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昭昭》 第1章 第 1 章 朔风呼啸着席卷而来,似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京城的天空搅得阴沉沉的。细小的雪花如盐粒般簌簌而下,打在青石板路与琉璃瓦上,发出细微的 “沙沙” 声,又一个冬日降临。 承明十五年腊月,大周。 京城一角,正北街,尚阙楼。 尚阙楼是这一带有名的食府,晨间有茶吃,午间有书说,晚间有剧唱。 地处偏僻,胜在市井烟火气十足,引得平民百姓与达官显贵都爱来此寻乐。 越昭宁一行人踏入尚阙楼时,正值说书尾声。 一楼中央的圆台上,身着灰衫的说书人挺背而立,青灰相间的胡须随着动作轻颤。他手中山水墨图扇忽而收作剑指,忽而展开如羽,语调婉转:“情深缘浅,化尘化灰——” 由于正对大门,几人一进来就能看见他扇风又打手,眼中满是惋惜。 净心早饿得前胸贴后背,眼尖地瞥见角落空位,搓着手催促道:“师哥,那那那儿空着的!” 恰逢邻桌食客起身,两拨人在狭窄过道撞个正着,场面一度拥挤,净心只好扯着净悟的衣袖穿过人群直奔目的地。 尚阙楼为招徕食客,一楼内桌椅排布如星罗棋布,彼此间距仅容双人侧身而过。往来食客摩肩接踵,稍有不慎便人挤人,喧闹之声不绝于耳。若欲寻个清净舒适之所,唯有掷下银钱,包下二楼雅间。那楼上包厢宽敞明亮,凭栏远眺,街市景致尽收眼底,端的是惬意非常。 然而净心囊中羞涩,每逢至此,只能挑那饭点已过之时,于一楼偏僻角落觅得一席之地。 尚阙楼每日座无虚席,在京城的酒楼生意中算上成,这东家定是赚得盆满钵满。 净心在心里感叹道。 身后一紧,只见净悟回头望。他顺着方向看过去,发现越昭宁被他俩甩开一大截,立在光影里,苍白的面容在热气蒸腾间若隐若现,宛如一幅水墨丹青。 净心敲敲光脑袋:“瞧我这记性,我都忘了这次是三人一起。师哥,你且占着位子,我去喊赵姑娘。” 说罢又逆着人流挤回去,没给净悟选择的机会。 说书先生的扇柄敲得震天响,越昭宁目光被他吸引,只见他折扇一合,叹了口气:“那三小姐出生时月份不足,在娘胎里就落下了病根,后来又被丢到后宅自生自灭,寒冬腊月连碗热粥都求不得。小小年纪没了娘,爹又不疼,她一个女娘孤苦伶仃,被下人打骂欺辱都没法子还手。那日子过得叫一个凄惨呐!” 这说书先生讲的故事耳熟,越昭宁驻足原地多看了好几眼。 “哎呀姑娘让让!”后面有个大娘喊道。 越昭宁这才发觉自己挡了路。 大娘穿着与店小二同样的蓝布粗衣,但袖口衣摆焦黄,似油烟柴火长期熏染。两手都提有麻袋,底部渗出一点殷红血迹。 口袋系得紧,恰巧二人离得近,淡淡的血味呛进鼻腔。再往远处散些,血腥味混着尚阙楼特有的饭菜香与香薰味,在空气中交织出奇异的气息。 这大娘应当是在厨房打下手的,不过一般饭店酒楼都设有多个后门,方便后厨的人进出,怎会带着这些东西在正门进出? 她侧身让路,不动声色地观察周边动静,柔声道:“抱歉,我非有意为之。” 下山时,净心打发时间跟她讲过这尚阙楼每日生意火爆,宵禁前的每一刻都座无虚席。不知道他话里的夸张成分是否过大,今日确有不少空位。 那大娘也在打量越昭宁,心想这妮子竟生得如此好看。她在这做了十几年的工,见过不少绝色之人,却头一次碰到如此苍白病态却美丽动人的姑娘,像易碎的瓷器。 她边走边问:“姑娘是新客?” 这说书先生每年都会讲这个故事,不少听客都熟读于耳,这姑娘居然听得入迷,想必是头遭来此地。 麻袋擦过裙摆。 越昭宁点头,侧身以袖掩口闷咳两声。 大娘越过她,将两麻袋往身前放,用身子挡住,错开距离,解释道:“库里没肉了,又逢运货的人告假回家,只能由我去街头买。这肉新鲜,我们尚阙楼也只用好肉,从不用腐肉烂肉,姑娘您放心就好了。对了,姑娘下回可以早些来,今日说书马上就要结束了。” 来时确实经过了几个肉铺摊子。 “敢问这位先生下次来是什么时候?” 食府酒楼的说书先生并不会每日都来,只会在每个月寻特定的时间段来。 “每月二十六日,未时。”大娘回答。 越昭宁正准备感谢大娘,结果净心慌忙忙跑过来,将她护在身后,隔绝二人。方才虽隔得远但净心能瞧出大概,又一遍跟大娘道歉。 大娘摆摆手:“两位客官请入座吧,后厨的人催得紧,我先去了。” 