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无早朝,江晚清难得睡到自然醒,醒来的时候,他还枕在谢昀赫臂弯。
男人俊美挺拔的五官放大在他眼前,江晚清伸手描摹,晨时刚醒,男人声音低哑,晚清……”
江晚清的手被他抓住,“别乱动……”
又躺了好一会儿,江晚清笑道,“我们这般懒惰,怕是要让府里人笑话。”
“随他们去。”谢昀赫摸索着拿起叠放的衣物——指尖谨慎地划过粗糙的纹理,分辨正反。中衣的系带成了最难的关卡,手指在黑暗中笨拙地缠绕、打结,几次错开。动作缓慢而滞涩,如同被困在无形的茧里,每一次
拉扯衣襟的摩擦声。
江晚清比他先一步穿戴整齐,看着他动作,没有帮忙,什么事能帮,什么事必须要他自己来完成,他还是清楚的。
直到那最后一粒盘扣终于归位,他才几不可闻地,松开了袖中紧握的指节,“过来,我给你梳发。”
谢昀赫喉结一滚,坐到铜镜前。只有夫妻间才会互相束发挽冠。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江晚清熟练地替他戴好发冠,又将自己的头发束起来。
“没什么。”谢昀赫不禁觉得可惜,自己若是眼睛看的见的话,就可以帮晚清束发。
江晚清与谢昀赫步出房门,晨光熹微。
庭院石桌旁,一副棋盘静静铺陈。江晚清的侍卫安顺身姿笔挺如松,正凝眉沉思,指尖悬在一枚黑子上,迟迟未落。
他对面,正是阿金。凌乱的金发随意束在脑后,露出线条深刻的脸庞和那双醒目的绿宝石眼眸。他姿态放松,一条腿曲起踩在石凳上,手肘撑着膝盖,指尖正灵活地把玩着一枚白子。
江晚清脚步微顿,清冷的眸光扫过这意外和谐又充满张力的一幕,有些意外。
“主子。”安顺一见到江晚清,便起身行礼。阿金被打断,抬头满是不耐烦。
“嗯。”江晚清没有问他为何会在这里,“用过早膳了吗?”
安顺老实回答,“不曾。”
江晚清还未开口,谢昀赫已经接过他的话茬,“那一起用吧。”
四周突然寂静,诡异的沉默蔓延开来。最后是江晚清的低咳打破这个氛围,两道急切人声响起。
“晚清?!”
“主子!”
阿金的冷哼也随之传来,“哼!弱了吧唧的。”
江晚清饮了口茶,摆摆手,“无事。”
两道身影虽坐了去,却还是担心,江晚清夹起一个蟹黄色,递给谢昀赫,“这蟹黄包不错,尝尝?”
蟹黄包的确不错,可惜两人都不能多吃。
难得闲暇,江晚清坐在院中,看谢昀赫练武。碍事的物件提前搬走,清出场地。
谢昀赫一袭玄色劲装立于院中,身形颀长挺拔如松。蒙眼黑缎被风扬起,露出眉下深邃轮廓与高挺鼻梁,汗珠顺着冷白下颌滚落,滴在锁骨处泛起晶莹微光。他手中长枪银芒流转,枪尖破空时带起凌厉罡风,枪尾猛然杵地,借力腾空三丈,长枪横扫如龙。长枪银刃在日光下泛着刺目寒光。忽闻风过树梢的簌簌声,他手腕猝然发力,枪尖破空刺出,卷落满院桂花,花瓣沾上他汗湿的肩头,更添几分俊美不羁。
凤眸微眯,江晚清不禁感叹,漂亮。他看着谢昀赫,眼中满是赞赏。他起身走到他身旁,轻轻为他拂去肩头桂花,又递上一杯清茶,“渴了吧,慢些喝。”说着,轻柔的替他擦去额上的汗。
谢昀赫接过茶,一饮而尽,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重新拿起长枪。
“漕运使贪墨一案,已查实其勾结地方豪强,私吞漕运税银达百万两之巨,还暗中操纵漕船,致使漕运堵塞,粮价飞涨,百姓苦不堪言。杨旺年的官职已经被革了。”安顺神色冷峻,声音压得极低。
江晚清手中执卷却无心翻阅,眼神中闪过一丝锐利:“其一,命人严守漕运码头,封锁所有漕船,防止赃款外运;其二,派心腹之人前往漕运使府邸及其同党家中,仔细搜查账册、信件等证据;其三,在朝堂上联合清正官员,弹劾其同党。”
他的话语一顿,又道:“银两可都补齐了?”
