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天,江晚清都没有再去镇远候府,反倒是请的大夫日日进出镇远侯府。
丞相府书房内,沉水香的淡雅气息也无法完全驱散空气中的凝重。江晚清端坐于书案后,一身素色常服,面容在烛光下显得愈发清冷,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色。
坐在下首的,是一位须发皆白、面容和善的老大夫,姓沈,是京城口碑极好的名医。他刚从侯府为谢昀赫诊视回来,此刻正恭谨地回话。
“大人。”沈大夫的声音带着医者的沉稳,“侯爷的眼疾,老夫已细细诊过。”
江晚清的目光落在周大夫身上,平静无波:“如何?”
沈大夫捋了捋胡须,眉头微蹙:“侯爷双目失明,并非外伤或先天不足所致。依脉象和其所述发病前的症状来看……乃是毒入经络,侵蚀了目系之本。”
江晚清放在膝上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声音依旧清冷:“可有解法?”
沈大夫感受到那目光中的压力,连忙躬身:“有一内外兼施之法,可一试。”
“说。”
“外药以雪莲蕊、百年石髓等珍稀药材研磨成极细粉末,每日以晨露调和,敷于眼窍。内药以七叶蛇胆草、火灵芝等为主药,辅以多种清心通络之材。”
江晚清的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仿佛透过火光看到了那双曾经明亮、如今却沉沦于黑暗的眼睛,“成功之数,几何?”
“六成。”
江晚清斜倚紫檀椅,一手支额,半阖双眸。烛光流泻,勾勒清冷侧颜,慵懒倦意下,指节微白,威压无声。雪松焚香暗浮,“六成。好歹还过半了。”
“他今日如何?”
“噢,侯爷一直都很积极治疗。”沈大夫连忙应答。
那半阖的眼帘终于缓缓掀开。烛光瞬间落入那双深不见底的眸中,如同寒星坠入古井,清冷、税利,再无半分慵懒睡意,“多谢沈伯,改日我托人去太医院备礼。”
“大人,言重了。这点小事,不足挂齿。”太医沈瑜林拱手作揖。
说是这般说,隔日,江晚清便让人把太医院一直寻求的两味药草送过去。
江晚清得空,出府,却不由自主走到镇远侯府,他并未放轻脚步声。
院中,谢昀赫身影翻飞,长枪如龙。耳辨风动,枪随身走,破空厉啸。最后一式回马,气贯枪尖,雷霆刺出!
“嗤——!”
锐响刺耳!冰冷的枪尖裏挟着末散的杀伐之气,如惊雷乍现,精准无比地停在刚踏进院门的江晚清咽喉前三寸!
枪杆嗡鸣震颤,枪尖纹丝不动。“何人?!”谢昀赫凌厉的声音响起。
江晚清不曾言语,抬手握住枪身,百步穿杨,果然厉害。
谢昀赫骤然迟疑,“晚……清……?”
脚步声传来,江晚清越过谢昀赫,看向他身后的男人,如同淬火绿宝石般燃烧的眼睛,比起刚见的时候少了浓烈的敌视,但仍带着警惕,似乎只针对他。
江晚清无声动动唇,照顾好他。便收手,转身准备离去。不曾想猛地被人从身后抱住,“晚清!我那日说错话了,你是不是还在怪我。对不起。”
他的睫毛微颤,“把他带走!”
“不可能!”谢昀赫抱他抱的更紧,执着道:“他打不过我的。晚清,你不许走!!”