净心转身带着越昭宁向刚刚占到的位置边走边解释:“赵姑娘,当真是对不住。之前都是我和师哥一起下山,习惯了。” 他在为把越昭宁一人甩在身后的事情而道歉。 越昭宁弯了弯唇:“这没什么的,我还得感谢你俩不仅愿意带我下山,还一路照料我。” 两月前她跟着祖母搬至南山寺。从小足不出户,这次出门是好不容易求来的机会。 净心和净悟是南山寺的人,算半个和尚。净心说他和净悟二人在幼时被遗弃,方丈先后收养了他俩。二人尘缘未尽,不宜剃度出家。 越昭宁腼腆的笑容映在净心眼底,他不好意思,挠挠头:“小事小事,不足挂齿。那大娘方才给你说每月二十六做甚?” 越昭宁解释了一道。 净心:“你爱听这些啊。” 越昭宁摇头:“我想讨个结局,大娘让我下个月来。” 净心思考了一下:“这老先生七日来一次,不过这三小姐爱恨情仇之一缘又一缘是一月一讲。” 越昭宁诧异道:“三小姐什么?” 小二端着漆盘上菜,盘里装得满满当当,步子迈得快。净心伸手虚虚围了越昭宁半圈,替她挡住杯碗中飞溅出来的汁水与其他食客离开的碰撞,对小二道:“小心点。” 又侧头同越昭宁讲话,不过眼睛仍是盯着别人:“就他讲的这个故事啊,自己给取的名。他靠写话本子赚钱,说名儿取得越猎奇又有人买。” 越昭宁掩唇轻笑,没想到是如此理由。 落座后,净悟递过来一个木牌,上面刻有字。他问:“赵姑娘有什么忌口的吗?我点了几个菜,你看看还有什么要加的?” 越昭宁接过扫了一眼又递给净心:“就按照你们平时的喜好来吧,我不挑。” 净心可不管他俩推脱来推脱去,点了好几道硬菜:“师哥点这么素?好不容易下山一趟,都不晓得好好犒劳一番。” 净悟摇摇头,没回话。他话向来少。 此时说书人提高声调:“小将军单枪匹马闯入贼寨,浑身浴血却死死护着三小姐!二人寡不敌众,又该当如何?欲知后事 ——” 折扇 “唰” 地展开,“且听下回分解!” 说完也不管众人反应,立马抱拳退场。 听客们意兴阑珊,忙着大快朵颐,这个故事他们耳朵都听起茧了,只盼着七日后的新故事。 越昭宁倒是拍了两下手掌,声音不大,目光紧紧锁住说书人。 离了台前,他的脊背一下子塌了下来,走路一瘸一拐,扶着墙壁凸起的那根红木才勉强稳住身子,不复说书时那般神采。 “老毛病了,估计又是在哪个晚上贪杯摔的。” 净心见越昭宁眼里的担忧都快溢出来,说道。 这赵姑娘倒是心善,毫不相干之人露出伤疤,竟也痛惜。 净心又道:“你真想知道这故事后续?” 越昭宁点头:“有些好奇。” 净心正了正衣襟,端起案上冷透的茶盏抿了一口,忽将腰背挺直,摆出说书人的架势:“此段故事,那先生只在每月二十六开讲。不知你届时可再临?若不嫌弃,我愿略述一二。” 越昭宁见他这般想讲,无奈笑道:“有劳小师父了。” 话音未落,净心那副正经模样便绷不住了,身子一斜,屁股在凳上蹭了又蹭,竟往越昭宁身边挪近了半尺,先前那点说书人的架子散得无影无踪。 相府有个三小姐,乃主母所出,但母亲不受宠,郁郁寡欢后离世,独留一女,就是这位三小姐。她孤苦伶仃无所依靠,受尽白眼长大,她爹想将她嫁给富商收刮油水,谁料出嫁当日遭了贼。和三小姐有过婚约的小将军凯旋时听闻此事,震怒。只身前往山寨救回三小姐,为此受了严重的伤,三小姐看竟有人愿意为她献出生命,感动坏了。二人就此定情再许下姻缘。 故事结束得突然。 越昭宁掩唇笑了一声,极轻,听不出情绪:“当真是个大圆满。” 净心吃着花生米,一颗一颗往嘴里扔:“英雄救美的故事到哪儿都有人愿意听。” 嚼太多,一下子被噎到,净心捶胸顿足,手忙脚乱的端水喝,发现茶杯已见底。 不等他去拿茶壶,越昭宁已经在给他倒茶了:“慢些。” 净心连咳了好几下:“多谢…咳咳咳!” 又灌进肚里几杯茶水,他才缓过来。 点的菜陆陆续续地端上来,香气四溢,净心喊:“师哥,吃饭了。” 闭目休息的净悟睁开眼,撇了一眼靠得极近的两人。 净心麻溜坐回原位。 刚出锅的羊肉汤盛在粗陶大碗里,浓郁的乳白汤汁上,升腾起袅袅热气。 净心舀了一大碗给越昭宁:“尝尝,这汤鲜得很,还暖身子。” 越昭宁不好拒绝,抿了一小口,暖意从舌尖蔓延至心底,赞同道:“确实好喝。” 净悟则默默将时蔬推到她面前,目光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三人各怀心事,安静进食。 