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伤养好后,太后特地让嬷嬷来查看,看是否有留下疤痕,在确认没有后,太后才召见我。
我面无表情的跪在殿中,等待来自上首命运的宣判。
可我没等来宣判,却等来一句可笑的发问。
我错愕地抬头,看向尊位上华丽无比的妇人,唇边不可控制地溢出一丝笑,心中某种渴望被唤醒了。
其实太后本可以直接下令将我送入后宫,可偏偏她为了彰显自己的仁慈、大度,询问我是否愿意入宫为妃。
我当然是,“不愿!”
顶着太后震惊、愤怒、阴沉的目光,我毫不畏惧地直视她,声音坚定地足以刺破华丽的宫殿,
“我不愿入宫为妃!”
“你、你……”太后指着我,气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而这是我来到大雍最畅快的一天。
我想过打碎傲骨,在这个陌生的时代里苟活下去,因为活着才有希望,活着我才有可能等到回家的那一天。
可是我的家人很好,太好了。
他们教导我,而不是规训我,他们既没有把我关进温室,做一株孱弱的玫瑰花;也没有放任我野蛮生长,做一株顽强的杂草。
我想成为什么样的我,那他们喜欢的就是什么样的我。
当自由的意志冲破理性的束缚,那句‘不愿’就如呐喊般振聋发聩。
如果我的家人也在场,他们一定会为我鼓掌。,
太后看出了我的决然,在平复下心情后恢复了高高在上的稳重模样,气定神闲道,“罪女云舒,以下犯上,即日起贬入掖庭为奴。”
我被押解着走出太后宫门时,外面天光正好,金黄的阳光洒在朱红的宫墙上,眼前青砖铺就得长道平坦得令人愉悦。
可下一个转角我就被贵妃宫里的人给带走了。
我被粗暴地扔到地上,而当我挣扎着要起来时,又被逼迫着跪下了。
从一个宫殿到另一个宫殿,上首的人变了,但我依然要跪着。
我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目光平静。
贵妃一身轻装,像是从校场上刚回来,额角的汗水极其明显。
她斜靠在贵妃椅上,俯首看着我,手中还把玩着一只艳丽的小瓷瓶。
“本宫刚回宫,就听说有人忤逆太后,还被贬去了掖庭,云舒,你好大的胆子啊?”
贵妃虽是斥责我,但脸上的笑意却很明显,但很快她就收敛了笑容,转而将手中的瓷瓶丢到我面前,眼底的恶意一览无余。
“太后仁慈,只是将你贬去掖庭为奴,可本宫却不能坐视不管,瓷瓶中是鸩酒,本宫赐你自尽。”
原来是鸩酒,我松了一口气,贵妃看到我眼底的释然,很是意外。
而当我毫不犹豫地捡起瓷瓶,打开、一饮而尽时,贵妃愣在了原地,她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做。
我冲着她笑了笑,而后回眸望向殿外,方正森严的宫门框出了一方湛蓝的天空。
贵妃顺着我的视线,也向外看去,却什么也看不到,于是又靠回座椅上,声音浅淡慵懒,
“别看了,刚给你的不是鸩酒,只是一瓶蜜酿罢了。”
我转回头不明所以地看着贵妃,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震惊、失望、后怕……好像都有。
愣神间,耳畔贵妃的声音再次响起,
“本宫还在想,你拒绝入宫会不会是太后和你演的一出戏,可现在看,你是真不想入宫。”
“不过……”贵妃话音一转,艳丽的眉眼微微上挑,“你与先皇后太相似了,且你得罪了太后,本宫救得了你,却不能放你出宫。”
“就安心在本宫这漪澜殿住下吧。”
于是我成了贵妃殿中的三等宫女,不用近前伺候,只在殿外侍弄些花草。
偶尔贵妃也会召见我,跟我絮叨些前尘旧事,大多是陛下与先皇后如何如何恩爱,有时也会说她的事。
