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库房时,已至傍晚,残阳如火,照得宫殿金顶越发壮丽恢弘。
距元日朝会只余十多天,宫人越加忙碌,就连贵妃身边一贯稳重的常姑姑,脚步间都带有些许浮躁。
我虽也忙碌,但因着我置身事外的态度和零出错的成果,反而看起来比其他人要可靠许多。
不出意外,我很快就晋升成二等宫女,有了腰牌,能够自由进出漪澜殿。
但即便如此,我也从未妄动,除非贵妃有令,否则我绝不踏出漪澜殿半步。
我珍惜着每次离开漪澜殿的机会,牢记我所走过的每一条路。
宫内道路四通八达,可我脑子里印的最清楚的就是去往凤仪殿的路。
可是知道了这些也没用,凤仪殿外,禁军列队层层守卫,只有陛下能进去,就连里头的洒扫宫人都是陛下亲信。
我数次路过凤仪殿外,却也数次叹气。
我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奉贵妃命前往内务府传话时,我路过凤仪殿时,我内心掀起的巨浪足以湮灭一切理智。
可每一次路过,我的心便凉一分,理智便回归一分,失望与急切也多一分。
这高高厚厚的一层红墙,竟成了横亘我面前的一道天堑。
元日朝会当夜,我听闻宫中禁军有所调动,便寻着机会再次路过凤仪殿,可没想到,凤仪殿外的禁军不光没少,反而多了。
这倒是也在意料之中,我拎着食盒慢慢走着,心中忍不住地失望。
因此当我回到漪澜殿时,并未发现殿中气氛凝滞,也未注意到宫里出现了几个陌生面孔。
我似往常般将食盒递给常姑姑,却不料一个巴掌重重落了下来。
我被打懵在原地,食盒也脱手而出,溅了一地。
我还是没有习惯宫中的残酷,竟还捂着脸呆呆地问她,“你、你为何打我?”
常姑姑冷笑不语,自她身后走出一媪。
她先是不痛不痒地斥责常姑姑一声,而后又上下打量了我两眼,才说是奉太后口谕要带我离开。
我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有心拖延时间,等贵妃回来,□□媪却叫我不要白费力气。
紫极殿外,太后与贵妃的仪仗占满了一条长街,殿内则是灯火通明。
还没进殿,我就隐约听见殿内有争吵声传来,明显太后和贵妃正是剑拔弩张之际。
我跟着荣媪走进紫极殿,一瞬,太后与贵妃的争吵声戛然而止,二人目光齐齐望向我。
太后看到我脸上的掌印,先是诧异,随后又故意赞道,“玉貌雪肤,身段玲珑,贵妃倒是会养人。”
贵妃听后脸都气绿了,咬着牙道,“区区贱婢罢了,当不得太后夸赞。”
太后神色微冷,“出身低就低了,云舒谈吐有礼、行止得当,容貌更是与当年的皇后一般无二,称得上绝色,哀家觉得很不错。”
贵妃脸上浮现一抹痛苦,却仍死咬着不肯松口,“一个赝品而已,岂可与先皇后比肩!”
太后彻底怒了,完全不打算给贵妃留脸,“赝品又如何?现下皇儿不容任何人靠近,贵妃要有本事近的了皇儿的身,这赝品哀家不要也罢。”
贵妃脸色微白,而后望向我,眼眸渗得吓人,“但云舒不愿意,对吧,云舒?”
太后似是想起了之前的事,脸上怒气更甚,厉声呵斥道,“现在由不得她!”
我垂首站在一旁,可袖子下的手早已死死攥着,掌心抠破了也浑然未觉。
也许以后还有更好的选择,但当下我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机会溜走,哪怕这条路会让我吃尽苦头。
我没有犹豫多久,太后话音刚落下,我就跪下、磕头,一气呵成,毫不气短,“奴婢愿意。”
此后数秒,殿内鸦雀无声,等我被太后扶起来时,贵妃吃人的目光正死死的黏在我身上。
可这样的目光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太后勒令贵妃离开。
进陛下寝殿之前,太后拉着我的手道,“云舒,哀家跟你保证,你所求,只要无碍江山社稷,哀家都应你。”
太后看出我心中有所求,我并不意外,可她真会答应吗?