旁桌的人讲话声陡然放大。 “我那日亲眼所见,伍保死不瞑目啊!” 此话一出,楼里的人静了一半,齐刷刷地望过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越昭宁筷子一顿,又装作恍若未闻,夹住粒粒分明的米饭往嘴里放,动作间将周围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惊诧、恐惧。 众人不敢听壮汉接下来的话,作势要走:“结账!” 那个壮汉饮了不少酒,整个人醉醺醺,自顾自地说:“他跟我说等明年开春,就回老家娶妻生子,孝敬父母。可他就这么死了。他跟着我来的京城,我怎么跟他父母交代?我一定会查清楚到底是谁害死了伍保,我要他血债血偿。” 壮汉握拳猛锤木桌,似有不甘。 同桌的人拍了拍壮汉厚实的肩膀:“樊刚,我知道你心底不舒坦,但人已经去了,让这些事情也一同去罢。” 樊刚饮完最后一碗酒,留下碎银,啐了一口转身离开。 那人追着背影跟着跑了出去,落下一道尾音:“樊刚!别意气用事!” 小二来收拾残余饭羹,一直叹气。 越昭宁又抿了一口羊汤,有些冷了。 净心憋不住,招呼小二过来,旁敲侧击问是什么事。 小二眼神飘忽,不敢直视:“几位客官别为难我了,我一打杂的哪知道什么。” “我吃饱了。” 越昭宁打断对话。 净悟也跟着放下筷子。 意思很明了。 结账走人。 净心叹了口气,都觉得刚刚那事有蹊跷。 几人清点了包袱里的东西,没有缺失后才起身离开。 在大门与另几个走进的人擦肩而过。 一阵冷风卷着雪片灌进衣襟,抚在越昭宁通红的脸蛋,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余光却瞥见身旁那道玄色身影。 来人身着一袭织金云纹狐裘大氅,墨色衣料上银丝绣就的流云纹在日光下泛着微光。大氅下隐约可见月白色锦缎长袍,腰间束着一条嵌有和田玉的暖调锦带,玉质温润。 他墨发束起,以一支通体晶莹的羊脂玉簪固定,几缕碎发垂在额前,为冷峻的面容添了几分柔和。鼻梁高挺,鼻尖微勾,薄唇颜色极淡,抿起时似是凝固的霜雪,下颌线条凌厉如出鞘的寒剑,棱角分明得近乎残酷。 一双眸子深邃如寒潭,直视前方。两颊因寒风微微泛红,为这张冷硬的面容增添了一丝温润。 身后跟着三位面容严肃的高大男人,着玄色劲装,披有黑色大氅,腰侧突起一角。 越昭宁了然,出行都配有带刀侍卫,此人身份不凡。 身后传来小二的声音:“几位爷,雅间已备好,请上座。” · 净心双手缩进袖里,站在路口四处张望:“谁记得那人往何处跑了?” 越昭宁:“朝东?” 净悟:“朝西!” 二人同时出口,指了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 净心默然一瞬:“我有一计,不若我和师哥一人朝东一人朝西。无论结果,半个时辰后都在此处集合。” 越昭宁提问:“那我做些什么?” “看好包袱,原地不动。天这么冷,寻处暖和的地方等我们回来。” 净心说完后,净悟卸下包袱同意这个提议,越昭宁没法,就这样坐到街边的一处小摊。 摊主是个年迈的老奶奶,在擀面团。 老人笑眯眯:“姑娘,随意坐。” 越昭宁不好意思打空手坐这,点了一碗清汤馄饨和一杯热茶。 老人往火堆加了几根干柴,铜炉烧得更旺,火苗舔舐着锅底,火堆发出 “噼啪” 声响,锅里的沸水也开始沸腾。 再夹出已烧成碳状的木头,放进汤婆子里,挪到越昭宁跟前:“姑娘,暖暖手罢。” 越昭宁适才发现手指关节被冻得一片通红,手指蜷了蜷,有些肿痛。 她道谢,又状似无意地问:“阿婆,这一带这么多人,生意会不会好些?” “天冷,都不愿意出门。最近又出事,唉。”阿婆叹了一口气。 她头戴褪色的藏青头巾,几缕灰白的发丝垂落在布满皱纹的脸颊旁,侧脸的轮廓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沧桑。深褐色的棉袄袖口磨得起了毛边,黑色围裙上沾着星星点点的面渍,那是整日劳作留下的印记。 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落在她的头巾上、肩头,积出一层薄雪,寒意如影随形。 