虫尸,拈起一粒被虫啃剩下的,轻轻一捻,便化成了粉末。地上的洗衣木盆裂开了好几道,里面放着一件男子的衣物,已被各种颜色的霉斑糊得面目全非,桌椅、柜子上都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灰。 难不成是主人突然有了什么急事,扔下洗了一半的衣服出门,然后就再也没回来吗? 她又一扭头跳进了内室,只见床头上放着一只红漆雕花的木箱,贴近还能嗅到淡淡的樟木香气,华丽得有些格格不入。这怕是这间破屋里唯一一件略显特别之物。 贺诗酒一把掀开了木箱,里面是一床描龙绣凤的大红锦被,应是放了很久了,却仍然一尘不染,簇新簇新的。下面压着一封婚书,大部分字迹被水渍洇开,看得断断续续,但无外乎是百年好合,龙凤呈祥之类的吉利话,还有这对新人的八字和姓名。新郎姓闫,新娘名字这里洇得最厉害,依稀只能看出有个“小”字。 贺诗酒眉头微跳,没撞到鬼,也无甚收获,正要出去,不想磨盘的威力太大,简直一败涂地,这会儿腿还是麻的,只能继续像个僵尸一样,一跳一跳地出了屋子。 刚一出屋,只见门外不远处的歪脖老树上,多了一团红乎乎的东西,缓缓地随风浮动,好像是在向她招手。她的心猛地一跳:这么快就有东西送上门了?甚好甚好。兴奋地凑过去看,不想半麻的脚下一软,似乎踩到了什么机关,那物好像是一条红绫做成的喜幡,此刻一下子活过来了似的,仿佛一条血舌,不由分说地舔了过来,将她整个人裹了个严严实实,挂在了歪脖树杈上。 在“血舌”逼近的那一刻,贺诗酒岿然不动,表情淡漠疏离,十分冷酷地一抬手,准备用灵力将这不长眼的妖物炸成渣渣。然而,手都举得有点酸了,却连个屁都没炸出来。灵脉仿佛快要熄灭的烟火,呲啦几声陷入了死寂。 她愣了一下,一拍脑门反应过来,之前用万物操续的灵力好死不死在这个时候用光了,怪就怪“觅影寻踪”术太耗费灵力,她从前一身灵力霸道又富余,恨不得直往外冒,哪懂穷日子要怎么过?因此来之前理所当然地忘记再续一次了。而眼下,呵呵,整个村子都鬼气森森,若是在这里开了灵脉,也不知是毒气入体过量,和被挂在歪脖树上吊死,哪一种死得更快。 于是,曾经的修真界至尊,狂拽酷炫的人间之神万道天君,就这样化身为一只喜气洋洋的红粽子,头悬梁一般地给挂在树杈上荡秋千。她无奈又自嘲地叹了口气,心道:这是什么时运?莫名其妙让人给弄活了不说,现在连踩片叶子都打滑,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啊。 从这章起开始打怪,胳膊一撸就是干[捂脸偷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第6章 第 6 章 她一边叹气,一边手指抽筋似的艰难地捏了个诀,将先前顶在头上的那团虚火召了回来,握在了掌心,火光熄灭,还原成星星点点的红光,这是她身上仅剩的灵力。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荒草丛中一阵窸窸窣窣,有人喜出望外:“我操,真给我抓到了?这一票可牛逼大发了!不是,她怎么一动不动,不会是故意装死吧?” 听上去是个年纪很轻的女子,嗓音微哑,但穿透力十足,透着股横冲直撞的野气。 一个清冷的女声凉凉道:“我去年跟着老大出去’打猎’的时候,见识过的好货多了,这么一只小鱼——呵呵。” 贺诗酒心道:听这腔调,是遇上土匪了?虽说我只是一只“小鱼”,但好歹也是个齐整的大姑娘,要是被她们系上个绸带给卖了那可不妙,少不得要周旋一番了。 “我操,贺宁你少他妈阴阳怪气!”先前那女子怒道,“瞧我的法子管用了,至于酸成这样?承认我就是比你牛逼有那么难吗?” 被称为贺宁的女子冷哼了一声,嘲讽道:“对呀,你强你厉害,也不知为何老大出门带我不带你,难不成是因为你属狗,擅长看家么?” 沉默了一会儿,那个说话喜欢爆不雅词的女子恶狠狠地骂道:“贺宁,你个下三滥!” “彼此彼此啊,”那个被骂下三滥的贺宁不甘示弱,淡淡道,“谢卓然,你就是只,活,畜,生!” 紧接着,一阵金石相击之声,这二人终于呛出了火气,拔刀相向了。 “大师姐,二师姐,有个事情商量一下,”一个嗓音清亮的男子开口道,语气不慌不忙,好像是对这种情况见惯了,“那位还没料理呢。不如我且上前看看,二位师姐在边上看顾一下?” 