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昭宁背着包袱往回走,今日太过劳累身体有些吃不消。
早知道也给自己拿根拐杖拄着省省力。
她扶着墙根,不知道谁家的店铺。正准备歇会儿,却发现人流往东涌,是尚阙楼的方向。
又出事了?
猛地站起身,有刹那晕眩,狠狠拧了一把手臂,强迫自己清醒,继续顺着人流走。
在路上从他人口中的八卦拼凑出原因——尚阙楼又死人了。
那边围了个水泄不通,普通民众自觉的将门口那块地空出来,踮着脚往里面望,门口被官兵挡住,看不清形势。
越昭宁生得瘦小,挤进去毫不费力。
她假装自言自语:“怎么又死人了?上一个还没完,又来新的!”
旁边那个妇人附和道:“可不是呢!一天天闹呢!马上都要过年了,还让不让人好好过了。”
“您知道怎么一回事不?”
“雅间死人了,小二上菜的时候推门就是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说是当场就吓尿了,腿都软了。”
“大娘,知道上次啥原因不?”
“不就赌钱欠债不还被打死了,平时多老实一小伙子。”
赌钱?
方才壮汉之言表明两人认识许久,如果是赌钱,他怎会说要查明真相。
况且就算是欠债怎么敢在尚阙楼将人杀了,这样只会引起更大的波动。
这绝非普通的凶杀案。
她得赶紧找到净悟和净心,莫要卷入更大的漩涡。
越昭宁清清喉咙:“那这后街又得封,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这哪个晓得哦,晌午才撤走人,估计明儿又得回来。”
原来中午就撤走了。
越昭宁学着妇人骂了两句,边骂边往外走。
后街得从东边那个胡同口进去,方才净悟走的东边,说不定他在那边。
退出人群,她叹了口气,好累。紧接着吸了一口准备往那边跑。
身后的人群发出一阵骚动,有人出来了。
越昭宁回头望,直直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穿过遥遥人群,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越昭宁心里发毛,但来不及多想,只是匆匆一瞥,收回视线往后街奔。
街上的人都被尚阙楼那边吸去了注意力,这边零散几个过客。
有人趁无人照摊,偷摸拿东西,瞧见有人过来,收回手,装作若无其事。
只不过两个人心里都有鬼,对视都不敢。
越昭宁走进胡同口,狭窄又潮湿。头顶的光也被两旁的建筑物挡住,昏暗如黑夜。
越昭宁心一横,捂住鼻,摸索着前进。
数十步,一抹光亮出现在眼前,要出去了。
越昭宁握紧包袱系的结,探出一双眼,果真一个人都没有,那妇人说的是真话。
陌生的门户罗列眼前,越昭宁根据牌匾分辨尚阙楼的后门。
小心翼翼走了两步,惊觉出不对劲的地方。
方才在前门看见把守的官兵,照理来说一旦有地方出事,第一时间会封锁事发地。所有出入口都会守住,为何后门一人没有?甚至这条街都空荡冷清。
并且官府的人中午刚撤走,同样的地点就出命案。
是故意撤走引蛇出洞,让凶手落入圈套?
但是他们怎么知道凶手会再犯?
枯叶被踩碎,嚓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有人!
越昭宁心头一跳。
来不及思考,迅速闪身躲进身旁的干柴草堆。
地上积了一层雪,晶莹剔透。一部分融化成一滩水,流进砖缝泥土。
整条街坑坑洼洼。
静得可怕。
越昭宁的心剧烈地跳动,一下又一下,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她放轻呼吸声,降低存在感,脑子里疯狂思索对策。
她不会武功,若是被发现,定是要遭灭口,她毫无反手之力。
原想着跟那两个武功高强的和尚一起下山,他俩会护她周全。
如今走散,又陷此境地。
手指攥紧柔顺锦衣,陷进掌心。
脚步声越来越近,心跳也越来越快。
布鞋踏进水坑,浊水四溅。
经过越昭宁藏身之地。
越昭宁压不住心底的好奇,抬眼。看清来人侧脸,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是樊刚,尚阙楼那个壮汉。
净心和净悟方才要找的人就是他,不曾想居然被她先找到。
要查清凶案,切入点在他身上。
正准备起身喊住他。
蓦然,一柄剑悄无声息地刺破樊刚的胸膛,鲜血喷涌而出。
越昭宁捂住嘴,心一下子又悬起来,提到嗓子眼。
来人用布捂住樊刚的嘴,压住他的痛呼。血浸染布条,从他收紧的手指中溢出来,滴落在地,染红薄雪。
行凶者身材较樊刚瘦小,却能够轻松将他扛在肩头,是常年习武之人。
他脸上蒙有黑罩,看不清楚脸,脸上似乎有一颗细长的痣,在面罩下若隐若现。
他带人转身离开,一支箭矢破风而来,越昭宁视野受限,只能凭方向判断是从尚阙楼那边射来的。
行凶者反应极快,但扛有樊刚,行动受限,箭头还是划破衣料,刺破他的肩膀,霎时见红。
越昭宁缩紧身子。
她目睹了凶案现场,还是连环的。
又一支箭破空而来,这次射在他脚边,知晓带着樊刚不好逃,于是将樊刚掷向箭来的方向。
转身逃命之际,面罩之上那双浑浊的眼对上越昭宁恐惧害怕的双眼。
完了。
刹那间,在行凶者愣神之际,一支箭贯穿他的左肩胛骨。
他忍痛用沾血的剑一刀劈开身后的箭雨,硬生生要为自己杀出一条活路。
根本没空灭口,只能再寻机会。
在逃亡之中又增添几处新伤。
有几名官兵追了过去,留下两个人过来查看情况,看到了瑟瑟发抖的越昭宁。
双手被人押住扣在背后,勒得肌肤生疼,眉头轻蹙。
她被推至那位在尚阙楼擦身而过的矜贵男人面前。
她仰起苍白的脸,一滴泪滑过早已被泪水模糊的脸庞,乌发早已散乱,几缕湿发黏在泪痕交错的颊边,发间竟还缠了几根枯草,狼狈不堪。
男人的唇绷紧,抿成一条直线,手背在身后,漏出弓箭一角。
方才的箭果然是这人射的。
冰冷的视线从行凶者逃走的方向移到越昭宁身上,像阴冷毒蛇一般,将她从头到脚一寸一寸地蚕食。
又是这般眼神,像看猎物一般。
“谢大人,此女子该如何处置?”