我不由想起凤仪殿外森严的守卫、宫人避之不谈的先皇后三个字,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我无声地摇了摇头,转身走进寝殿。
一夜帐暖,满室春情旖旎……
我记不清我是如何离开紫极殿的,我只知道我醒来后就在地牢里了。
贵妃怒极,不想让我好过,所以她叫人日日鞭打我,但她又不想我轻易死了,所以又让太医吊着我一口气。
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我撑着一口气只是在等,等太医能诊出我怀孕的那一刻。
我之所以愿意当皇帝的解药,除了赌之外,也是因为那天恰好是排卵期。
三日后,太后终于想起了我,将我带出了地牢。
兜兜转转,我又回到了那个偏殿,同样享妃位待遇。
太后让太医日日为我诊脉,只为早日确认我是否有孕,可是我身子太差,养了将近两个月,太医才诊出喜脉。
诊出喜脉那天,太后几乎是喜极而泣,命人将殿中所有尖锐之物全都用绸缎包好,地上也铺上了厚厚的毯子。
我也很开心,我终于又走出了一步。
重阳日,我临盆发作,诞下了一对龙凤胎,产婆高喊,“龙凤胎,大吉之兆。”
我以为一切都会变好,可……
马车吱呀吱呀地摇晃,耳畔还有马蹄声哒哒作响,恍惚间,我似乎回到了现代,正在坐公交。
我于梦中惊醒,才知周遭环境已经大变。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侍从、还有陌生的称呼。
“王妃……”
“你喊我什么?”我拽住侍女端着药碗的手,厉声质问道。
侍女脸色微白,慌忙搁下药碗,跪下磕头,带着哭腔道,“王、王妃啊”
“怎么了?本王的王妃!”一道慵懒的声音自门外响起,一个紫衣华服的高大男人推门而入,周身气质矜贵,俊美无俦。
“摄政王?”我松开紧抓侍女的手,仰头眼神冰冷地看向男人,压抑着心底的愤怒。
“王妃好眼力,第一次见本王就认出来了呢。”他挥退侍女,又亲自端起药碗喂到我嘴边。
我不理他,他却自顾自地说起话来,“后宫不需要一个先皇后的替身,但本王需要。”
“王府后院虽不如后宫大,但也够你施展了,毕竟你的手段……”
他似有未尽之言,可最后几声轻笑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我看着他噙着笑容的俊脸,内心压抑已久的情绪再也克制不住了。
他竟然、竟然想把我关在王府后院,他凭什么、凭什么!
“你太无耻了!”我用尽全身力气,朝他挥出了一巴掌,响亮的耳光声在屋内炸开,我伏倒在榻上露出了轻快的笑。
摄政王收敛了笑意,沙场饮血的气势一下子释放出来,震得我有一瞬间失语了。
他掐着我的脖颈将我压倒在榻上,漆黑的瞳孔泛着冰冷地杀意,说出的话却是意外的玩味、不着调。
“王妃谬赞,这样说来,你我也算是天作之合!”
我被他像是**一般的话语气狠了,又正巧摸到他腰间的匕首,我抽出匕首,狠狠朝着他脖颈刺去,却被他起身躲过去了。
我起身追过去,这次他竟然没有闪躲,任由我将匕首刺入。
我充满仇恨地望着他,近乎宣泄一般嘶吼道,“你可以嘲笑我、讽刺我、蔑视我、瞧不起我甚至是利用我,但你不能、不能……”
我每说一字,匕首便刺得的深入一点,我要和他同归于尽。
而他竟还笑出声来,我清晰地看见他瞳孔里声满了笑意,他干脆利落地拔出匕首,随即拽住我的右手臂轻轻一转,从背后将我拥在他怀里。
异常的温柔、异常的缱绻。
我被他死死抱住,动弹不得,挣扎之间,只见他亲昵地将脑袋搁在我左肩上,还蹭了蹭我的脸颊,口中喃喃道,
“云舒,这名字真好听,我叫景清,我们很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