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玉骨》 第1章 初遇 弘历十三年,镇远侯结党乱政,私养精兵,意图谋反,贪腐巨蠹,纵容豪强欺压百姓,判处抄家,然念其子双目失明,镇远侯曾护国有功,广明帝仁慈,饶其子一命,特命丞相江寒,亦广明帝师弟行事。至此,镇远侯府没落。 午后闹市,一位身形高挑的男子拄着盲杖探路,粗麻衣摆扫过满地果皮。三个锦袍少年堵住巷口,为首的紫衣公子抬脚踹向他膝窝:“瞎狗也配走官道?” 几个跟班立马附和道:“就是就是!喂!我说瞎子不在家安分守己的呆着,还出来乱跑!真以为镇远侯府还和以前一样吗!呵,我要是你,哪有脸出来见人!” 竹杖应声而裂,男子踉跄倒地,掌心被碎石 割出血痕,紫衣公子的嘲讽声随之而来:“也不知道皇上怎么想的,居然留你一命?!莫不是糊涂了?!!哈哈哈哈哈……!” 男子挣扎着起身,紫衣公子鞋尖碾上他手指,玉 扳指寒光刺眼,“说不定他们镇远侯府和皇家有什么私情呢,你们说,是不是?!!” “老大说的在理!” 几人围堵着俊秀的男子嘻嘻哈哈。只是可惜天公不作美,那男子虽有令人艳羡的容貌,双目却毫无波澜,宛若一潭死水,没有实体,映着虚空,也不再挣扎,看不到一丝活气。 为首的人见他不答话,落了面子,心下更是恼火,面容越发恶毒,竟是直接上手推,附着恶毒的咒骂:“你小子敢不回你老子的话?!怎么?!想反啊?!莫不是瞎了之后又哑了?听说你娘爬过先帝的龙床?果然是婊子生出来的贱种!镇远侯府倒的好!好啊!!哈哈!” 话落,那俊美男子瘦削肩背裹在粗麻衣中,脊骨却如竹节般绷得笔直,徒然攥紧断裂的竹杖,指节微微泛白:“我娘她没有!倒是你们这些臭虫,姨娘一大堆,你们父亲只怕是整天沉醉在温柔乡里,根本没空管教你们这群畜牲!!” “你说什么?!!谢昀赫!!,你不想活了是吧?!!老子成全你!!”说着,紫衣公子一脚踢开谢昀赫断裂的竹杖,朝旁边一挥手,几个小弟立马冲了上去,制住谢昀赫的动作。 那富贵锦绣的公子得意的拍了拍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居高临下蔑视被制住动弹不得的谢昀赫,价钱不菲的黑金长靴踩上他的手,脚缓缓用力下碾,嗤笑:“一个瞎子,居然还想反抗?真是可笑至极!和你母亲一样,令人恶心!你说,当今圣上可喜欢男人?你这张脸倒是不错,只是可惜你这一身肌肉硬邦邦的,又没有那些小倌身娇体软,圣上若是见了定会倒胃口!” 谢昀赫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脸颊的肌肉因用力而微颤,犬齿几乎深深楔进下唇,恨不得把面前众人碎尸万段!!! “老大,他似乎是想咬您呢!”一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弟不怀好意笑道。 紫衣公子翡翠扳指敲打着腰间的玉佩,揪起谢昀赫的头发:“等着,看你老大怎么把他手废掉——” “你们,在做什么?!!”含着薄怒与寒意的声音,打断男子的话语。 “谁敢打断我王明贵的话!不想活了?!”王明贵眉毛一横,眼含怒火转头。” 不料,他这一转头,霎时熄了火,面露恐惧,翡翠扳指映出玄铁令牌上狰狞的狴犴兽纹。王明贵僵硬的松开脚后退一步,他虽不知只手遮天的江丞相的模样,却也认得他腰间那令牌——皇帝御赐,天底下只有那一块! 登时,王明贵寒毛煞起,连小弟都来不及招呼,匆忙丢下一句:“快走!还不快走!”末了,拔腿就跑。 眨眼间,权势欺人的几位如同惊弓之鸟,散了干净。 谢昀赫被那几人扔在地上,苍白脸孔溅满泥渍,狼狈的摸索着被踢走的竹杖,身后忽地被一阵淡淡的梅香笼罩,下一秒,温柔的嗓音响起:“你没事吧,我扶你起来。” 不等谢昀赫回答,温热的手已经扶上他的小臂,他并未做声,只是顺着来人的力道站起来,却因为没有熟悉的物件支撑,略有些不安。 “你的竹杖,还要吗?我送你回去吧。” 谢昀赫缓缓接过竹杖,指尖似是触到了男人的手,不由得顿住,又立马自如的接过手杖,明明不过片刻,他却觉得那手杖上似乎也萦绕着淡淡的梅香。 他抿了抿唇,语气并不热络,淡淡道:“多谢。” “无妨。”男人这样回道,搀扶着谢昀赫走的很慢,路上寂静的让人有些难受。 到底是觉得有些不妥,指尖无意识点着竹杖,犹豫许久,谢昀赫开口:“你是朝廷的人。你认识我。”他用的不是反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男人轻笑一声:“朝廷算不上,不过是学府的一个教书先生罢了,官职算不得很高。至于认识你,镇远侯府的侯爷,谁不知道?容貌俊美,只道天妒英才,双目失明。” 谢昀赫扯了扯嘴角,冷淡:“镇远侯府?镇远侯府算个什么?!早就今非昔比,谁还记得镇远候?!一个教书先生,能把王明贵那样的富家子弟吓跑,莫不是在玩笑?!” 被冰冷的话语刺到的男人并不恼:“你错了。一个教书先生,再怎么也是学府的人,而学府背后的人,他们总要掂量掂量的。更何况,这种纨绔子弟大多欺软怕硬。想不被欺负,就只能让自身强大。没人说镇远侯府不能重新崛起,这取决于你怎么选。” 男人的语速不快,却一字一字敲上谢昀赫的心头,让他有些怔愣,哪怕看不见,仍就不由自主偏过头:“你……叫什么?” “江晚清。”声音很轻,却像是贴着谢昀赫的耳朵响起,隐隐约约有热气喷洒在他的耳上,酥酥麻麻的。 顷刻间,谢昀赫扭过头,步伐快了些,混乱丢下一句“谢昀赫。” 江晚清有些好笑的看向谢昀赫微微泛红的耳廓,出声提醒:“你慢些,小心摔了。” 镇远侯府其实不远,方才说话间便已快到,江晚清扶着人进去,环顾四周,将他安顿在石椅上,才问:“府里可有药箱?” 话落,谢昀赫便挣扎着要起身,被江晚清按住:“你说在哪?我去拿便是。” “书架上头。” 很快,江晚清就拿着药箱回来,“手。”他的声音隔着药香传来。 谢昀赫本能蜷指,腕骨却被冰凉指尖扣住。粗 麻袖口捋高,露出碎石割裂的新伤。玄色丝帕浸透清水,拂过伤口时激得他轻颤。 “可是疼了?我再轻些。”温和的嗓音如同清流浸入他心头,他嘴唇嚅嗫,声音沙哑:“不疼。” 素白绷带缠过虎口裂伤,江晚清的呼吸扫过他掌心,墨发垂扫在他肩头,带来轻微痒意。他喉结无意识一滚,脉搏撞的胸骨发麻。 肩头的痒意一停,江晚清退离他身边:“好了。”他骤然回神,停顿片刻,轻语:“谢谢。” “不用谢。”江睌清眉眼微弯,“早些休息,我明日来看你。你就别送了。” 朝声音的方向小幅度点头,谢昀赫静坐在石椅,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他才摸着身旁的物件缓缓回房。 江晚清走出一段距离,收回视线,跟他一路的人终于敢上前。 “大人,陛下昭见的时间快到了。” 江晚清转过身,眼里的柔光散了干净,眸子凛然,眉宇间带着压迫,薄唇微启:“我知晓,走吧。”说着,他也不管旁的人,自己大步朝皇宫走去。 被丢下的人哪敢有什么异议,赶忙小跑跟上去。 暮春斜阳穿过窗棂,在金砖地上烙下绵延光斑。鎏金瑞鲁熏炉吐着瑞脑香,白烟袅娜攀上梁间彩绘百乌朝凤旋子画。 那御书房挺拔的身影,衮服吸尽窗棂天光,唯十二章纹浮金而起,肩头日纹灼如烙铁,腰际斧纹刃口劈开暗影,周遭萦绕着无形的威压。 江晚清的脚步一步不停朝显然已等待多时的人直直跪了下去,朗声道:“臣参见陛下。” 语毕,那黄袍加身的圣上竟直接丢下手中的笔,去扶跪在地上的江晚清,眉头更是蹙起:“阿清!朕说了多少遍了,私底下喊朕师兄,师兄弟之间行什么君臣之礼?!” 江晚清自然也不敢真的让广明帝扶,只是顺着广明帝的动作站起身。 年轻的帝王朝身遭伺候的下人使了个眼色,不过多时,御书房里便只剩下这君臣二人。 江晚清的眉眼一松,嘴角勾起抹若隐若现的笑:“陛下说是一回事,臣做是另一回事。更何况外人都看着呢。” 广明帝颇有些无奈摇摇头:“那现在可改口了?” 江晚清一本正经点头,末了神色一正,变得严肃:“师兄可是有什么要事?” 闻言,广明帝指节有规律的敲上案板,眼里流露出为难,“南边发大水正是急需赈灾的时候,朝廷却发不出救灾的银钱,百姓心生不满,小规模对官府发起反抗。” 越听江晚清的神色越凝重,秀眉蹙起:“朝廷分明拨了一大批银两赈灾,更别说人力物资,私吞灾款,挑起矛盾,看来我们漕运使胆子不小,陛下——师兄,我即刻出发处理。” 他下意识开口,抬眼瞥见帝王挑眉看他,这才匆忙改口,但本能已行了礼,准备告退。 “不急。”广明帝悠闲的取过桌上的茶盏,亲自倒了杯茶,递到江晚清面前,“我有些时日没怎么见过你了。听说最近在学府帮忙?” 江晚清顶着天子的视线,端起茶盏微啜,“府里太闷,正巧今年学府缺个教书先生,去散散心。” 广明帝忧然长叹:“苦了你了。” “天底下羡慕臣的多了去了。臣能得此圣恩,臣高兴还来不及呢。”江晚清盯着茶盏说话,是以臣服的姿态。 话落,门外突然响起人声,“陛下——皇后娘娘送来吃食,可要人端进来?” 广明帝抬眼望过去,正好瞥到江晚清收回落在门底的余光,清清嗓子,沉声道:“拿进来吧。” “嗻——” 江睌清和广明帝看着大太监带着下人进来忙碌,随后又轻声将门带上,房里恢复寂静,仿佛方才的喧闹是幻觉。 一道道精致散发着香甜的糕点摆上案桌,江晚清似是想起什么,从袖口掏出一只木盒:“我差点忘了。师妹生辰也快到了,我前几日路过秦月楼,记得她从前最爱那里的香脂水粉,便买了几盒当做生辰礼,这不正巧,接下来的日子没什么空,师兄今日记得替我转交。” 广明帝注视着江晚清絮絮叨叨,绝口不提方才,情绪藏进深不可测的眸里,笑着朝江晚清道:“你倒是送来的及时,前些日子她还与我吵了一架,正好拿去赔罪。” “吵架?那这吃食又是什么?”江晚清指着一大桌糕点眨眼。 广明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她哪是给我的,分明是知道我昭见了你,来找你告状来了。你一会儿多吃点,否则我今日回去只怕是又要遭殃。” 江晚清拈起小块糕放入口中,眼里微微发亮,是他最喜欢的梅花糕:“想必又是被那些不长眼的妃子气到,师兄你多哄哄便是。别让那些妃子往她身边凑。” “我就知晓你要念叨我。老师最近想你了,你事情完毕后去看看他。” 刹那间,江晚清的眸子一暗,无意识摩挲着指尖,“我?我就算了吧。天底下谁不知我江寒是权势滔天的大奸臣,我去几次,老师就要砸几件东西,值钱的物件都快被砸完了。” “怕什么?大不了朕再赏。” “再说吧。”江晚清往窗外看了眼天色,“不早了。臣先行告退。”说着站起来行礼。 广明帝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模样,颔首,“去吧。” 江晚清临走前顺手拿了块梅花糕,刚踏出房门,忽的又被身后人叫住:“听闻你今日碰到了镇远侯?” 梅花糕差点没咬住,江晚清从唇边拿开,微微抿唇,转头笑道:“陛下又找人打听臣的行踪。” 答非所问,广明帝心道,却还是让江晚清离开了。 府中,安顺一直在门口等着,人影还没见着,刚听到脚步声,便立马迎上去,“主子,您回来了。” 江晚清一言不发,只是将外袍脱下扔给安顺,径直走向石桌,给自己倒上一盏茶,眉间的怒火并未随着茶水熄灭,反倒是愈发强烈,茶水饮尽,茶盏被江晚清狠狠?在地上,落个四分五裂的下场,“去把杨旺年带过来!本相要见他!!” 一柱香的时间未到,府中上上下下都知道丞相发了大火,今日怕是不好过。 本在家中享受天伦之乐的杨旺年杨大八被闯进府中的人提溜起来,诚惶诚恐的被带到江晚清面前。 夜晚天凉,只穿了件单衣的杨旺年冻得一哆嗦,偏偏在江晚清面前还强撑着面子,“江……江大人这是何意……?!未免也太不知礼数!” 江晚清披着雪白大袍,手中被人塞个暖壶,发冠解下,墨色的长发披在肩头,美的雌雄莫辨的容貌更是给他无端添了一种破碎之感,令谁看都会以为不过是个病弱的美人公子,根本没有任何危害。 可事实上,江晚清光坐在那里,哪怕夜色中看不清神色,仅仅只是垂眸俯视,便给人带来一阵寒意,更别说在寂静中忽而冷笑的江晚清,“礼数?!呵,论官职,我江寒是大周的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你杨旺年不过一个小小的漕运使,有什么资格来和本相讲礼数!论年龄,本相看杨大人这身子骨还挺硬朗的,用不着本相尊老。那么杨大人不如说说,本相哪里不知礼数了?!” 杨旺年跪在地上,竟被堵得无话可说,陪着笑,往江晚清腿边凑近了些,“江大人说的是,说的是。” “哦?那么你是不是应该给本相解释一下南边发洪水的事?!” 杨旺年打了个激灵,“这……天灾,小人也无法预料啊……”说着抬眼,对上江晚清如同寒潭的眸子,一时间不敢再说下去。 “天灾无法预判?可这**呢?!朝廷分发下来的银两被你们瓜分了尽,怎么?!是嫌做的还不明显,还是嫌脑袋在脖子上呆太久了?!连累本相被陛下责问!” 杨旺年霎时慌了神,也顾不得别的,连声求饶,竟攥上江晚清的衣角,“大人,饶命啊!大人,我什么都不知道!都是他们!都是他们干的!” 江晚清半分不心软,抬脚将杨旺年踹开,“你不知情?!笑话!他们是你手底下的人,你不知情?!啊?!怕是你贪的更多吧!” 江晚清那一脚,力度可不小,然而杨旺年竟忍着肩膀的痛,恬不知耻再次试图往他脚边凑。 不料,这次安顺直接挡在江晚清面前,怒骂道:什么东西?!也敢拿你的脏手碰主子?!活腻了不成?!!还不滚开!!” 杨望年被一个下人如此训斥,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却因江晚清淡漠的眼神,不敢有任何怨言。 江晚清指节分明的手有规律的敲击着暖壶,声响并不大,却仿佛是杨旺年的死亡钟。 忽的声音停住,杨旺年的心跳也骤停,大气不敢出,只见江晚清站起身,轻轻拍了拍安顺,放下暖壶,一步步走到杨旺年面前,长靴踏在他的肩膀上,江晚清危险的眯起凤眸,吐出冰冷的话,“本相给你两天的时间,解决不好。那就让你全家的项上人头来见本相,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杨旺年连忙磕头应答。 江晚清唇角勾起弧度,双手拢了拢外袍,不曾分给杨旺年半分眼神,不在意朝安顺道:“安顺,送客。” “是,主子。” 不消片刻,杨旺年又被人“请”了出去。 安顺回来的时候,江晚清正撑着头,慵懒地靠在椅背上。他上前一步,轻语:“主子,夜凉,回房吧。” 江晚清微微掀起凤眸,“安顺,你可知王明贵那群纨绔子弟?” 安顺心下明了,立即回答江晚清,“属下定会替主子处理好这件事。” 得到满意的回答,江晚清眼底浮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起身回房。 夜幕之下,江晚清的背影挺拔,却又带着孤寂,逐渐消失在安顺的视野,他发了会儿愣,身影微动隐匿于黑暗中。 作者文笔不好,还望见谅。咱们就当看个故事,开心开心。不喜欢的宝宝们也不要勉强自己,趁早叉叉。[害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初遇 第2章 情丝牵起 宫门甬道,秋阳割裂朱墙。青石砖映出身后工部侍郎张文远的踟蹰身影,“听闻江大人从陛下那儿回来发了好大的火,不知今日心情可好些?” 被打扰的江晚清的神色实在是不好看,一双凤眸冷冷地看过来,“瞧张大人说的话,莫不是在说本相生皇帝的气。这话可不能乱说,您说对吗?" “是是是”张大人面皮一紧,嘴唇微不可末抖了抖,“是下官唐突了。” “既然如此,本相先行一步,张大人自便。”江晚清掸了掸官袍,微微领首,毫不在意对面的反应,大步离开。独留张文远默默攥紧衣袍。 江晚清回府换下官服,鸦青长发半束,竹节白玉簪斜贯青丝,雨过天青色的广陵缎常服,襟袖滚月白竹枝纹暗绣,腰间松松系着云白素面的荷包,无端添了些淡雅素净,实在与平日雷厉风行的丞相不符。 “安顺,本相出府,若是有人来找,推掉即可。” “是,主子。”安顺本想跟在江晚清身边,但既然主子发话,他没有不遵的道理。 江晚清未带任何人,倒不是他觉得麻烦,而是带了人会让谢昀赫觉出端倪,毕竟没有教书先生身旁需要配什么侍卫。 过往行人不多,扁担压肩的咯吱声游过巷子,像怕惊了瓦檐的薄霜。豆花摊的蒸屉漫出白汽,少数的吆喝声稀稀疏疏,轻微的异动反倒更加明显。青竹漾林影长靴停住,江晚清冷声道,“出来!” 随着话落,一道黑影跳了下来。江晚清定神,当即被气笑出声,“你不在保护陛下,跟着本相做什么?!” 黑影脸覆玄铁半面甲,甲纹似裂冰,衣纹玄青水靠嵌蛇鳞甲,“陛下那儿还有小五、小六、小八,并不碍事,陛下派我在您身边保护。皇命难违,还望丞相谅解。”黑影跪下行礼。 “好一个皇命”江晚清冷哼,他倒是不知道这皇家暗卫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但盯着黑影仍保持跪着一动不动的姿势终是摇了摇头:“罢了,你起来。本相不拦你,但本相有个要求,不可过近。若是被人察觉到,本相会和陛下解释。” “是。”黑影一个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但江晚清知道他就在这附近。 许是失明的缘故,谢昀赫的耳朵十分灵敏,江晚清离门口尚有些距离,他却已站在门口迎接。 “立在外头吹风作甚?我又不是不认路。”江晚清见到他,骤然失笑,若是谢昀赫看得见的话,定会见到那阳春三月冰雪猝然消融的美景。 谢昀赫似是觉出他心情不错,不免低声问,“今日教书可是遇到趣事?” “哪是趣事。一群皮猴,学府里的梨树结了果,这心思啊,全在那树上。”江晚清嗓音清冷,话语却带着些无奈与笑意。 “这般倒是不好。”谢昀赫微微皱眉,竟是替江晚清责怪那些顽劣的学童,“我去给你倒杯茶。” 本来没什么趣事,江晚清见他这般反应倒是生了趣。一把拉住谢昀赫,身子缓缓贴近,薄唇轻启:“你这是为我打抱不平吗?” 谢昀赫耳侧如同被灼烧般,徒然打了个激灵,猛地推开江晚清,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江晚清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差点站不稳。 这时,谢昀赫像是大梦初醒一般,神色有些慌乱,“抱歉,我……” “无妨。”江晚清冷淡的声音直接打断他,只可惜那侯爷看不见,否则又怎会不知那双生得极好的眼睛,此刻映着窗外的微光,竟似蕴着一点浅淡的笑意,“我今日还有事,改日再来看你。”说着,鞋尖一转.朝门口走去。 “不,等等。”谢昀赫声音干涩,下意识往前一抓,好巧不巧抓住江晚清的手,偏生他力道不轻,这一扯,江晚清竟是直接跌入他怀,梅香扑了满怀。 事发突然,饶是江晚清也没反应过来,直到感受到腰间温热的触感,身子猛地僵住,连着声音带着几分软意,“谢昀赫,你先把我放开。” 谢昀赫倏地收回手,脸上漫起薄红,有些不知所措,指尖却下意识摩挲着,好软,好细,他一只手就能环住。 江晚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见他脸上的薄红,不免感到好笑,分明被轻薄的是自己,他脸红什么。 “对不起……我只是……只是希望你别走……许久没有人和我一起说话了。”不知谢昀赫是不是故意的,放软声音,低眉满是落寞的神态,就像路边可怜巴巴的小狗,放低姿态,想讨主人欢心。 江晚清就算是铁石心肠也有些不忍:“我会每天来陪你,可好?今日确实有事。” “真的?”这语气,倒真像不信。 “自然是真的。” 不知为什么,明明谢昀赫的眼睛自始至终没有焦距,江晚清却好像看出了湿漉漉的神情。 “罢了,我再陪你一会儿。”