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层在天际堆叠得密不透风,像浸了墨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琉璃瓦顶上。风卷着雨丝斜斜扫来,起初只是几缕冰凉的银线,转眼间便织成灰蒙蒙的帘幕,将整座宫殿裹进湿冷的寂静里。
越昭宁跪在殿门外的青石板上,雨珠顺着发梢往下淌,打湿素色外衫。穿堂风卷着寒意打在湿冷处,紧贴湿衣的肌肤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
她强忍寒意,背挺得笔直。
额前的刘海早已湿透,黏成几缕垂在眼睫上,挡住了大半视线。她费力地眨了眨眼,睫毛上的水珠滚落,砸在膝盖下的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更深的深色。
手指将衣摆攥出一道道褶皱。
眼前一黑,整个身子歪坐在地。掌心按在冰凉的石板上,支撑着几乎要栽倒的身体。每一寸骨头都像浸在冰水里,沉重得让她怀疑自己是否正一点点沉入地底。
殿门两侧的御前侍卫肃穆而立,玄色劲装在雨里泛着冷硬的光。他们的目光笔直地投向虚空,谁也没有低头看一眼雨幕中这个女子,仿佛她只是雨地里一滩无关紧要的水渍。
雨势渐渐大了,砸在金砖铺就的地面上,溅起细碎的水花。越昭宁望着侍卫靴底边不断晕开的水痕,忽然觉得自己的影子在雨里晃了晃,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散的枯叶。
雨一直落。
去死!
越昭宁猛然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简陋的天花板,鼻尖萦绕着苦艾与陈旧木味交织的药香,倒带着几分草木的粗粝气。
撑起身,掌心却传来一阵针扎似的刺痛。
抬手一瞧,竟缠着圈泛黄的粗布绷带,边角处还洇着暗红血痕。她受伤了?是谁替她处理的伤口?
目光扫过周遭,身下是铺着破棉絮的硬板床。一道洗得发白的粗布帘将这方小空间与外隔绝,帘外隐约传来小摊叫卖的声音。
这是何处?
太阳穴突然突突跳着疼,她忙用未受伤的手按住鬓角,指腹在酸胀处轻轻打圈。
怎会又做这个梦?
一声轻笑溜进耳朵。
越昭宁警示地循声而望,眼底戾气不减。
适才发现斜后方的屏风处靠有一人,那位谢大人?
对上他略带玩味的眼。
越昭宁眨了两下眼,眼神清明茫然:“谢大人,这是何处?我虽有疑,但也不至于被扣押至此吧?”
“姑娘,倒打一耙不是个好习惯。”
那人仍是笑着,如春风和煦。
越昭宁微不可察地皱眉。
一位妇人从堂屋内出来,端着一碗盛满乌漆嘛黑药汁的陶碗。
越昭宁迟疑:“这是给我喝的?”
妇人有些局促:“姑娘,方才你昏迷着。我郎君给你诊脉发觉你有些体虚劳累,又按照大人的吩咐给你煎了一碗补气血的汤药,快趁着热劲喝些。”
想起来了,方才她假借方丈之名将净心净悟二人打发走,约定在一个半时辰后城门口见。
谁料二人的背影刚才街角拐口消失,她一个转身就眼冒金星,失去了意识。
手上的伤口应是那时摔出来的。
越昭宁有些不好意思,麻溜接过药碗,有些烫手。
她轻嘶。
谢璟淞走近接过,搁置在矮几上。
“姑娘先莫急着喝,在下有几个问题要问,姑娘回答后才好放你走。”
“一问,姑娘为何至此?”
“二问,姑娘可曾认识受害者?”
“三问,姑娘可见清那行凶者大致面容?”
…
“恰巧路过。不…和那人在尚阙楼有过一面之缘,算认识吗?那人右脸颊似有一颗痣,覆有面罩,我看不真切。”
“姑娘,你从何而来。”
这并非一个问句,如同寻常问候般平静。
这人莫不是认识她?越昭宁心中古怪。
她可以确信,宫廷之外,京城之内绝无一人见过她。
再三斟酌后还是拿出那套说辞:“我自江南而来,随祖母至京城暂居。”
话出口的同时,越昭宁也在观察谢璟淞的表情。
他嘴角没了那抹笑,看着便有些不近人情。
眼神落在自己身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完全不能从表情窥探出此人的想法。
“敢问姑娘芳名。”
“江南赵家,家中排行第三,赵明月。”
“你既问了我,那我也要知晓你姓甚名谁才算公平。”
谢璟淞唇角又勾,吐出三个字:“谢璟淞。”
在谢璟淞的良久注视下,越昭宁似懂非懂地点头。
静默片刻,那妇人受不了,随意寻个借口走了。
又是静。
眼瞧对方的脸色越来越冷,越昭宁问他:“谢大人是还有什么要问吗?”
谢璟淞复而冷笑:“姑娘该回答的都已回答,那二位僧人所说,我自会派人核实。若是有假,姑娘怕是免不了一顿牢饭吃。”
话语客气,但冷漠至极。
越昭宁不懂他态度转变何在,但还是开口:“莫急!大人!我与那二位僧人确实是一并出行,但我们之间并非体己关系。大人派人传信时可否消去我名?”
“那姑娘来此动机可有待商讨。”
越昭宁思来想去,没找到合适的借口。
哪能想到,初次下山,就碰到了官府抓人设下的圈套。
原是想趁此摸清当今势力分割几何,家风是否清明,能否为她所策动。
越昭宁吸了口气,眼角顿时泛红:“谢大人,我自幼丧母,身体欠缺。方才你也听那妇人所说,我内里亏虚,是我从小就带有的毛病。我与祖母来京城就是为了寻一良医治好我的病。”
“但我头遭来此繁华之地,心中难免生起几分好奇。奈何祖母因我身弱,不准我擅自外出。此次我是偷跑下山,她不知晓分毫,大人若是将我也一并说去,祖母她会…”
泪水蓄在眼眶,将落未落。
见谢璟淞不为所动,越昭宁又道:“并且,那行凶者定会杀我灭口!大人,我愿作为诱饵再引他出洞,将功补过。烦请莫将此事说出口。”
谢璟淞正欲开口,三位侍卫中的其中一位赶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越昭宁趁拿衣袖拂去泪水的间隙,努力分辨那人口形。
她直觉是樊刚醒了。
谢璟淞向前一步,又对上了越昭宁的眼。
“你且先喝完药,晚些时候我派人送你回南山寺。”
越昭宁一口回绝:“不行!”
她可是偷摸跑出来的,让他来送,怕是阵仗只打不小。
谢璟淞没费口舌,转身往堂屋里走,。
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越昭宁想喊住他,侍卫挡住视线:“姑娘,请先用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