我这才知道,漪澜殿中雍容华贵的贵妃原来曾是叱咤沙场的女将军。
贵妃说,谁都不相信她能做好一个将军,只有先皇后信她,她从战场上伤痕累累的回来时,好多人嘲笑她的伤疤丑陋,但先皇后却说这是她的荣耀。
“先皇后是个好人!”贵妃眼眸幽深地看向我说道,好似在等我的回复。
我停下擦拭华丽摆件的动作,垂着眉眼低声附和道,“先皇后仁德。”
“先皇后听人说谄媚话时,也跟你现在一样冷淡。云舒,你真的很像先皇后。”贵妃托腮,眼里盛满了忧伤。
我一瞬心悸,抬眼瞧见贵妃并非刻意说出这句话,便微微松了口气,先皇后再好,于我而言只是一道阴影,一道枷锁。
过了十月,宫中传出消息,说要办元日朝会。
漪澜殿中上至贵妃,下至宫人,无一人清闲,连我也被抓了壮丁。
许是我太过安分,贵妃已经不防范我了,连她的库房我都能跟着一起进去。
可即便如此,我依旧目不斜视,只将自己当做是听命令的木偶,不多听、不多看、不多做。
直到我在库房里看到了一样东西。
甫一拿起,我的手便克制不住的颤栗起来,心中有股滔天的浪潮席卷而来,差点就要呼吸不过来了。
我借着擦拭的机会,仔仔细细地查看着手中的铜镜。
大小、尺寸、图案,全都一模一样,和带我穿越的那枚铜镜一模一样。
我正激动时,忽的想起来,我是被铜镜上的缺口划伤,才穿越的。
可这枚铜镜完好无损,不见任何缺口。
一瞬间,我的心情犹如坐过山车一般,从峰顶跌入谷底,整个人如坠冰窖,从头到脚都凉透了。
此时,贵妃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吓得我心尖一颤,拿着铜镜的手不由捏紧。
“你也喜欢这枚铜镜?”
我平复下激荡的心绪,抬眸望向贵妃,只见贵妃正笑意盈盈地凝望着我手中的铜镜,丝毫没注意到我的反常。
看来这又是旧物。
我微微松了一口气,俯身将铜镜高举,似献宝一样将铜镜捧到贵妃眼前,方才回道,
“奴婢不敢,只是觉得这枚铜镜甚是独特!”
“是吗?”贵妃接过铜镜,望着我的目光中透着些许惊喜,“这你倒是和先皇后不一样。”
“本宫这枚铜镜,是仿的先皇后那枚所造,原是不该的,但是陛下并没有责罚本宫,想来也是因为先皇后就不喜这铜镜样式。”
贵妃抚着光滑的镜面,脸上多了一抹惆怅。
我注意到了贵妃脸上的真情流露,但是此刻我却无暇细究,我满脑子都是‘先皇后也有一枚这样的铜镜’。
按捺住内心的急切,我不着痕迹地试探贵妃,感慨道,“如此精美的铜镜,先皇后竟不喜,岂非可惜了。”
“你怎就知道可惜了呢?先皇后独得陛下恩宠,区区铜镜,不喜欢又如何?”
我瞧见了贵妃眸中的冷意,却并未慌张。因为如果是我心中的隐秘被人戳破,我也会恼羞成怒的。
更何况我本就是故意为之的。
我想弄清楚,先皇后会怎样对待一个不喜的铜镜,而这等旧事也只能从贵妃口中才能得知一二。
我匆忙跪下,低眉顺眼道,“奴婢岂敢替先皇后可惜!”
“铜镜再精美,可不被喜爱,便毫无价值,一件没有价值的死物,下场想必……”
“一想到这里,奴婢就忍不住替铜镜可惜。”
听我说完,贵妃神色明显和缓,她似是被我勾起了伤心,眼中似有化不开的愁绪,
“你且起来吧,那铜镜现在还在皇后宫里好好放着,只不过被先皇后摔出个缺口罢了,不算可惜。”
“谢贵妃娘娘!”
虽然早有准备,可真正听到的那一刻,我还是心绪难平,但在这一刻,我只能平静地起身,就连感激也只能藏在那寻常的话语中。
我狠狠掐了一把大腿肉,克制住喉咙中将要溢出的欢呼声。
我告诉自己,万水千山,我才走过第一重,我还有很多步,不要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