江晚清看出他心底下藏着的紧张。 “说话算话?” “嗯,说话算话。” 谢昀赫脸上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容,真实带着鲜活的气息,“晚……清……我可以这么叫吗?” “当然。”江晚清抚上他的头,“只要你高兴,怎么叫都无所谓。” 大抵是好久不曾有人如此纵着他,谢昀赫心底有雀跃也有微不可末的恐慌。对,就是恐慌,因为太久没有,所以会害怕失去。哪怕他知道眼前这个人身份存疑,迷雾不清,能否信任尚不得说,可他还是不由得陷进那温柔,像溺水之人渴望抓住浮木,紧紧攥住这点光亮,不愿松手。毕竟,他也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在他愣神的片刻,江晚清问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住吗。他听到自己说,是的。半晌沉默,他听江晚清道,明日他陪自己去买些丫鬟侍从,宅子里总该有些人气。 谢昀赫轻声反驳,“你在,不就够了。你说,你会每天来看我的。” 江晚清眉间微松,无奈,“我又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在你身边,你眼睛不便,有人伺候总是好的。更何况……” 他话语一滞,没再说下去,谢昀赫追问:“何况什么?” “无事。”江晚清带过话题,只是心道,何况你不该如此相信一个认识没多久的人。 许是谢昀赫确实很久不曾与人说过话,这次倒是拉着江晚清说了许多,以至于江晚清回府的时候天色已晚,安顺一直立在门口等候。 “主子!我听旁人说,您去了镇远侯府,您……”安顺神色着急,不解也带着些许不满。 “安顺。”江晚清的声音不大也不小,却无端带着几分警告。安顺立刻止语,他知道自己越了界。 江晚清神色稍缓,安顺到底是他的亲信,自己太过严厉也不好,轻叹,“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知道,我不喜旁人干涉我的私事。” “属下明白。”安顺抿唇,克制举止,却暗自握紧拳头。 江晚清心底好笑,一个两个都来质问他,他就不明白,镇远侯是什么洪水猛兽吗?分明不过是个风华正茂的少年罢了,只是可惜……按他的年龄,如今也可参加武举。 江晚清指尖无意识点着扶手,显然他动了念头。 因为是短篇,所以感情发展可能比较迅速。然后简介忘了写,咱们是年下哦,晚清比昀赫大哦[害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情丝牵起 第3章 阿金 隔日,江晚清处理好府中事务,马不停蹄赶去镇远侯府,直戳了当道:“你可有意参加武举?” 谢昀赫听到他的话,微微一愣,“我?我是罪臣之子,更何况,我看不见……”他话语停顿,接着颇有些自嘲,“谁会要个瞎子呢?” “我要!”江晚清眉都不曾皱过,毫不犹豫接过谢昀赫的话茬,眼里满是坚定,“听闻先镇远侯枪法一绝,在战场上赫赫有名,敌人光听到名号,便闻风丧胆,不战而败。我想,这般厉害,作为一位父亲,应该不会不曾教过自己的独生子,毕竟谁也不希望这套战场杀敌的枪法失传。” 谢昀赫并未出声,江晚清又接着道,“罪臣之子又如何。陛下既然未曾赶尽杀绝,必然是对镇远侯还抱有希望。从古至今,戴罪立功的不在少数。那这个人为何不能是你,谢昀赫!” 江晚清铿锵有力的话语直直打在谢昀赫心上,他动了动嘴唇,说不出话来。 许是他久未说话,江晚清后和后觉反思,莫不是自己说的太过严厉,不免放缓声音,一时间眉眼也柔和下来,朝他往前一步,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眼睛,“你这眼睛,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的?”语气里带着怜惜。 谢昀赫喉咙干涩,半天挤出两个字,“后天……” 江晚清心下一软,方才自己语气确实重了些,将人拥住安抚性地摸了摸。 “其实不痛苦,我没见几天光,幼时还不懂,后来一天天就那么过,习惯了。”谢昀赫无措的回抱他,干巴巴地安慰,其实自己没有那么在乎。 “嘘。”江晚清的额抵在他肩上,声音传出来闷闷的,“既是后天的,那必然有办法医治。你再等等,等我我最好的大夫给你医治。你会重新看见的。” 一股暖流瞬间涌入谢昀赫心头,拥着江晚的手,不由自主用力,他生起了一个念头,一个可耻的念头,他想把人牢牢箍在怀里一辈子。 只是念头一起,又被他立马压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不是说要去买侍从吗?再不去,天色就晚了。” 江晚清终于从情绪中脱离,放开他,独留谢昀赫屈指似是要留下,那转瞬即逝的热度。 “说的是,那走吧。我不逼你,你好好考虑。”江晚清不愿逼迫他,牵起他的手,朝门外走去。 为了掩人耳目,江晚清脸上覆盖着一张冰冷的、只遮挡上半张脸的银质面具。面具做工精良,线条冷硬流畅,覆盖了他光洁的额头、挺直的鼻梁上段以及那双最为引人注目的眼睛。面具的眼孔开得恰到好处,却也因 此,让露出的部分更显出一种神秘而迫人的张力。面具遮住了他惊世的容颜,却遮不住那份沉淀在骨子里的清绝风华,反倒让人更加心痒。 “呦,遮着脸做什么,如此见不得人?摘下来让哥哥们好好看看。”一个满身酒气、穿着绫罗却敞胸露怀的粗壮汉子,带着两个同样流里流气的跟班,摇摇晃晃地挤了过来。他显然喝了不少—双浑浊的三角眼在江晚清身上肆无忌惮地来回扫视最终死死黏在那段雪白的脖颈和那形状优美的薄唇上。 谢昀赫看不见,但他听得一清二楚!那些污言秽语,那逼近的脚步声和浓烈恶臭,像毒蛇一样钻进他的耳朵,点燃了他胸腔里积压的怒火。江晚清是谁?是他心中的月光,是清冷孤高的谪仙!怎能容这等腌臢泼才用如此下作的目光和言语亵渎?! 凭着超乎常人的听觉和感知,他猛地抬起一直紧握在手中的那根充当盲杖的木棍,动作快如闪电,带着破空之声,狠狠击打在对方伸出的手腕上! 江晚清在面具下的眼神骤然冰寒,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几乎让周围的温度骤降。他并末后退,甚至没有看那惨叫的汉子一眼,只是微微侧身,将谢昀赫挡在了自己身后半步的位置,抬手利落抓住汉子的另一只手用力,咔嚓——与此同时哀嚎声响起,而江晚清毫发无损。 开玩笑,他江晚清虽是文臣,可君子六艺,样样精通,更何况他手上沾得鲜血可不少,老师曾说他,生来便是要吃天家饭的。 “管好你的手和嘴。〞江晚清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浸入骨髓的寒意,一种属于上位者的、不容置疑的冰冷威压,清晰地穿透了面具,“再有下次,断的就不是手腕了。” “阿赫,我们走吧。”江晚清拍开脱臼的手臂。 半晌没听到回话,江晚清刚生起疑惑,徒然被人紧紧抱住,抱了满怀,“不要再做危险的事……你答应我……好不好?” “好……”江晚清轻轻拍他的背,心底却无声叹气,他的话算不了数。也不过是眼下哄人的话。 “这么担心我啊?”江晚清忍不住又逗他。 谢昀赫神色从未如此严肃,“不是开玩笑。” “知道,知道……”江晚清拉长调子,最后牵个冰坨子来到一条远离主街、污水横流的窄巷深处,空气里弥漫着劣质脂粉的甜腻、浓重的汗臭,以及一种更深的、令人呕的铁锈腥气——那是血和绝望混合的味道。这里,是阳光拒绝涉足的“货场” 沉重的、冰冷的金属摩擦声、拖曳声无处不在,哗啦啦,哗啦啦,像无数条毒蛇在冰冷的地面爬行。每一次铁链的突然绷紧或拖动,都伴随着一声压抑的闷哼或痛苦的吸气。 “啪!”清脆又残忍的皮鞭撕裂空气的声音骤然响起,紧接着是皮开肉绽的闷响和一个孩子凄厉到变调 的哭嚎。这声音像烧红的针,狠狠扎进谢昀赫的耳膜,让他身体猛地一僵。看守粗暴的呵斥声、辱骂声此起彼伏:“贱骨头!”“哭什么哭!再哭抽死你!” 谢昀赫低着头,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那些声音和气味如同实质的潮水。疯狂地冲击着他的神经。每一次鞭响都让他心头一紧,每次孩童的哭嚎都像刀子在剜。他攥着木棍和江晚清胳膊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指甲几乎嵌进自己的掌心。他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的失明,看不见具体的惨状,反而让想象力在黑暗中无限放大那些声音背后的画面,更加触目惊心。 明明是人,却被自己所谓的同类关在笼中,任人像挑选商品一般,**裸的目光,带着恶意的评价、评头论足、指指点点,像最低贱的牲畜,待遇稍微好一些的,也仅仅只是被捆在木桩上。 哪怕江晚清早已习惯这样的场面,却还是忍不住轻叹。他知道谢昀赫不愿多做停留,目光快速扫过,“这几个……对,就是这几个,包起来吧……” 铁链哗啦作响,伴随着看守不耐烦的推搡和角落里几声虚弱压抑的咳嗽。江晚清从怀中摸出钱袋——里面装着沉甸甸的的金银。 正欲带着人往回走,污浊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一抹极其突兀的色彩,如同污泥潭中刺出的一线残阳,攫住了他的注意力。那是一个蜷缩在最阴暗角落的身影,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但那一头暗淡却依旧醒目的金发,凌乱地披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光线太暗,看不清具体容貌,但透过发丝的缝隙,他捕捉到了一双眼睛。 那瞳孔的颜色纯粹得惊人,带着明显的异域特征,绝非中原人所有。但此刻,这双美丽的绿瞳里没有死寂的麻木,只有深沉的痛苦、被锁链束缚的愤怒,以及一种如同困兽般、随时准备撕咬的顽强野性。他并非茫然,而是在积蓄力量,警惕地审视着每一个靠近的威胁。 金发绿瞳,胡人的混血,江晚清微微眯起眼,额上的刺青让人无法忽视,一个最卑贱的奴? 江晚清状似随意地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碎石子,石子滚到那金发奴隶的脚边。那奴隶猛地抬起头,凌乱的金发甩开,露出张虽然脏污、却难掩深刻立体轮廓的年轻脸庞。绿宝石般的眼中没有丝毫祈求,只有被侵犯领地的凶戾和毫不掩饰的憎恨!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身体虽然因虛弱和锁链而颤抖,但脊背却异常挺直,像一株被狂风摧折却不肯倒下的幼树。他死死瞪着江晚清的方向,仿佛要用眼神撕碎对方。 谢昀赫虽然看不见,但他敏镜地捕捉到了空气 的变化,微微皱眉:“晚清……” 江晚清安抚性的拍拍他,开口:“这个人,我要了。” “晚清?”谢昀赫眉心一跳带着不解。 当看守粗暴地试图将那金发奴隶拖起来时他爆发出惊人的反抗力量,虽然虚弱,却像一头真正的困兽,狠狠咬向看守的手!换来更凶狠的拳打脚踢。最终,他被强行拖拽到江晚清面前,身体因痛苦和愤怒剧烈颤抖,但那双绿宝石般的眼睛,却始终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死死盯着眼前这个“买主”。 江晚清只是不咸不谈回道:“给你找了个徒弟,以后你的枪法教给他。奴籍也可以洗去。以后的路想怎么走,选择权在他手里。我们回家吧” 说完江晚清又自顾自和谢时昀赫带着买回的几人原路返回,压根没去管他给谢昀赫名义上收的徒弟。 “不用回头。他若是想清楚了,自会跟上来,若是不来,也是他的选择,就当我还他自由,这钱丢了便去了。”江晚清止住谢昀赫回头的**。 “难得出来一趟,可有想吃的?我去给你买。”江晚清直接把回去当成散心了。 谢昀赫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江晚清被吆喝的糖葫芦吸引住目光,声音轻快,“等着,我去给你买串糖葫芦。” 没过一会,江晚清手里拿着一串红澄澄的糖葫芦回来了。冰凉的触感贴在谢昀赫唇边,耳边是江晚清含笑的话语,“尝尝?甜的。” 谢昀赫神情微愣,终是在江晚清的催促下,咬下一颗,唇齿间弥漫着甜味,不腻,配着微酸的山楂,酸甜可口,竟是正好。 “是不是还想要?拿着吧。”江晚清料定他会喜欢,嘴上不说,行动力挺强,七颗糖葫芦一下吃掉四颗。 剩下的三颗,谢昀赫许久没有再动,直到他转头,“晚清……” “好了,好了。我就吃一颗。以前吃太多,吃的有些腻了。”江晚清凑过去,就着谢昀赫的手咬下一颗,发丝垂下扫在谢昀赫脸上痒痒的,心里好像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江晚清嘴里嚼着山楂,余光撇过队伍末尾,果然见到方才的男人跟在最后,咽下山楂,他也收回目光。 回到府里,江晚清手把手教谢昀赫安排府里人手,冷不丁听他道:“睌清。你不是教书先生吧,至少不只是教书先生。” 江晚清拿着账本的手一顿,原本要说的话也忘了一干二净。 谢昀赫环住他的腰,"我不在乎你是不是朝廷的人。我只希望你在朝廷要小心,群狼饲虎,稍有不慎……反正你记住,离江寒越远越好,他杀人如麻,嗜血成性”说着谢昀赫脸上闪过厌恶,“他这样的人就当……” 话还未说完,他忽的被江晚清推开了,一时间有些呆愣。 江晚清的神色有异,情绪更是心乱如麻,“我知道了,今日先陪你到这儿,我还有事。” 出了府,江晚清的情绪才渐渐镇定下来,喉咙仍是干涩,漫上苦意,他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浊气。 作者的微博就叫秋砚月,以后可能会发一些小剧场等哦[害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阿金 第4章 清清 连着几天,江晚清都没有再去镇远候府,反倒是请的大夫日日进出镇远侯府。 丞相府书房内,沉水香的淡雅气息也无法完全驱散空气中的凝重。江晚清端坐于书案后,一身素色常服,面容在烛光下显得愈发清冷,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色。 坐在下首的,是一位须发皆白、面容和善的老大夫,姓沈,是京城口碑极好的名医。他刚从侯府为谢昀赫诊视回来,此刻正恭谨地回话。 “大人。”沈大夫的声音带着医者的沉稳,“侯爷的眼疾,老夫已细细诊过。” 江晚清的目光落在周大夫身上,平静无波:“如何?” 沈大夫捋了捋胡须,眉头微蹙:“侯爷双目失明,并非外伤或先天不足所致。依脉象和其所述发病前的症状来看……乃是毒入经络,侵蚀了目系之本。” 江晚清放在膝上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声音依旧清冷:“可有解法?” 沈大夫感受到那目光中的压力,连忙躬身:“有一内外兼施之法,可一试。” “说。” “外药以雪莲蕊、百年石髓等珍稀药材研磨成极细粉末,每日以晨露调和,敷于眼窍。内药以七叶蛇胆草、火灵芝等为主药,辅以多种清心通络之材。” 江晚清的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仿佛透过火光看到了那双曾经明亮、如今却沉沦于黑暗的眼睛,“成功之数,几何?” “六成。” 江晚清斜倚紫檀椅,一手支额,半阖双眸。烛光流泻,勾勒清冷侧颜,慵懒倦意下,指节微白,威压无声。雪松焚香暗浮,“六成。好歹还过半了。” “他今日如何?” “噢,侯爷一直都很积极治疗。”沈大夫连忙应答。 那半阖的眼帘终于缓缓掀开。烛光瞬间落入那双深不见底的眸中,如同寒星坠入古井,清冷、税利,再无半分慵懒睡意,“多谢沈伯,改日我托人去太医院备礼。” “大人,言重了。这点小事,不足挂齿。”太医沈瑜林拱手作揖。 说是这般说,隔日,江晚清便让人把太医院一直寻求的两味药草送过去。 江晚清得空,出府,却不由自主走到镇远侯府,他并未放轻脚步声。 院中,谢昀赫身影翻飞,长枪如龙。耳辨风动,枪随身走,破空厉啸。最后一式回马,气贯枪尖,雷霆刺出! “嗤——!” 锐响刺耳!冰冷的枪尖裏挟着末散的杀伐之气,如惊雷乍现,精准无比地停在刚踏进院门的江晚清咽喉前三寸! 枪杆嗡鸣震颤,枪尖纹丝不动。“何人?!”谢昀赫凌厉的声音响起。 江晚清不曾言语,抬手握住枪身,百步穿杨,果然厉害。 谢昀赫骤然迟疑,“晚……清……?” 脚步声传来,江晚清越过谢昀赫,看向他身后的男人,如同淬火绿宝石般燃烧的眼睛,比起刚见的时候少了浓烈的敌视,但仍带着警惕,似乎只针对他。 江晚清无声动动唇,照顾好他。便收手,转身准备离去。不曾想猛地被人从身后抱住,“晚清!我那日说错话了,你是不是还在怪我。对不起。” 他的睫毛微颤,“把他带走!” “不可能!”谢昀赫抱他抱的更紧,执着道:“他打不过我的。晚清,你不许走!!” 江晚清脸上闪过错愕,金发绿瞳的男人闪过一丝尴尬,偏过头,眼观鼻鼻观心,望天望地摸鼻子,他当然知道江晚清的言下之意,白长这么大个了。 “别走好不好。”谢的赫低喃,近乎祈求,“你说过会陪着我的。” 江晚清的心弦断裂,他放纵自己,清醒地沉沦。他想,就这一次,就这一次,脱离自己的掌控。 “我不走,你先放开。”江晚请轻叹。 “阿金。”谢昀赫微微偏头,唤男人。 江晚清嘴角抽了抽,看向混血男人,只见男人耸耸肩,绿眸如鹰一般盯着他,“放心吧,他跑不了。” 江晚清很不爽,非常不爽,合着自己是兔子,面前一只鹰一只狼,对自己虎视耽耽。 他长袖一甩,踏进府,"还不都进来。” 谢时赫面上一喜,跟在他身后,“晚清,我给你倒杯茶。” 江晚清眼睁睁看着他伸手去拿滚烫的茶壶,猛地拉过他的手,那掌心纹路被一层薄茧覆盖,模糊了原有的走向,只在靠近腕骨的边缘,几条细碎的、尚未褪尽粉红的新痕,如同被砂纸反复打磨后留下的印记。 他蹙眉:“手上怎么这么多伤口?” 谢昀赫还未张口,阿金替他先说了,“他练枪的时候,有时分不清方向,常常被旁边摆放的东西蹭到手。” “每天都练?” “对。” 江晚清有些责备,“既然伤了,歇几天也无妨。何必……” 他的话徒然被阿金打断,“他说他要去武举。” 武举已经没剩多少天...... “我是瞎了,又不是哑巴。你们倒是让我说话啊。”谢昀赫在一旁岔不进话。 阿金讪讪摸摸鼻子。 “晚清……你说的,我想好了。”谢昀赫反手握住江晚清,指尖无意识摩挲。 谢昀赫看不到江晚清嘴角若有若无的苦涩,可阿金看得分明。 愣神时,江晚清听谢昀赫说,要给他看样东西。 趁他进房门找东西,阿金朝江晚清走近几步,低语:“武举,他过不了,对吗?”江晚清骤然攥紧茶杯。 阿金的几缕发丝凌乱地贴在饱满的额角,更添几分狂野的戾气。他的下颌绷紧,颈侧的青筋因为强压的怒意而微微贲张,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讥诮的弧度,“既然不行,你何必给他希望。不觉得更加残忍吗?!” “那也总比一直萎靡不振来的好!!”江晚清的胸膛微微起伏。 “给他希望,又破灭,你怎知不是第二次伤害?!”那绿瞳锐利如鹰隼,声音低沉像被砂石磨砺过,每一个字都裹着冰渣和火星。 许久不曾被人当众质问,江晚清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手背上淡青的筋脉微微隆起,昭示着那平静外表下汹涌的暗流,眸中只有一种被彻底激怒后沉淀下来的、令人胆寒的威压,“你在质疑我?!” “呵。”