方才还斗鸡似的两个悍匪立即偃旗息鼓,三人踏草而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贺诗酒心中诧异:什么时候土匪也叫上师姐弟,讲起师承来了?不过碍于那男子口中要被料理的正是她本人,便也无暇细想,继续凝神留意着这三人的动静。 脚步声停了下来,听声音已到了两丈之内。谢卓然开口道:“锦晨,先别杀她,问问她知不知道那些姑娘的事。” “别听她的,”贺宁连忙阻止,“先杀了再说,一切等老大来了再做打算。你二师姐可能不大懂,这种东西惯会花言巧语,蛊惑人心,到时候再招来一批妖魔鬼怪,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贺诗酒有点疑惑:嗯?难不成碰上了杀人越货的?还有什么姑娘,怎么有点听不懂了。 谢卓然冷声道:“贺宁,今天抓阄是我赢,凡事就得听我安排,你别不要脸。” 贺宁淡声道:“我是你大师姐,平时陪你玩玩那是让着你呢,关键时候别蹬鼻子上脸。” 谢卓然:“贺宁,我□□爹!你那大师姐是怎么当上的,需要我再提醒你一次吗?” 贺宁语气四平八稳,没被挑起半点波澜:“没功夫陪你骂街,门规有云’能者为长,长者为尊。’你就得听我的,不服憋着。另外,师姐得敲打你一句,别跟当年当混混那会儿似的,什么屎都往外喷。你现在的一言一行,关乎的可是无庸派的体面……” 无庸派……这三个年轻人竟是无庸派的弟子! 贺诗酒脑袋嗡地一声,后面她们再吵什么都听不见了。他们是阿澜亲自在教吗?可也是捡来的无父无母的孤儿?怪不得这对师姐妹一个姓贺,一个姓谢…… 她想到这里,心头突如其来地一阵抽痛,身体跟着无意识地挣动了几下。 贺宁似乎有点草木皆兵,惊道:“乔锦晨,还等什么,杀!” 叫乔锦晨的师弟只得从命,一道灵光暴起,直冲贺诗酒面门而来。她陡然回过神,本能地要捏个法诀,利用那点仅剩的灵流,把对方的剑尖往上打偏一点,好让他帮自己割断缠在树上的红绫,先脱了身再说。 然而,她很快觉察出来,那红光并非来自佩剑,而是驱鬼的符咒。等等,无庸派的弟子怎会无故就要人性命,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想到这里,她身子一松,任由那符咒拍在了自己的脑门上。驱鬼的东西用在活人身上是没有用的,就跟被弹了下脑壳没什么区别。 贺诗酒夸张地哎呦了一声,借题发挥道:“杀人啦!绑票啦!黑灯瞎火朗朗乾坤,你们堂堂仙门弟子,竟然拦路抢劫,谋财害命,真是令人发指,丧尽天良啦!” 见符咒没反应,三个年轻的弟子本就有些发慌,又给她鬼哭狼嚎的乱叫一通,禁不住齐齐打了个激灵。谢卓然的心脏有些颤颤巍巍,嘴上却仍是威风不减:“镇邪符都不管用,你他娘到底是个什么鬼?别以为我们这就怕了你!” 贺宁压有点紧张地呵斥道:“蠢东西,少说两句!”她压低了声音,“你们两个掩护,我主杀,一起上!” “哎哎哎,停停停,先别上,冷静,冷静一下!”贺诗酒又鬼叫了起来,“我说这位姐姐,你说别人蠢,自己就很聪明吗,好歹等我先回答下另一位姐姐的问题吧?我什么鬼都不是,我是个人,女人!快把我放下来,否则再吊一会儿就被你们勒成鬼了!” 三个弟子一听这话,皆是愣了一下,随即肩膀一松,但到底是第一次在自家仙主不在时独自遇上这状况,生怕被骗了去。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决定还是不能轻信。贺宁故作镇定地试探:“怎么,想骗我们过去把你放下来,趁机偷袭是吧?” 贺诗酒轻笑了一声:“不着急,还能坚持一炷香的。刚才你们往我脑门儿上拍的那玩意,掉哪儿了,捡起来看看呢?” 乔锦晨回过神来,方才一击过后他就把符咒收回手里了,却一直没顾得上看,听她这么一提醒,连忙把掌心翻过来,这张使用过的符咒,竟没有一点变化。 按理说,符咒遇上鬼,只有两种反应,一种是自燃,代表法力正常释放,可成功净化鬼魂;另一种则是变黑,说明鬼魂一方更强,阴气腐蚀了符咒,令其直接作废。眼下两种都不是……那么就只有第三种可能,他们抓住的,是个如假包换的大活人! 三个年轻的修士出师不利,第一次捉鬼就闹出了乌龙,竟捆来了个倒霉的过路人,差点抢了悍匪的活儿,顿时倍感尴尬,连忙齐齐冲上去,三下五除二把人放了下来。 “红粽子”被一层层剥开,贺诗酒破茧一样露出头来,她可能是觉得有点好玩儿,冲三个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们促狭地一笑。