江晚清脸上闪过错愕,金发绿瞳的男人闪过一丝尴尬,偏过头,眼观鼻鼻观心,望天望地摸鼻子,他当然知道江晚清的言下之意,白长这么大个了。
“别走好不好。”谢的赫低喃,近乎祈求,“你说过会陪着我的。”
江晚清的心弦断裂,他放纵自己,清醒地沉沦。他想,就这一次,就这一次,脱离自己的掌控。
“我不走,你先放开。”江晚请轻叹。
“阿金。”谢昀赫微微偏头,唤男人。
江晚清嘴角抽了抽,看向混血男人,只见男人耸耸肩,绿眸如鹰一般盯着他,“放心吧,他跑不了。”
江晚清很不爽,非常不爽,合着自己是兔子,面前一只鹰一只狼,对自己虎视耽耽。
他长袖一甩,踏进府,"还不都进来。”
谢时赫面上一喜,跟在他身后,“晚清,我给你倒杯茶。”
江晚清眼睁睁看着他伸手去拿滚烫的茶壶,猛地拉过他的手,那掌心纹路被一层薄茧覆盖,模糊了原有的走向,只在靠近腕骨的边缘,几条细碎的、尚未褪尽粉红的新痕,如同被砂纸反复打磨后留下的印记。
他蹙眉:“手上怎么这么多伤口?”
谢昀赫还未张口,阿金替他先说了,“他练枪的时候,有时分不清方向,常常被旁边摆放的东西蹭到手。”
“每天都练?”
“对。”
江晚清有些责备,“既然伤了,歇几天也无妨。何必……”
他的话徒然被阿金打断,“他说他要去武举。”
武举已经没剩多少天......
“我是瞎了,又不是哑巴。你们倒是让我说话啊。”谢昀赫在一旁岔不进话。
阿金讪讪摸摸鼻子。
“晚清……你说的,我想好了。”谢昀赫反手握住江晚清,指尖无意识摩挲。
谢昀赫看不到江晚清嘴角若有若无的苦涩,可阿金看得分明。
愣神时,江晚清听谢昀赫说,要给他看样东西。
趁他进房门找东西,阿金朝江晚清走近几步,低语:“武举,他过不了,对吗?”江晚清骤然攥紧茶杯。
阿金的几缕发丝凌乱地贴在饱满的额角,更添几分狂野的戾气。他的下颌绷紧,颈侧的青筋因为强压的怒意而微微贲张,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讥诮的弧度,“既然不行,你何必给他希望。不觉得更加残忍吗?!”
“那也总比一直萎靡不振来的好!!”江晚清的胸膛微微起伏。
“给他希望,又破灭,你怎知不是第二次伤害?!”那绿瞳锐利如鹰隼,声音低沉像被砂石磨砺过,每一个字都裹着冰渣和火星。
许久不曾被人当众质问,江晚清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手背上淡青的筋脉微微隆起,昭示着那平静外表下汹涌的暗流,眸中只有一种被彻底激怒后沉淀下来的、令人胆寒的威压,“你在质疑我?!”
“呵。”一声极轻的冷笑从阿金唇边逸出,带着一种冰棱碎裂般的清响,绿眸冷淡,压低声音,“你觉得假惺惺给我们这种人一点希望,我们就会对你感恩戴德吗?你们中原人就是伪君子,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他看不见,自然是好欺骗。你这种深陷朝廷,不知道背后的水有多深的假清高!”
谢昀赫怀里抱着东西慢慢走出来,他感受到江晚清和阿金之间剑拨弩张的气氛,“你们在吵架?”
“没有。”江晚清将情绪收的很快,他算是明白这阿金对身处高位之人带有明显敌意,而他将谢昀赫看作与自己一类人。也是,一位罪臣之子和一位刺了奴印的奴,反倒是他在其中格格不入。
江晚清将目光放到谢昀赫怀里的东西,心头漫上好奇,“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
谢昀赫递给他,他伸手去接,竟是一只毛茸茸的小奶猫,他脸上闪过欣喜,动作轻柔下来,生怕弄伤它,“好可爱。哪儿来的?”
“昨日在墙角捡的。特别乖。”谢昀赫听江晚清声音里染上笑意,不免也跟着勾勾唇。
饶是杀伐果断的江丞相,也拒绝不了毛茸茸的幼崽,他听谢昀赫骄傲的说,自己给小家伙做了个窝,只不过因为看不见,可能有些粗糙。
江晚清怀里抱着幼猫,跟在他身后,“取名字了吗?”