一声极轻的冷笑从阿金唇边逸出,带着一种冰棱碎裂般的清响,绿眸冷淡,压低声音,“你觉得假惺惺给我们这种人一点希望,我们就会对你感恩戴德吗?你们中原人就是伪君子,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他看不见,自然是好欺骗。你这种深陷朝廷,不知道背后的水有多深的假清高!” 谢昀赫怀里抱着东西慢慢走出来,他感受到江晚清和阿金之间剑拨弩张的气氛,“你们在吵架?” “没有。”江晚清将情绪收的很快,他算是明白这阿金对身处高位之人带有明显敌意,而他将谢昀赫看作与自己一类人。也是,一位罪臣之子和一位刺了奴印的奴,反倒是他在其中格格不入。 江晚清将目光放到谢昀赫怀里的东西,心头漫上好奇,“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 谢昀赫递给他,他伸手去接,竟是一只毛茸茸的小奶猫,他脸上闪过欣喜,动作轻柔下来,生怕弄伤它,“好可爱。哪儿来的?” “昨日在墙角捡的。特别乖。”谢昀赫听江晚清声音里染上笑意,不免也跟着勾勾唇。 饶是杀伐果断的江丞相,也拒绝不了毛茸茸的幼崽,他听谢昀赫骄傲的说,自己给小家伙做了个窝,只不过因为看不见,可能有些粗糙。 江晚清怀里抱着幼猫,跟在他身后,“取名字了吗?” “还没。”谢昀赫站在他身后,整个人几乎把他笼在怀里,“晚清你取一个吧。” “你捡的自然是你取。”江晚清笑着回头,嘴唇擦过他的脸颊。 心跳微滞,谢昀赫语速飞快,声音微哑,“那便叫清清。” “你……”江晚清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行吧。” 谢昀赫轻轻戳戳小猫的肚子,“清清——你要快点好起来……” 江晚清离他站的近,话语几乎是贴着他的耳畔说的。谢昀赫低沉的嗓音一出,他总觉得有些别扭,心口传来异样。 外面传来用膳的吆喝声,江晚清放下小猫,逃也似的出去了,他不知道谢昀赫站在房门里轻笑,然后又若无其事扶着门出来。 阿金跟在他的身后,那是对强者的臣服…… 傍晚,太医准时来复查,沈瑜林见到江晚清时微愣,又很快调整好状态。 “侯爷记得每日按时休息,您眼睛恢复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有劳沈大夫了。”谢昀赫点头,握紧的拳头显示出他心中的不太平,江晚清轻抚他的背。 沈瑜林瞥向江晚清,他起身跟着沈太医出去,“沈伯,但说无妨。” 沈太医捋了捋胡须,眉头微蹙,拱手作揖,“大人.可是真的想好要治侯爷的眼睛,老夫怕……” 话未尽,江晚清便已明白,“沈伯放心,我会处理好此事。” “如此便好,沈某告退。”沈太医弯腰行礼,江晚清微微颔首。 墙角的鞋消失…… “大夫与你说什么?”谢昀赫听到他的脚步声靠近。 “让你老实点休息!哎,阿金呢?”江晚清打趣他,忽的反应到似乎少了个人。 谢昀赫不甚在意的摆摆手,“不知道,许是又去哪瞎玩了。” 江晚清失笑,“你这徒弟收的……” “天色不早,晚清今日不如就留在儿这歇息。”谢昀赫说着,便站起身,准备去收拾厢房。 “这……江晚清犹豫,自己若是不回府,安顺必定会着急。他思考的时候,谢昀赫已经拉住他的手,无奈他只得说,“你等我一下。” 府外,“小七……” 一道鬼魅的黑影霎时出现在江晚清面前,“丞相大人有何吩咐? “劳驾与我侍卫通个信,今日不回府。” “是。”黑影顿时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此时,谢昀赫摸索着把厢房收拾出来了,只是抱被褥时没注意床沿…… “小心!” 清冷的声线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响起。 谢昀赫感受到后背撞进一个并不宽厚却异常坚实的胸膛,清洌带着梅香的气息骤然包裏了自己,那只抓着自己手臂的手,指尖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胡闹,我自己来就好。”江晚清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一丝强行压抑的喘息。 “抱歉……” 这话说的,江晚清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最后生生气笑出声。 见他那可怜样儿,无奈,“好了,好了。你把被褥给我,你怎么办?” “无妨,我不畏寒。”谢昀赫松口气,眼角弯了弯。 然而江晚清可不赞同,“现在已是深秋,着凉了怎么办?罢了,我还是回去吧。” “晚清。”谢昀赫将他箍进怀里,“夜凉……你穿的太少……我不放心。” 江晚清拗不过他,“你要不嫌挤……就一起睡吧……” 这下轮到谢昀赫呆滞,好半天没回过神,“啊?” 谢昀赫当即摇头,送江晚清去洗漱。 夜里,两人躺在床上,江晚清身旁仿佛挨了个火炉,被褥里热乎的很。 “晚清……你冷吗?”谢昀赫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其实他有些热的慌,还燥的慌。 “不冷。”江晚清摇摇头,被褥下握住谢昀赫的手,他的体温偏凉些,可谢昀赫贴着,觉得很舒服,下意识往江晚清身旁靠。 第一次与旁人同床共枕,江晚清从一开始不大习惯,到现在渐渐被热意蒸得昏昏欲睡,时不时还要回应谢昀赫几句。 见他实在困的厉害,谢昀赫止了语,轻轻将人揽进怀里,江晚清无意识寻个舒服的位置沉沉睡去。 谢昀赫笼在淡淡的梅香中,做了个好梦。 不知道宝宝们有没有猜对偷听的是谁呀,欢迎打在评论区哦[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清清 第5章 禁闭 近日无早朝,江晚清难得睡到自然醒,醒来的时候,他还枕在谢昀赫臂弯。 男人俊美挺拔的五官放大在他眼前,江晚清伸手描摹,晨时刚醒,男人声音低哑,晚清……” 江晚清的手被他抓住,“别乱动……” 又躺了好一会儿,江晚清笑道,“我们这般懒惰,怕是要让府里人笑话。” “随他们去。”谢昀赫摸索着拿起叠放的衣物——指尖谨慎地划过粗糙的纹理,分辨正反。中衣的系带成了最难的关卡,手指在黑暗中笨拙地缠绕、打结,几次错开。动作缓慢而滞涩,如同被困在无形的茧里,每一次 拉扯衣襟的摩擦声。 江晚清比他先一步穿戴整齐,看着他动作,没有帮忙,什么事能帮,什么事必须要他自己来完成,他还是清楚的。 直到那最后一粒盘扣终于归位,他才几不可闻地,松开了袖中紧握的指节,“过来,我给你梳发。” 谢昀赫喉结一滚,坐到铜镜前。只有夫妻间才会互相束发挽冠。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江晚清熟练地替他戴好发冠,又将自己的头发束起来。 “没什么。”谢昀赫不禁觉得可惜,自己若是眼睛看的见的话,就可以帮晚清束发。 江晚清与谢昀赫步出房门,晨光熹微。 庭院石桌旁,一副棋盘静静铺陈。江晚清的侍卫安顺身姿笔挺如松,正凝眉沉思,指尖悬在一枚黑子上,迟迟未落。 他对面,正是阿金。凌乱的金发随意束在脑后,露出线条深刻的脸庞和那双醒目的绿宝石眼眸。他姿态放松,一条腿曲起踩在石凳上,手肘撑着膝盖,指尖正灵活地把玩着一枚白子。 江晚清脚步微顿,清冷的眸光扫过这意外和谐又充满张力的一幕,有些意外。 “主子。”安顺一见到江晚清,便起身行礼。阿金被打断,抬头满是不耐烦。 “嗯。”江晚清没有问他为何会在这里,“用过早膳了吗?” 安顺老实回答,“不曾。” 江晚清还未开口,谢昀赫已经接过他的话茬,“那一起用吧。” 四周突然寂静,诡异的沉默蔓延开来。最后是江晚清的低咳打破这个氛围,两道急切人声响起。 “晚清?!” “主子!” 阿金的冷哼也随之传来,“哼!弱了吧唧的。” 江晚清饮了口茶,摆摆手,“无事。” 两道身影虽坐了去,却还是担心,江晚清夹起一个蟹黄色,递给谢昀赫,“这蟹黄包不错,尝尝?” 蟹黄包的确不错,可惜两人都不能多吃。 难得闲暇,江晚清坐在院中,看谢昀赫练武。碍事的物件提前搬走,清出场地。 谢昀赫一袭玄色劲装立于院中,身形颀长挺拔如松。蒙眼黑缎被风扬起,露出眉下深邃轮廓与高挺鼻梁,汗珠顺着冷白下颌滚落,滴在锁骨处泛起晶莹微光。他手中长枪银芒流转,枪尖破空时带起凌厉罡风,枪尾猛然杵地,借力腾空三丈,长枪横扫如龙。长枪银刃在日光下泛着刺目寒光。忽闻风过树梢的簌簌声,他手腕猝然发力,枪尖破空刺出,卷落满院桂花,花瓣沾上他汗湿的肩头,更添几分俊美不羁。 凤眸微眯,江晚清不禁感叹,漂亮。他看着谢昀赫,眼中满是赞赏。他起身走到他身旁,轻轻为他拂去肩头桂花,又递上一杯清茶,“渴了吧,慢些喝。”说着,轻柔的替他擦去额上的汗。 谢昀赫接过茶,一饮而尽,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重新拿起长枪。 “漕运使贪墨一案,已查实其勾结地方豪强,私吞漕运税银达百万两之巨,还暗中操纵漕船,致使漕运堵塞,粮价飞涨,百姓苦不堪言。杨旺年的官职已经被革了。”安顺神色冷峻,声音压得极低。 江晚清手中执卷却无心翻阅,眼神中闪过一丝锐利:“其一,命人严守漕运码头,封锁所有漕船,防止赃款外运;其二,派心腹之人前往漕运使府邸及其同党家中,仔细搜查账册、信件等证据;其三,在朝堂上联合清正官员,弹劾其同党。” 他的话语一顿,又道:“银两可都补齐了?” “府邸卖了,差不多凑了七七八八。”安顺挺拔立在他身旁。 江晚清的指尖有规律地敲击扶手,“缺的那部分从我们府里贴。至于杨旺年这个人……” “杀了?”安顺毕恭毕敬道。 江晚清手中青瓷茶盏微微倾斜,茶汤泛着琥珀色的光泽,他微微垂眸,目光落在茶盏中漂浮的茶叶上,神情漫不经心,就着谢昀赫喝过的茶杯,浅啜一口,“今晚就动手。” “是。”安顺点头作答。 安顺低头见江晚清腿上空无一物,抿唇,“主子,我让人把毯子送来吧。” 江晚清眉眼柔和,“你去吧。” 过了片刻,谢昀赫中途歇息,江晚清牵着他坐下,“阿金呢?怎么不跟着你练?” “他喜欢外面逛,只要不惹事,随他去。”谢昀赫作为老师并不严厉。 “老侯爷曾经也是这般对你的?” “父亲……总是要严格些……”谢昀赫念起从前,流露出哀伤。 江晚清垂下眸,不再言语,他没有立场,也无话可说。他是江晚清,亦是丞相江寒。 而此时安顺拿着毯子回来,“主子畏寒,还望侯爷照顾些。” 谢昀赫立马点头,接过安顺手中的毯子。 不知何时,谢昀赫又偷偷把被褥什么的搬回主卧,房里点了暖炉。 “你也不嫌热……”江晚清看向他额前冒出的细汗,无奈笑笑。 “不热。”谢昀赫飞速抹掉额上的汗水,这点热怎么能比得上能抱着晚清睡觉呢。” 是夜,谢昀赫猛然惊醒,带着江晚清迷迷糊糊拍了拍他的背,低哝,“怎么了?” 谢昀赫将他搂紧,把头埋进他的肩窝,“无事。”他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人满身是血,他眼前隔了一层纱,怎么也看不清面容,可他偏偏能感觉到那是晚清。 江晚清安抚他,又沉沉睡去。 昨日的噩梦在谢昀赫脑中挥之不去,连带着今日都有些心不在焉。 不知为何,今日外头如此喧闹,阿金带着买好的糕点,满身风尘走进来。 “外头出什么事了?”谢昀赫偏头问他。 “大街小巷都在传,昨夜丞相杀了一个官员。”阿金嘴里还叼着包子,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但谢昀赫听懂了。 谢昀赫不禁皱眉,“他竟又杀人,草菅人命,他这样的人,怎么能做丞相?!” “话是这么说,不过你们丞相对外邦挺好的。”阿金对前一点不置可否,不过他与汉人的看法有所不同。 谢昀赫面色冰冷,“他与私通外敌、卖国叛贼有何不同?!我看陛下被猪油蒙了心!!” 阿金被包子噎了噎,他听出来,谢昀赫分明是在骂广明帝瞎了眼! “私下议论圣上,是要掉脑袋的!!”江晚清声音含着微怒从主卧里走出来,“以后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少说!除非你们脑袋不想要了?!” 阿金眉眼一低,冷哼,“迂回。” “别以为镇远侯府没落,就没有官员监视你们的言行举止!我不管你们从前知不知道,今后给我管好你们的嘴!”江晚清眸子凌厉,语气从未如此严肃。 “攀附权贵。”阿金丢下鄙夷的话,转身就走。 谢昀赫动动唇,“对不起……晚清……” “不用和我说对不起。”江晚清收敛语气,“你只要记住一点,在这世道上定要谨言慎行,明白吗?”常年在官场混迹的人,比任何人都清楚其中的危险,而他江晚清能教给他的也只有这一点了,世道人心,言语举止,万分小心和提防。 谢昀赫明白晚清是在为他好,这鱼龙混杂的京城要是没点心眼和提防,只怕早就将人吞噬,啃的连骨头都不剩。换而言之,能在京城混的都不是什么好人。那……晚清……呢?谢的赫忽的又想起昨夜的噩梦,心下一紧,急切道,“晚清!你在朝廷上定要小心江寒!他.......” 半天没有回应,“晚清?!晚清?……晚清!” “啊,这样啊。”江晚清呆愣地听着谢昀赫嘱咐,喉中不知被什么堵塞,卡在那里上不去也下不来,后半他几乎没有在听。睫毛微颤,阴影打在眼下,掩去他眸中的痛苦。他或许该庆幸的是,谢昀赫看不到他的异样,“我知道了。” 谢昀赫长舒一口气,“知道就好……” “嗯.……我今日出去逛逛,晚点再回来。”江晚清没有让任何人跟着,独自走在大街。 城西一个简陋的茶摊,几张油腻的桌子旁坐着几个歇脚的百姓。五十多岁的老农,满脸皱纹像干裂的土地,手指关节粗大变形,刚从地里回来,裤腿还沾着泥,“这世道……该怎么办啊……” “这……说杀就杀了……”三十出头的挑夫,干裂的手无意识地搓着衣角。 “哼……那可是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捏死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儿,还不跟碾死个臭虫似的?”那老农撇撇嘴。 “我呸!什么丞相!分明猪狗不如!” “草菅人命!简直是草菅人命!” 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衫的落魄书生,“《律法》何在?《刑统》何存?身为一国宰辅,不行教化,不遵法度,动辄以私刑取人性命,此乃暴虐无道!与桀纣何异!” 他引经据典,唾沫星子乱飞,似乎要把自己半生的不得志都发泄在这份“正义感”上。 “哎!你小声点……说不定一会儿丞相听到了,来杀你头了!” “老子怕他不成?!” “你是不怕,那你家婆娘和孩子怎么办?!” “我就不信,他还能将百姓全杀了不成?!” …… 江晚清穿梭在入群中,环顾四方,神色茫然,被人撞了也没有任何反应。 “瞎了吗?!也不知道让让!呸!真晦气!” “傻了吧!”另一人经过他时,斜睨他,往他脚边吐了口唾沫。 偌大的天地好像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他被人撞到一旁的铁架,尖锐的钉子划破他的手,他却仿佛没有一丝痛感。 “主子!”安顺眸子猩红的扶起他,“别听……不要听……” 江晚清忽的笑了,他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可原来他在百姓眼中竟是如此不堪。他笑得身子颤抖,可让人看得却是那般心碎。 “别笑了……主子……求你别笑了……”安顺知道,他减轻不了主子的痛苦,便也只能跟着痛苦,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江晚清的指节攥得发白,点点血迹染上他的衣袍是那般刺眼,他以为他早已筑成了铜墙铁壁,可如今看来不过是泥墙草屋,轻易可摧。 我......无事……”江晚清强行咽下苦痛,他想,没关系,只要最后的棋面是他赢了,这些又何妨? 安顺扶着江晚清回府,谁也没有再说话。 “晚清,你回来了?”谢昀赫听到脚步声,迎上去,却闻到浓厚的血腥味,顿时脸色大变,“你受伤了?!” “小伤,不碍事……”江晚清的声音有些哑。 谢昀赫心下微异,但着急江晚清的伤,脚步踉跄着要去拿药箱,被江晚清拉住,“别去……让我靠一会儿……” “晚清……”谢昀赫将人搂进怀里,嘴唇无声动动,告诉安顺药箱在何处。 不久,安顺拿着药箱返回,替江晚清处理伤口。 小七不知何时出现在府外,安顺最先看到,微微点头,“主子……陛下召见……” 江晚清恍惚间收回心神,“我马上就去。” 谢昀赫徒然抱紧他。 “不用担心,不会有什么事的。”江晚清宽慰他,“我回来陪你用晚膳。” 谢昀赫抿唇,终是放开他。 鎏金兽首香炉吐出的龙涎香在桌案缓缓升起又消失在半空,烛火摇曳,肃穆的氛围蔓延开。广明帝严安龙袍未换,等侯多时。 “臣,参见陛下。”江晚清哦不,这里或许该说丞相江寒躬身行礼。 广明帝严安神色凝重,无形的威压笼罩在上位,“你手怎么了?” “多谢陛下关心,小伤,不碍事。”帝王不曾喊他起身,他便只能维持着行礼。 江晚清听不出帝王声音里的喜怒,俯首不曾动过分毫。 "几日不见,你胆子大了。” 江晚清喉结微动,清冷声音一出,“臣,惶恐。” “惶恐?”广明帝冷笑出声,“你觉得朕不敢让你跪吗?!” 噗通一声,江晚清直直地跪了下去。 “你给朕起来!!”这番彻底激起帝王的怒火。 江晚清没动,身形挺拔如竹,依旧跪得笔直。 “江寒!!” “臣在。” 广明帝猛地一挥袖袍,“朕现在使唤不动你了,是吧?!” “不敢。”江晚清沉默地接受帝王的怒火。 桌案上的镇纸被丢在地上,竟磕掉一块角,江晚清闭了闭眼,垂在身侧、隐于宽袖下的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好一个不敢?!从今日起,你给我禁足在府中,不得踏出半步!” 江晚清终于应声,“求陛下,宽怒半日……”他笔直的脊梁弯下,额头磕在手背上。 “这是你第二次求朕。”广明帝沉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臣恳请陛下再宽恕半日。”江晚清的手因为力道过重再次渗出血。 广明帝怒极反笑,“好,好!滚出去!” 江晚清抬眸,一言不发站起身离开御书房,大太监在外等候,“大人,奴才送您出去——” 安顺见他出来步伐有些踉跄,心中一紧,“主子!” “陛下——” “闭嘴。”江晚清冷声打断,大太监在旁圆滑笑笑,"大人莫要忘了,明日起非陛下传令,不得出府……” 江晚清颔首,“有劳公公。” 目送大太监的身影消失在皇宫内,安顺才敢说道,“主子!陛下要禁足您?!” “嗯。”江晚清微微抿唇,他的呼吸略微有些不稳,安顺几乎立马察觉到,“您的腿……” 眉头蹙起,“还能走。”不过有些隐隐作痛,江晚清他还能忍。 “主子回府吗?”安顺小心翼翼扶着他。 江晚清吐出一口浊气,“不。陪他用完晚膳再走。” 江晚清走的几个时辰,谢昀赫略有点坐立不安,屡屡走到府外,但就是不曾听到脚步声,心有焦急。他不知晚清官位做到何处,圣上亲自召见,定不是什么好事。 他来回走来走去太多次,连阿金都看不下去,“你回去等着吧。我在门口候着。” 又不知过了多久,阿金看到两人缓缓走来,“呦,病秧子吗?还要人扶?” “阿金!”谢昀赫着急忙活跑出来。江晚清无奈道,“你小心些,别被绊了。” 江晚清避开他的询问,牵起他的手坐下,“还热着呢?也不知道先吃。” “你说过陪我用晚膳的。”谢昀赫脸色认真,拿起木箸。 江晚清替他布好莱,才开始动筷,他用膳向来慢,!而谢昀赫练武一天早就饥肠漉漉,三两下便解决完。 