逼近年关,一把岁数还一人经营小摊。 越昭宁一边摸找身上带了多少银子,一边装作不解:“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方才我听到一个壮汉说什么要血债血偿,莫不是有冤案?” 阿婆摇头:“不晓得,后街死了人,浑身没块好肉。” “那人名为伍保?” “你知道他?” “听人说的。” 阿婆开始回忆过往,她有个儿子,但今年在战场上牺牲了,军中抚恤金至今没有发放。儿媳在府里给人做事,一个月回不了几次家,家中只剩下她与孙女相依为命。 “他是个心善的,我的腿一到雨天就疼痛难忍,路都走不得。每逢那时,他都会帮我出摊、收摊。” “出事后官府的人把后街封了,时刻派人守着,途径都不允,只能绕道而行。” “他之前是在后街那块做工?” “原是给尚阙楼运货的。” 莫非那大娘口中告假回家的小二是这伍保?或许她知道的会更多。 只不过,眼前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一个熟悉的身影拄着拐杖走出尚阙楼,步履蹒跚。 尚阙楼目前只有正门能够进出,她原先还想如何单独去寻这人。 还好净心和净悟率先提出让她留守原地,她假意失落后“被迫”原地等待。 “阿婆这碗馄饨算我请您吃,钱放这儿了,剩余的不用再找。” “若是有人寻我,就说我在西市的酒坊,让他们在此候我就行。” “祝您新年安泰。” 越昭宁将身上的碎银放在桌上,拿起包袱就跑。 阿婆连喊好几声姑娘。 越昭宁步子迈得大,跑得极快,风扬起青丝,与鹅黄丝带交缠,在空**舞。 但没撑住几步路就气喘吁吁。 身体还是没恢复好。 好在那人也是个瘸的,根本走不快,越昭宁追上了他。 那人偏头:“是你?有事?” 越昭宁莫名:“你认得我?” “姑娘玩笑了,方才就你一人鼓掌喝彩,鄙人记不住也难。” 说书人加快步伐,整个人忽高忽低,丝毫没有停下来跟越昭宁继续对话的意思。 “你听得见?” “我只是腿瘸,耳朵不瘸。” 越昭宁刚刚拍掌根本没用力,怎么会有声音?除非这人一开始就注意她了。 “说罢,找鄙人何事?” “我想请问先生,你方才讲的故事从何而得?” “鄙人姓尚。” “哦,尚老先生。” “叫我老师。” “…尚老师。” “嗯。”尚禾这才正眼瞧她,步子慢下来。 “不从何而来,皆是鄙人一人所创所讲。” 越昭宁不信,世间怎会有如此巧事。 尚禾挑眉:“你不信?” 越昭宁不语,只是一昧地盯着他,秀气的眉毛上挑。 “莫非你这姑娘想偷师学艺?是想学了来抢我饭碗?识得几个大字?可曾上过学堂?” “没上过,识字,您方才所讲,我闻所未闻,心生好奇,想知晓后续如何。” 尚禾停步,转头正视越昭宁,试图从她眼中窥伺出有几分真心。 “当真?” “如假包换。” 尚禾摊开掌心,用眼神示意。 越昭宁迟疑,将包袱往上放。 尚禾一掌拍开。 “姑娘,鄙人在尚阙楼说书,是收钱办事,里面的客官可以免费听。出了门,可是需要…” 他手指搓了搓,暗示十足。 越昭宁摸索了一番,想起身上的银两方才都给了阿婆。 见越昭宁拿不出钱,尚禾收回手,又往前快步走。 越昭宁追在身后:“不若我请你吃酒?杏花酒!” “钱都拿不出来。” “我有首饰可以典当。” “敢问姑娘芳名?” “赵,我姓赵。”越昭宁报了自己取的假姓。 “赵?东南街有个赵家,你是他家的孩子?小小年纪不要乱拿家里的东西。” “我不是,我已过了及笄的年龄。而且我真的有钱,只是今日出门急,没带多少。” 越昭宁抽出头上做装饰的一根翠珠银钗:“你瞧。” 二人在酒坊对坐,尚禾又畅饮一碗酒。 他将后面的故事给越昭宁讲了一遍,与净心方才所讲无二意,许是沾了酒,动作比方才在尚阙楼内还要多,险些从位置上滚下去。 “听完了就走吧,记得结账。对了,我还要再买一坛杏花酒。” “可是可以,只不过…” “想赖账?” “不是,我只想问一下老师写这番故事的灵感从何而来。” “说到底还是想偷师,你这丫头。罢了罢了,看在你请我吃酒的份上就告诉你。” “那是一个晚上,屋外电闪雷鸣、狂风大作,门窗被吹得哐哐作响,屋内烛火昏暗,忽明忽闪。” “霎时,一道惊雷猛落窗前,我灵光迸发,提笔就写,不多时我就完成了这样一篇著作。” “?” “行了,赶紧走吧。”尚禾又赶道。 