“府邸卖了,差不多凑了七七八八。”安顺挺拔立在他身旁。
江晚清的指尖有规律地敲击扶手,“缺的那部分从我们府里贴。至于杨旺年这个人……”
“杀了?”安顺毕恭毕敬道。
江晚清手中青瓷茶盏微微倾斜,茶汤泛着琥珀色的光泽,他微微垂眸,目光落在茶盏中漂浮的茶叶上,神情漫不经心,就着谢昀赫喝过的茶杯,浅啜一口,“今晚就动手。”
“是。”安顺点头作答。
安顺低头见江晚清腿上空无一物,抿唇,“主子,我让人把毯子送来吧。”
江晚清眉眼柔和,“你去吧。”
过了片刻,谢昀赫中途歇息,江晚清牵着他坐下,“阿金呢?怎么不跟着你练?”
“他喜欢外面逛,只要不惹事,随他去。”谢昀赫作为老师并不严厉。
“老侯爷曾经也是这般对你的?”
“父亲……总是要严格些……”谢昀赫念起从前,流露出哀伤。
江晚清垂下眸,不再言语,他没有立场,也无话可说。他是江晚清,亦是丞相江寒。
而此时安顺拿着毯子回来,“主子畏寒,还望侯爷照顾些。”
谢昀赫立马点头,接过安顺手中的毯子。
不知何时,谢昀赫又偷偷把被褥什么的搬回主卧,房里点了暖炉。
“你也不嫌热……”江晚清看向他额前冒出的细汗,无奈笑笑。
“不热。”谢昀赫飞速抹掉额上的汗水,这点热怎么能比得上能抱着晚清睡觉呢。”
是夜,谢昀赫猛然惊醒,带着江晚清迷迷糊糊拍了拍他的背,低哝,“怎么了?”
谢昀赫将他搂紧,把头埋进他的肩窝,“无事。”他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人满身是血,他眼前隔了一层纱,怎么也看不清面容,可他偏偏能感觉到那是晚清。
江晚清安抚他,又沉沉睡去。
昨日的噩梦在谢昀赫脑中挥之不去,连带着今日都有些心不在焉。
不知为何,今日外头如此喧闹,阿金带着买好的糕点,满身风尘走进来。
“外头出什么事了?”谢昀赫偏头问他。
“大街小巷都在传,昨夜丞相杀了一个官员。”阿金嘴里还叼着包子,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但谢昀赫听懂了。
谢昀赫不禁皱眉,“他竟又杀人,草菅人命,他这样的人,怎么能做丞相?!”
“话是这么说,不过你们丞相对外邦挺好的。”阿金对前一点不置可否,不过他与汉人的看法有所不同。
谢昀赫面色冰冷,“他与私通外敌、卖国叛贼有何不同?!我看陛下被猪油蒙了心!!”
阿金被包子噎了噎,他听出来,谢昀赫分明是在骂广明帝瞎了眼!
“私下议论圣上,是要掉脑袋的!!”江晚清声音含着微怒从主卧里走出来,“以后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少说!除非你们脑袋不想要了?!”
阿金眉眼一低,冷哼,“迂回。”
“别以为镇远侯府没落,就没有官员监视你们的言行举止!我不管你们从前知不知道,今后给我管好你们的嘴!”江晚清眸子凌厉,语气从未如此严肃。
“攀附权贵。”阿金丢下鄙夷的话,转身就走。
谢昀赫动动唇,“对不起……晚清……”
“不用和我说对不起。”江晚清收敛语气,“你只要记住一点,在这世道上定要谨言慎行,明白吗?”常年在官场混迹的人,比任何人都清楚其中的危险,而他江晚清能教给他的也只有这一点了,世道人心,言语举止,万分小心和提防。
谢昀赫明白晚清是在为他好,这鱼龙混杂的京城要是没点心眼和提防,只怕早就将人吞噬,啃的连骨头都不剩。换而言之,能在京城混的都不是什么好人。那……晚清……呢?谢的赫忽的又想起昨夜的噩梦,心下一紧,急切道,“晚清!你在朝廷上定要小心江寒!他.......”
半天没有回应,“晚清?!晚清?……晚清!”