静坐片刻,他忽的想起来,“今日暖炉还未点,晚清,你等我下。” “回来。”江晚清喊住他,“不用忙活了。你这些天好好练武,不要过累,记得听大夫的话……还有……管好阿金...别让他惹出什么祸来……” “什么意思?!”谢昀赫猛地攥住他的手,“晚清你要去哪儿?!” “我往后就不来了,记得照顾好自己。”江晚清轻抚他的头,叹气。 “是不是陛下为难你了?!我不许你走!”谢昀赫力道大的吓人,江晚清的手吃痛。 谢昀赫的反应太大,江晚清都有些不知所措,他本来的确是想借此机会斩断关系,可如今看来怕是如不了愿了。 “你听话……”江晚清没了法子,“低头……”,他这般说道,微微仰头,凑近谢晚赫,犹豫片刻,吻上他的唇,很轻,如同蜻蜓点水般。 谢昀赫微愣,随及反应过来,扶着江晚清的后脑,霸道地再次吻上,他撬开他的唇舌,攻掠城池,强势的掠夺江晚清的一切。 唔,江晚清的眼尾泛红,睫毛微颤,眸子泛起水光有些发晕,鼻息渐渐加重。 好一会儿他才被彻底放开,指骨分明的手抓着谢昀赫的衣襟喘息。他的唇像新鲜欲滴的玫瑰,又红又润。 “你……”好不容易平息完呼吸,江晚清的脸被轻柔抚住,带着茧的指腹重重按上他的唇,谢昀赫低哑的声音传来,“放你走几天,这是我要的利息……剩下的,我后面再讨回来……” 事情彻底滑向不可控的局面了。江晚清发现,他失去了主动权,如今进退两难。 “知道了...…等陛下允许我出府……再来找你……”江晚清退步。 “别想骗我。”谢昀赫终于放过他。 江晚清应声,“那我走了……” 江晚清走出镇远侯府,安顺几乎是第一时间注意到他的唇,“主子……” “无事,走吧。” 安顺不再说话。 第一次亲亲,打卡一下[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禁闭 第6章 落子 早朝照样要去,只是严安不准他随意出府,但凡他有这个意愿,小七已经拦在府外。 “我又不是去杀人放火。”江晚清再一次被拦住,无奈道。 小七平静道,“杀人放火可以,找人不行。” 好,杀人放火是吧。江晚清面无表情回里屋。 …… 朱红的大门紧闭,往日车水马龙的景象早已不见,只有门前石狮沉默地注视着空寂的长街。府内,压抑的死寂蔓延,仆役们步履匆匆,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书房,暖炉烧得通红,驱散了侵入骨髓的寒意。江晚清半倚在铺了软垫的紫檀木圈椅里,一条薄毯覆在双膝之上。 他面前,一张巨大的京城舆图几乎占据了整张书案。舆图并非官方制式,其上密密麻麻标注着只有他才能解读的朱砂点、墨线、蝇头小楷的批注。吏部侍郎王庸、兵部武库司李贽的名字上,已画上了猩红的叉。户部尚书刘子敬的名字旁,则打着一个问号。 然而,江晚清的目光,此刻却锐利地锁定在舆图中央稍偏上的位置——吏部尚书,李崇文。 “李青天……” 江晚清薄唇微启,声音低沉清冷,在寂静的书房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这个名字,在朝野清流口中是刚正不阿的象征,在民间百姓心中是两袖清风的“青天大老爷”,是唯一敢与他这“奸相”在朝堂上针锋相对的“国之柱石”。 他伸出修长却略显苍白的手指,轻轻点了点那个名字。安顺,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边,垂手侍立。 “李崇文。” 江晚清没有回头,目光依旧停留在舆图上,“查。事无巨细。” “是,主子。” 安顺的声音平稳无波。 “一查其历年主理或经手的重大工程、赈灾款项,尤其是江南清丈田亩、三河水利修缮、去岁北地雪灾赈济,每一笔银子的最终流向,经手官吏名单,重点关照其门生故吏掌控的环节。” “二查其家族产业。江南老家的田亩、商铺;京城内外,包括挂名他人、甚至偏远州府的产业;其妻族、子侄名下所有资财变动。” “三查其与各地‘清流’官员、知名书院山长的往来,书信、诗会、‘学术’交流背后,有无利益输送、门生举荐交易。” “四查其家眷、核心门生近半年的行踪、开销,尤其留意大额、异常支出,以及是否有转移家眷、变卖产业的迹象。” 安顺一一记下,躬身道:“属下即刻去办。” 江晚清微微颔首。安顺退下后,书房重归寂静,只有暖炉内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江晚清目光幽深,指尖无意识地在舆图上李崇文的名字周围画着圈。伪君子比真小人更难对付,也更为可恨。他们披着道德的外衣,吸食民脂民膏,败坏的是整个朝廷的根基,比那些**裸的贪官污吏更具欺骗性和破坏性。铲除李崇文,不仅是计划的一部分,更是他心中一股难以言喻的厌恶与责任感的驱使。 他铺开一张雪浪笺,取过紫毫笔。笔锋饱蘸浓墨,落笔时却非平日的杀伐决断,而是刻意带上了一种圆滑世故的腔调。 “崇文兄台鉴:” 开篇是虚伪的寒暄,称赞对方“清名卓著”、“朝野共仰”。笔锋一转,便开始诉苦:“然则,朝局纷扰,暗流汹涌。陛下虽圣明,奈何国库空虚,百废待兴。更有宵小之辈,嫉贤妒能,屡屡掣肘,致使诸多利国利民之策,推行维艰……” 他将矛头隐隐指向皇帝或保皇派势力,暗示自己这个“奸相”也备受排挤,处境艰难。 接着便是“推心置腹”:“兄乃国之干城,深孚众望。弟窃以为,值此多事之秋,你我二人若能摒弃前嫌,内外呼应,同心戮力,疏通关节,则于社稷、于黎民、于你我之前程,皆大有裨益。弟诚心相邀,望兄三思,盼复佳音。” 信末,是他龙飞凤舞的签名和私印。这是一块裹着剧毒的蜜糖,一块投向伪君子心湖的石子,静待其贪婪与野心泛起的涟漪。 他将信仔细封好,交给悄然返回的安顺:“用‘丙三’渠道,务必亲手送至李崇文书房。” 安顺接过,身影再次融入阴影。 三日后,安顺带来了第一份关于李崇文的密报:“主子,李崇文心腹管家李福,昨日戌时三刻,于城南‘醉仙楼’雅间密会江南盐商总会执事钱茂才。钱茂才献上一只紫檀木匣,内装东珠十二颗,颗颗圆润饱满,价值逾万金。李福已收下。” “另,我们的人潜入江南按察使司档案库,取得部分去年清丈田亩时,当地士绅‘自愿’捐输以颂扬李崇文‘清名’的原始账册副本。其上记载数额,与最终上报朝廷并载入邸报的‘清名银’总数,相差近十倍!巨款去向不明。” 江晚清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底的寒意更甚。他走到舆图前,指尖重重敲在李崇文的名字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伪君子,比真小人更该死。” 他的声音如同淬了冰,“饵已下,静待鼠动。告诉他们,盯死李福和江南那条线,我要知道每一两银子的去向!” 窗外,落叶簌簌而下,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清算奏响序曲。江晚清攥紧了膝上的薄毯,双膝的的隐痛丝丝缕缕传来,却丝毫无法动摇他眼中那磐石般的冷冽与决心。棋盘已布,棋子已落,只待那披着羊皮的豺狼,自己踏入陷阱的中心。 权谋瞎写的,想必宝宝们都发现咱们晚清腿有问题啦[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落子 第7章 虚情探虚实,画押定死局 李崇文收到那封来自江晚清的亲笔密信时,正在他看似简朴、实则处处透着雅致奢靡的书房里练字。信的内容让他握着紫毫的手微微一抖,一滴浓墨落在雪白的宣纸上,迅速洇开,如同他此刻骤然翻涌的心绪。 “摒弃前嫌?内外呼应?” 李崇文低声咀嚼着这几个字,眉头紧锁。他将信递给侍立一旁的心腹幕僚赵师爷。 赵师爷快速浏览,眼中精光闪烁:“大人,此信大有玄机啊!” “哦?说来听听。” 李崇文放下笔,踱步到窗前,看着庭院里赤红如火的枫叶。 “其一,□□势大不假,但树敌众多也是事实。何况他失信于百姓,对其诸多不满。国库空虚,陛下对其敛财之举或有不满,信中诉苦排挤,恐非空穴来风。其二,他主动伸出橄榄枝,表面是求援,实则是试探。试探大人您是否真如表面那般清高,还是…另有所图。” 赵师爷压低声音,“其三,这‘于你我之前程皆大有裨益’一句,才是关键!□□是在暗示,合作,便有泼天的富贵可共享!” 李崇文眯起眼,眼角细纹堆起,“他和陛下可是师兄弟。” “师兄弟又如何?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何况帝王家,哪有真情啊。”赵师爷满面笑容。 李崇文转过身,眼神复杂:“你是说…他真有心合作?分润利益?” “未尝不可!” 赵师爷眼中闪过一丝贪婪,“□□掌枢机,手指缝里漏点出来,便是金山银海!大人您清名在外,门生遍布,正是他急需的‘外援’和遮羞布!我们若能假意合作,一来可探其虚实,收集其罪证,为将来一举扳倒此獠做准备;二来,借此良机,或能…分得一杯巨羹,充盈府库,培植势力;三来,若能掌握其把柄,日后主动权便在我手!此乃一箭三雕!” 李崇文沉默了。清名是他立足的根本,但巨大的利益诱惑和潜在的权力交换,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理智。他想起密室暗格里那些见不得光的账册,想起江南万亩良田的收益,想起京城外别院里娇媚的美妾…清名,需要巨大的财富来维持和粉饰。 “风险太大……” 李崇文终究是老狐狸,“万一这是□□设下的陷阱……” “所以需慎之又慎!” 赵师爷凑近,“回信可先行试探,言辞恭谨,大谈为国为民,对‘携手’之事含糊其辞,只言‘愿闻其详’,诱他抛出更具体的方案。我们以静制动,见招拆招!” 李崇文深以为然,提笔回信。信中极尽恭维江相“为国操劳”,痛陈自己“才疏学浅”,对“携手”之议则写道:“……为国为民,乃臣子本分。若能有益社稷,崇文自当尽心竭力,唯愿明公示下良策,共商国是……” 通篇皆是冠冕堂皇的废话,滴水不漏。 这封回信很快通过隐秘渠道,摆在了江晚清的书案上。江晚清看完,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既要当婊子,又想立牌坊?好,本相便给你这牌坊镀层金,看你能撑到几时。” 他再次提笔,这一次,抛出了致命的诱饵:“崇文兄拳拳之心,弟深为感佩。今确有一关乎社稷安危之重任,需兄鼎力相助…北方边军武备松弛,恐生肘腋之患。弟已得陛下默许,拟奏请专项拨款三百万两,整饬军备,更新器械粮秣……” 信中将“整饬军备”描绘得冠冕堂皇,随即笔锋一转,直指核心:“…然,户部刘子敬老匹夫,素与弟不睦,恐于拨款一事横生枝节。兄门生故吏遍及朝堂,尤以户部、工部能吏众多。若兄能以其清望及门下干吏,助弟疏通户部关节,确保款项顺利拨付,并‘协助’后续军械、粮秣采办事宜…弟可做主,此项目所涉银钱流转,其中一成,作为兄等上下打点、辛苦操持之酬劳。具体操作,如虚报价额、以次充好、虚增损耗等‘惯例’,兄之门下想必熟稔,弟亦有些心得,可详议…” 信中,毫不避讳地写明了贪污手段和分赃比例,俨然是官场老手传授经验。 这封信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在李崇文的密室中引发了轩然大波。除了赵师爷,他的心腹干将——户部侍郎赵廉、工部郎中孙淼也被秘密召来。 “三百万两!一成便是三十万!” 赵廉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眼睛放光。 孙淼也呼吸急促:“军械、粮秣…油水最厚的差事!若能由我们的人掌控采办…” 李崇文强作镇定,但眼中贪婪的光芒却出卖了他:“利益巨大,风险亦巨大!□□狡诈,此乃陷阱也未可知!必须谨慎!” “大人所虑极是!” 赵师爷道,“合作可,但必须由我们指定绝对可靠的商号负责采办,所有交易,不留文字凭据,只做口头约定!即便日后事发,也可推诿不知情,或言商号欺瞒!” 李崇文沉吟片刻,觉得此计可行,遂提笔回信,一方面对“整饬军备”表示支持,另一方面则“委婉”提出:“…采办事关重大,恐奸商从中渔利,有损国事。下官斗胆荐京城‘兴泰隆’商行,其东家李兴,为人诚信可靠,商誉卓著,可担此任。至于细则酬劳,皆为琐事,口头议定即可,无需形诸文字,徒留话柄…” 这封回信很快到了江晚清手中。他看着“兴泰隆”和“无需形诸文字”的要求,冷笑更甚:“老狐狸,想得倒美。既要吃饵,又不肯咬钩?本相岂能让你如愿?” 他立刻回信,语气带着被冒犯的“不悦”:“…崇文兄荐商号,本相自无不允。然,‘兴泰隆’虽好,终是兄所荐,恐他人言弟偏私。况,三百万两巨款,非儿戏。若无白纸黑字定下采办细则、损耗分配、各方权责,如何约束?若‘兴泰隆’届时以次充好,虚报价格过甚,或中饱私囊过巨,坏了大事,这责任,是兄担,还是弟担?” 随即,他抛出“折中”方案:“…弟有一商号‘隆昌号’,信誉尚可。不如这般:三日后,由兄遣心腹,与‘隆昌号’掌柜于其内室,三方共议具体采办细则及‘损耗’分配方案。议定后,签字画押,一式三份,兄、弟、‘隆昌号’各执其一。如此,一则显公平,二则共担风险,三则约束各方,防小人作祟。兄以为如何?” 这封信,将李崇文逼到了墙角。拒绝?显得自己毫无诚意,且三十万两巨利近在眼前!同意?便意味着留下无法抵赖的铁证!李崇文在密室中焦躁踱步,赵廉、孙淼也面露犹豫。 “大人,这签押文书…风险太大啊!” 赵廉担忧道。 “是啊,万一□□以此要挟,或日后反戈一击…” 孙淼附和。 赵师爷却道:“富贵险中求!□□同样签押,他难道不怕?此乃互相制衡!只要文书由我们三方秘密保管,不泄露,便是安全的!况且,有文书在手,将来我们反制□□,也多了一件利器!只要操作得当,迅速将银子落袋为安,再销毁一些关键痕迹,未必不能全身而退!” 赵师爷的话,最终压倒了李崇文心中最后一丝警惕。巨大的贪欲如同毒藤,缠绕了他的理智。 “罢了!便依他所言!” 李崇文咬牙拍板,“赵廉、孙淼,三日后,你二人代我前往‘隆昌号’!务必小心谨慎,条款要咬死,签字画押后,立刻将文书带回,存入密室!记住,此事天知地知,绝不可泄露半分!” “属下遵命!” 赵廉、孙淼眼中闪烁着贪婪与紧张的光芒。 消息传回丞相府。安顺回报:“鱼儿已咬紧钩,三日后,‘兴泰隆’代表将赴‘隆昌号’密室,与‘隆昌’掌柜会面签押。” 江晚清素白的指尖点了点桌面,嘴角勾起一抹笑,“如此甚好。到时你就将文书让小七带给师兄……” “属下明白。”安顺退下。 这几天咱们晚清先搞搞事业,放心,我们谢侯爷马上返场[亲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虚情探虚实,画押定死局 第8章 暗织罗网 几日后,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在头顶,仿佛永远化不开的浓墨。冰冷的雨丝细密如针,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灰网,将整座丞相府紧紧包裹。雨水顺着高耸的朱漆门楣流淌,在紧闭的兽首铜环上积成小洼,又不断滴落,敲打着门前的青石板,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嗒嗒声。 府内,雨水顺着屋檐汇聚成线,淅淅沥沥地砸在庭院里残败的荷叶上、枯黄的芭蕉叶上,更添几分深秋的萧瑟与孤寂。然而,府邸深处,书房的门窗虽紧闭着,隔绝了大部分雨声和寒意,却隔绝不了其内涌动的暗流。空气里弥漫着上等徽墨的清冽气息,混合着一缕若有似无的沉水香,案头堆积如山的并非闲适的诗文,而是层层叠叠的密报与卷宗,无声地对抗着窗外的阴霾。 江晚清端坐于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他未着象征权势的紫袍,只一身素雅的月白云纹锦袍,墨发用一根莹润的玉簪随意半束,几缕碎发垂落颊边,衬得那张脸愈发清冷如玉。眉宇间惯有的沉郁在秋雨的映衬下似乎更深了几分,但那双眼眸,深邃如寒潭,偶尔掠过案头密报时闪过的锐利精光,却透露出这清冷表象下蛰伏的、足以翻覆朝堂的力量。世人眼中那个权倾朝野、心狠手辣的“奸相”,此刻更像一位被秋雨困锁的画中仙,只是那笔下描绘的,是无声的杀伐。 “啊……下雨了……”他低声轻语。 指尖在冰冷的紫檀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笃笃声,竟奇异地融入了窗外淅沥的雨声里。他在等,等那些被这场秋雨和“禁足”谕旨搅得心神不宁的鱼儿,主动游进他布下的网。 “大人。” 书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管家福伯那张刻满岁月风霜、写满谨慎的脸探了进来,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这雨中的寂静,“人到了。度支清吏司的孙有财孙主事,缮造清吏司的张德禄张员外郎,都在大厅候着了。” “嗯。” 江晚清淡淡应了一声,目光未曾离开手中一份关于几处榷关近期税银入库的密报,那上面用朱笔圈点着几处微妙的数字差异,“让他们再候一盏茶。孙主事……这是第几次递帖子了?” 他的声音清泠,如同檐下滴落的雨珠。 “回大人,第五次了。” 福伯垂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一次比一次言辞惶急,今日更是冒雨前来,官袍下摆都湿透了。” 江晚清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那笑意冰冷,未达眼底:“惶急?惶急了好。惶急了,才知哪棵树能遮风避雨。张员外郎呢?” “张员外郎递了三次帖子,今日冒雨前来,是头一回被允准。面上看着还算镇定,可老奴瞧着,他袖口的手指捏得死紧,怕是心里也悬着千斤巨石。” 福伯如实回禀。 “镇定?” 江晚清终于放下密报,抬眼看向福伯,眸中幽深似窗外积雨的潭,“缮造司,管的是宫室器物营造,油水丰足,却也最是容易‘失足落水’的地方。他那点镇定,不过是强撑的筏子,底下暗流汹涌,随时可能倾覆。” 他站起身,月白的袍袖拂过案几,通身那股久居上位的矜贵与无形的威压瞬间弥漫开来,驱散了书房内因秋雨带来的湿冷滞重,“走吧,去见见这两位‘忧心忡忡’的雨中客。” 听雨轩临着一方小小的荷塘,此刻深秋,残荷枯败,在连绵雨丝的敲打下更显凄凉。轩内倒是温暖干燥,银霜炭在精致的暖炉里静静燃烧,驱散了水汽带来的阴冷。轩如其名,特意未完全隔绝雨声,只关紧了门窗,那淅淅沥沥、时紧时疏的落雨声便成了天然的背景,敲打在人心上。 江晚清步入轩内时,孙有财和张德禄立刻从座椅上弹起,深深躬身,姿态恭谨得近乎卑微,带着一身未散的潮气。 “下官孙有财(张德禄),叩见丞相大人!” “免礼。”江晚清的声音不高,带着雨天的清润,径直走到主位坐下。目光随意扫过二人,如同审视雨中被淋湿的雀鸟。 度支清吏司主事孙有财,身材微胖,此刻脸色比外面的天色还要灰败,额头上汗津津的,不知是急的还是热的,眼神飘忽不定,手指神经质地揪着湿了一小片的官袍下摆。缮造清吏司员外郎张德禄,年岁稍长,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但紧抿的唇线和微微发白的指节,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秋雨寒凉,二位大人不在衙署理事,倒有雅兴冒雨来本相这听雨?” 