越昭宁见他敷衍,识趣离开,走远两步又折回,弯唇道:“或许那位三小姐会更想为生母争一口气。” 尚禾醉意朦胧,不知听未听进。 她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落座。 “你果真在此,欠租不还,只晓得吃酒!讨债的人都要到我屋中了!” 那人身穿官服,俨然刚从宫中出来,叱道。 尚禾捧着坛子喝,语气略带嘲讽:“这不方太医?红人啊。” “宫中可有什么新鲜事?再给我说些,最近冥思苦想也写不出新的话本,饭碗都保不住了。” 那人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带走这个酒蒙子时,方太医突然想起方才掠过的姑娘,当时一门心思想斥责友人,并未瞧清正脸。 乍一思索竟觉得有几分熟悉,回头看,哪还有什么人影。 见鬼,他居然会觉得在市井中能碰到宫中那位缠绵病榻的三公主。 路都走不了,怎会出现在这种混杂场合。 真是糊涂了。 第3章 第 3 章 越昭宁背着包袱往回走,今日太过劳累身体有些吃不消。 早知道也给自己拿根拐杖拄着省省力。 她扶着墙根,不知道谁家的店铺。正准备歇会儿,却发现人流往东涌,是尚阙楼的方向。 又出事了? 猛地站起身,有刹那晕眩,狠狠拧了一把手臂,强迫自己清醒,继续顺着人流走。 在路上从他人口中的八卦拼凑出原因——尚阙楼又死人了。 那边围了个水泄不通,普通民众自觉的将门口那块地空出来,踮着脚往里面望,门口被官兵挡住,看不清形势。 越昭宁生得瘦小,挤进去毫不费力。 她假装自言自语:“怎么又死人了?上一个还没完,又来新的!” 旁边那个妇人附和道:“可不是呢!一天天闹呢!马上都要过年了,还让不让人好好过了。” “您知道怎么一回事不?” “雅间死人了,小二上菜的时候推门就是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说是当场就吓尿了,腿都软了。” “大娘,知道上次啥原因不?” “不就赌钱欠债不还被打死了,平时多老实一小伙子。” 赌钱? 方才壮汉之言表明两人认识许久,如果是赌钱,他怎会说要查明真相。 况且就算是欠债怎么敢在尚阙楼将人杀了,这样只会引起更大的波动。 这绝非普通的凶杀案。 她得赶紧找到净悟和净心,莫要卷入更大的漩涡。 越昭宁清清喉咙:“那这后街又得封,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这哪个晓得哦,晌午才撤走人,估计明儿又得回来。” 原来中午就撤走了。 越昭宁学着妇人骂了两句,边骂边往外走。 后街得从东边那个胡同口进去,方才净悟走的东边,说不定他在那边。 退出人群,她叹了口气,好累。紧接着吸了一口准备往那边跑。 身后的人群发出一阵骚动,有人出来了。 越昭宁回头望,直直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穿过遥遥人群,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越昭宁心里发毛,但来不及多想,只是匆匆一瞥,收回视线往后街奔。 街上的人都被尚阙楼那边吸去了注意力,这边零散几个过客。 有人趁无人照摊,偷摸拿东西,瞧见有人过来,收回手,装作若无其事。 只不过两个人心里都有鬼,对视都不敢。 越昭宁走进胡同口,狭窄又潮湿。头顶的光也被两旁的建筑物挡住,昏暗如黑夜。 越昭宁心一横,捂住鼻,摸索着前进。 数十步,一抹光亮出现在眼前,要出去了。 越昭宁握紧包袱系的结,探出一双眼,果真一个人都没有,那妇人说的是真话。 陌生的门户罗列眼前,越昭宁根据牌匾分辨尚阙楼的后门。 小心翼翼走了两步,惊觉出不对劲的地方。 方才在前门看见把守的官兵,照理来说一旦有地方出事,第一时间会封锁事发地。所有出入口都会守住,为何后门一人没有?甚至这条街都空荡冷清。 并且官府的人中午刚撤走,同样的地点就出命案。 是故意撤走引蛇出洞,让凶手落入圈套? 但是他们怎么知道凶手会再犯? 枯叶被踩碎,嚓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有人! 越昭宁心头一跳。 来不及思考,迅速闪身躲进身旁的干柴草堆。 