“啊,这样啊。”江晚清呆愣地听着谢昀赫嘱咐,喉中不知被什么堵塞,卡在那里上不去也下不来,后半他几乎没有在听。睫毛微颤,阴影打在眼下,掩去他眸中的痛苦。他或许该庆幸的是,谢昀赫看不到他的异样,“我知道了。”
谢昀赫长舒一口气,“知道就好……”
“嗯.……我今日出去逛逛,晚点再回来。”江晚清没有让任何人跟着,独自走在大街。
城西一个简陋的茶摊,几张油腻的桌子旁坐着几个歇脚的百姓。五十多岁的老农,满脸皱纹像干裂的土地,手指关节粗大变形,刚从地里回来,裤腿还沾着泥,“这世道……该怎么办啊……”
“这……说杀就杀了……”三十出头的挑夫,干裂的手无意识地搓着衣角。
“哼……那可是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捏死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儿,还不跟碾死个臭虫似的?”那老农撇撇嘴。
“我呸!什么丞相!分明猪狗不如!”
“草菅人命!简直是草菅人命!” 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衫的落魄书生,“《律法》何在?《刑统》何存?身为一国宰辅,不行教化,不遵法度,动辄以私刑取人性命,此乃暴虐无道!与桀纣何异!” 他引经据典,唾沫星子乱飞,似乎要把自己半生的不得志都发泄在这份“正义感”上。
“哎!你小声点……说不定一会儿丞相听到了,来杀你头了!”
“老子怕他不成?!”
“你是不怕,那你家婆娘和孩子怎么办?!”
“我就不信,他还能将百姓全杀了不成?!”
……
江晚清穿梭在入群中,环顾四方,神色茫然,被人撞了也没有任何反应。
“瞎了吗?!也不知道让让!呸!真晦气!”
“傻了吧!”另一人经过他时,斜睨他,往他脚边吐了口唾沫。
偌大的天地好像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他被人撞到一旁的铁架,尖锐的钉子划破他的手,他却仿佛没有一丝痛感。
“主子!”安顺眸子猩红的扶起他,“别听……不要听……”
江晚清忽的笑了,他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可原来他在百姓眼中竟是如此不堪。他笑得身子颤抖,可让人看得却是那般心碎。
“别笑了……主子……求你别笑了……”安顺知道,他减轻不了主子的痛苦,便也只能跟着痛苦,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江晚清的指节攥得发白,点点血迹染上他的衣袍是那般刺眼,他以为他早已筑成了铜墙铁壁,可如今看来不过是泥墙草屋,轻易可摧。
我......无事……”江晚清强行咽下苦痛,他想,没关系,只要最后的棋面是他赢了,这些又何妨?
安顺扶着江晚清回府,谁也没有再说话。
“晚清,你回来了?”谢昀赫听到脚步声,迎上去,却闻到浓厚的血腥味,顿时脸色大变,“你受伤了?!”
“小伤,不碍事……”江晚清的声音有些哑。
谢昀赫心下微异,但着急江晚清的伤,脚步踉跄着要去拿药箱,被江晚清拉住,“别去……让我靠一会儿……”
“晚清……”谢昀赫将人搂进怀里,嘴唇无声动动,告诉安顺药箱在何处。
不久,安顺拿着药箱返回,替江晚清处理伤口。
小七不知何时出现在府外,安顺最先看到,微微点头,“主子……陛下召见……”
江晚清恍惚间收回心神,“我马上就去。”
谢昀赫徒然抱紧他。
“不用担心,不会有什么事的。”江晚清宽慰他,“我回来陪你用晚膳。”
谢昀赫抿唇,终是放开他。
鎏金兽首香炉吐出的龙涎香在桌案缓缓升起又消失在半空,烛火摇曳,肃穆的氛围蔓延开。广明帝严安龙袍未换,等侯多时。
“臣,参见陛下。”江晚清哦不,这里或许该说丞相江寒躬身行礼。
广明帝严安神色凝重,无形的威压笼罩在上位,“你手怎么了?”
“多谢陛下关心,小伤,不碍事。”帝王不曾喊他起身,他便只能维持着行礼。
江晚清听不出帝王声音里的喜怒,俯首不曾动过分毫。
"几日不见,你胆子大了。”
江晚清喉结微动,清冷声音一出,“臣,惶恐。”
“惶恐?”广明帝冷笑出声,“你觉得朕不敢让你跪吗?!”
噗通一声,江晚清直直地跪了下去。
“你给朕起来!!”这番彻底激起帝王的怒火。
江晚清没动,身形挺拔如竹,依旧跪得笔直。
“江寒!!”