江晚清端起福伯奉上的热茶,袅袅茶烟氤氲了他过于清冷的眉眼,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 孙有财闻言,仿佛被针扎了一下,再也按捺不住,抢着开口,声音带着明显的颤音和哭腔:“大人!大人救命啊!下官……下官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也顾不得地上冰凉,“监察……监察不知听了谁的谗言,突然要彻查去岁南境三处榷关茶引、盐引的核销旧档!那账目……那账目……” 他急得语无伦次,汗水混着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滚落,“下官只是经手文书,可……可这引票核销的‘惯例’,从来都是……都是上头定下的规矩啊!如今监察咬死几处账目不清,矛头直指下官!下官……下官恐成替罪羔羊,性命不保啊!” 榷关引票,涉及巨额商税,更是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的利益场,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江晚清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撇着茶沫,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引票核销,自有朝廷章程。监察职责所在,核查旧档亦是常事。孙主事若行得正坐得直,何惧核查?这般惊惶失措,倒显得……心虚了?” “大人明鉴!下官冤枉!” 孙有财磕头如捣蒜,额头触地砰砰作响,“下官……下官只是按‘规矩’办事!可这‘规矩’……如今监察不认了!他们是要拿我开刀啊大人!求大人看在……看在下官往日尽心办事的份上,救救下官!下官愿为大人肝脑涂地!” 他涕泗横流,狼狈不堪,只想抓住眼前唯一的救命稻草。 “规矩?” 江晚清终于抬眼,目光如同穿透雨幕的寒星,直刺孙有财心底,“孙主事口中的‘规矩’,是谁定的?每一次‘核销’背后,有多少银子流进了不该进的口袋?又是谁,把这‘规矩’下的账目,做成了如今这副一戳即破的筛子模样?” 他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字字如冰锥,敲打在孙有财紧绷的神经上。 孙有财浑身剧震,如遭雷击,瘫软在地,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明白了,在这位年轻的权相面前,他那点所谓的“规矩”和侥幸,根本无所遁形! 江晚清不再看他,目光转向一旁脸色惨白、强自支撑的张德禄:“张员外郎,冒雨前来,所为何事?莫非缮造司的差事,也淋了雨,生了霉?” 张德禄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他起身,深深一揖,声音带着竭力压抑的沉重和恐惧:“回禀大人,下官……下官所忧,非是眼前小恙,而是……灭顶之灾!” 他从怀中取出一份用油纸仔细包裹、却仍被潮气微微浸润的卷宗,双手奉上,指尖微微颤抖,“下官奉旨督办上月宫中太庙祭器修缮一事。本是按部就班,可……可下官在核验工坊呈报的耗铜数目及成品分量时,发现……发现账册所载耗铜量,远超实际用铜近一成!且……且几件新铸的礼器,分量也……也轻了少许!” 他艰难地吐出最后几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哦?” 江晚清眉梢微挑,接过那带着潮气的卷宗,并未立刻打开,“一成铜料,价值几何?祭祀礼器,分量不足……张员外郎,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比窗外的秋雨更寒彻骨。 “下官……下官不敢深想!” 张德禄冷汗涔涔而下,后背瞬间湿透,“祭祀用器,关乎社稷礼法,尊严体统!此事若被捅破,或日后大典之上因器物质地分量出了丝毫差池……下官身为督造,百死莫赎!下官……下官疑心,这绝非疏忽!是有人故意在料账上做手脚,以次充好,偷梁换柱!其意……其意恐非仅为贪墨,更是……更是要将下官置于死地,甚至……祸及大人清誉!” 他抬起头,眼中充满了绝望和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疯狂。这哪里是差事,分明是悬在头顶、随时会落下的铡刀! 江晚清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卷宗上微潮的纸张。听雨轩内,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连绵不绝的雨声,以及孙有财压抑的啜泣和张德禄粗重的喘息。 “构陷?祸及本相?” 江晚清缓缓重复着,目光在两张惊惶绝望的脸上扫过,最终投向窗外被雨幕模糊的残荷,“看来,本相不过是在这秋雨中‘静养’几日,那些藏在暗处的蛇鼠虫豸,便都按捺不住要出来搅弄风雨了?都想着趁这雨水浑了池子,好摸几条大鱼,或者……把碍眼的石头彻底沉下去?” 他放下卷宗,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带着凛冽寒意的威压瞬间充斥了整个听雨轩,连窗外的雨声似乎都为之一滞。孙有财的啜泣戛然而止,张德禄的呼吸也骤然屏住。 “孙有财,” 江晚清的声音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榷关引票的旧账,本相可以替你抹平,甚至能让监察查到你时,变成你‘幡然悔悟’,主动揭发有功。” 孙有财猛地抬头,灰败的脸上爆发出绝处逢生的狂喜,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浮木! “但是,” 江晚清话锋陡转,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钉在他脸上,“本相要知道,你口中的‘规矩’,源头在谁?每一次‘核销’的猫腻,银子最终流进了哪些人的口袋?还有哪些人,和你一样是这条‘规矩’链上的蚂蚱?把你所知道的,事无巨细,写下来。” 他指了指旁边书案上早已备好的纸笔。 孙有财脸上的狂喜瞬间冻结,随即被更深的恐惧吞噬。这是要他背叛!要他交出足以让无数人掉脑袋、也足以让他自己死无葬身之地的投名状!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 “至于你,张德禄,” 江晚清的目光转向他,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审视,“铜料亏空,器物分量不足,本相自会派人去查清来龙去脉。构陷与否,自见分晓。在此之前,你只需做一件事:把你经手过的、所有让你觉得‘蹊跷’的缮造项目,尤其是涉及宫闱、宗庙、王公府邸的,所有存疑的用料清单、工匠名册、工期记录,暗中誊抄一份,交给福伯。记住,是‘所有’存疑之处,哪怕是最不起眼的‘小瑕疵’。” 张德禄心头如遭重锤!这是要他亲手将整个缮造司可能存在的黑洞,都变成指向幕后黑手的利刃!他脸色惨白如纸,但看着孙有财那如坠地狱的模样,他明白,这至少是一条生路——一条将自己和家族暂时绑在这位权相战车上的、布满荆棘的生路。 “下官……遵命!” 张德禄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深深一揖到底,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很好。” 江晚清靠回椅背,周身那慑人的威压如潮水般退去,又恢复了那副清冷疏离的谪仙模样,仿佛方才那番搅动风雨的对话只是错觉。“本相向来欣赏识时务的聪明人。你们今日所求的生门,本相开了。至于这门后是通天大道还是万丈深渊,能走多远……”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散氤氲的热气,声音淡漠,“就全看二位接下来的‘诚意’有多重了。” 他不再看二人,目光落在杯中沉浮的茶叶上:“福伯,送客。雨大,给二位大人备伞。” 孙有财失魂落魄,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几乎是瘫软着被福伯搀扶出去的。张德禄步履蹒跚,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沉重而艰难。听雨轩内,再次只剩下江晚清一人,以及窗外永不停歇的、淅淅沥沥的秋雨。 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扇雕花木窗。带着水腥气的冷风裹挟着冰凉的雨丝扑面而来,吹动他额前的碎发。窗外,雨幕如织,天地间一片混沌的灰蒙,残荷在雨水中无助地摇曳。 “网已张开……” 江晚清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只有那双凝视着无边雨幕的眼眸深处,那为涤荡朝堂污浊而燃起的、冰冷而炽烈的火焰,在灰暗的天光映照下,无声地跳跃着,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这秋雨,困住了庭院,却困不住他早已撒向四面八方的无形之网。收网的时刻,正在这连绵的冷雨中,悄然迫近。 哈哈,不知道晋江是怎么看屏蔽的,前一章的方框是□□,指江晚清这个贼人,简称□□。[无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暗织罗网 第9章 神教 秋雨如幕,笼罩帝京。丞相府朱门深锁,唯有檐下雨帘敲打石阶,声声孤寂。府邸深处书房的灯火,却在雨夜中燃得异常明亮,驱散着湿冷,也照亮着案头堆积如山的、关于“神教”的密报与卷宗。 一辆无徽无饰的玄黑马车,碾过湿漉漉的御街青石,悄无声息地停在相府角门。门扉无声开启,一道裹在墨色斗篷中的挺拔身影迅速闪入,斗篷下,赫然是当今天子严安。雨水打湿了他的肩头,他却浑然未觉,步履沉稳,直趋府邸深处书房。 书房内,灯火通明。江晚清一身素白常服,立于巨幅帝京舆图前,闻声转身,对上严安深邃的眼眸。没有繁文缛节,严安一把扯下兜帽,露出略带疲惫却锐气不减的面容。 “阿清。”严安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神教妖氛日炽,封禅大典之危,迫在眉睫。朕,需你定策。” 江晚清躬身一礼,姿态清冷依旧:“师兄亲至,足见事急。请。”他引严安至舆图前,安顺如影子般侍立门侧,气息尽敛。 江晚清指尖精准点在城南“归善坊”:“‘聆风使’巢穴在此。其妖言,已由暗卫亲耳所闻,人证物证俱全。”他将一份密录呈于严安,“其言:‘帝星晦暗,秋雨为泣,皆因不仁。封禅大典,神火昭天罚!’” 严安目光扫过密录,龙目之中寒光乍现,捏着纸张的指节微微泛白:“狂悖逆贼!竟欲借天意之名,行弑君乱国之实!当诛九族!”帝王之怒,如雷霆隐于九天。 “师兄息怒。”江晚清声音平静,却带着冰封的杀意,“此獠授首,便在祭坛。观星台,”他指尖移至祭天大典布局图的东南角,“乃其预定‘感应天意’,妖言惑众之地。视野开阔,万众瞩目,亦是最佳……行刑之所。” 严安眼中精芒一闪:“行刑?何解?” “待‘聆风使’立于观星台,口吐‘天罚’二字,便是其死期!”江晚清声音斩钉截铁,“于万目睽睽之下,立斩其首级于观星台!以妖人之血,正视听,慑群邪!” 严安呼吸微微一滞,仿佛已看到那血溅祭坛的震撼一幕。他猛地看向江晚清:“当众斩杀神教大祭司?阿清,此举……是否过于酷烈?恐引信众骚乱?” “师兄,”江晚清目光如炬,直视严安,“神教根基,便在‘神威’二字。唯有以最酷烈、最公开之雷霆手段,斩其魁首于神坛之上,方能彻底击碎其‘神威’,震慑信众,瓦解其心!骚乱?臣已命暗卫调集精锐,潜伏四周。若有异动,格杀勿论!此乃破邪立威,不得不为!” 书房内死寂,唯有窗外秋雨淅沥。帝王之威与丞相之谋在此刻碰撞、交融。严安沉默片刻,眼中犹豫渐褪,取而代之是帝王的决断与狠厉:“好!便依卿之计!以血祭天,正本清源!朕便做那‘适时’行至观星台下的看客!” 秋雨敲窗,寒意森森。帝王密旨已下,斩神之刃,于这雨夜相府中,淬火开锋。 帝王离去,相府重归雨夜孤寂。书房内,沉水香袅袅,却压不住弥漫的铁血之气。江晚清展开严安临行前留下的素绢御批,朱砂八字如血:“妖言惑众,卿可便宜行事!” 帝心似铁,杀伐已彰。 安顺无声立于案侧,静如磐石。 “陛下旨意已明。”江晚清将御批置于烛火上,火舌瞬间吞噬素绢,只余灰烬,“安顺,斩杀‘聆风使’只是开始。神教如百足之虫,需连根拔起,斩草除根!” “主子吩咐!”安顺躬身,声音低沉却蕴含着火山般的力量。 江晚清取过一枚玄铁令牌,令牌冰冷,上刻狰狞睚眦,凶戾之气扑面而来——调动暗卫的“睚眦令”。“持此令,当夜,祭台血未冷之时,你亲率‘夜枭’组,兵分三路,直扑神教三大秘坛:归善坊‘静聆堂’、城西‘慰灵祠’、城北‘火神遗庙’!”他指尖重重敲在舆图上的三个红点,“名单上所有祭司、护法、核心执事,无论老幼,格杀勿论!坛内‘圣物’、‘典籍’,尽数焚毁!我要这三大秘坛,一夜之间,化为白地!” “是,主子!”安顺双手接过令牌,眼中寒光如实质,“属下保证,鸡犬不留!以雷霆之火,焚尽邪祟巢穴!” “神教盘踞多年,朝堂之上必有蠹虫呼应。”江晚清目光锐利如鹰隼,扫向案头另一份密报,“安顺,你手下,近日可有斩获?” “回主子,确凿!”安顺呈上一份密折,“城南豪商赵半城,乃神教‘钱袋子’,其与吏部考功司员外郎刘谨往来甚密。刘谨利用职权,为神教通风报信,遮掩不法。另,北城兵马司副指挥使王彪,收受神教重金,对其在城北聚众、运输违禁之物视若无睹。此二人罪证,铁证如山!” 江晚清扫过名单,嘴角泛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好。当日之后,待三大秘坛灰飞烟灭,你便将刘谨、王彪二人罪证,连同可能俘获的祭司口供,一并密送监察院左都御史张铮。”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算计,“张铁面此人,刚正不阿,眼里揉不得沙子,更恨结党营私、通敌邪教之辈。此案交予他手,必掀起滔天巨浪!借他之刀,剜我朝堂腐肉,断神教最后依仗! “属下明白!借张御史之清名刚直,行雷霆清扫之事,斩断其朝中爪牙,震慑余党!”安顺心领神会。 “封禅祭坛,‘聆风使’之血,为祭!”江晚清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冷雨挟着深秋的肃杀之气卷入,吹动他鬓角发丝,露出眼底那冰封之下汹涌的烈焰,“三大秘坛覆灭之火,为号!朝堂蠹虫落马之惊,为慑!三步连环,步步惊雷,神教根基,必于封禅之夜,土崩瓦解!” 窗外,秋雨潇潇,寒意刺骨。书房内,一张以帝王默许为底、以丞相杀伐为锋、以暗卫为刃的血色巨网,已在秋雨禁足的相府中悄然织就,只待封禅祭坛钟鸣,惊破那惑乱人心的“神谕”,以最酷烈的方式,肃清这朗朗乾坤! 马上啦,等神教的事情结束,两人又能见面啦[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神教 第10章 一念 封禅大典还剩五日。江晚清端坐于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深紫色的丞相常服一丝不苟地穿在身上,象征着权势,也如同枷锁。案头堆积如山的卷宗舆图,是即将到来的封禅大典这头庞然巨兽的筋骨脉络——营造司的进度条陈、礼部呈上的繁文缛节、户部核算的惊人开销、兵部部署的森严护卫……每一份都需他这“总揽朝纲”的权臣过目、斟酌、批红。朱笔在他指间流转,落下一个个清峻有力、足以定夺生杀的字迹。烛火跳跃,将他过于专注而显得冷硬的侧影拉长,投在身后高耸的书架上,那里是浩如烟海的典籍,也像一座沉默的碑林。 他刚刚批阅完一叠关于沿途行宫修缮的急件,搁下朱笔,指节因长时间握笔而微微泛白。端起手边温着的参茶,浅啜一口,微涩的暖流滑过喉间,稍稍缓解了喉间的干涩与伏案带来的僵硬。目光无意识地飘向窗外。 庭中那株高大的银杏树,成了这深秋里最绚烂也最寂寥的风景。金黄的叶片在越来越疾的秋风中,如同断翅的金蝶,簌簌飘落,在青石板上铺就了一层厚厚的地毯,耀目,却透着一种繁华落尽、盛极而衰的苍凉。一片叶子被风卷着,打着旋儿,轻轻拍打在紧闭的窗棂上,发出细微的“嗒”一声。 这细微的声响,像投入心湖的一颗石子,漾开了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 谢昀赫——有些日子没见,也不知道眼睛如何了,过的可还好,莫不是,真的还在等他? 那点微澜,终究未能平息。他放下茶盏,白瓷与紫檀桌面相碰,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在过分安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来人。”江晚清开口,声音是一贯的清冷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书房厚重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一名身着玄色劲装、腰佩长刀的侍卫悄无声息地闪身而入,动作迅捷如豹,落地无声。他恭敬地垂首立在离书案三步远的地方,姿态恭谨,气息内敛,正是安顺。 江晚清的目光依旧落在窗外翻飞的银杏叶上,没有立刻看向安顺,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他……近日如何?” 安顺心领神会,立刻回答,语气如同汇报军情:“主子,谢侯爷身体已无大碍,沈老诊脉言根基稳固。眼疾……沈老依旧言根由复杂,阻塞难通,金针汤药温养,或有转机,但强求不得。侯爷目下,仍不能视物。急不得。” 他略作停顿,进入正题:“武举开科前数日,侯爷便由那阿金陪同,每日前往城郊校场熟悉场地,直至日落方归,风雨无阻。” “武举当日,”安顺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叙述感,“侯爷……技惊四座。他目不能视,全凭耳力与对气流的感知,于演武场上闪避腾挪,刀法凌厉精准,势如破竹,策论口述亦见解独到,尤重边防。三场下来,力压群雄,进入三甲。” 江晚清的眉梢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他能想象那个场景:一个蒙着双眼的身影,在万众瞩目下,凭借超凡的感知与苦练的技艺,硬生生劈开一条通往荣耀的道路。这份天赋与心性…… “放榜之后呢?”江晚清的声音低沉了一分。 安顺停滞片刻道:“放榜当日,谢侯爷由阿金引至榜前。围观者甚众。阿金看清名次后,告知侯爷。谢侯爷……静立片刻,无喜无悲。然陛下御笔亲批:镇远侯侯府遗孤谢昀赫,虽技艺可嘉,然其父罪愆深重,未可轻授朝廷武职。念其勤勉,特赐白银千两,锦缎十匹,以示天恩。” 书房内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白银千两,锦缎十匹……对凭真本事闯入三甲的武人,这是何等的羞辱!