地上积了一层雪,晶莹剔透。一部分融化成一滩水,流进砖缝泥土。 整条街坑坑洼洼。 静得可怕。 越昭宁的心剧烈地跳动,一下又一下,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她放轻呼吸声,降低存在感,脑子里疯狂思索对策。 她不会武功,若是被发现,定是要遭灭口,她毫无反手之力。 原想着跟那两个武功高强的和尚一起下山,他俩会护她周全。 如今走散,又陷此境地。 手指攥紧柔顺锦衣,陷进掌心。 脚步声越来越近,心跳也越来越快。 布鞋踏进水坑,浊水四溅。 经过越昭宁藏身之地。 越昭宁压不住心底的好奇,抬眼。看清来人侧脸,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是樊刚,尚阙楼那个壮汉。 净心和净悟方才要找的人就是他,不曾想居然被她先找到。 要查清凶案,切入点在他身上。 正准备起身喊住他。 蓦然,一柄剑悄无声息地刺破樊刚的胸膛,鲜血喷涌而出。 越昭宁捂住嘴,心一下子又悬起来,提到嗓子眼。 来人用布捂住樊刚的嘴,压住他的痛呼。血浸染布条,从他收紧的手指中溢出来,滴落在地,染红薄雪。 行凶者身材较樊刚瘦小,却能够轻松将他扛在肩头,是常年习武之人。 他脸上蒙有黑罩,看不清楚脸,脸上似乎有一颗细长的痣,在面罩下若隐若现。 他带人转身离开,一支箭矢破风而来,越昭宁视野受限,只能凭方向判断是从尚阙楼那边射来的。 行凶者反应极快,但扛有樊刚,行动受限,箭头还是划破衣料,刺破他的肩膀,霎时见红。 越昭宁缩紧身子。 她目睹了凶案现场,还是连环的。 又一支箭破空而来,这次射在他脚边,知晓带着樊刚不好逃,于是将樊刚掷向箭来的方向。 转身逃命之际,面罩之上那双浑浊的眼对上越昭宁恐惧害怕的双眼。 完了。 刹那间,在行凶者愣神之际,一支箭贯穿他的左肩胛骨。 他忍痛用沾血的剑一刀劈开身后的箭雨,硬生生要为自己杀出一条活路。 根本没空灭口,只能再寻机会。 在逃亡之中又增添几处新伤。 有几名官兵追了过去,留下两个人过来查看情况,看到了瑟瑟发抖的越昭宁。 双手被人押住扣在背后,勒得肌肤生疼,眉头轻蹙。 她被推至那位在尚阙楼擦身而过的矜贵男人面前。 她仰起苍白的脸,一滴泪滑过早已被泪水模糊的脸庞,乌发早已散乱,几缕湿发黏在泪痕交错的颊边,发间竟还缠了几根枯草,狼狈不堪。 男人的唇绷紧,抿成一条直线,手背在身后,漏出弓箭一角。 方才的箭果然是这人射的。 冰冷的视线从行凶者逃走的方向移到越昭宁身上,像阴冷毒蛇一般,将她从头到脚一寸一寸地蚕食。 又是这般眼神,像看猎物一般。 “谢大人,此女子该如何处置?” 谢? 越昭宁疯狂在脑海中搜罗京城中有哪个官姓谢。 奈何她对这些了解不多,硬是没想出来一个人。 越昭宁插嘴拖延时间:“大人,民女只是路过。” “路过?路过神情会如此紧张,听到一点风吹草动就找地方躲。” 谢璟淞开口。 声音如清泉击石般透彻,冷漠到不近人情。 “民女只是听闻附近有凶案发生,害怕是凶手折返才躲着的。” “谎话连篇。”谢璟淞挥手,扣押越昭宁的手顿时松开。 谁料越昭宁脚下一软,竟险些跌坐在地。冬日酷寒彻骨,她本就体弱畏寒,双脚早被冻得僵直,此刻更是浑身发颤,半点力气也使不出。 千钧一发之际,谢璟淞已伸手将她稳稳扶住。那动作快如闪电,在场众人尚未回神,只怔怔望着二人,脸上满是惊愕。 越昭宁刚站稳身形,谢璟淞便已迅速抽回手,仿佛方才那一扶不过是指尖偶然的触碰。 她心头一动,哪肯放过这机会?顺势攥住他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大人!民女也是受害者啊!方才若非大人出手,民女早已命丧当场。那歹徒看清了民女的脸,定会寻机会灭口的,求大人救救民女!” 说到后面,越昭宁喉间哽咽、语无伦次,只死死攥着那截锦缎不放,仿佛真的害怕到了极点。 谢璟淞默不作声,垂眸凝视她那双攥紧的手,眸色沉沉。 官兵方才都蛰伏在各个楼中,外面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这姑娘确实是一副被吓傻的状态。但在谢璟淞面前,他们的话语毫无分量。 “赵姑娘!”