谢?
越昭宁疯狂在脑海中搜罗京城中有哪个官姓谢。
奈何她对这些了解不多,硬是没想出来一个人。
越昭宁插嘴拖延时间:“大人,民女只是路过。”
“路过?路过神情会如此紧张,听到一点风吹草动就找地方躲。”
谢璟淞开口。
声音如清泉击石般透彻,冷漠到不近人情。
“民女只是听闻附近有凶案发生,害怕是凶手折返才躲着的。”
“谎话连篇。”谢璟淞挥手,扣押越昭宁的手顿时松开。
谁料越昭宁脚下一软,竟险些跌坐在地。冬日酷寒彻骨,她本就体弱畏寒,双脚早被冻得僵直,此刻更是浑身发颤,半点力气也使不出。
千钧一发之际,谢璟淞已伸手将她稳稳扶住。那动作快如闪电,在场众人尚未回神,只怔怔望着二人,脸上满是惊愕。
越昭宁刚站稳身形,谢璟淞便已迅速抽回手,仿佛方才那一扶不过是指尖偶然的触碰。
她心头一动,哪肯放过这机会?顺势攥住他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大人!民女也是受害者啊!方才若非大人出手,民女早已命丧当场。那歹徒看清了民女的脸,定会寻机会灭口的,求大人救救民女!”
说到后面,越昭宁喉间哽咽、语无伦次,只死死攥着那截锦缎不放,仿佛真的害怕到了极点。
谢璟淞默不作声,垂眸凝视她那双攥紧的手,眸色沉沉。
官兵方才都蛰伏在各个楼中,外面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这姑娘确实是一副被吓傻的状态。但在谢璟淞面前,他们的话语毫无分量。
“赵姑娘!”远处一阵大喊,打破这片刻寂静。
是净悟和净心。
二人小跑过来,被官兵拦在外面。
净悟拿出南山寺的木牌解释了一番,来此目的是为新年准备货物,不曾想发生凶案,几人走散。
他俩再三保证,证明清白。
官兵拿不准主意,看向谢璟淞。
他道:“派人通知南山寺主持,看是否有这一回事。”
“是。”
谢璟淞说完这句话,明显感觉手臂一紧,越昭宁掐了他一下,但很显然是无意识的。
越昭宁不知道在想什么,睫毛眨得极快。
突然,她抬眼,眼眶满是蓄积的泪水。
谢璟淞别过头。
“谢大人,这人好像还活着。”
有人发现樊刚还有微弱的呼吸。
谢璟淞抽回手,朝那走去,吩咐道:“带去最近的医馆。”
没了官兵阻拦,净悟和净心走进来,看见越昭宁泪眼模糊,忙拿出干净的手帕给她擦泪。
“我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要是通知到主持那里去,免不了一顿责罚。”
越昭宁泫然欲泣,又是一阵泪雨。
净心慌忙安慰道:“若不是我们非要弄清楚这个事情,我们也不会走散。”
净悟跟着道:“你祖母那边我们去说,就说是我们硬带你出来的,你不必担忧。”
“我并非让你们帮我们抗下罪责,我只是害怕。”
净悟净心知晓越昭宁是见了这个场景心生恐怖,不断安慰她。
越昭宁一边落泪一边思考,该如何找借口摘掉责任,祖母若是知道她私自下山,伺候定会严加看管。
连南山寺都离开不了,谈何复仇。
红肿的眼睛滴溜溜地转,视线又回到谢璟淞身上。
知府的官兵都对他言听计从,要知道京城知府乃罗氏,非谢氏。
此人身份定在知府之上。
方才那几箭没有深厚内力是不可能如此杀伤力。
武功高强、身份不凡……莫不是个将军。
可这人脸上还带有几分稚气,不像是久经沙场之人。
无疑的是,他有大用处。
方才她设想如果将后街设为陷阱,那么从她踏入胡同口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在他们的监视范围之内。
一个误入圈套的柔弱女子该如何面对残忍的凶杀现场?
是恐惧,是止不住的颤抖。
一抹笑深藏眼底。
得想个法子让这个男人为她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