帝王心术,冷酷如斯。江晚清闭眼,抿了抿唇。 “然后?”江晚清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安顺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张力:“那阿金,闻此旨意,登时勃然色变!他身形本就高大健硕,此刻怒发冲冠,一头金发在阳光下根根竖起,如同暴怒的狮鬃,那双碧绿的眼眸燃着熊熊怒火,几乎要喷出火来。他指着皇榜,厉声咆哮:‘这不公!瞎子都比他们强!皇帝瞎了狗眼!’……” 江晚清蹙眉,睁开眼,他就知道阿金口不择言,迟早要坏事,“当真放肆!全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是。”安顺立刻应道,“维持秩序的卫兵当即按刀上前呵斥,场面一时紧张。那阿金怒极,肌肉贲张,攥紧的拳头骨节发白,竟似要不顾一切冲上去理论,其势甚猛,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狂狮,眼看便要闯下滔天大祸……”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 喧闹声如同潮水般冲击着谢昀赫的耳膜。榜前人山人海,各种气味混杂——汗味、尘土味、劣质脂粉味、还有兴奋或沮丧的呼吸气息。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投射在自己和阿金身上,好奇的、怜悯的、幸灾乐祸的……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他早已麻木的皮肤上。 他倒还觉得奇怪,王明贵那群人居然没借此机会来落井下石,好好嘲讽一番。 阿金那洪亮、因愤怒而破音的怒吼如同惊雷在他耳边炸响:“……皇帝瞎了狗眼!”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岩浆的石块,重重砸进谢昀赫死寂的心湖。 完了。 这两个字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谢昀赫的心脏。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阿金身上爆发出的那股狂暴的怒意,像一团失控的烈火,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他甚至能“听”到卫兵拔刀时那细微而致命的金属摩擦声,以及他们沉重的、充满威胁的脚步声正向这边快速逼近! 就在阿金身体绷紧,如同离弦之箭即将射出的电光石火之间,谢昀赫动了。他虽看不见阿金的位置,但他能无比精准地捕捉到那团灼热愤怒的气流中心!他的手,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束缚,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精准无比地向上斜探,五指如铁钳,带着一股决绝的、不容抗拒的力量,死死扣住了阿金粗壮的手腕! “阿金!”谢昀赫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穿透所有喧嚣、直达灵魂深处的冰冷与严厉,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住手!” 他能感觉到阿金的身体猛地一僵,那股狂暴前冲的力量硬生生被遏制住。手腕上传来的脉搏跳动得如同擂鼓,显示出主人内心极致的愤怒与不甘。那双碧绿的眼睛,此刻想必正燃烧着地狱之火,死死地瞪着他。 他没有说话。只是极其缓慢,却又带着磐石般不可动摇的坚定,摇了摇头。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他能感觉到阿金手腕上的肌肉在剧烈地颤抖,能“听”到他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能“嗅”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愤怒和不甘。周围卫兵的呵斥声、人群的惊呼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终于,阿金紧绷如弓的身体,极其细微地松弛了一丝。那狂暴欲出的力量,如同被强行按回刀鞘的凶兽,发出不甘的低吼,却终究没有挣脱束缚。 “走。”谢昀赫对着身旁阿金的方向,吐出一个极轻、却不容置疑的字眼。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 阿金跟在他身后,脚步声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谢昀赫虽然看不见,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落在他背上的目光,充满了燃烧未尽的怒火,还有……一种深深的、无能为力的痛楚。 …… 安顺的声音继续着之前的叙述,“阿金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怒火未消,却终究没有再闹,只是狠狠啐了一口,愤愤不平地跟了上去。赏赐之物,是后来由宫人送至侯府的。” 书房内陷入一片深沉的寂静。窗外的风声更疾,卷着漫天金黄的绝望,疯狂拍打着窗棂,发出密集的“噼啪”声。 过了许久,久到一片金黄的银杏叶终于被疾风从窗缝中硬生生挤了进来,打着旋儿,带着深秋的凉意,轻轻落在江晚清面前摊开的一份封禅台祭天祷文草稿上,覆盖了那些祈求国泰民安的华丽辞藻。 江晚清的目光缓缓落在那片落叶上。叶脉清晰,边缘微卷,耀眼的金黄此刻却像凝固的讽刺。他仿佛看到了那个画面:榜前喧嚣中,谢昀赫扣住阿金手腕时那份超越视觉的精准与力量;他转身离去时,那挺直的、在巨大羞辱下依旧不肯弯折的脊梁;还有那破败侯府里,象征“天恩”的白银锦缎堆积在角落,如同最辛辣的嘲弄。以及……那阿金眼中,燃烧未尽的怒火与无能为力的痛楚。 皇帝师兄的用意,诛心。这比任何直接的打压都更狠辣。 或许……终究是他错了…… …… 镇远侯府,阿金猛地将长□□进靶子,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紧绷如岩石般的肌肉和剧烈跳动的脉搏,满脸怒容,“你为什么非要听他的!你看看现在……非要活受罪!” 谢昀赫脸上没有丝毫表情,“那就是我不够好……” “放屁!”阿金猛地坐到他对面,将桌上的茶一饮而尽,发出咚的一声,“那狗屁皇帝分明就是不让你去!他们就是狗眼看人低!一群趋炎附势的狗东西!” 谢昀赫皱眉,沉声,“阿金。” 阿金像是要把不满通通吐露出来,“还有他!他来看过你吗?一次都没有,估计早就把你忘了!就你还傻傻的等他!而且,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你过不了武举,可他一次都没说!” “他……或许太忙了……”前面的谢昀赫尚可以辩解,可后面一句他从未听说,“他……知道……?” 阿金冷哼,“那他得有多大的官才能忙成这样?!一个满嘴谎言的败类罢了!你还信他!” 谢昀赫蓦地沉默,兀自走回房,阿金看着他,止了语。 这么看,咱们谢侯爷是有点小惨啦[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一念 第11章 封禅大典 天幕低垂,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压向巍峨的封禅台。这座耗费无数心血、象征着人间帝王与昊天沟通的至高祭坛,矗立在皇城北郊的苍茫山麓,青石垒砌,阶陛通天,散发着冰冷而沉重的威压。 台下,黑压压一片。文武百官、皇亲贵胄、藩国使节、僧道代表,如同色彩斑斓的静默礁石,按品阶肃立。更外围,是甲胄森然的禁卫军,兵戈的寒光在阴沉的天色下更显凛冽。万民匍匐于远方,人头攒动,却鸦雀无声,唯有旷野的风呜咽而过,卷起尘埃与枯叶。 高台中央,巨大的青铜祭鼎内,三牲祭品已备,油脂在柴薪上渗出淡淡的腥气。鼎前,身着玄黑十二章纹衮冕的帝王,手持玉圭,面容沉静,目光如渊,正准备进行最后的告天仪式。 江晚清他身着隆重的深紫近黑朝服,金线蟒纹在晦暗天光下依旧威严。然而,今日的他,与往日有一处截然不同——在他苍白如玉的耳垂上,竟罕见地佩戴着一对耳饰。 那并非寻常珠玉,而是两枚极其精致的银质流苏耳坠。细若发丝的银链垂落,末端缀着数点细小的、打磨得极其圆润的墨玉珠子。随着他微微的动作,那细长的流苏便轻轻摇曳,在阴沉的背景中划出几道清冷的弧光,墨玉珠子偶尔碰撞,发出几不可闻的、如同冰珠落盘的轻响。 这抹罕见的、带着一丝阴柔的精致,与他身上厚重的朝服、肃杀的氛围形成了极其强烈的、惊心动魄的反差。他整个人,仿佛从一幅工笔描绘的、清冷绝尘的古画中走出,带着一种超越性别的、惊心动魄的脆弱美感。然而,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却蕴藏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寒冰。眉宇间更是凝聚着一股凛然肃杀之气,如同出鞘的绝世名剑,锋芒内敛却又锐不可当,将这流苏带来的脆弱美感瞬间击碎,只余下令人心悸的威仪与决心 身为百官之首,又是圣上的师弟与宠臣,自是站在陛下身旁,他站在高处居高临下,将一切尽收眼底。 肃穆的乐声如同远古的低语,缓缓升起。帝王开始诵读冗长的祭天祷文,声音洪亮,在空旷的高台上回荡。 祭祀有条不紊的进行,然而突然天光乍变,乌云遍布,狂风四起,神台之人高呼,“天地发怒,为天子不仁,恐生灾祸啊!” 台下瞬间骚动起来,呼应的声音零星而起,而后越来越多。 白光一闪,江晚清森冷的神情映在众人眼前,他一身黑红长袍,宛若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铮——”的一声,他猛地拔出佩剑,长剑白刃凌寒,他清冷的声音如同索命的低语,“胡言乱语!当真放肆!” 大祭司跪在地上祈求上天原谅,听到江晚清的话,颤颤巍巍指着他,“丞相大人是何意思?!你难道想再次激怒上天,降下天罚吗?!你这是要陷天下之人不顾啊!!” 见江晚清漫不经心轻笑,大祭司脸色铁青!他终于明白这是针对神教的致命阴谋!眼中凶光毕露,厉声喝道:“妖言惑众!亵渎神明!拿下他!” 他身后四名核心祭司立刻拔出藏于白袍下的短刃,面露狰狞,如同四道白色闪电,凶猛地扑向江晚清! 杀气冲天!刀光凛冽! 刺耳的金铁交鸣!冲在最前的祭司手腕剧痛,短刃脱手飞出!江晚清袖袍之下,寒光乍现!借着旋身的力道,划出致命的轨迹! 噗嗤!血箭飚射!第二名祭司捂着喷血的喉咙,轰然倒地!鲜血溅上了江晚清的朝服下摆,也有一滴,飞溅在他苍白脸颊旁剧烈晃动的流苏之上!墨玉珠子染上一点刺目的猩红,在银链上颤动。 “啊!”第三名祭司被血腥惊得动作一滞。 江晚清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的身体却如同最精密的杀戮机器。长剑化作银色闪电,角度刁钻狠辣!他耳畔的流苏随着每一次凌厉的刺击和闪避疯狂摇曳、甩动,那一点沾染的鲜血在墨玉珠子上晕开,如同雪地里绽放的妖异红梅。 噗!噗!又是两声利刃入肉的闷响!另外两名祭司的心口和肋下血花绽放!他们如同断线的木偶摔倒在地,鲜血迅速染红白袍。 电光石火,四名扑来的核心祭司,三人毙命,一人兵器脱手,僵立当场! 太快了!台下的混乱惊呼甚至还未达到**! 大祭司惊怒欲狂!“你……你这个妖孽!”他刚举起法杖—— “哦?!”江晚清低声一笑,手中长剑寒光一闪,大祭司维持着方才的动作,眼里却浸满惊恐,捂着喉咙直挺挺倒下,一剑封喉,血流了满地。 “江寒——!你疯了吗?!!” 江晚清漫不经心看着血迹从长剑滴下,抬眸,语气平淡,“祭司大人口出狂言,于陛下不敬,按我朝例法当斩!” 祭台之人纷纷气红了眼,“祭司大人分明说的是真的!!你这个灾祸!” 江晚清心底嗤笑,乌合之众。 手中长剑转了个方向,剑指御史,江晚清勾唇,“不知御史大人要判我何罪啊?” “你!!”御史被气得手指颤抖,堪堪被手下扶住。 “我们要除了你这个祸害!!江寒!还我师父的命!”祭 台之上,神教之人纷纷冲上台。 江晚清歪头,舔了舔唇,眼里露出嗜血的光芒。一夕之间,祭台上血流成河,尸野成山,生生被鲜血染红,江晚清手中的剑,血水断断续续滴落在地。 台下,万籁俱寂。所有人都如同被石化,目瞪口呆地看着高台。紫袍染血的丞相,如同浴血的修罗,持剑立于血泊之中。脚下是神教大祭司的尸体。他那清癯绝伦的脸上溅着血珠,眉宇间的凛然肃杀之气冲天而起,足以令鬼神辟易!而在他苍白脸颊旁,那对染血的银质流苏耳坠,正随着他微微的喘息轻轻晃动,墨玉珠子上的猩红刺目惊心——脆弱的美与极致的杀伐,在他身上形成了惊心动魄、令人永生难忘的烙印! 恐惧!深入骨髓的恐惧! 连禁卫军握刀的手都在颤抖。 “还有人吗?”江晚清微微仰头,眸中是淡漠与不屑。 江晚清持剑的手微微垂下,剑尖滴血。他挺直了脊背,脸上是殉道般的平静与决然。耳畔染血的流苏,在肃杀的寒风中,轻轻摇曳。 无人敢应,江晚清紧蹙的眉头微松,垂眸扫视,剑指向一旁面色惨白,双腿颤抖的神教弟子,语气不容拒绝,“你来。” 唰地一下,那人竟直接跪了下去,顶着江晚清冰冷的视线,半拖半爬上祭台,嘴唇一个哆嗦,“丞……丞相大人……” 长剑擦着他脸庞过去,被江晚清收起,“接下来的祭祀,你代替祭祀大人完成……” 神教之人立马点头,生怕下一秒江晚清一个不高兴,把他也砍了。 封禅大典在沉重的气氛中完成,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好不容易熬到结束,如同惊弓之鸟般散了干净。 风卷着血腥,呜咽着掠过空旷的封禅台巅。乌云翻滚,仿佛要将这人间至高祭坛彻底吞噬。 一场针对神教的雷霆肃清,以最血腥、最震撼、最不容置疑的方式,在这流苏染血的惊世一幕中,拉开了序幕。而丞相江寒的名字,也必将以“祸国奸佞”、“亵神逆臣”的滔天罪名,响彻寰宇,再无转圜。 江晚清随延严安一同回去,他衣服上沾染到血迹,浓厚的血腥味挥之不去,他自请先去换身衣裳,广明帝应允他,与此同时,安顺也告诉他,其他几处基本上也铲除的差不多了。 “明日我去让人张贴告示。”江晚清换了身蓝金云纹衣裳,回来拿起桌上的茶盛啜了一口。 广明帝点头,“神教的人都清理的七七八八了……听闻大祭司的儿子于前日失足落水而亡。” 江晚清笑而不语。 “你等会儿,派人去接管神教……这几日,你不必禁足在府……近日……万事小心,能躲远点就躲远点,等这风波过去再回来……”广明帝轻叹,眼里满是复杂。 “多谢陛下,臣告退。”江晚清起身拱手,他转身,流苏耳坠随着他的动作晃动,严安低沉的声音传来,“阿清,如果你后悔了就告诉我。” 江晚清推门的手顿住,侧头,“我从不做后悔之事。”说罢,木门被推开,他的身影消失在严安眼前。 “主子。”安顺在丞相府前等候多时,将外衣披在江晚清身上,“您最好马上离府……百姓的怨气就快烧过来了。” 江晚清眼底浮上担扰,“那你万事小心,别逞能。” “放心吧,主子,我会守好相府的。”安顺捶捶肩,眸中是坚定与不惧。 江晚清终是没再说什么,趁着夜色离开相府。 “晚清?” 谢昀赫没想到这么晚江晚清竟会来这儿。 江晚清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兜兜转转走到这里。 还未等他说话,谢昀赫已经拉过他的手进府,边皱眉边数落,“手怎的这般冷,也不知道多穿点。” 江晚清只得干巴巴回道,“来的太急了……” 谢昀赫靥然一笑,“算了,原谅你了……” 谢昀赫替他点好暖炉,整个屋子暖烘烘的,特别舒适。许久未见,清清长大不少,轻盈跳上床榻,窝进他怀里,团成一团闭上眼睛。 谢昀赫没摸到它,立马知道它又跑床上去了,“晚清,它在你那儿吗?” “在我怀里。”江晚清轻抚它的头,清清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谢昀赫凑过去,抿唇笑,小清清躺在大清清怀里,他虽然看不到,却也能想到那是一幅怎样温馨美好的画面。 烛火熄灭,谢昀赫将人搂在怀里,清清窝在江晚清枕边,毛茸茸的尾巴百般无聊的晃着。 小情侣又凑一起喽[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封禅大典 第12章 微光 翌日,江晚清醒时,身旁已空无一人,他起身拿外衣,偏头才发觉耳坠依旧垂在耳上,眉心蓦地一跳,抬手摘去,藏在衣袖中。 “晚清,出来用早膳。”谢昀赫穿着干练的练功服抵在门前。 江晚清叼着发带,双手理着长发,许是觉得麻烦将谢昀赫唤过来。 谢昀赫的动作僵硬,手触上江晚清的发丝,轻轻为他撩起长发,指失擦过他的脖颈,不由自主蜷缩起来。 “好了吗?”谢昀赫的声音有些低哑。 江晚清飞速地系好发带,“走吧,出去用膳。” 早膳都是江晚清爱吃的,所以不由得吃多些,谢昀赫却很高兴。 用过膳,谢昀赫说要出去一趟,江晚清嘱咐他带上阿金也好有个照应。 外头的势态已经发展得十分严重,神教的地位在百姓心中占着不小的地位,江晚清此番激进的行为,连缓冲都不给,自是激起百姓的怒火。 流言裹挟着恐惧、愤怒和被煽动的狂热信仰,如同失控的瘟疫,在皇城的大街小巷疯狂蔓延。最初只是零星的议论和咒骂,很快便汇聚成汹涌的人潮。贩夫走卒、市井小民、甚至一些被神教深深蛊惑的信徒,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带着被点燃的怒火,自发地、或被人潮裹挟着,涌向那座象征着滔天权势的丞相府邸。 相府那两扇象征着无上权势的朱漆大门紧闭,门前宽阔的青石广场,此刻已被人潮彻底淹没!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如同愤怒的蚁群!粗粗望去,竟有数千之众!而且还有更多的人从四面八方涌来! 人群挥舞着棍棒、菜刀、锄头,甚至燃烧的火把!愤怒的面孔扭曲着,嘶吼着,咒骂着。臭鸡蛋、烂菜叶、碎石块如同雨点般砸向相府高大的院墙和紧闭的大门,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留下污秽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着汗臭、愤怒的喘息和一种令人窒息的、名为“民怨沸腾”的狂暴气息。 “奸相!滚出来!” “烧了这魔窟!” “杀了他!祭奠大祭司!” 有人试图冲击大门,用身体撞击着厚重的朱漆木门,发出沉闷的“咚咚”巨响。更有甚者,更有甚者,将点燃的火把奋力投向相府高耸的围墙和门楼!虽然大多数被墙头早已严阵以待的相府护卫用长杆打落或用水浇灭,但仍有零星的火苗落在干燥的木质门楣或墙角的枯草上,腾起一股股黑烟,引得人群一阵更加疯狂的欢呼! 火光映照着无数张狂怒的脸,也映照着相府围墙之上,那些身着玄色劲装、手持强弓劲弩和长刀的护卫们紧张而冰冷的面孔。他们如同磐石般矗立,弓弦半开,箭镞在火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对准着下方汹涌的人潮。