远处一阵大喊,打破这片刻寂静。 是净悟和净心。 二人小跑过来,被官兵拦在外面。 净悟拿出南山寺的木牌解释了一番,来此目的是为新年准备货物,不曾想发生凶案,几人走散。 他俩再三保证,证明清白。 官兵拿不准主意,看向谢璟淞。 他道:“派人通知南山寺主持,看是否有这一回事。” “是。” 谢璟淞说完这句话,明显感觉手臂一紧,越昭宁掐了他一下,但很显然是无意识的。 越昭宁不知道在想什么,睫毛眨得极快。 突然,她抬眼,眼眶满是蓄积的泪水。 谢璟淞别过头。 “谢大人,这人好像还活着。” 有人发现樊刚还有微弱的呼吸。 谢璟淞抽回手,朝那走去,吩咐道:“带去最近的医馆。” 没了官兵阻拦,净悟和净心走进来,看见越昭宁泪眼模糊,忙拿出干净的手帕给她擦泪。 “我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要是通知到主持那里去,免不了一顿责罚。” 越昭宁泫然欲泣,又是一阵泪雨。 净心慌忙安慰道:“若不是我们非要弄清楚这个事情,我们也不会走散。” 净悟跟着道:“你祖母那边我们去说,就说是我们硬带你出来的,你不必担忧。” “我并非让你们帮我们抗下罪责,我只是害怕。” 净悟净心知晓越昭宁是见了这个场景心生恐怖,不断安慰她。 越昭宁一边落泪一边思考,该如何找借口摘掉责任,祖母若是知道她私自下山,伺候定会严加看管。 连南山寺都离开不了,谈何复仇。 红肿的眼睛滴溜溜地转,视线又回到谢璟淞身上。 知府的官兵都对他言听计从,要知道京城知府乃罗氏,非谢氏。 此人身份定在知府之上。 方才那几箭没有深厚内力是不可能如此杀伤力。 武功高强、身份不凡……莫不是个将军。 可这人脸上还带有几分稚气,不像是久经沙场之人。 无疑的是,他有大用处。 方才她设想如果将后街设为陷阱,那么从她踏入胡同口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在他们的监视范围之内。 一个误入圈套的柔弱女子该如何面对残忍的凶杀现场? 是恐惧,是止不住的颤抖。 一抹笑深藏眼底。 得想个法子让这个男人为她所用。 第4章 第 4 章 铅灰色的云层在天际堆叠得密不透风,像浸了墨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琉璃瓦顶上。风卷着雨丝斜斜扫来,起初只是几缕冰凉的银线,转眼间便织成灰蒙蒙的帘幕,将整座宫殿裹进湿冷的寂静里。 越昭宁跪在殿门外的青石板上,雨珠顺着发梢往下淌,打湿素色外衫。穿堂风卷着寒意打在湿冷处,紧贴湿衣的肌肤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 她强忍寒意,背挺得笔直。 额前的刘海早已湿透,黏成几缕垂在眼睫上,挡住了大半视线。她费力地眨了眨眼,睫毛上的水珠滚落,砸在膝盖下的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更深的深色。 手指将衣摆攥出一道道褶皱。 眼前一黑,整个身子歪坐在地。掌心按在冰凉的石板上,支撑着几乎要栽倒的身体。每一寸骨头都像浸在冰水里,沉重得让她怀疑自己是否正一点点沉入地底。 殿门两侧的御前侍卫肃穆而立,玄色劲装在雨里泛着冷硬的光。他们的目光笔直地投向虚空,谁也没有低头看一眼雨幕中这个女子,仿佛她只是雨地里一滩无关紧要的水渍。 雨势渐渐大了,砸在金砖铺就的地面上,溅起细碎的水花。越昭宁望着侍卫靴底边不断晕开的水痕,忽然觉得自己的影子在雨里晃了晃,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散的枯叶。 雨一直落。 去死! 越昭宁猛然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简陋的天花板,鼻尖萦绕着苦艾与陈旧木味交织的药香,倒带着几分草木的粗粝气。 撑起身,掌心却传来一阵针扎似的刺痛。 抬手一瞧,竟缠着圈泛黄的粗布绷带,边角处还洇着暗红血痕。她受伤了?是谁替她处理的伤口? 目光扫过周遭,身下是铺着破棉絮的硬板床。一道洗得发白的粗布帘将这方小空间与外隔绝,帘外隐约传来小摊叫卖的声音。 