“臣在。”
广明帝猛地一挥袖袍,“朕现在使唤不动你了,是吧?!”
“不敢。”江晚清沉默地接受帝王的怒火。
桌案上的镇纸被丢在地上,竟磕掉一块角,江晚清闭了闭眼,垂在身侧、隐于宽袖下的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好一个不敢?!从今日起,你给我禁足在府中,不得踏出半步!”
江晚清终于应声,“求陛下,宽怒半日……”他笔直的脊梁弯下,额头磕在手背上。
“这是你第二次求朕。”广明帝沉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臣恳请陛下再宽恕半日。”江晚清的手因为力道过重再次渗出血。
广明帝怒极反笑,“好,好!滚出去!”
江晚清抬眸,一言不发站起身离开御书房,大太监在外等候,“大人,奴才送您出去——”
安顺见他出来步伐有些踉跄,心中一紧,“主子!”
“陛下——”
“闭嘴。”江晚清冷声打断,大太监在旁圆滑笑笑,"大人莫要忘了,明日起非陛下传令,不得出府……”
江晚清颔首,“有劳公公。”
目送大太监的身影消失在皇宫内,安顺才敢说道,“主子!陛下要禁足您?!”
“嗯。”江晚清微微抿唇,他的呼吸略微有些不稳,安顺几乎立马察觉到,“您的腿……”
眉头蹙起,“还能走。”不过有些隐隐作痛,江晚清他还能忍。
“主子回府吗?”安顺小心翼翼扶着他。
江晚清吐出一口浊气,“不。陪他用完晚膳再走。”
江晚清走的几个时辰,谢昀赫略有点坐立不安,屡屡走到府外,但就是不曾听到脚步声,心有焦急。他不知晚清官位做到何处,圣上亲自召见,定不是什么好事。
他来回走来走去太多次,连阿金都看不下去,“你回去等着吧。我在门口候着。”
又不知过了多久,阿金看到两人缓缓走来,“呦,病秧子吗?还要人扶?”
“阿金!”谢昀赫着急忙活跑出来。江晚清无奈道,“你小心些,别被绊了。”
江晚清避开他的询问,牵起他的手坐下,“还热着呢?也不知道先吃。”
“你说过陪我用晚膳的。”谢昀赫脸色认真,拿起木箸。
江晚清替他布好莱,才开始动筷,他用膳向来慢,!而谢昀赫练武一天早就饥肠漉漉,三两下便解决完。
静坐片刻,他忽的想起来,“今日暖炉还未点,晚清,你等我下。”
“回来。”江晚清喊住他,“不用忙活了。你这些天好好练武,不要过累,记得听大夫的话……还有……管好阿金...别让他惹出什么祸来……”
“什么意思?!”谢昀赫猛地攥住他的手,“晚清你要去哪儿?!”
“我往后就不来了,记得照顾好自己。”江晚清轻抚他的头,叹气。
“是不是陛下为难你了?!我不许你走!”谢昀赫力道大的吓人,江晚清的手吃痛。
谢昀赫的反应太大,江晚清都有些不知所措,他本来的确是想借此机会斩断关系,可如今看来怕是如不了愿了。
“你听话……”江晚清没了法子,“低头……”,他这般说道,微微仰头,凑近谢晚赫,犹豫片刻,吻上他的唇,很轻,如同蜻蜓点水般。
谢昀赫微愣,随及反应过来,扶着江晚清的后脑,霸道地再次吻上,他撬开他的唇舌,攻掠城池,强势的掠夺江晚清的一切。
唔,江晚清的眼尾泛红,睫毛微颤,眸子泛起水光有些发晕,鼻息渐渐加重。
好一会儿他才被彻底放开,指骨分明的手抓着谢昀赫的衣襟喘息。他的唇像新鲜欲滴的玫瑰,又红又润。
“你……”好不容易平息完呼吸,江晚清的脸被轻柔抚住,带着茧的指腹重重按上他的唇,谢昀赫低哑的声音传来,“放你走几天,这是我要的利息……剩下的,我后面再讨回来……”
事情彻底滑向不可控的局面了。江晚清发现,他失去了主动权,如今进退两难。
“知道了...…等陛下允许我出府……再来找你……”江晚清退步。
“别想骗我。”谢昀赫终于放过他。
江晚清应声,“那我走了……”
江晚清走出镇远侯府,安顺几乎是第一时间注意到他的唇,“主子……”
“无事,走吧。”
安顺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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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禁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