但面对如此庞大、失去理智的群体,他们的威慑力显得如此单薄。 相府门前几乎乱成一锅粥,人群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更加疯狂地涌了上来!棍棒、石块雨点般砸向禁卫军的盾牌和铠甲!护卫们奋力格挡、推搡,甚至不得不挥动刀鞘击退扑上来撕扯的人。场面瞬间失控,陷入混乱的推挤和冲突!禁卫军虽然精锐,但投鼠忌器,不敢对平民大开杀戒,只能被动防御,寸步难行!安顺等人守的苦不堪言。 大街上就更加混乱,人们闹着,谩骂着,一时间闹的沸沸扬扬。 而这些江晚清躲在镇运侯府试图隔绝一切,自欺欺人,他做不到一点都不在乎,于是便只能逃避,欺骗自己。 可这又岂是想躲就能躲掉的,他所接受到的关心都是刺向他自己的利剑。 “别说了。“江晚清打断谢昀赫的话,谢昀赫顿住,带着疑感和不知所措,“怎么了?晚清。” 江晚清强撑着笑笑,“老说这些不开心的做什么?多扫心,讲点有趣的吧。” 谢昀赫不疑有他,讲了些阿金以前与他说的北方的趣事。 江晚清听着却什么也笑不出来,谢昀赫拉着他的手放在掌心中捏捏,“晚清你是不是不大舒服,心情不太好。” “没事,只是前段时间有些累了...…” 谢昀赫抚上他的脸,温声道,“晚清,你要是有什么不痛快,可以与我说说。” 江晚清应承下,也不过是另一个慌言,他又怎会告诉他真正的缘由。他们的关系不就是由一个个谎言和欺骗堆砌而成的吗。 民众的怨愤持续将近五天,如果不是后来天子下令接管神教,重修庙宇等等命令,只怕不知何时才能平息百姓的怒火。而相府门口依旧常常会有人去发泄不满。 自从上回江晚清发话的,谢昀赫就再也没有提过此事,江晚清也乐得轻松。 屋内,药香浓烈,炭火噼啪。沈瑜林照例来复诊,江晚清的手被谢昀赫握紧,能感觉到他有些紧张和坐立不安,江晚清只好轻声安抚。 谢昀赫缠好眼睛的布被沈太医解开,“候爷感觉如何?” 纱布被解开的一瞬间,谢昀赫徒然感到漆黑的世界泛起一丝朦胧的亮,“我,我好像能感觉到光了!” 谢昀赫从来没有如此激动过,江晚清跟着他一起高兴,手在他眼前晃晃,被沈瑜林提醒,“侯爷眼睛对光还没有那么敏感,您的动作,他是看不到的。” 那眼睛里,不再是一片死寂的空洞,而是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水光,倒映着炭盆跳动的火焰,仿佛两潭沉寂万年的寒潭,终于被投入了第一缕微光,虽然模糊不清,却已有了……生气? 谢昀赫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其细微却真实的弧度。巨大的喜悦如同暖流,冲刷着武举被拒带来的冰冷绝望。尽管视野依旧模糊不清,但那不再是令人窒息的虚无。他微微侧头,想“看”向江晚清声音的方向,眼前却只有一团朦胧的颜色较重的黑影,周围颜色较淡。 尽管还只有一丝效果,谢昀赫也十分兴奋,“晚请我以后是不是能看见你了……” “嗯。我相信可以的。”江晚清说着,朝沈瑜林比个手势。沈瑜林心下了然,收拾好东西告退。 谢昀赫还在自顾自说道,“虽然我看不见你……可我知道……晚清定然是个貌美挺拔的人……” “不怕到时候失望?”江晚清打趣他。 谢昀赫挑了挑英气的眉毛,“自是不怕。” 江晚清眉眼含笑,至少一天一天在变好。 金发绿瞳的阿金,像头焦躁又兴奋的雄狮,在狭小的屋内来回踱步,踩得地板吱呀作响。他碧绿的眼眸亮得惊人,一会儿盯着谢昀赫的确与平常不太一样的眼睛,一会儿又看看江晚清,最终忍不住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灿烂却带着点傲娇?:“哼!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肯定能行!别管那些狗屁倒灶的事!以后老子给你当眼睛!你想看啥,老子指给你看!” 谢昀赫寻着他的声音望去,“用不着你,我等眼睛好了,自己看!” “嘁——”阿金看看两人,身影倒也轻盈,又不知道跑去哪儿撒欢了。 其实谢昀赫很喜欢逛集市,从前是因为自己一人又眼盲,再加上那群纨绔子弟,导致他很少出去,性子也越发沉闷。而如今府里越来越热闹,他自然常想着出去逛逛,每次江晚清都念让他把阿金带上。 他出去,江晚清待在府里,偶尔收到几只信鸽,该处理事情就处理事情,有时闲着无事就晒晒太阳,打理打理花草,日子越过越悠闲,他都快忘了,自己还是臣相江寒。 “晚清。我买了些书回来,你看看可有喜欢的?”谢昀赫手上捧着一堆书进来,脸上洋溢着少年人的风气。 江晚清从他手上接过,惺松平常与他说话.“今日又得了什么趣?” 阿金已经习惯江晚清常住在镇远横府,虽说心中有不满,但到底还是学会克制,此刻冷淡的道,“他听了半个时辰,两个商户吵架。” 谢昀赫轻咳,揽住江晚清的腰,试图找补,“别听他胡说,我哪有那么闲。” 他身材高大,光站在江晚清身后,就仿佛将人笼在怀里,更可况臂膀一揽,他们要多亲密就多亲密,旁人都没眼看。 啧啧啧—— 一个常常练武的人却没有汗腥味反倒是笼着若有若无蓬勃成熟的气息。 江晚清自然地靠在他肩上,低笑,“我看啊,也说不准……” 谢昀赫也不恼,只是将人翻个面,按着亲吻。 温热的唇带着攻城略地的气势,覆上了他色泽浅淡、总是紧抿的唇瓣。那触感滚烫而陌生,如同烙铁印上初雪。唇上传来柔软的碾压和吮吸,带着不容拒绝的暖意与湿意。 平日里色泽淡得近乎透明,此刻因情绪激荡,竟晕染开一层秾丽的、如血如朱砂的艳色。那红饱满欲滴,湿润而冰凉,像雪地里骤然滚落的一粒冻僵的珊瑚珠,又似薄胎白瓷上精心点染的釉彩,在苍白的底色上灼灼燃烧,美得惊心,也冷得彻骨。 可惜谢昀赫看不到,不过他也能想象是怎样一幅光景。 将近半月过去,江晚清也彻底放弃抵抗,哪怕他知道不该如此,却贪恋着温暖,不愿再放手。他想就这样吧,谎言也好,欺骗也罢。他只要,只要一点点,这一点点就够了。 江晚清喜欢书卷字画,谢昀赫就为他买来,虽说有些便宜了些,又常常不真是真迹,他并不在乎,真迹一共才几幅啊,哪儿那么容易买到,更何况书不在贵,里头的学识才是不可估量的,而且最最最主要的是这是谢昀赫为他买的,尽答整个镇远候府拿不到许多钱,可谢昀赫却愿意拿来给他买东西。 小情侣终于明着黏糊啦[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微光 第13章 证据 直到有一天谢昀赫拿着字画问他,“晚清……要不我把墙上这幅画拿下来,把这幅换上去?” 正在整理一叠新购宣纸的江晚清,转过身,晨光勾勒出他清隽的侧影,一身素雅的月白长衫,衬得他愈发清冷如谪仙。 他目光落在对面墙壁上悬挂的那幅陈旧不堪、画面早已模糊不清的《寒江独钓图》上。这幅画,是这破败旧宅里为数不多未被抄走的物件,挂在那里不知多少年月,纸张泛黄发脆,墨色黯淡剥落,如同一个被遗忘的幽灵。 那画是整个镇远侯府最值钱的东西了,虽说不是真迹,却出字另一位大师的仿画,也值不少钱,江晚清想想,觉得也行,摘下来好好收存起来,“你放着……我来换吧……” “成。那我先去练武了……”谢昀赫爽快答应,将画放在桌案上,一如既往去晨练。 江晚清放下手中书卷,走到案几旁,拿起那卷新画。他动作从容优雅,解开画轴上的丝带,将新画徐徐展开。画面是开阔的江面,远山层叠,一叶孤舟泊于岸边,意境苍茫悠远,墨色清新,比那幅残破的旧作要赏心悦目得多。 他拿着新画,走到悬挂旧画的墙壁前。旧画用两根生锈的铁钉歪斜地固定在斑驳的墙面上。江晚清抬手,小心翼翼地取下左边那颗锈迹斑斑的铁钉。画轴一端失去固定,整幅画立刻歪斜下来,垂落一角,露出后面同样灰暗的墙壁。他伸手去摘墙上的画卷,不料画卷拿在手中,他忽的觉出不对,中间无端比两边凸出不少。平日里挂在墙上,根本看不出来,若不是今日一摸,才知有问题。 指尖往画卷边摸去,还真让江晚清摸到粘合的痕迹,靠近卷轴与画布接缝处,似乎……有一道极其细微、几乎与木纹融为一体的缝隙?而且,缝隙周围的木料颜色,似乎比周围要深一点点,像是被某种粘合剂处理过?他将画卷平铺在桌案上,小心翼翼分离粘合处,江晚清心底无端生出紧张,指尖依旧平稳,却出了一层细汗。 他眼角的余光瞥向窗边的谢昀赫,本在练武的人提着长枪,正微微侧着头,朦胧的目光似乎正“看”着窗外枝头一只啁啾的麻雀,唇角还带着一丝因发现新事物而雀跃的笑意,浑然不觉身后墙壁前的暗流涌动。晨光落在他年轻俊朗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纯粹得让人心头发软。 江晚清握着画轴杆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临到头,生出了退意,指尖停顿,迟迟没有再动作。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再次行动。 终于,粘合处被分开,江晚清拎起画,从中掉出一叠折好的纸,他放下画卷,弯腰捡起纸,如果仔细看去,他的手在颤抖,纸张被展开……江晚清只是看了两眼,就闭上眼,指节攥得发白。 一股冰冷的寒意,如同数九寒冬的冰水,瞬间从江晚清的头顶浇灌而下,直透脚底!他深邃的眼眸骤然收缩!瞳孔深处,冰封的底色被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惊、了然、以及沉重的复杂情绪瞬间击碎! 纸上并非文字,而是一幅极其精密的……军事布防图!图上清晰地标注着数年前帝国西北边境几处关键隘口、驻军营地、粮草辎重库的位置、兵力部署!每一处标注都极其详尽,甚至标注了换防规律和防御弱点! 而在布防图的下方,赫然盖着一方鲜红的印鉴!印文清晰可辨——镇远侯府私印! 另一张,记着“庚子年秋,盐引三万,折银十五万两,入‘南山别院’库。” (“南山别院”是当年户部一位权势煊赫侍郎的私邸别称!) 辛丑年春,漕粮损耗虚报,计粮五万石,折银八万两,分润:赵三、钱五、孙七……”后面一串化名,但江晚清一眼便认出其中几个化名对应的,正是当时在漕运衙门和户部任职的几名关键官员! 壬寅年冬,工部河工款截留,白银二十万两。‘老大人’取十万,‘西山’取五万,余自留。” …… 条目繁多,触目惊心!虚报损耗、截留税款、倒卖专营权,如盐引、矿权、收受地方巨额“孝敬”…… 一笔笔,一项项,数额巨大,时间、地点、经手人(、分赃比例,记录得清清楚楚!这俨然是一份记录着谢建远为核心,勾结朝中重臣、地方大员,编织成一张庞大贪腐网络的铁证。 还有似乎是谢建远写给同党的信,“京察在即,吏部王、李二人,位卑言轻,不堪大用,且恐生变。当以‘失察’、‘渎职’论处,速黜之,以绝后患。空出之位,可由‘松涛’、‘竹影’二人接任,彼等忠心可靠,必唯兄马首是瞻。另,江南科场案,御史台张清流欲深究,此獠不识时务,已命‘暗影’寻其错处,构以‘狎妓’、‘贪墨’之罪,不日将上本弹劾,必使其身败名裂,再难发声。朝中风向,兄自可安心。弟顿首。” 当年没找到的证据……都在这儿了…… 是的,当初抄镇远侯府时其实并没有证据,仅凭他的一面之词和陛下下的命令,那是他下的第一步棋。 他没想到会在今日找到它。他怎么会不清楚,这些……能将镇远侯府的罪名彻底坐实,可如果他这么做了,谢昀赫又该怎么办。 江晚清的呼吸都在颤抖...... 这幅新的,意境开阔些,挂在这里,晨昏可见。江晚清表面看不出丝毫异样,依旧清冷平稳。他拿起新的铁钉,动作利落地将新画挂上墙壁,调整位置。晨光透过窗户,洒在崭新的画面上,开阔的江景与远山顿时让这间屋子多了几分亮色与生气。 江晚清俯身拿起那卷旧画,面上毫无波澜,步履沉稳地走向屋外。 屋外,阿金正在院中那棵半枯的老槐树下练拳。他**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在晨光下闪烁着汗水的光泽,虬结的肌肉随着刚猛的动作贲张起伏,拳风呼啸,带着一股原始而狂暴的力量。金发随着动作甩动,如同燃烧的狮鬃。他练得极其专注投入,谢昀赫指导着他动作,并未注意到江晚清出来。 江晚清目不斜视,径直走向位于宅院最偏僻角落的库房。 库房的门虚掩着,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一股浓重的灰尘和霉味扑面而来。光线昏暗,只有高窗透进几缕微弱的晨光,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里面堆满了蒙尘的旧家具、破损的瓷器、废弃的农具,如同一个被时光遗忘的角落。 他环顾这阴暗、布满灰尘的库房。目光最终落在墙角一个高大的、同样积满厚尘的樟木衣箱上。衣箱半开着,里面塞满了破旧的衣物和被褥。他走过去,将卷好的旧画轴,轻轻地、深深地塞进了衣箱最底层,埋没在一堆散发着霉味的旧物之中。又随手将几件破旧的棉衣覆盖在上面。 做完这一切,他退后一步。昏暗的光线下,那樟木衣箱毫不起眼,与库房里的其他杂物融为一体,看不出任何异常。 然后,他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出了库房,重新关上了那扇沉重的、布满灰尘的木门。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角落里回荡,很快被尘埃吞没。库房重归死寂。唯有尘埃在微弱的光柱中缓缓沉浮。 午时,谢昀赫来喊他用膳,江晚清神色自如地出来,与他说笑,用膳,看不出来半点差错。 “那旧画,”江晚清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琐事,“虽已残破,毕竟是旧宅遗物。我替你收起来,放到库房去了。留个念想也好。以后若是有需要,说不定还能卖些钱,救救急。” 谢昀赫闻言,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个理解的笑容:“晚清考虑得周到。也好,毕竟是家里的旧物。” 他对那幅画并无留恋,但对江晚清这份细腻的体恤感到温暖。 阿金已经吃完饭,抱着膀子,光着精壮的上身,斜靠在院里头那棵半死不活的老槐树干上,嘴里叼着根草茎。他金毛脑袋上的汗珠子在晨光下亮闪闪的,像撒了层金粉。碧绿的眼珠子透过敞开的窗户,瞅着那俩人的动静。 阿金嗤笑出声,声音不小,连屋里都听见了。他翻了个白眼,金发随着动作甩了甩。念想?念个屁的想!一堆破烂纸,擦屁股都嫌硬!烧了当引火多痛快?还收库房?那库房跟鬼屋似的,堆满了破烂,塞进去跟扔了有啥区别?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文人这弯弯绕绕的心思,他这直肠子打死也理解不了。有这功夫,还不如多练两趟拳,或者去市集上给谢昀赫多买斤肉补补身子实在! 屋里两人没理他,他闲的慌,活动了一下筋骨,古铜色的肌肉在晨光下贲张,决定不再看这闹心的“文人雅事”,专心练自己的拳脚。拳风呼啸,带起地上的尘土,继续挥汗如雨,金发甩动,拳拳到肉。 屋里,谢昀赫递给江晚清一盏茶,“晚清……今日可还要念书?” 这些日子,江晚清夜时总要读些书,讲给谢昀赫听。 “今夜……不读了……”江晚清饮尽茶,饭后一杯茶清胃。 谢昀赫有些意外,不过也没再说什么。 [锁]作者有话要说内容存在问题,暂时锁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证据 第14章 年货 烛火摇曳,燃了一宿…… “他还不起来?”阿金浓眉蹙起,不满冷哼。 谢昀赫满脸餍足,咽下包子,“刚睡,别喊他。” 阿金眉心一跳,不由得多往屋子看了两眼,“还你和他厮混了一整晚?!你了解他吧?!你不怕……” “晚清很好,不要胡说。”谢昀赫脸色微沉,握着茶盏的手用力。 阿金气笑了,他可不见得江晚清是个好人,他那天可是看见了,江晚清的鞋上分明沾有血迹,他既没受伤,自然只能是别人的血,而且那只手是惯用剑的。 只是他说了,谢昀赫未必会信,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看不见,阿金心想,如果谢昀赫的眼睛真的能好,他必定要找出那个人的破绽,好好让谢昀赫看看他的真面目。 江晚清醒来的时候,整个人仿佛要散架,腰酸腿疼的。有时候真的不能太武断,别看平日里谢昀赫温和的像只大型犬,上了床就是头狼崽子,恨不得把他吞吃入腹。 “晚清,你醒了吗?我把午膳给你端进来。”谢昀赫的声音出现在门口。 江晚清尝试下床,然后倒抽一口冷气。谢昀赫急忙将膳食随手口一搁去扶他,“晚清!你怎么样?!” 江晚清没吭声,觉得太过丢人,而谢昀赫温热的手已经抚上他的腰,轻缓的按揉。 酸胀感减去不少,江晚清慵懒地眯起眸子,倒是与窝在一旁的清清简直如出一辙。 “怎么样,好些了吗?”谢昀赫在他耳边低语。 江晚清睫毛颤动,轻声应答。 “晚清,等我眼睛好了,我想娶你。”谢昀赫话语认真,握着江晚清的手像是在承诺。 江晚清神色怔住,随及半开玩笑揭过此话,“哪有男子与男子成婚的道理。” “从前没有,以后就有了。” 话落,江晚清能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手紧了几分。 “我的午膳呢?”江晚清自然跳过这句话。 谢昀赫被他提醒才想起来,急忙道:“我去拿。” 接下来的日子,江晚清一直都有意无意避开这个话题,谢昀赫也不再提起,只当他说的太急,江晚清还未准备好,是他唐突了。 “晚清!我能看到模糊的人影了!”谢昀赫太过激动,以至于江晚清身旁的清清跳起来给了他一爪,被吓跑。 江晚清自是为他高兴的,在他眼前晃晃手,被他精准的抓住,捂在手心里。 谢昀赫替他挽去耳边的碎发,“在过不久,我就能看见你了,晚清,我太高兴了。”谢昀赫平静的眸里终于掀起波澜,有了不一样的神采,再也不是虚无太漂缈的一潭死水。 “好我等着那一天。”江晚清荒尔。 新年将至,江晚清被召回朝中,文武百官大气不敢出,前头隔三差五的弹劾也不敢上奏。 “阿清,近日可好?”严安帝眼眸深沉,龙颜威慑。 “多谢陛下关心。微臣甚好,年关将至,陛下可大赦天下以安民心。”江晚清身姿挺拔矗立在严安面前。 严安捏了捏眉心,被事情困扰多时,“你说朕该不该将驻守在北部的燕明将军召回京?” “如今北边战事平息,陛下若是想抚恤战士思乡,年后若无战乱便召回京,也好让他们与家人团聚。”江晚清略作沉吟回道。 严安点头,长久的沉默,终是忍不住开口,“你可想好了?” 江晚清展露笑颜,“师兄明知道,我从不做后悔之事。” 广明帝闭了闭眼,良久开口,“我知道……”可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 “好了,臣告退。”江晚清行礼,退出御书房。 腊月廿十皇城的年味儿已浓得化不开,喧嚣与暖意如同实质般包裹着每一个人。长街两侧,朱红的灯笼串成了望不到头的璀璨星河,映得青石板路泛着暖融融的光晕,连呼出的白气都仿佛染上了喜庆的红。各色摊贩卯足了劲吆喝,孩童的嬉闹追逐声、讨价还价的喧嚷、远处隐隐的锣鼓点子,交织成庞大而充满生机的声浪洪流。 “晚清!我们也出去吧!”谢昀赫穿着厚实的藏青色棉袍,身形挺拔如松,英姿飒爽,眼里带着活气。 镇远侯府里干干净净的,确实冷清,也该买点东西,迎布置得有些年味,辞旧迎新。 江晚清将人把煎好的药端过来,“把药喝了再走。” 谢昀赫端起碗直接一饮而尽,将江晚清小心地护在身侧。 与朝堂上那位紫袍玉带、威仪深重的丞相判若两人,此刻的江晚清,裹在一件极其华美又保暖的雪白狐裘之中。那裘衣毛色纯净如新雪,蓬松柔软,长长的绒毛簇拥着他清隽如玉的脸庞,更衬得他肤色胜雪,眉目如画。