“还没。”谢昀赫站在他身后,整个人几乎把他笼在怀里,“晚清你取一个吧。”
“你捡的自然是你取。”江晚清笑着回头,嘴唇擦过他的脸颊。
心跳微滞,谢昀赫语速飞快,声音微哑,“那便叫清清。”
“你……”江晚清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行吧。”
谢昀赫轻轻戳戳小猫的肚子,“清清——你要快点好起来……”
江晚清离他站的近,话语几乎是贴着他的耳畔说的。谢昀赫低沉的嗓音一出,他总觉得有些别扭,心口传来异样。
外面传来用膳的吆喝声,江晚清放下小猫,逃也似的出去了,他不知道谢昀赫站在房门里轻笑,然后又若无其事扶着门出来。
阿金跟在他的身后,那是对强者的臣服……
傍晚,太医准时来复查,沈瑜林见到江晚清时微愣,又很快调整好状态。
“侯爷记得每日按时休息,您眼睛恢复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有劳沈大夫了。”谢昀赫点头,握紧的拳头显示出他心中的不太平,江晚清轻抚他的背。
沈瑜林瞥向江晚清,他起身跟着沈太医出去,“沈伯,但说无妨。”
沈太医捋了捋胡须,眉头微蹙,拱手作揖,“大人.可是真的想好要治侯爷的眼睛,老夫怕……”
话未尽,江晚清便已明白,“沈伯放心,我会处理好此事。”
“如此便好,沈某告退。”沈太医弯腰行礼,江晚清微微颔首。
墙角的鞋消失……
“大夫与你说什么?”谢昀赫听到他的脚步声靠近。
“让你老实点休息!哎,阿金呢?”江晚清打趣他,忽的反应到似乎少了个人。
谢昀赫不甚在意的摆摆手,“不知道,许是又去哪瞎玩了。”
江晚清失笑,“你这徒弟收的……”
“天色不早,晚清今日不如就留在儿这歇息。”谢昀赫说着,便站起身,准备去收拾厢房。
“这……江晚清犹豫,自己若是不回府,安顺必定会着急。他思考的时候,谢昀赫已经拉住他的手,无奈他只得说,“你等我一下。”
府外,“小七……”
一道鬼魅的黑影霎时出现在江晚清面前,“丞相大人有何吩咐?
“劳驾与我侍卫通个信,今日不回府。”
“是。”黑影顿时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此时,谢昀赫摸索着把厢房收拾出来了,只是抱被褥时没注意床沿……
“小心!”
清冷的声线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响起。
谢昀赫感受到后背撞进一个并不宽厚却异常坚实的胸膛,清洌带着梅香的气息骤然包裏了自己,那只抓着自己手臂的手,指尖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胡闹,我自己来就好。”江晚清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一丝强行压抑的喘息。
“抱歉……”
这话说的,江晚清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最后生生气笑出声。
见他那可怜样儿,无奈,“好了,好了。你把被褥给我,你怎么办?”
“无妨,我不畏寒。”谢昀赫松口气,眼角弯了弯。
然而江晚清可不赞同,“现在已是深秋,着凉了怎么办?罢了,我还是回去吧。”
“晚清。”谢昀赫将他箍进怀里,“夜凉……你穿的太少……我不放心。”
江晚清拗不过他,“你要不嫌挤……就一起睡吧……”
这下轮到谢昀赫呆滞,好半天没回过神,“啊?”
谢昀赫当即摇头,送江晚清去洗漱。
夜里,两人躺在床上,江晚清身旁仿佛挨了个火炉,被褥里热乎的很。
“晚清……你冷吗?”谢昀赫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其实他有些热的慌,还燥的慌。
“不冷。”江晚清摇摇头,被褥下握住谢昀赫的手,他的体温偏凉些,可谢昀赫贴着,觉得很舒服,下意识往江晚清身旁靠。
第一次与旁人同床共枕,江晚清从一开始不大习惯,到现在渐渐被热意蒸得昏昏欲睡,时不时还要回应谢昀赫几句。
见他实在困的厉害,谢昀赫止了语,轻轻将人揽进怀里,江晚清无意识寻个舒服的位置沉沉睡去。
谢昀赫笼在淡淡的梅香中,做了个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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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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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