这是何处? 太阳穴突然突突跳着疼,她忙用未受伤的手按住鬓角,指腹在酸胀处轻轻打圈。 怎会又做这个梦? 一声轻笑溜进耳朵。 越昭宁警示地循声而望,眼底戾气不减。 适才发现斜后方的屏风处靠有一人,那位谢大人? 对上他略带玩味的眼。 越昭宁眨了两下眼,眼神清明茫然:“谢大人,这是何处?我虽有疑,但也不至于被扣押至此吧?” “姑娘,倒打一耙不是个好习惯。” 那人仍是笑着,如春风和煦。 越昭宁微不可察地皱眉。 一位妇人从堂屋内出来,端着一碗盛满乌漆嘛黑药汁的陶碗。 越昭宁迟疑:“这是给我喝的?” 妇人有些局促:“姑娘,方才你昏迷着。我郎君给你诊脉发觉你有些体虚劳累,又按照大人的吩咐给你煎了一碗补气血的汤药,快趁着热劲喝些。” 想起来了,方才她假借方丈之名将净心净悟二人打发走,约定在一个半时辰后城门口见。 谁料二人的背影刚才街角拐口消失,她一个转身就眼冒金星,失去了意识。 手上的伤口应是那时摔出来的。 越昭宁有些不好意思,麻溜接过药碗,有些烫手。 她轻嘶。 谢璟淞走近接过,搁置在矮几上。 “姑娘先莫急着喝,在下有几个问题要问,姑娘回答后才好放你走。” “一问,姑娘为何至此?” “二问,姑娘可曾认识受害者?” “三问,姑娘可见清那行凶者大致面容?” … “恰巧路过。不…和那人在尚阙楼有过一面之缘,算认识吗?那人右脸颊似有一颗痣,覆有面罩,我看不真切。” “姑娘,你从何而来。” 这并非一个问句,如同寻常问候般平静。 这人莫不是认识她?越昭宁心中古怪。 她可以确信,宫廷之外,京城之内绝无一人见过她。 再三斟酌后还是拿出那套说辞:“我自江南而来,随祖母至京城暂居。” 话出口的同时,越昭宁也在观察谢璟淞的表情。 他嘴角没了那抹笑,看着便有些不近人情。 眼神落在自己身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完全不能从表情窥探出此人的想法。 “敢问姑娘芳名。” “江南赵家,家中排行第三,赵明月。” “你既问了我,那我也要知晓你姓甚名谁才算公平。” 谢璟淞唇角又勾,吐出三个字:“谢璟淞。” 在谢璟淞的良久注视下,越昭宁似懂非懂地点头。 静默片刻,那妇人受不了,随意寻个借口走了。 又是静。 眼瞧对方的脸色越来越冷,越昭宁问他:“谢大人是还有什么要问吗?” 谢璟淞复而冷笑:“姑娘该回答的都已回答,那二位僧人所说,我自会派人核实。若是有假,姑娘怕是免不了一顿牢饭吃。” 话语客气,但冷漠至极。 越昭宁不懂他态度转变何在,但还是开口:“莫急!大人!我与那二位僧人确实是一并出行,但我们之间并非体己关系。大人派人传信时可否消去我名?” “那姑娘来此动机可有待商讨。” 越昭宁思来想去,没找到合适的借口。 哪能想到,初次下山,就碰到了官府抓人设下的圈套。 原是想趁此摸清当今势力分割几何,家风是否清明,能否为她所策动。 越昭宁吸了口气,眼角顿时泛红:“谢大人,我自幼丧母,身体欠缺。方才你也听那妇人所说,我内里亏虚,是我从小就带有的毛病。我与祖母来京城就是为了寻一良医治好我的病。” “但我头遭来此繁华之地,心中难免生起几分好奇。奈何祖母因我身弱,不准我擅自外出。此次我是偷跑下山,她不知晓分毫,大人若是将我也一并说去,祖母她会…” 泪水蓄在眼眶,将落未落。 见谢璟淞不为所动,越昭宁又道:“并且,那行凶者定会杀我灭口!大人,我愿作为诱饵再引他出洞,将功补过。烦请莫将此事说出口。” 谢璟淞正欲开口,三位侍卫中的其中一位赶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越昭宁趁拿衣袖拂去泪水的间隙,努力分辨那人口形。 她直觉是樊刚醒了。 谢璟淞向前一步,又对上了越昭宁的眼。 “你且先喝完药,晚些时候我派人送你回南山寺。” 越昭宁一口回绝:“不行!” 她可是偷摸跑出来的,让他来送,怕是阵仗只打不小。 谢璟淞没费口舌,转身往堂屋里走,。 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越昭宁想喊住他,侍卫挡住视线:“姑娘,请先用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