一顶同色的、缀着细密白绒边的风帽松松地戴在头上,帽檐压得略低。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脸上覆着的一层薄如蝉翼的素白轻纱。轻纱朦胧,遮掩了他大半面容,只露出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和线条优美的下颌。饶是如此,那通身清冷矜贵、不染尘埃的气度,依旧在喧嚣市井中鹤立鸡群,引得路人频频侧目,却又因其周身散发的疏离感而不敢轻易靠近。冷白色的皮肤,微红的鼻尖和脸庞在江晚清身上格外显眼,衬得他越发柔和,更不愧为曾经的京城第一美人。 谢昀赫走在江晚清外侧,宽阔的肩膀巧妙地替江晚清挡开大部分拥挤和推搡,动作自然而体贴。那双曾经死寂的眸子,如今虽仍蒙着一层薄纱般的朦胧,却已能清晰地捕捉到模糊的人影和色彩的浓淡。 他小心地引导着江晚清,避开地上结冰的水洼和横冲直撞的顽童,目光不时落在身侧这抹清绝的雪色上,眼底蕴着化不开的温柔与珍视。 “晚清,小心台阶。”谢昀赫轻声提醒,扶着江晚清的手臂迈过一个稍高的门槛石。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可靠。 “嗯。”轻纱下,江晚清低低应了一声,声音透过薄纱传来,带着一丝模糊的磁性,更添几分神秘。他任由谢昀赫牵引,目光透过朦胧的面纱,打量着眼前这喧嚣而鲜活的年关盛景。流光溢彩的花灯、琳琅满目的年货、热气腾腾的小吃摊、一张张洋溢着质朴喜悦的笑脸……这一切,离他平日所处的冰冷朝堂和权谋漩涡是那样遥远。 谢昀赫的注意力却被前方一个摊位牢牢吸引。那是一个卖钗环首饰的小摊,摊主是位头发花白、笑容和蔼的老翁。摊位上琳琅满目,材质多为木、银、铜,样式古朴别致。吸引谢昀赫的,是摊子中央几支静静躺在红绒布上的木簪。其中一支,通体由深褐色的硬木雕成,簪头没有繁复的镶嵌,而是极其简洁地雕琢成了一小簇含苞待放的梅花。五片小巧玲珑的花瓣微微收拢,簇拥着中间一点细小的花蕊,线条流畅而富有生机,透着一股返璞归真的拙朴与雅致。在周围那些或花哨或俗气的饰品中,显得格外清雅出尘。 谢昀赫停在摊前,搓了搓和江晚清交握的手,语气却很轻快,“老板,这梅花簪多少文钱?” 那老板也是个热情的人,“不知这位小兄弟想要哪种梅花簪,木的五十文一□□金的和银的可就不止了。” “阿赫,要木的。”江晚清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轻轻笑笑,美人展颜如漠上开花。 老板一时也有些愣住,随及点头,“这位公子用金簪反倒显得有些俗气,这木簪却刚好,素白典雅与这位公子气质相衬。而且公子好眼光,这簪子用的是上好的紫檀木芯料,沉得很,这梅花雕得也灵性!” 谢昀赫接过簪子,入手温润沉实,木纹细腻,梅花的姿态确实栩栩如生,仿佛带着一缕若有似无的冷香。他越看越喜欢,想象着这支清雅的木簪别在江晚清如墨的发间,定是极美的风景。 “行,就这支。给我包起来。”谢昀赫爽快地付了钱,老板用一块干净的红布将簪子仔细包好递给他。谢昀赫将这小巧的布包珍而重之地揣进怀里,紧贴着心口放好。 突然,谢昀赫低头与江晚请耳话,“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江晚清还没反应过来,谢昀赫已经隐匿于人群中不见了,好在他如今只是视线模糊,不至于看不见,所以江晚清放心不少。 闲暇之际,小摊老板与他攀谈起来,末了还送了一个平安符。 几日前,谢昀赫独自一人悄悄来到“张记巧灯”,凭着记忆中对清清的印象,向店里手艺最好的老师傅描述:圆润的身躯,慵懒蹲坐的姿态,卷曲的尾巴……他描述得极其细致,生怕有半点差池。老师傅听得连连点头,拍着胸脯保证能做出来,谢昀赫当场付了丰厚的定金,约定今日来取。 很快,“张记巧灯”的铺面出现在谢昀赫眼前。铺子门口悬挂着各色流光溢彩的精美花灯,客人络绎不绝。谢昀赫一眼就看到铺子里面,一个老师傅正拿着一个已经成型的、素白的猫形灯架在做最后的检查。 “老师傅!”谢昀赫快步上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我来取前几日订的猫灯!” 老师傅抬头,看到是谢昀赫,立刻露出笑容:“哟!郎君来了!您看看,做好了!按您说的,这蹲坐卷尾巴的姿态,您瞧瞧像不像?” 他小心翼翼地将灯架递给谢昀赫。 灯架由细韧的竹篾精心扎成骨架,糊着素白坚韧的棉纸。猫儿圆润的身体线条流畅,慵懒地蹲坐着,尾巴优雅地卷在身侧,脑袋微微歪着,带着点懵懂的好奇。灯架内部结构精巧,预留了安装蜡烛的卡座和穿提绳的位置。 谢昀赫满心欢喜,取了猫灯,再三对老师傅道谢,急匆匆跑回去。 远远的,江晚清看到谢昀赫眉间舒展,深邃的眼尾上挑,唇角弧度扩大,神色带着欢喜朝他跑来,衣服上的流苏晃动着像是在抒发喜悦,发尾跳跃着,手里举着一只神态可掬的猫咪灯笼。 周围人群仿佛都失了颜色,江晚清眼里映着的只有毫不犹豫朝他奔来的人。 “晚清!”谢昀赫跑来,鼻尖出了一层细汗,可眉间掩不住的兴奋。 “慢点,不急……” 江晚清被他扑了满怀,整个人笼在他怀里,指尖触到他温热的手。 谢昀赫得意的晃晃手中的灯笼,江晚清的视线被吸引过去,那圆润的身形、慵懒的姿态、卷曲的尾巴,做工十分精细,将慵懒惬意窝着的小猫展现的活灵活现,如同真的一只猫趴在那儿,这模样倒是像清清,只是它底下卧着的薄毯却绣满了梅花带着一层薄雪,好看极了。 “我前日找人定做的,晚清可喜欢?像清清……也像晚清……”江晚清看的几乎呆了,不知该怎么形容他的情绪,张张嘴,可喉中就如堵塞一般说不出话x,最后额抵在谢昀赫肩头,喃喃近乎气音,"“喜欢……特别喜欢……” 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涌上江晚清心头,驱散了方才等待时一丝微不可查的担忧。隔着面纱,他看向眼前这个眼神明亮、笑容灿烂、如同献宝般捧着猫灯的青年,深邃的眼眸中漾开一层真切的温柔笑意。 谢昀赫喉结一滚,给江晚清戴好斗笠,撩开面纱,捧住他的脸,近乎虔诚的吻了上去,笠沙隔绝人们的视线,无人知晓他们隐秘的、抑止不住的爱意。 江晚清的唇润润的,手被谢昀赫牢牢牵住穿梭在人群中。回去的时候,俩人都捧了不少东西。 “阿金!过来帮忙!” 很快,府里张灯结彩的,总算有年味,热热闹闹的。对联是江晚清亲自提的,谢昀赫可宝贝,磨蹭好一会儿,才贴上去,又央着江晚清再给他写一幅。 江晚清忙碌着,忽的听见谢昀赫喊他,转过头,听见谢昀赫顿了顿,继续道:“我努努力,在过年之前,能看到你……” 他笑靥如花,“上天会眷顾你的。” 吃过晚膳, 江晚清坐在院中赏月,有一下没一下摸着怀里的清清。谢昀赫走过来给他换掉冷去的暖壶,又盖了层薄毯,他全身暖烘烘的,很舒服。 做完一切,谢昀赫在他身边坐下,将他的头揽在自己肩上。 人果然是有惰性的,安逸的日子过久了,竟也开始贪恋,不舍得放手。 甜过这一阵,小情侣马上就要分开啦[狗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年货 第15章 复明 腊月廿七,清晨。镇远侯府旧宅的主屋内,炭火烧得正旺,橘红的火苗在炉膛里安静地跳跃,驱散着深冬残余的凛冽寒气。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熟悉的药草余韵,以及一种名为“期待”的、近乎凝滞的紧张感,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阳光难得慷慨,透过新糊的、透亮的窗纸格棂,斜斜地洒入几束温暖明亮的光柱,在打扫干净的青砖地上投下清晰的光斑,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 沈太医须发皆白,面容是前所未有的肃穆。他枯瘦的手指搭在谢昀赫的腕脉上,闭目凝神许久,才缓缓收回手,睁开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眸。他的目光扫过屋内——金发绿瞳的阿金像头焦躁不安的困兽,双臂环抱,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碧绿的眼眸死死盯着谢昀赫覆着纱布的脸,呼吸都放得极轻;而一身素雅月白长衫的江晚清,则静静立在榻边不远处,身姿挺拔如修竹,看似沉静,但那背在身后、无意识紧握的指节,却泄露了他内心同样翻涌的波澜。 “侯爷。”沈老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郑重,打破了屋内的沉寂,“脉象平稳,气血充盈,经络通达。今日……是时候了。” 最后四个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谢昀赫心中激起滔天巨浪!他覆着纱布的身体猛地绷紧,放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褥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是时候了……终于……要揭晓了吗?这笼罩了他数年的、粘稠厚重的黑暗,终于要被驱散了吗?他能再次清晰地看到这个世界的模样?看到……晚清的模样? 巨大的期待如同滚烫的岩浆在胸腔里奔涌,几乎要冲破喉咙!但同时,一股更深的、近乎灭顶的恐惧也攫住了他——万一……万一失败了怎么办?万一纱布揭开,眼前依旧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他不敢想!那比从未见过光明更令人绝望! “别紧张。”江晚清轻抚着他的背。 谢昀赫按在布上的手顿住,“旁人……都出去吧……” 府里的人都意识到,谢昀赫这是只要江晚清留着,其余人识相的退下,连沈太医都避开两人,只有阿金冷哼,怒气冲冲地出府。 “咔哒”一声轻响,门扉合拢。屋内瞬间只剩下炭火的噼啪声、两人的呼吸声,以及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心跳声。 谢昀赫感到一只微凉而沉稳的手,轻轻覆在了他紧握的拳头上。是江晚清。那熟悉的、带着一丝清冽梅香的、令人安心的气息靠近了。 “不怕。”江晚清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地在他耳边响起,如同定海神针,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定会无恙。只需放松,一切……有我。” 他的指尖在谢昀赫紧绷的手背上,极其轻微地、安抚性地摩挲了一下。 这简单的触碰和话语,奇迹般地驱散了谢昀赫心中大半的恐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努力放松紧绷的身体,沙哑地应道:“嗯……有晚清在,我不怕。” 江晚清净了手,走到榻前。他拿起一把小巧、锋利、在炭火映照下闪着寒光的银剪,声音平稳地指导:“平躺,放松眼周肌肉。无论等下看到什么,感觉到什么,都保持放松,莫要用力闭眼或转动眼球。” 谢昀赫依言缓缓躺平,努力放松自己。他能感觉到江晚清的动作和气息,能听到银剪开合的细微声响。冰冷锋利的剪刀尖,轻轻触碰到了他耳后固定纱布的结扣。 要开始了! 谢昀赫的心脏狂跳如擂鼓,几乎要撞碎胸腔!他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克制着自己想要挣扎、想要逃避的本能。他感觉到剪刀尖挑开了第一个结扣……然后是第二个……覆盖在眼前数层、隔绝了所有光线的厚重纱布,正在被一层层小心翼翼地剥离! 一层…… 两层…… 光线!一种极其微弱、极其朦胧的光感,如同混沌初开时第一缕熹微的晨光,猝不及防地穿透了粘稠的黑暗! 他强忍着,感受着那光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亮。纱布的束缚一层层减少,眼前不再是绝对的黑暗,而是一种混沌的、带着暖意的橘红——那是炭火的光芒透过薄薄的眼皮映射进来的色彩! 终于!最后一层薄薄的、覆在眼睑上的棉纱被江晚清用极其轻柔的动作揭开!带着一丝凉意的空气,毫无阻碍地拂过他那双敏感脆弱的眼睛。 可以……睁开了? 谢昀赫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搏动,血液冲上头顶,带来一阵眩晕。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声!所有的期待、恐惧、狂喜……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孤注一掷的勇气! 他闭着眼适应光亮,睫毛微颤,缓缓睁开眼...... 眼前炫目的白光和跳跃的金星渐渐褪去、消散…… 混沌的光影开始沉淀、分离…… 模糊的色块开始有了大致的轮廓……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那根深色的、带着岁月痕迹的房梁……然后是糊着新窗纸、透进明亮天光的窗户轮廓……接着是跳跃着橘红色火苗的炭盆…… 世界!一个真实的、带着光影和色彩的世界!不再是模糊的感知,不再是虚幻的想象!是真真切切地呈现在他的眼前! 巨大的欣喜如同惊雷,在谢昀赫脑海中炸开!他成功了!他真的看见了!他贪婪地、急切地转动着眼球,如同初生的婴孩,迫不及待地想要将眼前的一切刻入脑海!目光扫过积着薄尘的桌角,扫过墙上那幅崭新的、描绘着开阔江面的《秋江待渡》……每一个细节都让他心潮澎湃,热泪盈眶! 就在这时! 他的目光,在泪眼朦胧中,无意间扫过了站在榻边不远处的那个身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一只无形的手,彻底地、凝固了! 谢昀赫所有的动作、所有的思维、所有的狂喜,都在瞬间被冻结!如同被一道无声的、却足以劈开混沌的惊雷,狠狠劈中! 逆着从窗户倾泻而入的、金灿灿的晨光,那人静静地伫立着。一身素雅的月白长衫,衬得身姿挺拔如雪后青松,清逸出尘。晨光勾勒着他流畅而优美的侧脸轮廓,如同最上等的羊脂白玉精心雕琢而成,每一道线条都恰到好处,完美得不似凡间应有。 如墨般的长发并未束冠,只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挽起部分,余下的发丝如瀑般流淌在肩头,泛着绸缎般的光泽。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在莹白的颊边,更添几分慵懒的风致。 而最令人窒息的是那张脸! 那是超越了谢昀赫所有贫瘠想象极限的容颜!眉如远山含黛,斜飞入鬓,带着一丝清冷的疏离,却又在眉梢处蕴着难以言喻的精致。 眼睫浓密纤长,如同栖息的黑蝶,在眼下投下淡淡的、诱人沉沦的阴影。此刻,那双深邃的眼眸正一瞬不瞬地、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与关切凝望着他!那眼眸的颜色是极其纯粹的墨黑,如同最深的夜空,却又在晨光的映照下,流转着一种近乎透明的、琉璃般的光泽,清澈见底,却又深不可测,仿佛能将人的魂魄都吸进去! 鼻梁高挺,如同精心雕琢的山峦,线条流畅而优美。唇色是极淡的樱花粉,唇形优美得如同工笔描绘,此刻正因紧张而微微抿着,透着一股惊心动魄的脆弱感。 晨光温柔地包裹着他,在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金边,仿佛谪仙临凡,不染一丝尘埃。那份清冷、那份精致、那份难以言喻的、超越了性别界限的惊世之美,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冲击力,狠狠撞入了谢昀赫初获光明的视野,也狠狠撞碎了他所有的心防! 谢昀赫彻底呆住了! 他忘记了眨眼,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周遭的一切! 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只剩下眼前这沐浴在晨光中的、清冷绝艳的身影!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都被那惊鸿一瞥的绝色容颜所占据、所摧毁!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又在下一秒疯狂地擂动起来,几乎要破膛而出!血液在四肢百骸里奔流呼啸,带来一阵阵强烈的眩晕和耳鸣! 他就那样直勾勾地、失魂落魄地望着江晚清,瞳孔因极致的震惊而放大,眼神空洞而茫然,仿佛灵魂都被抽离了身体,飘向了不知名的远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狂喜,没有激动,只有一片被巨大震撼席卷后的、彻底的空白和呆滞。 一秒…… 两秒…… 五秒…… 十秒…… 时间在死寂中无声流逝。屋内只剩下炭火偶尔爆出的噼啪轻响。 江晚清见他不说话,以为并不理想,伸手在他眼前微微晃晃,眉头轻蹙。 “阿赫?”江睌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他上前一步,靠近榻边,试图看清谢昀赫的眼神,“阿赫!你……你看得见吗?能……能看清我吗?” 然而下一秒,他被猛地抱住,头顶传来谢昀赫的低语,“原来晚清这般美好,比我想象的还要美...…” 他……他看见了? 他看得清清楚楚? 他刚才那副失魂落魄、灵魂出窍的模样……是因为……被自己的脸……看呆了?! 先是冻结般的僵硬,随即是难以置信的茫然,接着,一丝极其可疑的、如同朝霞般的淡淡绯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从他被谢昀赫紧握的手腕处,一路蔓延向上,爬过修长的脖颈,最终染透了他莹白的耳廓。 他回抱谢昀赫,声音里带笑,“一句话不说,想吓死我吗?” “我的错,我的错,害晚清担心了……”谢昀赫低声闷笑。 江晚清拍他,把沈瑜林召回来。 “侯命以后不要用眼过度,按时休息,应当并无大碍。老夫,就先走了。”沈太医交代些注意事项,就离开镇远候府。 阿金给沈太医让路,有些意外走进来,“真好了?” “自然是真好了。“谢昀赫放开江晚清,指尖却还勾着他的手,如今眯了眯眸子,“原来你长这样……难怪当初晚清一眼就知你是胡汉的混血。” 阿金嗤之以鼻,“我劝你不要对他人言计听从的。” 谢昀赫感眉,他一直不知道为什么阿金会对晚清带有如此大的敌意,分明当初是晚清将他买下。 江晚清没说话,面上也看不出有什么不满,反倒是谢昀赫一脸不开心。 “快过年了,愁眉苦脸做什么?都高兴点。”江晚清安抚谢昀赫的情绪。 谢昀赫自是听他的,拉着江晚清,让他看自己练武。 过年前两天,江晚清开始准备新年贺礼,府里上上下都有一份,还有包好的三份让安顺带走了。 与此同时,皇宫里收到两份,太傅府收到一份。 庆祝侯爷复明[加油]很快就要到虐的部分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复明