她的眼睛很清很亮,清冷中带着锐利,就像是雪光映在剑刃上,偏生一双眼尾微微有点下垂,没有表情的时候无端透着股厌烦了似的孤冷,但只要一笑起来,却能轻而易举甜到人心里去。 三个少年人被这笑容晃了一下,呆愣片刻。突然,谢卓然指着贺诗酒,眼睛睁得铜铃大,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奇事,招呼她两个同门道:“你们快看,她长得像不像那位?咱老大卧房里的画像??” 贺诗酒心头猛地被戳了一下,心中似有火光微微颤动:“你是说……谢仙主?她,她房里挂了什么人的画像吗,她怎么说的?是,你们无庸派的前辈,还是她的什么亲人?” 她很少用这么小心翼翼试探的语气,最后半句几乎轻不可闻。 “都不对,是仇人。”谢卓然快人快语道,“老大说了,这画像非挂不可,存恨于心,方得纵横于世。” 贺诗酒心里的火光啪地一下灭了。低头活动了一下被捆得有些麻木的手腕,随即又笑道:“这你们可得说说她了,天大的仇,该放也得放,否则画地为牢,苦得不是她自己么?” “说她?那可是禁忌!你当我们都疯了么?一看你就不是大仙门中人,什么都不懂。”贺宁略带鄙夷地看了她几眼,然而看着看着,眼神定住了。 乍一看还不觉得,可那笑起来的样子,活脱脱不就是仙主卧房墙上之人? 她向后蹿了一大步,刷地一下拔出佩剑,哆里哆嗦地指着她,声音都变了调:“你是贺诗酒???——回来做什么?报仇?你找错人了!十一年前我们还在大街上要饭呢,不是仙门中人,不该算我们头上!” 谢卓然和乔锦晨愣了一下,相互看了一眼,也后知后觉地拔出佩剑对准了她。 “聊得好好的,这是干什么?”贺诗酒拍着自己的胸口,一脸受惊状,“你们先把剑放下,我胆子小,不要吓坏我的!” 谢卓然道:“大魔头,你的事我都听说了,当年我们仙主拿自己做诱饵,引你出面,那那那也是为了匡扶正道,为民除害!再说了,杀你的不是琳琅殿、通天台的那些人么?你找他们去啊!跟我们扯什么犊子?” “闭嘴,蠢货!”贺宁咬牙切齿,刀尖直颤。看样子比起匡扶正道,更想先撕烂自家师妹那张没有把门的嘴。 谢卓然脸色一变,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捅了娄子,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被他们三把明晃晃的长剑围在当中的女子突然大笑了起来,笑得直打跌。 过了一会儿,她好不容易直起了腰,指着自己的鼻子:“你们看我,像是能毁天灭地的样子吗?” 三个年轻人的表情略微松动,不约而同的看了看自己的同门。 贺诗酒撇了下嘴,深深叹了一口气:“我倒是想有那么大的本事啊,就不会被你们三个小鬼变着花样的欺负了。先是给挂树上,现在又拿剑指着我。怎么,有剑了不起啊?有本事现在就捅死我,捅啊,捅啊!”说着,竟撒起泼来,不要命了似的自己往剑尖上撞去。 她这副样子,简直跟闹市中故意讹人的泼皮无赖没什么两样。三人被这画面刺激到了,你皱眉,我撇嘴,头皮一阵阵的发麻,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这人被挂起来时那一通哭天抢地,鬼哭狼嚎,心里一阵恶寒,禁不住犯起了嘀咕:贺诗酒那尊杀神,就算是被人夺舍了也不至于这样吧?脸皮都不要了么? 三个年轻人吓得连连后退,生怕一时失手,落下个滥杀无辜的罪名。 贺宁率先把剑往剑鞘里一摔,道:“哎呀你别闹了!算我们冤枉你了还不行?不过这能怪我吗?这么个鬼地方,不谨慎一点能活命吗?” 她脸上挂不住,就要寻师妹的不是,转头对谢卓然讽刺道:“不得不说,某些人呢,一双眼睛跟个瞎灯笼似的,能把个好端端的大活人看成是鬼给活捉了,害得我们又设伏又画阵的,也跟着一块丢人现眼。呵呵,不得不承认,您是真强真厉害呀!” 谢卓然的脸立刻就黑了:“贺宁,我发现你说话就跟放屁一样。”她抬手冲着贺诗酒霍地一指,“忘了你刚看见她时那屁滚尿流的熊样了?” “你说谁呢?”贺宁恼羞成怒,“活畜生!” 谢卓然:“下三滥!” 贺宁往前一步,正要反唇相讥,贺诗酒睨了她一眼,将食指竖在唇边,比了个“嘘”的动作。 虽然一个字都没说,贺宁却莫名觉得有种威严感扑面而来,让她不知不觉就噤了声。贺诗酒微微一笑,又对谢卓然道:“我倒是有些好奇,我到底做了什么,把你们吓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